李學斌 馬艷
在中國“新生代”兒童文學作家群體中,王勇英是獨特的存在。20世紀90年代,王勇英以一系列高密度、快節(jié)奏的都市校園小說、兒童偵探故事和少年科幻作品步入文壇,引起了兒童文學界的普遍關注。進入新世紀后,王勇英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由“多點開花”逐漸向“定點透視”轉型,并逐漸在鄉(xiāng)土兒童文學領域形成鮮明特色。時至今日,王勇英不僅以其對壯族、瑤族、苗族等廣西少數(shù)民族鄉(xiāng)土童年的執(zhí)著書寫鑄就了屬于自己的文學標識,而且其系列作品所呈現(xiàn)出的鐘靈毓秀的山川地貌、素樸端方的鄉(xiāng)風民俗、醇厚寬仁的人情人性、斑斕搖曳的童言稚行還構成了風情獨具的童年文化景觀,成為廣西乃至當代原創(chuàng)兒童文學的重要收獲。
統(tǒng)攬王勇英新世紀以來的鄉(xiāng)土兒童小說創(chuàng)作,其主要作品大體可分兩類,一類是以《巴澎的城》《弄泥木瓦》《水邊的孩子》等作品為代表的廣西客家文化童年書寫;另一類是由《里湖山釣蜂》《泥骨布朵》《花石木鳥》《花一樣的衣裳》《少年陀螺王》等兒童小說構成的以瑤族、苗族等少數(shù)民族民俗文化為背景的地域童年表達。上述作品或呈現(xiàn)廣西博白地區(qū)客家文化環(huán)境下蓬勃、昂揚的童年面貌(《巴澎的城》《弄泥木瓦》);或聚焦特定時期西南邊陲少數(shù)民族村落中清醇、強健的童年軌跡(《水邊的孩子》);或由百歲老人曾祖奶對苗家服飾文化的經(jīng)年守望達成對下一代的生命啟蒙(《花石木鳥》);或通過南丹白褲瑤民間釣蜂民俗的生動摹寫呈示地域文化對鄉(xiāng)土童年的浸淫和孕育(《里湖山釣蜂》)……
這其中,就民俗文化與童年成長的互動關系而言,王勇英以南丹白褲瑤陀螺文化為依托的長篇兒童小說《少年陀螺王》堪稱優(yōu)秀范例,其所營造的“意象化”社會背景、“典型化”代際關系和“多維性”成長動態(tài)在達成對小主人公你落、鼓臺、夜角、走鼠等瑤族孩子童年形象塑造同時,也將廣西南丹白褲瑤民俗文化之于鄉(xiāng)土童年書寫的意義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一、陀螺:鄉(xiāng)土童年的文化意象
人類文明進程中,文化既是人類存在的屬性、表征,也是社會發(fā)展的動力、根脈。而作為文化之一脈的民俗則是一個民族在特定地域背景與人文環(huán)境中形成的具有儀式感和承繼性的獨特生活方式。就內涵結構來說,民俗因其空間上的確定性與時間上的綿延性在現(xiàn)實層面往往呈現(xiàn)為場景與物象的統(tǒng)一。這就為文學藝術再現(xiàn)民俗文化語境下的生活真實提供了“意象”基礎。
說到“意象”,文藝美學中,其指的是融合著主觀情意的物象。劉勰在《文心雕龍·神思》中稱之為“神與物游”;英國文學批評家瑞恰慈則視其為“一個心理事件與感覺奇特結合的象征”①,無論哪一種說法,其實都在表達同一個意思——意象是物象與心像的統(tǒng)一。具體說,就是寓“意”于“象”,寄“情”于“象”,以“象”顯“意”,情意賦形。作為文學形象的胚胎或初級形態(tài),意象既“具有鮮明的可感性,又有隱含的情感性”②。正是基于這樣的雙重特征,詩歌中,意象常常是詩人移情于物、借物抒懷的憑借;而在小說等敘事文體中,意象則時常充當作品情意表達的“硬核”或“燃點”。換句話說,小說中的意象不僅孕育并聚焦著題旨、形象的多層意涵,而且其“定點爆破”的思維向心力往往還賦予單一物象或場景深厚、綿長的情感意味。
