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與禁錮
——晚明女性對園林空間的使用與影響

周向頻, 陳路平

(同濟大學(xué) 建筑與城市規(guī)劃學(xué)院， 上海 200092)

晚明時期，女性的社會地位急劇變化，她們在園林中的活動呈現(xiàn)出更加豐富多彩的內(nèi)容與形式，并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當(dāng)時園林的空間布局和功能設(shè)置，使得充滿濃郁文人氣息的晚明園林因細膩的女性色彩而獲得更多層次和變化。過往關(guān)于晚明女性的研究主要集中于社會階層、文學(xué)與繪畫等領(lǐng)域，針對晚明園林的研究也較少關(guān)注這一時段的女性群體。本文嘗試從空間使用角度挖掘晚明時期女性基于更多的自由活動需求對園林布局營建帶來的影響，并思考以男性為主導(dǎo)的傳統(tǒng)園林空間對女性活動方式的限制與禁錮。

一、 晚明時期的女性

晚明時期社會和政局的動蕩導(dǎo)致禮法的約束力不斷下降，商品經(jīng)濟空前發(fā)展所帶來的物質(zhì)環(huán)境則極大激發(fā)了人們的享樂意識。文人階層成為追求個性和欲望表達的引領(lǐng)者；商人階層隨著自身社會地位的提升出現(xiàn)了更自由的價值觀和生活方式；普通民眾亦有機會突破傳統(tǒng)禮教束縛，體驗豐富多彩的社會生活。

在這種社會環(huán)境下，女性的物質(zhì)與精神生活水準(zhǔn)得到顯著的提高，尤其是生產(chǎn)力的進步使得許多家庭女性得以從繁重的日常手工勞作中解脫出來，教育平民化與刻書業(yè)、藏書業(yè)的發(fā)展為閨中女性的閱讀普及和精致生活的打理創(chuàng)造了條件。社會對理想女性的評價標(biāo)準(zhǔn)隨之發(fā)生改變，尤其在經(jīng)濟繁榮的江南地區(qū)，中層以上的家庭除了要求女子具備手工技能和家務(wù)能力外，還普遍期望她們具備一定的經(jīng)商才能及文化知識，以對下一代的撫育教導(dǎo)產(chǎn)生積極影響。整個社會逐漸形成推崇“才女”的價值觀念和風(fēng)氣，以“德”“才”“色”并列為女子的“三不朽”。許多仕宦家庭的知識女性群體頻繁開展家族乃至地域范圍的文藝交流活動，普通家庭女性也擁有日趨豐富的社交活動，時常借助佳節(jié)踏青、廟會看戲、寺院上香等機會外出游覽怡情。

娼妓業(yè)的發(fā)展也在晚明達到了高峰，尤以京師和金陵兩地為中心，影響、帶動周邊城市。歷代文人以狎妓為風(fēng)尚，而在晚明文人崇尚清雅及才女風(fēng)氣的影響下，一部分被迫流落風(fēng)塵的女性改變了以色侍人的娛客形式，更注重自身才藝加持，以女社員的身份加入當(dāng)?shù)匚娜松鐖F的詩畫酬和，通過建立更高層次的精神交往，獲得更優(yōu)的社會資源和地位。她們與名士間的交往還常跨越地域的限制，通過各地游歷增長自我的見識與名氣。

當(dāng)然，晚明女性在活動的形式內(nèi)容與空間范圍上的拓展，僅僅是一種有限的自由，其整體的生活狀態(tài)仍然受到男性社會的諸多禁錮和限制，體現(xiàn)為男女權(quán)利的不平等以及對女性生存狀態(tài)認知的差異，部分才女雖獲得社會認可，但并未改變整個女性階層的社會地位。如《三言二拍》中描繪的眾多閨閣女子仍深受女德教化，“尋常不出簾兒外面”，并被畸形的纏足審美進一步限制活動范圍，杜十娘等花魁名妓更是幾經(jīng)周折仍無法擺脫自身的商品屬性。她們的生活與活動空間雖然獲得一定的拓展，但話語權(quán)依舊十分有限，難以突破男性社會的規(guī)則而實現(xiàn)真正的自由。

二、 晚明女性的園林活動

隨著大量專職造園匠師及營造著述的出現(xiàn)，晚明時期的園林營造擁有更為標(biāo)準(zhǔn)和規(guī)范的參考，私園營造的數(shù)量與質(zhì)量均達到頂峰。園林空間多為文人吟詩繪畫、唱戲度曲、蒔養(yǎng)花木、博藏典籍、玩賞古董的場所，風(fēng)格多體現(xiàn)園主清雅、蕭疏的個人意趣。而以士族家庭婦女和名妓階層為代表的部分女性(1)士族階層家庭女性與名妓或是平時生活在園林環(huán)境中，或能比較多地接觸到園林，且其與園林空間的互動模式各具特點，其他階層家庭女性與私家、公共園林的接觸機會則較少，因而以此兩類人群為女性代表對象進行園林空間的研究。作為園林的常態(tài)性使用者，她們的日常生活、審美觀念也與園林空間發(fā)生了持續(xù)不斷的互動。

