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畫文物原裝裱保護性修復
——以《宋艷艷女史草蟲花蝶圖卷》為例

沈 驊

(上海博物館，上海 200003)

0 引 言

書畫修復的對象通常是指出現(xiàn)斷裂、破損、殘缺等病害的書畫作品本體。一件書畫進入修復程序，舊裝裱首先被去除，待畫心修復完成后，再裝裱新的綾絹錦緞裝飾畫心。而新裝裱的式樣、尺寸，及裝飾材料的圖案紋樣、顏色搭配等會根據(jù)現(xiàn)時的審美、展陳等因素進行調(diào)整或改變，因此歷來又用“改裝”或“重裝”[1]等詞意指書畫修復。歷代對書畫的修復重裝已難窺早期裝裱的原貌，只能通過古文獻記載的只言片語來推斷，這無疑是種遺憾。能流傳至今的明代原裝已是鳳毛麟角，更不用說唐宋裝。因此今天還保存的清至民國的裝裱尤顯珍貴，特別是那些用材考究，做工精良的裝裱，與畫心同樣具有重要的藝術價值、歷史價值與研究價值，這樣的原裝裱應與書畫作品視為一個整體，作為古書畫文物重要的一部分予以修復保護[2]。

《宋艷艷女史草蟲花蝶圖卷》為上海博物館館藏一級文物(圖1)。艷艷女史，宋澧州通判任誼之妾，善著色山水、花鳥，此件畫卷為絹本工筆重彩，是其傳世唯一作品[3]。畫心縱32.5 cm，橫333.5 cm，描繪坡地、湖石之間秋菊、萱花、海棠、秋葵等各色花草爭奇斗艷，蝴蝶、蜜蜂、蜻蜓等昆蟲飛舞花間，花卉蟲草刻畫精工，形象生動，設色細膩入微，娟秀淡雅，卷尾落款“艷艷畫”。此畫為民國時期上海收藏大家孫邦瑞舊藏，畫心前隔水上有吳湖帆鑒題“宋澧州通判任才仲妾艷艷畫草蟲花蝶卷孤本真跡無上精品”，并分別在前后隔水上題釋卷首和卷尾數(shù)枚宋印，拖尾題跋者從右至左分別為吳湖帆、張大千、沈劍知、夏映庵、李宣龔，包首題簽者為沈劍知。

圖1 畫心部分

此件作品裝裱為絹撞邊手卷樣式，從畫心首尾的宋代騎縫章所剩半印可知裝裱已非宋代原裝，再從裝裱材料，如隔水、青天頭所用花綾判斷可能為晚清裝裱，距今至少有一百多年，流傳到現(xiàn)在，裝裱已出現(xiàn)較嚴重病害，特別是集中在卷首，如：包首磨損殘缺，天頭前部磨損殘缺，天桿處脫漿開裂，覆背首端嚴重拱起，八寶帶斷殘，別簽缺失等。病害又有向內(nèi)部縱深發(fā)展的跡象，如覆背的上下邊從首至尾脫漿起空，畫心出現(xiàn)少量斷痕，前隔水接縫出現(xiàn)斷痕。為降低在展出與收藏時出現(xiàn)進一步損傷的風險，使病害現(xiàn)象不再繼續(xù)惡化，必須及時對此裝裱進行保護性修復(圖2)。

圖2 修復前

1 主要病害

1.1 磨損殘缺

包首主要是起裝飾與保護手卷作用，但因為包在手卷的最外層，觸碰的頻率最高，所以也是最易受損的部位。此手卷包首表面緯線磨損較重，越靠前端磨損越多，上下兩邊磨損更嚴重，在近天桿處各有長5 cm、寬0.5 cm的殘缺，包裹天桿的部分幾乎全被磨掉(圖3)。

圖3 包首磨損殘缺

青天頭上下兩邊磨損，在近天桿處也各有長5 cm、寬0.5 cm的殘缺，部分花綾與托紙脫漿起空，連接天桿處開裂(圖4)。

圖4 天頭磨損、殘缺、脫漿

1.2 拱起不平

此手卷在覆背與包首連接處拱起嚴重，只要展開手卷，這段部位就會連帶包首后部一同翹起，形如拱橋，無法自然地攤平在桌面上(圖5和圖6)。經(jīng)研究，造成此現(xiàn)象的原因是覆背與包首連接處夾貼了一層寬11 cm的紙作為“引條”[4](亦稱“過橋”“引橋”)，而“引條”部分手感厚硬，沒有了手卷應有的柔軟性。加“引條”紙通常是為了在較厚的錦包首與較薄的手卷覆背之間增加一段過度，從而改善厚薄落差，使手卷平整。但是否要加“引條”紙，要把包首所用錦的厚度和柔軟度同覆背的厚度與柔軟度相結合進行綜合考量，來判斷加還是不加。如要加，也要用極薄的紙，一旦加紙過厚，就會適得其反。筆者經(jīng)手過的眾多手卷中，因加“引條”不當而出現(xiàn)不平整的問題還是較多的，但此卷屬于特別嚴重和典型，問題也不單是加紙厚了，還有“引條”過寬和用漿過厚。

圖5 拱起不平(正面)