以上述觀點為參照,不難發(fā)現(xiàn),王勇英在《里湖山釣蜂》《花石木鳥》《花一樣的衣裳》《少年陀螺王》等一系列以瑤族、苗族等廣西少數(shù)民族民俗文化為背景的鄉(xiāng)土童年書寫中所依托的,恰恰就是深含民族文化和情感心理積淀的“意象化”表達。
比如,《花一樣的衣裳》中,作家借角月奶奶心心念念的“老花衣裳”“老布娃娃”所凸顯的是廣西隆林地區(qū)苗族人民對生活的誠摯眷戀;《花石木鳥》中,苗家曾祖奶在對斑斕美麗的“白羽千花衣”的殷切渴望中寄托的是普通苗族百姓之于美好生活的守護與祈愿;《里湖山釣蜂》里,搖離、藍泥花、藍果等孩子對“蜜蜂”由追逐到守護的情感轉變,呈現(xiàn)的不僅是心智漸漸成長的瑤族兒童對自然生命的理解、尊重,更有民俗文化浸淫下白褲瑤孩子品格與價值觀的社會啟蒙……而這樣的“意象化”表達到了《少年陀螺王》中,則通過“陀螺”由“競技實物”而“親情禮物”而“童年守護神”的意義疊加營構了一種拙樸率真、生機盎然的童年景觀。
具體來說,作品中,“陀螺”體示了一種多維度意象存在。它既是白褲瑤陀螺文化的具象、實物,也是小主人公你落、鼓臺、夜角等瑤鄉(xiāng)孩子現(xiàn)實交往和伙伴關系的紐帶。作為文化意象,小小的陀螺陪伴并見證著孩子們的成長。而這一過程在小說中是通過“陀螺”情意賦形的逐層深入體現(xiàn)的。
首先,作品中,作為競技實物,小小的陀螺傳承著白褲瑤民族頑強的生命力和堅強樂觀的民族精神。這正如文中布袋爺所說:“陀螺激勵我們去競賽,去展示我們的勇氣與精神力量,不是去爭個高低,比個輸贏?!弊阋娮鳛楦偧脊ぞ叩耐勇荩涑跏純r值不僅在于獲得生命快樂、釋放生命能量,同時也是白褲瑤民族源遠流長的一種社會交往形式。故事里,無論是祖輩的布袋爺、轉腳爺、巴草爺,還是孫輩的你落、鼓臺、走鼠,他們之間的情感聯(lián)絡很大程度上拜陀螺所賜,陀螺已然成為他們伙伴關系的重要紐帶。此可謂小說中“陀螺”作為文化意象的顯在意義。
其次,小說中,陀螺還是泛化了的白褲瑤民族造物神的物象圖騰。故事里,從小你落懵懂記事起,老祖父布袋爺就借助兩個紅青岡木陀螺對他開始了人生啟蒙。在布袋爺口中,養(yǎng)育了白褲瑤民族的群山是山腳相連、根脈一體的陀螺山——百里“成千上萬,數(shù)不清的陀螺在天地間旋轉,轉出青山,轉出綠樹,轉出飛鳥,轉出紅桃、白李……”可見,在白褲瑤民族的文化心理結構中,小小的陀螺儼然是拓分天地、開辟鴻蒙、不停旋轉著的造物神。基于這樣的造物原型和情感心理投射,作為民族競技文化實物的陀螺,其功能就大大泛化了:變幻莫測的云,是陀螺山群的衣裳;連綿不斷的群山,是地面上自由而團結的陀螺;太陽,是更高處旋轉的天空中的陀螺;月亮,是能旋轉出很多星星的夜空中的陀螺……而當如此原始粗糲、自由率性的造物想象以娓娓動聽的方式植入五歲男孩心田時,關乎天地宇宙、四季變更、族群社會、親情成長等生命認知、情感體驗的初始觀念就開始與小小的陀螺水乳交融、密不可分了。這一點其實也正是小主人公你落后來迷戀陀螺的情感基礎、心理動因。也就是說,民族心理上的“物象崇拜”可視為“陀螺”文化意象的隱含意義。