(一)家庭女性的園林活動

晚明時期家庭女性在園林中的生活狀態(tài)，既有對歷代女德規(guī)范的延續(xù)，又有這一時段新的變化。年幼時，女童們常在園林中嬉戲玩鬧，喜好斗草、撲蝶、蓄養(yǎng)鳴蟲。稍年長后，她們便開始各類學(xué)習(xí)活動。才女沈宜修在《夏初教女學(xué)繡有感》中總結(jié)：“憶昔十三余，倚床初學(xué)繡。十五吹瓊蕭，柳絮飛沾袖。十六畫蛾眉，蛾眉春欲瘦?！?2)錢謙益：《列朝詩集81卷》，清順治九年毛氏汲古閣刻本，閏集卷四、丁集卷一。梳妝打扮、針線女紅都是歷代女德必修之課(3)晚明時期大量仕女圖如仇英《女紅圖》《對鏡畫眉圖》、冷枚《焚香侍女圖》等，都體現(xiàn)了這一點。，而“女務(wù)外學(xué)”則為晚明女性園居生活的新特色。她們在長輩或閨塾師的教導(dǎo)下進行文化修習(xí)，提高個人修養(yǎng)、開闊眼界。如唐若云年幼時在祖父唐宇昭所建的半園中學(xué)畫，自稱“半園女孫”，園中池塘、花草都為她繪畫的現(xiàn)成范本；沈宜修之女葉小鸞“每日臨王子敬《洛神賦》，或懷素草書，不分寒暑，靜坐北窗下，一爐香相對終日”(4)葉紹袁：《甲行日注》，岳麓書社，2016年，第156-160頁。。

至待嫁之時，受益于“女務(wù)外學(xué)”風(fēng)氣所獲得的良好教育，晚明閨閣女子還常與親友展開文學(xué)藝術(shù)交往，或在園中花徑結(jié)伴題詠(5)錢謙益的《列朝詩集小傳》：“姑婦歡相得，西園結(jié)伴行。分題花共詠，奪錦句先成?！保蜓堥|中密友“曲徑茶香留夜月，朱欄鳥下看圍棋”(6)劉云份：《名媛詩選》，教育書店，1948年，第21頁。，還有不少動態(tài)游樂，如仇英在《四季仕女圖》(圖1)中所描繪的女性在園中四季的活動：春季蕩千、夏季采蓮、秋季彈琴賞月、冬季蹴鞠游玩。秋千為晚明時期較為普及的玩樂項目，“索垂畫板橫，女伴斗輕盈”，“俯視花梢下，高騰樹杪平”(7)錢謙益：《列朝詩集81卷》，清順治九年毛氏汲古閣刻本，閏集卷四、丁集卷一。；而如蹴鞠、捶丸等競技活動則更具娛樂性，“蹴鞠當(dāng)場二月天，仙風(fēng)吹下兩嬋娟。汗沾粉面花含露，塵撲蛾眉柳帶煙。翠袖低垂籠玉筍，紅裙斜曳露金蓮”(8)宋兆麟：《蹴鞠 中國古代的足球》，商務(wù)印書館，2017年，第20頁。，閨秀們園中蹴鞠之態(tài)格外嬌憨可愛。

圖1 仇英《四季仕女圖》(9) 圖片出處：http://www.360doc.com/content/12/0605/15/8413713_216171646.shtml。

此外每至佳節(jié)之時，閨閣女子除了在園中焚香拜月、禱告祈愿，還有外出游園的機會。晚明時期節(jié)日郊游的活動規(guī)模與頻率相較于歷代都有很大程度的增加。不少閨閣女子常結(jié)伴出游，如紹興寓園每至春日?？梢姟皟蓛扇吧闲?，花光如頰波如綾；一勾淡淡湘裙底，落花一瓣墮秋水”(10)張岱：《張岱詩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58頁。；游覽園林未能盡興，她們還暢游自然山水，如清明時節(jié)的杭州城“闔城士女盡出西郊，逐隊尋芳，縱葦蕩槳，歌聲滿道，蕭鼓聲聞”(11)張瀚：《松窗夢語》，中華書局，1985年，第137頁。，一片熱鬧景象。

當(dāng)女性走出閨閣，成為他人妻妾，身上便增加了一重持家的責(zé)任。受益于自幼良好的教育，晚明時期的女性在居家環(huán)境的治理以及家族運轉(zhuǎn)的維系上享有一定的話語權(quán)。祁彪佳的夫人商景蘭與丈夫一同入山、疏鑿寓園。園成后她又以女主人的身份督促著園林生活的正常運轉(zhuǎn)，既主持寓山花木植栽與農(nóng)圃采收工作，也在園居生活中營造出詩情畫意的浪漫，常與丈夫“小酌于降雪居”“晚懸燈山中……觀之為樂”或“坐小亭看落日晚霞”(12)祁彪佳著，張?zhí)旖茳c校：《祁彪佳日記》，浙江古籍出版社，2016年。。祁彪佳自盡殉國后，商景蘭成為家族的治理者，獨自擔(dān)負起對子女、兒媳的教導(dǎo)。她在寓園組建家庭詩社，“葡萄之樹，芍藥之花，題詠殆遍”，“每暇日登臨，則令媳女輩載筆床硯匣以隨，角韻分題，一時傳為盛事”(13)阮元：《兩浙輶軒錄》，清嘉慶刻本，卷四十。。

