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默·浙江省溫州市實驗中學七年級
放學的鈴聲近了。不少同學開始在座位上蠢蠢欲動,焦灼地望著窗外秋日濃似花生油的陽光。我也不例外,因為空空的胃在提醒我:這么好的天氣,賣燈盞糕的阿公又會推車出來了!
待我和麥子姐姐坐上爺爺?shù)睦县S田,我立馬張口:“爺爺,今天可以買燈盞糕嗎?”“又買?。俊睜敔斂扌Σ坏?,“好哪好哪,但你要跟麥子分著吃一個?!蔽亦狡鹆俗?。
終于到姐姐家樓下了。遠遠地,我就看見了樹影里的那輛小推車,激動得手腳顫抖,結(jié)果招來了姐姐鄙夷的目光。
靠在橋邊小憩的阿公見我們這幾個老主顧來了,笑開了一口因抽煙而黑黃的牙:“來啦?要什么味兒的?”爺爺掏出他的皮夾:“老樣子,豬肉的,一個?!卑⒐c點頭,抄起鐵勺舀了一勺面糊,手腕柔軟地轉(zhuǎn)動,讓面糊服帖地貼在勺子上,然后往里夾著蘿卜絲,邊做邊和爺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他把一個雞蛋磕入勺中,頓時一片黃燦燦的,我和姐姐最喜歡看他如此絲滑地讓雞蛋溜進去。阿公再混入幾團豬肉末,把勺子浸在面糊里又舀了舀,接著就迅速而輕柔地放入油鍋中。
“嘩——”油鍋里立刻冒起大片細密的泡沫,面糊逐漸變得像滿鍋的油一樣金黃金黃。半晌,燈盞糕就脫離了鐵勺,在油的波浪中沉沉浮浮。這時,燈盞糕那油乎乎的濃香撲面而來,充斥在肺里,讓我的胃里翻起一陣渴望的抽搐。我不禁靠近了點,貪婪地吞咽那股香氣。
當阿公將滾燙的燈盞糕放在鐵網(wǎng)上冷卻時,我感覺更難熬了。終于,他麻利地將燈盞糕用一張油紙包住,正欲遞給我時,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從口袋里倒騰出幾張皺皺巴巴卻干干凈凈的紙巾,墊在油紙外面,沖我友善地眨眨眼:“小姑娘手嫩,這樣就不燙手了!”我微微一笑,以示感謝。我們往姐姐家走去,阿公在后面喊:“麥,麻麻次,拓!”(溫州話)我應(yīng)了一聲,但還是忍不住一口咬了下去,燙得我嘴上火辣辣的,牙齒直發(fā)麻,滿眼是淚,流出來卻是甜的。但是,被燙到總歸不是件好事,于是我和姐姐一人一口地競相往燈盞糕上吹氣。差不多了,我就咬下第一口。外面雖然吹涼了,但里面還是滾燙的。我的牙齒咬到脆皮,“咔嚓”一聲陷下去,碰到熱乎乎的餡兒時,我遲疑了一下,但沒有退縮。我咬下一大塊燈盞糕,用舌頭卷進嘴里,顧不上燙,“嘎嘣嘎嘣”大嚼起來,外皮泛著油花,香脆可口,覺得有點膩的時候,就配上脆軟相宜的蘿卜絲,吮吸它甜甜的汁水,夾雜著肉的嚼勁和鮮香。
“留點給我??!”姐姐急忙把燈盞糕拉向自己,也咬了一大口。爭了半天,我們姐妹倆決定在燈盞糕上劃一條隱形三八線,各咬各的那一半。背著一紅一粉兩個書包的小姐妹,就這樣在電梯里你一口我一口,一下子就吃了一大半。
突然,我咬到了什么Q彈Q彈的東西,接著是粉粉的,帶著濃香——咬下后低頭一看,嚇了一跳——一只金黃的蛋黃!我吃到了那個荷包蛋!我指著它得意地對姐姐說:“看!我中獎了。”姐姐快要氣炸了:“給我咬一口!”“你那邊不是有很多肉了嗎?”跟在后面的爺爺笑著嘆了口氣:“下次還是給你們倆各買一個吧?!?/p>
那天偶然路過姐姐家時,我特地讓爸爸停下車,想去買塊燈盞糕解解饞。我們找了一圈,也沒找到阿公和他的推車,只有一輛滿是西瓜的貨車,攤主緊張地望著四周,像是隨時要逃跑似的。問他有沒有見過阿公,他說沒有。我只好悻悻而返。
回家路上,爸爸若有所思地說:“最近城管挺嚴的……”
車窗外,掠過一家又一家小吃店,清一色絢爛奪目的招牌,LED屏上播放著精致的宣傳視頻,排著長隊的人們爭先恐后地搶購店里昂貴的“網(wǎng)紅”食品……一陣陣香精的味道飄來,濃妝艷抹,花枝招展。經(jīng)過白鹿影城,我突然想起,爸爸以前講過的那些攤販,專賣大塊大塊的蘿卜(俗稱菜頭)給人當零食,當街啃。我向外瞥了一眼,果然,只有來往的行人,還有刻意仿古的街道。
爸爸安慰我:“我們?nèi)サ昀镔I燈盞糕吧!”
一股淡淡的油花味兒若有若無地飄過,我驚喜地去捕捉它,可它立刻消逝了?!爸ā蔽叶嗝聪胱層突◤拇嗥ぶ谐鰜?。仿古的店鋪、昂貴的價格、花色的配料,一樣的外形不一樣的味道。這不是阿公那個大鐵鍋里的燈盞糕,也不是那個我和姐姐一人一口搶著吃的燈盞糕了……
這時,我突然失望地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記不起阿公的樣子了。
食物里的美好回憶
一種小吃,往往牽引著一個人最深處的對故鄉(xiāng)、對童年的記憶。于山西人來說是那一口老陳醋;于武漢人來說是那一碗熱干面;于作者來說,便是那一塊燈盞糕,那個阿公在小推車上做的燈盞糕。作者對阿公做燈盞糕時的描寫非常細致,我們仿佛可以看見阿公在做的情形,而燈盞糕出鍋后“我”和姐姐爭著吃的樣子,又讓人很是忍俊不禁,有趣極了。今天,當“我”再想吃的時候,發(fā)現(xiàn)小吃街繁榮,而阿公不見了,小時候的味道也不見了,甚至連阿公的樣子也想不起來了。有些東西總是要失去的,這也許是我們不可改變的憂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