如果小說對“陀螺”豐富意涵的呈示僅止于此,其文化意象的審美表達還是相對逼仄的。作家顯然意識到了這一點,因此,小說在開篇以情節(jié)鋪陳方式為小主人公你落、鼓臺搭建好成長舞臺后,隨之就以幾個孩子圍繞著“打陀螺”而形成的錯綜伙伴關系,以及祖孫之間因陀螺而起的代際沖突將情節(jié)脈絡和人物情感引向縱深,并由此揭示出隱逸在“陀螺”意象背后的更深層內涵。
譬如,小說開篇就交代:“你落一出生,布袋爺就用上好的紅青岡木給你落做了兩個陀螺,并作為人生第一份厚禮送給他?!弊鳛橐环N民族文化習俗,長輩給新出生的孩子送陀螺,其實就是一種生命“洗禮”和成長祝福。當此時,紅青岡木不擇貧瘠的頑強生命力、經(jīng)得起千摔萬砸的堅強意志,以及做成陀螺以后自由快樂旋轉的特定形態(tài),都化為對孩子的殷切期待和美好祝愿。當此際,小小陀螺已然成為你落、鼓臺等白褲瑤孩子生命成長的“守護神”。
實際上,在筆者看來,也正是借助于“陀螺”文化意象多層意涵的建構與呈現(xiàn),《少年陀螺王》才超越了作者其他同類作品略顯單一、膚淺的“意象”效應(如《花石木鳥》《花一樣的衣裳》),顯示出民俗文化語境下童年表達的典型意義。
二、布袋爺:白褲瑤陀螺文化的守望者
“意象化”文學表達之外,《少年陀螺王》中,老陀螺王布袋爺、轉腳爺、巴草爺與逐漸成長起來的小陀螺王你落、鼓臺之間的代際關系可謂小說鄉(xiāng)土童年書寫的又一個亮點。
故事里,無論沉斂、低調的布袋爺,還是熱忱、爽朗的轉腳爺,抑或是睿智、博學的巴草爺,他們與孩子們的良性代際關系都是抽絲剝繭、層層展開的。尤其是布袋爺,其作為老一代“陀螺王”不僅自覺自愿守護、傳承著源遠流長的白褲瑤陀螺文化,而且還義無反顧弘揚并推動著“踏實、穩(wěn)重、寬仁、謙和、勇敢、不爭”的陀螺精神。
這有情節(jié)為證。
小說開頭,布袋爺是以打陀螺技藝“傳道者”“引路人”身份出現(xiàn)的——“在你落六歲和七歲這兩年,布袋爺帶著他走了很多村莊……參加趕鳥節(jié)、吃新節(jié)、年街節(jié)等等民族節(jié)日。六歲過后……布袋爺帶著你落外出,主要目的是他讓他看別人打陀螺,看各種技法,還讓他跟別人打陀螺,從實打實的過招中學習技藝?!?/p>
隨著情節(jié)推進,布袋爺不僅專門為宣稱“再也不打陀螺”的小阿婭鼓臺專門做了兩個陀螺親自登門送去,而且還以“砸陀”的方式懲戒并警示孫子頭茶,讓他明白,打陀螺時輸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像陀螺一樣做人……而當看到因手機普及,村子里的很多孩子開始迷戀手機游戲而逐漸遠離陀螺時,布袋爺則憂心如焚,“眉頭擰成了節(jié)”。他特地去找巴草爺校長表達憂慮,并勸告巴草爺校長“不能讓孩子們讀書識字之后,忘了傳統(tǒng)文化”,敦促巴草爺要管管那些只打電子游戲不打陀螺的孩子。因為在布袋爺看來,打陀螺和讀書識字一樣重要,而學?!坝胸熑谓逃覀兊暮蟠崩^承、發(fā)揚白褲瑤陀螺文化。
更有甚者,這位宅心仁厚的老陀螺王在訓練小孫子你落備戰(zhàn)少年陀螺王大賽同時,竟然將自己多年積累的打陀秘籍毫無保留傳授給了你落的競賽對手……