晚明時期的女主人們還通過家庭園林活動形成廣泛的社會影響。如陸卿子與丈夫趙宧光“偕隱寒山，手辟荒穢，疏泉架壑，善自標(biāo)置，引合勝流”(14)錢謙益：《列朝詩集81卷》，清順治九年毛氏汲古閣刻本，閏集卷四、丁集卷一。。陸卿子“晚年名重，應(yīng)酬牽率，凡與閨秀贈答，不問妍丑”(15)錢謙益：《列朝詩集81卷》，清順治九年毛氏汲古閣刻本，閏集卷四、丁集卷一。，頻繁的唱和活動讓一座荒山成為名勝。夫妻二人去世后，其子趙靈均攜妻文淑守孝寒山別業(yè)，繼承家風(fēng)。文淑“善花鳥草蟲，嘗作《寒山草木昆蟲百種》”，她在園中寫生創(chuàng)作、教導(dǎo)女兒趙昭習(xí)畫，盛名之下，“貴姬季女，爭來師事，相傳筆法”(16)李湜：《明清閨閣繪畫研究》，紫禁城出版社，2008年，第56頁。。同樣，葉袁紹之妻沈宜修在勤儉持家的同時亦主持沈、葉家族間女性詩社，不定期在家宅園林甚至山水勝景中開展詩文之會，錢謙益贊其“中庭之詠，不遜謝家；嬌女之篇，有逾左氏”(17)錢謙益：《列朝詩集81卷》，清順治九年毛氏汲古閣刻本，閏集卷四、丁集卷一。。

家庭女性中還有一類特殊人群，即從良的名妓，她們與文士因詩文書畫而相知相交，婚后仍努力在居家環(huán)境中營造文化氛圍。孫瑤華嫁給汪景純后，“卜居白門城南，筑樓六朝古松下，讀書賦詩，屏卻丹華”(21)錢謙益：《列朝詩集81卷》，清順治九年毛氏汲古閣刻本，閏集卷四、丁集卷一。；董小宛嫁給冒襄后，常一同在園中飲茶、焚香、賞景，“文火細煙，小鼎長泉，必手自吹滌”，“每花前月下，靜試對嘗”(22)冒襄：《影梅庵憶語》，上海大東書局，1933年，第21頁。。她們格外注重生活情趣的營造，日常開展的活動常與文人雅趣相應(yīng)和。

此外，晚明大部分家庭女性的藝術(shù)交往活動都依托家庭關(guān)系開展，其繪畫、吟詠題材也以花鳥、人物為主，但也有部分女性對外部社會有更深的介入，其活動的園林空間也從小規(guī)模的私人園林擴展至公共風(fēng)景園林。如王淑端、黃媛介等為維持家庭生計不得不輾轉(zhuǎn)各地，卻也擁有了更多接觸山水實景的機會，她們繪制了晚明時期為數(shù)不多的女性山水畫，還經(jīng)常加入男性文人的酬和交往。另一類女性如翁孺安特立獨行，“令女侍為胡奴裝，跨駿騎，聓御之游，蹀躞不休。春秋佳日，扁舟自放，綠波紅蓼，吳越山川，蹤跡殆遍”(23)錢謙益：《列朝詩集81卷》，清順治九年毛氏汲古閣刻本，閏集卷四、丁集卷一。。她們的活動內(nèi)容和行事方式突破了人們對于傳統(tǒng)女性只能在家執(zhí)掌中饋的認識，亦反映了女性自我生存認知的部分覺醒。

(二) 名妓階層的園林活動

晚明時期娼妓業(yè)十分繁榮，包括土娼、游妓以及擁有專屬而精致活動空間的院妓。院妓經(jīng)過培養(yǎng)或可成為名動一時的名妓，進而擁有更多篩選客人與自由安排日常生活的權(quán)利，其與園林活動的關(guān)系也更為密切。晚明妓館園亭最為繁盛之處當(dāng)數(shù)南京、揚州、蘇州、松江等地，它們多以營造園林式的生活情境為目標(biāo)，“凌晨則卯飲淫淫，蘭湯滟滟，衣香一園；停午乃蘭花茉莉，沉水甲煎，馨聞數(shù)里；入夜而擫笛搊箏，梨園搬演，聲徹九霄”(24)余懷著，薛冰點校，珠泉居士撰，金嗣芬編：《板橋雜記》，南京出版社，2006年，第12-29頁。。