總之,故事里,無論布瑤村的小男孩,還是藍水村的小阿婭,他們都從布袋爺寬厚、仁愛的目光中、話語里感受到了熱忱鼓勵,都從老人強健、有力的打陀螺行動上體味到了小小陀螺對于白褲瑤民族的價值、意義。當此時,布袋爺不僅是白褲瑤陀螺文化恪盡職守的“傳道者”,更是身體力行的實踐家。
即便如此,可當布袋爺在傳授打陀技藝過程中有意無視親緣關系而對所有孩子一視同仁的時候,這位襟懷寬廣的老陀螺王已然超越了白褲瑤孩子打陀技藝“引路人”“傳道者”的初始身份,一躍而成為白褲瑤童年文化的建設者、童年成長的“守護神”。
基于這一形象定位,小說中,布袋爺那些教授并見證白褲瑤孩子打陀螺的言行就顯得尤為重要——其根本意義就在于不僅指引了這些瑤鄉(xiāng)孩子童年成長的方向,而且也昭示著白褲瑤陀螺文化新時代背景下的守望與傳承。
三、少年陀螺王:文化互動中的童年塑型
除上述兩方面特質,作為民俗文化語境下的兒童小說,《少年陀螺王》在成長主題表達層面也頗具特色。具體說,就是小說里包括家庭親情文化、童年伙伴文化、地域校園文化、傳統(tǒng)民俗文化等在內的社會文化從不同維度形成合力,共同孕育了以“打陀螺”民俗為核心的白褲瑤童年文化,塑造并引領了你落、鼓臺等瑤鄉(xiāng)孩子的生命成長。
這一點涉及對民俗文化語境下童年社會關系的理解。
西方新童年社會學認為:“童年不僅是一種自然事實,而且更是對這種事實的解釋?!雹弁瓴皇且怀刹蛔兊挠^念現(xiàn)實,而是特定語境下包括政治、經(jīng)濟、宗教、法律、習俗等在內的社會文化的一種建構。世界上不存在一成不變的普遍性的童年。童年都是千差萬別、具體而微的,有什么樣的社會文化,就會有什么樣的童年。
依據(jù)上述理論,小說里,你落、鼓臺、頭茶、夜角等白褲瑤孩子以陀螺文化為生活背景的童年面貌就與他們身在其中的社會文化具有密不可分的關聯(lián)。具體說,就是這些瑤族孩子實際上浸淫于多維文化構成的成長環(huán)境中。而這些文化元素由顯而隱、由中心而外圍不斷拓展,如同一個既封閉又開放的同心圓,共同營造了你落、鼓臺們成長的童年文化環(huán)境,推動并見證著他們的童年塑型。
這其中,最基礎的部分是布袋爺所代表的家庭親情文化。
我們都知道,家庭是生命發(fā)展的原點,是社會的基礎細胞,其之于兒童生命成長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少年陀螺王》中,小主人公你落出生在一個三代同堂、和諧美滿的大家庭里。“出門跟阿爺打陀螺,回家聽阿奶講故事,能隨阿爸走山野,又幫阿媽摘菜花……”幸福的家庭生活孕育了小你落善良、單純、平和、淡然、與人無爭的品性。他甚至有點“不合群”的小小的孤僻。所幸的是,他有一個慈祥、寬厚、仁愛、無私的爺爺。借助陀螺這個小小物件,老陀螺王布袋爺讓小孫兒體驗了快樂,收獲了自信,懂得了做人。毋寧說,以布袋爺為核心寬嚴相濟、愛心滿滿的家庭親情文化構筑了小你落沉穩(wěn)扎實的童年生命底座。
其次是你落與同齡小伙伴鼓臺、夜角、走鼠之間由情感交往、游戲活動而培植起來的的童年伙伴文化。
小說中,以陀螺為紐帶,小主人公你落和鼓臺、夜角、走鼠等小伙伴呈現(xiàn)了一種亦“敵”亦友、相生相克的動態(tài)關系。這其中,他和小阿婭鼓臺融合而又對峙的友情格外動人。鼓臺是個心高氣傲的小姑娘。曾經(jīng)的大城市讀書經(jīng)歷讓她在瑤鄉(xiāng)同齡孩子面前有些小小的傲嬌和虛榮。初回藍水村,她通過有意展示手機游戲,并適時貶抑打陀螺傳統(tǒng)而顯示自己的優(yōu)越感。她在用幾本課外書為自己贏得“盟友”的同時,也輕而易舉將你落“拉下了水”(打手機游戲)……小說中,作家借鼓臺這個小阿婭形象所表達的恰恰是童年伙伴文化的復合性及其對身處其中的孩子們的深刻影響。
換個角度,小說里,如果說彌散在從未走出過里湖鄉(xiāng)的你落、走鼠、夜角等孩子之間的是一種同質伙伴文化的話,那么接受過大城市文化熏染的鼓臺給小伙伴們帶來的就是一種異質童年文化。城市見聞、手機游戲、課外讀物……當這些突如其來的新生事物不由分說嵌入瑤鄉(xiāng)孩子生活的時候,短暫的新奇、迷惑之后,隨之而來的就是喜新厭舊式的排斥與接納。顯然,這是童年伙伴文化內部的矛盾、統(tǒng)一、分化、融合。此時,童年伙伴文化的蕪雜性、盲目性已顯露無余,這需要包括學校、家庭、社區(qū)在內的社會文化對其進行規(guī)約和統(tǒng)攝。小說里,這個層面的文化守望與童年引領是由布袋爺和巴草爺共同承擔的。
誠如前文所述,《少年陀螺王》中,作為白褲瑤陀螺文化的守望者,布袋爺是個頗有幾分理想色彩人物,在他身上映現(xiàn)著作家的文化價值觀和童年使命感。面對新媒體文化的沖擊,為確保打陀螺技藝在白褲瑤年輕一代中的傳承,布袋爺可謂操碎了心。也正是得益于他和轉腳爺、巴草爺這些老陀螺王不遺余力地守護、倡示、鼓勵、引導,白褲瑤民間陀螺文化才得以薪火相傳、綿延不絕。
與布袋爺有所不同,作為小學校長的巴草爺是開放包容的瑤鄉(xiāng)學校文化的化身,在他身上體現(xiàn)著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民族與世界、兒童與成人等多種文化元素的融合。
作品中,面對陀螺文化逐漸式微的境況,巴草爺一方面及時出臺措施規(guī)約孩子們的游戲行為,引導他們重拾打陀螺技藝;另一方面,又從鼓臺所引發(fā)的“課外書現(xiàn)象”中敏銳捕捉到了孩子們新的文化需求,并由此開啟了對瑤鄉(xiāng)童年意義深遠的學校圖書館建設。
也正因如此,小說里,我們不僅看到了新時代背景下白褲瑤民間陀螺文化對生機勃勃的新媒體文化的接納,而且還體味到兼收并蓄的校園文化對于你落、鼓臺等瑤鄉(xiāng)孩子的情感塑造和精神引領。
小說末尾,當你落和鼓臺知曉三位老陀螺王為比賽獎金無法落實而發(fā)愁時,兩個孩子很快達成了默契。他們以最后一局比賽有意求和的方式幫助三位爺爺避免了窘境。在這里,兩個孩子的舉動所體現(xiàn)的正是布袋爺、巴草爺寄望于他們的“穩(wěn)健磊落、正直勇敢”的陀螺精神。這是比“少年陀螺王”名號更為燦亮的精神品格,其所呈示的不僅是陀螺文化在瑤鄉(xiāng)童年中的根植與綿延,更有孩子們在多維文化孕育下的情感表達與心靈成長。
至此,作家以家庭親情文化為基座,以童年伙伴文化、游戲文化、校園文化為主干,以民間陀螺文化為統(tǒng)攝,建構起瑤鄉(xiāng)孩子生命成長的完整文化系統(tǒng),并在此基礎上,借助一系列文學手段,在生動呈現(xiàn)兒童生命成長與社會文化動態(tài)關系同時,完成了對你落、鼓臺、夜角等兒童形象的文化建構和童年塑型。