大部分名妓的園林活動偏好雅靜，將吟詩作畫、聲樂曲律練習(xí)以及焚香、品茗、插花、女紅、收藏雅物、品鑒美食等作為日常園居生活的點綴。如董小宛“針神曲圣，食譜茶經(jīng)，莫不精曉……慕吳門山水，徙居半塘，小筑河濱，竹籬茆舍。經(jīng)其戶者，則時聞詠詩聲，或鼓琴聲”，范鈺“廉靜寡所嗜好，一切衣飾歌管艷靡紛華之物，皆屏棄之。惟闔戶焚香，瀹茗相對，藥爐經(jīng)卷而已。性喜畫山水，模仿大癡顧寶幢，槎椏老樹，遠山絕澗，筆墨間又天然氣韻”(25)余懷著，薛冰點校，珠泉居士撰，金嗣芬編：《板橋雜記》，南京出版社，2006年，第12-29頁。，與晚明文人所追求的精致高雅、自然脫俗的園林活動幾近一致。

但更多的時刻，晚明名妓的私人生存空間被公共化，成為人們交往、娛樂的場所。妓館往往集戲院、餐館、茶樓、書院等功能于一體，有客造訪時，名妓們與文人狎客一同詩畫酬和，并提供美酒佳肴、音樂表演；平時亦會邀請好友至妓館聚會賞曲，如李蓮常邀請文人知己呂湘煙、鄒貫衡到妓館園亭小聚，“蓮靚妝艷服，迎坐小軒，設(shè)肴饌精美，行酒政遞花催板，竟夜無倦容。撥弦索，唱西廂草橋驚夢，歌徹首尾，婉轉(zhuǎn)瀏亮”(26)余懷著，薛冰點校，珠泉居士撰，金嗣芬編：《板橋雜記》，南京出版社，2006年，第12-29頁。。還有不少名妓偏好在園中表演英姿颯爽的劍器舞，如薛素素、柳如是等人便喜愛以“俠女”自稱，并常以男性裝扮和行事風(fēng)格出現(xiàn)在聚會場所中。更有時代特征的是，不少名妓因與文人接觸而關(guān)心時政，秦淮兩岸的妓館園亭便常常成為復(fù)社文人政治聚會的場所，如崇禎九年，張明弼、呂兆龍、陳梁、劉履丁、冒襄五人在顧媚的眉樓結(jié)盟。

此外，晚明時期許多江南名妓不再局限于在妓館園亭中交游，而是周游于山水之間和大小城鎮(zhèn)，借助旅行拓展社會關(guān)系網(wǎng)。她們得到各地文人的資助與接待，進而鑒賞了不少名園。如王微多次去往佘山拜訪陳繼儒，請教詩稿鑒賞，又在崇禎五年陳繼儒七十五歲生日時與柳如是一同前往東佘山居為其祝壽。柳如是在嫁給錢謙益之前，時?！氨庵垡蝗~放浪湖山間，與高才名輩相游處”，拜訪了大量名士并游覽其園林，包括松江徐武靜的生生菴與李舒章的橫云山別墅、嘉定張魯生的薖園與李長蘅的檀園、杭州汪然明的橫山書屋與謝象三的燕子樁、嘉興吳來之的勺園等(27)柳素平：《晚明名妓文化研究》，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2008年，第183頁。。更有一些晚明名妓常年徜徉于風(fēng)景名勝中，呈現(xiàn)出文士般獨特的山水情懷。如揚州名妓王微“性眈山水”，“布袍竹杖，游歷江楚，登大別山，眺黃鶴樓、鸚鵡洲諸勝，謁玄岳，登天柱峰，溯大江上匡廬，訪白香山草堂，參憨山大師于五乳”(28)錢謙益：《列朝詩集81卷》，清順治九年毛氏汲古閣刻本，閏集卷四、丁集卷一。；再如楊絳子心存退隱之念，曾與薛素素同游山水，“以詩文吟答、禪梵詩論為日課”，后“宜人居川中，足跡不至城市”(29)王蘊章：《然脂余韻》，民國本，卷一。。

晚明文人與名妓還常選擇在大型園林與山水勝景舉辦品藻花案、盒子會等大規(guī)模才藝比試及聚會活動。如崇禎十二年七夕，眾多名妓與四方名士會聚于方以智僑居的水閣園亭中，“品藻花案，設(shè)立層臺，以坐狀元。二十余人中，考微波第一，登臺奏樂，進金屈卮”(30)張岱：《陶庵夢憶》，長江文藝出版社，2015年，第196頁。，名妓們比試技藝，分級獲評，精彩紛呈。還有崇禎時期姚北若在秦淮河上大會名士，駕十二條樓船，“每船邀名妓四人侑酒，梨園一部，燈火笙歌”(31)余懷著，薛冰點校，珠泉居士撰，金嗣芬編：《板橋雜記》，南京出版社，2006年，第12-29頁。；又如屠隆在萬歷三十年中秋主持西湖聽曲大會，“宿桂舟，四歌姬從”，薛素素亦跟隨沈德符前來赴約，與眾文人共賞月色，“憩中橋聽曲”(32)馮夢禎：《快雪堂日記》，鳳凰出版社，2010年，第179頁。。