論述至此,在充分肯定《少年陀螺王》民俗文化語境下童年塑型意義同時,也不能不談及作品中童年書寫方式所存在的偏差或局限。
通觀王勇英以壯族、瑤族、苗族等少數(shù)民族民俗文化為背景的系列作品后不難發(fā)現(xiàn),其鄉(xiāng)土童年兒童小說寫作在近十年間實際上經(jīng)歷了從“民俗文化聚焦”(《花一樣的衣裳》《花市木鳥》)和“鄉(xiāng)土童年表達”(《里湖山釣蜂》)單向度敘事向“民俗文化融合鄉(xiāng)土童年”復合性敘事(《少年陀螺王》)的審美轉換。這一審美轉型一定程度上標志著王勇英少數(shù)民族民俗文化童年書寫經(jīng)歷藝術磨礪之后已漸趨成熟。在筆者看來,《少年陀螺王》“文化”與“童年”同步聚焦的復合書寫較作家其他同類作品二者分離的單向度敘事,其意義就在于不僅能夠增強童年形象的厚重感,而且也一定程度拓展了兒童小說鄉(xiāng)土童年表達的藝術邊界。
盡管如此,作為一部優(yōu)秀兒童小說,《少年陀螺王》還是留下了些許遺憾。民俗文化的符號化、人物形象(如布袋爺)的理念化、陀螺文化意涵呈現(xiàn)之峻切、文化傳承題旨表達之直白等不足在文中時隱時現(xiàn),這也讓小說中“陀螺”作為文化意象偶現(xiàn)出形象化與理念化雜糅的窘境。而上述問題的出現(xiàn),說到底,其實還是作家在“民俗文化與童年形象究竟何者為先”的審美選擇上首鼠兩端、搖擺不定的結果。
竊以為,在這個問題上,王勇英還是應該將鄉(xiāng)土童年書寫的重心更多聚焦在童年形象的塑造上。道理其實很簡單,“小說畢竟是敘事的藝術,兒童小說尤其如此。特殊鄉(xiāng)土文化的開掘能夠為兒童小說帶來清新獨特的藝術氣象,但當作品對文化的呈現(xiàn)熱情湮沒了其對于故事藝術的思考,那么文化本身或許就成為兒童小說藝術發(fā)展中的一種不無危險的障礙”④。而長久以來,在鄉(xiāng)土題材兒童小說領域,我們恰恰陷入了某種錯覺,總以為,兒童小說文化層面的藝術價值可以置換故事層面的形象價值。其實,就兒童小說價值構成而言,文化僅僅是必要條件、背景因素,其審美價值或許永遠都無法和文學形象等量齊觀。
基于此,竊以為,方衛(wèi)平教授上文的這段評述可謂切中肯綮,值得作家在后續(xù)的民俗文化童年書寫中深思而慎行?!?/p>
【注釋】
①[美]艾·阿·瑞恰慈:《文學批評原理》,楊自伍譯,百花洲文藝出版社,2020,第十六章《詩的分析》。
②孫紹振、孫彥君:《文學文本解讀學》,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第181頁。
③[英]艾莉森·詹姆斯等:《童年論》,何芳譯,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4,第57頁。
④方衛(wèi)平、趙霞:《兒童文學的中國想象——新世紀兒童文學藝術發(fā)展論》,安徽少年兒童出版社,2018,第191頁。
(李學斌、馬艷,上海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