三、 晚明女性活動對園林空間的影響

(一)家庭女性對園林空間的需求與影響

歷代女性的日常活動空間往往被女德觀念限制于內(nèi)庭、后院，甚至其進入園林的入口、路徑也在設(shè)計安排上與男賓區(qū)分，以保證行為空間的相對隔離和隱蔽。而在晚明時期，得益于社會對女性教育的重視，部分脫穎而出的才女群體憑借其出眾的才情獲得了丈夫以及社會的尊重，參與決策家族事務(wù)，打理園居生活。以此為契機，家庭女性得以以主動的姿態(tài)介入造園，為園林空間帶來一些影響和改變。如錢謙益娶柳如是后，“為筑絳云樓于半野堂之后，房櫳窈窕，綺疏青瑣。旁龕金石文字，宋刻書數(shù)萬卷”(33)柳如是撰，周書田校輯：《柳如是集》，遼寧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118，57頁。，盡可能以她的審美喜好與園居需求來裝點園林陳設(shè)與環(huán)境。徐可先任太守之后，其夫人謝瑛“盡斥其橐中數(shù)千金，買青山莊居之。時于橋上憑欄小立，吟哦竟日”(34)王初桐：《奩史》，清嘉慶刻本，拾遺卷。，構(gòu)建自我詩意生活的場所。再如瑞安公主構(gòu)思設(shè)計了她與駙馬萬煒在帝京西城外的白石莊(35)劉珊珊：《深閨里的后花園——繪畫中的女性園林世界》，《大匠之門(17)》，廣西美術(shù)出版社，2017年，第20頁。，“莊所取韻皆柳”，有意將園建于柳蔭之中，以柳的“色”“聲”變化來營造四季景象：“春，黃淺而芽，綠淺而眉，深而眼。春老，絮而白。夏，絲迢迢以風(fēng)，陰隆隆以日。秋，葉黃而落，而墜條當(dāng)當(dāng)，而霜柯鳴于樹”(36)梁鑒江選注：《中國歷代山水小品選》，東方出版中心，1999年，第289頁。，豐富的形態(tài)與色彩變化以及園林雅致幽深的氛圍，體現(xiàn)了女性獨特、細膩的觀察角度與處理手法。

晚明時期的家庭女性還主動爭取活動空間的使用權(quán)并影響其功能布局的靈活性。她們利用園中大量的亭廊軒榭來安排閨中彈琴、吟詩、下棋、刺繡、吹簫、雙陸等活動；在室外進行秋千、蹴鞠、捶丸等活動，并通過安裝可拆卸的帳幕來擋雨遮陽，使戶外場地的利用在時間上更為靈活(圖2(a)(b))。在一些營建有余地的家庭，女性還擁有專屬活動場所，包括花徑、花圃、花林等各類種植、采摘空間：“富貴之家如得麗人，則當(dāng)遍訪名花，植于閫內(nèi)，使之旦夕相親，珠圍翠繞之榮不足道也。晨起簪花，聽其自擇……寒素之家，如得美婦，屋旁稍有隙地，亦當(dāng)種樹栽花，以備點綴云鬟之用?！?37)李漁：《閑情偶寄》(精裝典藏本)，中國畫報出版社，2013年，第106頁。

此外，晚明園林注重整體氛圍的和諧，往往以疊山、環(huán)水、種植濃密高大的植物以及設(shè)置花屏、編籬等方式，取代以往高聳的院墻，這也和女性的需求及影響有關(guān)。以花屏(圖2(c))為例，晚明文人偏好更具山林野趣的編籬，但花屏因受女性喜愛得以保留在內(nèi)園的女性居所(38)文震亨的《長物志》：“架木為軒，名木香棚，花時雜坐其下，此何異酒食肆中。然二中非屏架不堪植，或移著閨閣，供士女采掇，差可。”。藤本花卉依托于竹屏之上，既滿足了造景的需要，又能在更細膩的層次上分隔、圍合空間。其具體的色彩搭配極為豐富：“結(jié)屏之花，薔薇居首。其可愛者，則在富于種而不一其色。大約屏間之花，貴在五彩繽紛?！贝送饣ɑ苓x擇還注重花期交錯：“酴醾之品，亞于薔薇、木香，然亦屏間必須之物，以其花候稍遲，可續(xù)二種之不繼也。”(39)李漁：《閑情偶寄》(精裝典藏本)，中國畫報出版社，2013年，第106頁。到清代之時，才女陳蕓以巧思將盆栽與竹屏結(jié)合，制成可隨處移動的“活花屏”，是對晚明時期做法的延續(xù)與創(chuàng)新。

圖2 晚明版畫中的女性活動空間(40) 圖2中(a)(b)出自蘇旅等編：《金瓶梅插圖集》(明代崇禎刻本)，廣西美術(shù)出版社，1993年，第34、53頁；圖2中(c)出自高明撰：《琵琶記》4卷，明末烏程閔氏刊朱墨套印本。

除了影響園林氛圍，晚明女性還在園林中引入不少具有女性審美色彩的園林要素或做法，它們的添加使得園林空間感染了某些女性情懷與氣質(zhì)。如上文所言，女性對于花木的喜愛使得晚明園林中花木元素的設(shè)置成為共識，“室外須有曲欄紆徑，名花掩映。如無隙地，盆盎景玩斷不可少”(41)劉大杰編：《明人小品集》，北新書局，1934年，第1-10頁。，常見的植物品種還有梧桐、芭蕉、棕櫚、玉蘭、柳等，它們在室外多與山石配合點綴，在室內(nèi)多為瓶花裝飾。當(dāng)花草意向融入舟楫，甚至產(chǎn)生了新的游覽方式，如顧若璞以梅為筏，以蘭花草為幕，與丈夫在湖上游玩，稱其浮梅檻(42)顧若璞有《同夫子坐浮梅檻并序》，序：“家學(xué)寬公用竹筏施闌，暮浮湖中，仿古梅湖以梅為筏故事，題曰浮梅檻?！痹娫唬骸鞍袢诉b泛綠，杏葉亂飛黃?？`竹為新檻，逢漁認野航。樹搖山影合，波動月分光。聞?wù)f西施面，梅花不倩妝?！?。此外，在晚明才女的詩詞中，欄桿、重簾、小窗這一類半隔斷空間意向反復(fù)出現(xiàn)，指代提供室外休息的美人靠、雅致精巧的室內(nèi)裝飾與韻味悠長的月型門窗，其他還有在各類仕女圖及小說版畫中頻繁出現(xiàn)的貓、狗等陪伴型寵物和孔雀、錦雞、水禽等觀賞性動物等。

晚明女性的園林審美在整體上被時代文化意識、文人造園理念所塑造，但她們獨特的家庭身份、特有的情感體驗也引發(fā)了其自身對于園林空間的思考，這些思考通過夫妻間的交流、園林日常家庭生活、各類文學(xué)活動反過來成為社會文化意識的一部分，進而在某些程度與某些細節(jié)上影響了文人的造園理念與認識?？傮w而言，晚明家庭女性保障著園林的日常運轉(zhuǎn)，在強調(diào)高潔的文人園林空間中提供另一種充滿情致的生活安樂場所。她們豐富了園林的陰柔之美，以致在文人眼中，園林景物無不是理想女性的化身，聽松聲如“美人環(huán)佩釵釧聲”(43)袁宏道：《袁宏道集箋?！罚虾９偶霭嫔?，1981年，第165頁。，撫石紋如“西施履跡”(44)袁宏道：《袁宏道集箋?！?，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165頁。，觀荷如“對美人倩笑款語”(45)田汝成的《西湖游覽志馀》卷二：“西湖夏夜觀荷最宜，風(fēng)露舒涼，清香徐細，傍花淺酌，如對美人倩笑款語也?！?。女性的審美觀念與文化意識潛在地滲透和影響了文人的造園理念，加強了偏好自然、幽靜等陰柔之美的園林觀念。

(二)名妓對園林活動空間的拓展

相較于歷代妓藉女性，晚明時期的名妓階層在文化意識上深受文人趣味影響，再加之社會整體環(huán)境下女性意識的提升與群體特質(zhì)中自身的敏感性格，她們對園林空間的偏好逐漸呈現(xiàn)出模仿文人的雅致化傾向，同時反過來通過自身積極力量，參與公共園林的山水開發(fā)，在園林活動空間上實現(xiàn)了更多的拓展與利用，促進了文人私家園林觀演類空間發(fā)展。

晚明名妓通常居住在隸屬教坊司的舊院、風(fēng)月胡同以及風(fēng)景勝地的寓居所。其妓館園亭已逐漸擺脫了歷代低俗奢靡的定位，轉(zhuǎn)而呈現(xiàn)文人趣味傾向，影響了對其居所空間的風(fēng)格營造。如金陵城的妓館集中在秦淮河畔，與貢院隔河相對，“兩岸河房，雕欄畫檻，綺窗絲障，十里珠簾”(46)余懷著，薛冰點校，珠泉居士撰，金嗣芬編：《板橋雜記》，南京出版社，2006年，第12-29頁。，“長橋煙水，清泚灣環(huán)，碧楊紅藥，參差映帶”(47)劉大杰編：《明人小品集》，北新書局，1934年，第1-10頁。。妓館雖以建筑為主，但作為點綴的園林已成為整個環(huán)境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帶來淡雅、精致、充滿藝術(shù)情調(diào)的氛圍。

除了將妓館園亭選址于兼具城市繁華與自然風(fēng)光的地段，名妓們還在園中致力營造曲徑通幽、別有洞天的氛圍，以隔絕外部的世俗與喧囂，如王四居所“入其室者，如別一洞天，幾忘門以外之甚囂塵上也”(48)余懷著，薛冰點校，珠泉居士撰，金嗣芬編：《板橋雜記》，南京出版社，2006年，第12-29頁。。她們主要通過花木栽植來實現(xiàn)仙境之感，利用回廊曲徑和水池亭閣來創(chuàng)造幽深有致的層次。如李十娘“所居曲房密室，帷帳尊彝，楚楚有致；中構(gòu)長軒，軒左種老梅一樹，花時香雪霏拂幾榻；軒右種梧桐兩株，巨竹十樹竿，晨夕洗桐拭竹，翠色可餐。入其室者，疑非塵境”(49)余懷著，薛冰點校，珠泉居士撰，金嗣芬編：《板橋雜記》，南京出版社，2006年，第12-29頁。；再如馬湘蘭居所“再拓隙地，更建回廊，池館清疏，蒔花木以招蛺蝶；樓臺幽靜，掃曲徑而延嘉賓”(50)馬美信編選：《晚明小品精粹》，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1997年，第141頁。。空間布置、造景手法都有強烈的文人園林特征。

晚明名妓們外出游歷的寓居之所也呈現(xiàn)相似的特質(zhì)，往往追求山水清幽、遠離塵囂之感。如：林雪在西湖畔的居所“門臨湖水蓼花稀，輕艇遙尋泛落暉。行到柳陰春徑寂，小樓人在正無依”；楊慧林居所“幽窗渾曙色，幾榻凈無塵。卻喜宜人處，花飛笑語親”；王微居所“入林霜冷塵囂遠，揮塵風(fēng)生俗慮除。竹映回廊堪步屧，云連高閣可藏書”(51)李娜：《晚明名妓在西湖畔的生活與繪畫》，《新美術(shù)》，2015年第9期，第40-47頁。，柳蔭、幽窗、竹廊、書閣，仿佛滲透著禪意的名士隱居之處。

對于室內(nèi)布置，前代名妓居所多華美奢靡(52)如宋代時“凡酒器、沙鑼、氷盆、火箱、妝盒之類，悉以金銀為之。帳幔茵褥多用錦綺，器玩珍奇，他物稱是”。，至晚明則注重清雅潔凈，“湘簾琴幾，嚴凈無纖塵”(53)余懷著，薛冰點校，珠泉居士撰，金嗣芬編：《板橋雜記》，南京出版社，2006年，第12-29頁。。裝飾擺設(shè)不求奢華卻精美別致，如顧媚“家有眉樓，綺窗繡簾，牙簽玉軸，堆列幾案，瑤琴錦瑟。陳設(shè)左右，香煙繚繞，檐馬丁當(dāng)”(54)余懷著，薛冰點校，珠泉居士撰，金嗣芬編：《板橋雜記》，南京出版社，2006年，第12-29頁。；即使非名妓居所亦追求古樸清雅，如《梼杌閑評》所描寫北京城內(nèi)妓女素馨的住處，“進了一個小門兒，里面三間小桊，上掛一幅單條古畫，一張?zhí)烊粠?，擺著個古銅花觚，內(nèi)插幾枝玉蘭海棠。宣銅爐內(nèi)焚著香，案上擺著幾部古書，壁上掛著一床錦囊古琴，兼之玉簫、象管，甚是幽雅潔凈”(55)李清：《梼杌閑評》上，時代文藝出版社，2003年，第204頁。。

參與各類文人集會活動是晚明名妓日常生活的另一重要部分，名妓的園林活動空間也隨之拓展至眾多文人的私家園林。文人雅集多有歌舞、戲曲助興，美景、美酒、美色幾不可分，這一類文娛活動帶動了晚明文人私家園林中觀演類空間的發(fā)展，使園林景致愈發(fā)與觀演場所相得益彰。如錢岱的小輞川園中，“或坐四照軒。遇楓葉，則登挹翠亭，列酒肴，命諸妾或唱《紅梨記·花婆》曲一闕。每一闕，則侍者進醇醪一杯”(56)佚名撰：《筆夢敘》，文明書局。；又如鄒迪光的愚公谷蔚藍亭，“亭三楹，周虛無壁，四面綺疏，前臨方塘，可四畝，后倚崇岡”，“愚公每挾青衣于此度曲，香塵、響屧人人絕唱”(57)《明文奇艷選》，《晚明小品文總集選》卷二，上海南強書局，1935年，第83頁。。這些觀演類空間多圍繞臨水亭榭展開，以屏風(fēng)、帳幔、假山、植物等營造一定的私密性，觀看者背靠圍合空間，表演者則身處視線景觀效果最佳處，與園林山水互動(圖3)。

圖3 晚明版畫中的私園集會空間(58) 薛近袞撰，陳繼儒評：《鼎鐫陳眉公先生批評繡襦記》上下卷，明末書林蕭騰鴻刊本。

晚明名妓還常參加公共園林、天然山水中的文人集會，這在某種意義上也促進了對這些區(qū)域的風(fēng)景開發(fā)。典型如在杭州西湖，名妓作為湖畔藝術(shù)活動的積極參與者，促進各類雅集創(chuàng)作。她們的歌舞絲竹成為晚明西湖盛景獨特而重要的組成部分，“一樹桃花一角燈，風(fēng)來生動，如燭龍欲飛；照耀波光，又如明珠蚌剖”(59)《西湖畫舫記》，六藝書局，1929年，第45頁。。同時她們的加入還帶來了湖舫演劇與湖山賞景相結(jié)合的新的游覽方式，馮夢楨和屠隆多次在湖上欣賞家樂演出，汪汝謙更有畫舫“不系園”“隨喜龕”及小舟“團瓢”“觀葉”“雨絲風(fēng)片”，他常召集文人名士與楊云友、柳如是、王玉煙、王微等名妓共坐湖舫，“徉徜山水間，儼黃衫豪客”(60)柳如是撰，周書田校輯：《柳如是集》，遼寧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118，57頁。。園林要素與舟行體驗的結(jié)合，使人們得以欣賞超越私園尺度的更大范圍的山水景致。舟游賞景及各類湖畔公共雅集的流行，在某種程度上也使越來越多的地方官員和仕商致力于對西湖公共園林景致的疏鑿，如修建湖心亭、放鶴亭、蘇白閣等促進了這一區(qū)域的開發(fā)，也從側(cè)面印證了李鼎所稱“無美人不成西湖”的說法。

四、 自由與禁錮

晚明時期，無論家庭女性還是名妓階層，都承受著男性社會給予她們的諸多限制與禁錮，但她們始終在傳統(tǒng)觀念與自身需求的矛盾中尋找突破機會。園林空間恰是晚明時期女性自由與禁錮抗?fàn)幍囊粋€窗口，它并非專為女性服務(wù)而建，卻在各種機緣巧合下成為女性爭取更多自由的重要場所。

晚明家庭女性被傳統(tǒng)道德約束了感知外部社會的權(quán)利，她們便在宅園中承擔(dān)起自己的家庭責(zé)任，并充分利用有限的自由空間創(chuàng)造生活趣味，悉心保留和營造屬于自我的女性化空間部分，通過各類園林要素的巧妙添加，使得園林空間呈現(xiàn)更多活動和審美的可能。晚明名妓對于自我際遇也有十分清醒和現(xiàn)實的認知，作為失去家庭和禮教保護的弱勢群體，她們通過培養(yǎng)自身的高雅情趣與藝術(shù)才能而重新獲得社會的尊敬和吹捧，與文人一同談?wù)撛娫~乃至政治。在生活中，她們同樣模仿文人行事，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創(chuàng)造清凈世界，這不僅是她們的審美觀、價值觀投射于外部環(huán)境的必然結(jié)果，也是延續(xù)清雅形象的重要部分。兩類女性都通過自我素養(yǎng)的不斷提升獲得社會更多的重視與尊敬，從而擴展自身自由，主動開展豐富的社交活動，見識更為廣闊的世界。在這一過程中，她們充分利用有限的話語權(quán)與外部社會進行觀念的交匯與表達，同時她們的審美觀念與品位也投射在眾多園林中，潛移默化下為晚明私家園林風(fēng)格帶來些許變化。這些女性開拓的生活空間為眾多普通女性所艷羨，也提供了眺望外部廣闊世界的窗口，具有深遠影響。

此外，晚明時期人們對園林角色的認知出現(xiàn)新的變化，也從另一種層面體現(xiàn)出時代意識對于女性爭取自由的支持和期待。如在晚明眾多才子佳人后花園定情的戲曲和小說中，園林被設(shè)定為男女主人公偶遇、幽會的場所。從藏身的假山、可翻越的花式磚墻到精巧浪漫的薔薇架、荼靡架、木香棚等，園林空間中的層層曲折與遮障成了戲劇化的兩面性構(gòu)筑，形成一望難盡的視覺效果與豐富多變的空間層次，并從禁錮女性的牢籠變?yōu)樗齻冏非笞杂傻膽{借。

晚明女性憑借自身才情爭取更為廣闊活動空間的努力，雖然獲得一定的成效并落實于一定的園林空間，但女性無論是在物質(zhì)上還是精神上的自由均并未有質(zhì)的飛躍。晚明開放社會風(fēng)氣的主要得益者仍是男性，那些因向往自由而走出閨閣的女子，不僅需要極大的才識與勇氣，而且還面臨著無處不在的壓力。道德禮教的觀念仍然根深蒂固，社會對女性的制約與束縛亦未放松。這一點在明末兵亂之時尤為明顯。女性作為男性權(quán)利的附庸，一旦失去原有環(huán)境的保護，更容易在戰(zhàn)亂與權(quán)力紛爭中顛沛流離。此后，雖經(jīng)歷清初蕉園詩社、隨園女弟子等短暫復(fù)蘇時期，但封建社會女性的身心與活動仍是陷入了更為漫長的禁錮中。本文基于晚明女性為爭取社會權(quán)利和提高自身生存質(zhì)量所作的努力，探討這種精神力量在園林空間上的呈現(xiàn)，嘗試理解和發(fā)掘晚明園林豐富特征的成因和動態(tài)變化過程中受女性影響的部分，同時從另一視角來觀察女性社會地位的變革歷程，也希望能對當(dāng)代女性空間的設(shè)計有所啟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