圖6 拱起不平(背面)

用臺灣產(chǎn)Wee數(shù)顯千分測厚規(guī)測得包首部位厚度平均值為0.488 mm，加“引條”紙的部位厚度平均值為0.268 mm，其后覆背段厚度平均值為0.192 mm。從此數(shù)據(jù)看，雖然包首與覆背之間有0.296 mm的較大厚度差，而“引條”部分與包首的厚度差是0.220 mm，似乎在包首與覆背厚度之間得到了一個適當?shù)木彌_，但此件包首所用錦的手感柔軟，展開后沒有較強的卷收力。而加了“引條”紙的部位與其后覆背的部位有0.076 mm的厚度差，在經(jīng)過砑背的情況下，對于較薄的手卷覆背來說，在一段紙上有這樣的厚度差已經(jīng)過大了。手卷在長時間卷收后，覆背紙過厚部分的卷收力會強于薄的部分，以及紙層厚薄之間的柔軟度也不一樣，所以因卷收力的不平均和柔軟度的不同，會造成展開后紙張較厚部分翹起，使裱件不平整，如再加上裝裱用漿過厚的話，更會加重這種不平整。故造成嚴重拱起的原因不在包首，而是加“引條”紙不當。

1.3 其他病害

簽條脫漿起空，邊緣開裂，有撕破。手卷覆背的上下邊緣從首至尾有脫漿起空現(xiàn)象(圖7)。畫心有少量斷痕，前隔水與引首鑲接處有折痕。八寶帶斷殘，只剩18 cm，別扦缺失。

圖7 覆背的邊緣脫漿起空

2 原裝裱修復保護方案

2.1 包首、天頭修復還原方案

對于出現(xiàn)劣化病害的錦包首通常有修復保留與更換兩種方案。此件手卷包首用錦的紋樣獨特別致，雖然表面有部分緯線磨損，使得底下經(jīng)線的顏色顯現(xiàn)，但這種歲月留下的斑駁感反而使錦的色彩更為豐富，更顯典雅古韻。而且織物的物理強度還在，修復后強度還能有所提高，能夠繼續(xù)起到對手卷的裝飾與保護作用，因此采用修復保留的方案。

古錦紋樣品種豐富，此件錦包首紋飾獨特，要找到相同圖案的錦較為困難，只能尋配顏色、氣息較相近的舊錦來修補。因為包首邊緣磨損嚴重，為了保護邊緣和提高強度，在修補后對原包首做一個小調(diào)整，不再采用原來的轉(zhuǎn)邊做法，改用皮紙包邊。

此件手卷青天頭所用花綾紋樣為小云鳳紋，雖然從古至今云鳳紋樣的花綾在裝裱上較為常用，但樣式每個時期都會有所不同。此件云鳳紋的組織結構比常見的緊密，鳳紋更小，云紋更細，足見當時也是選用上等好料來裝裱此畫，所以與之相同的老花綾也就難以覓到。針對殘缺部位面積不大，主要在云紋和羽翅，選配到20世紀80年代生產(chǎn)的精密度略接近、云紋走向較類似、鳥羽結構較接近的云鶴紋花綾來修補。

2.2 天頭前端拱起修復方案

天頭前端拱起是因為加了“引條”紙，使其變得厚硬而增大了卷收力，修復時需要把原“引條”紙去除，還原時不再選擇更薄紙張加貼，初步預備了兩種修復方案。

第一種方案是將這段“引條”紙連同覆背一起揭除，再配上與原覆背厚度相同的新覆背。優(yōu)處是如果原裝裱用漿較厚，揭除時無需考慮揭下覆背紙的完整性，可小塊的逐層揭除，較方便于操作，且新配覆背的寬度可多放些來作為最后繃平的貼口。但不足之處是即使對新覆背進行染色做舊，還是沒有原來完整覆背的古舊自然，而且還多了條接縫。

第二種方案是將原覆背揭起，去除“引條”紙后再復位還原。此方法的難點是需要保證不損傷原覆背的情況下整段完整揭起，包首與天頭修復完成后又要精準地復位還原。既要保證覆背揭起的完整性，又要在復位時注意紙張與絲織品的伸縮性，原包首與覆背的接縫不能有絲毫偏差。但此方案可最大限度地保持原裝裱信息的完整。

最終為了保持文物原有信息的完整性，遵循“最小干預”原則，選擇第二種修復方案。

2.3 修復技術路線

分段添漿鎮(zhèn)平覆背的上下邊緣脫漿起空處→加固折痕→拆分天桿→揭開簽條并修復→分離包首→揭除“引條”紙→修復包首→修復青天頭→包首、覆背復位還原→砑裝。

3 主要修復過程

此手卷覆背長度接近10 m，先逐段添漿鎮(zhèn)平上下邊脫漿起空處，再加固畫心上和前隔水鑲接處的折斷痕。

3.1 分離包首

手卷的錦包首為絲織品，揭下時可能會因拉提、伸縮等原因，出現(xiàn)走形，在揭之前需要在水油紙上精準地畫下原包首輪廓外形的樣子，用于包首揭下后的外形定位還原。

用清水潤潮天桿部位，待漿性軟化后，將天桿與包首分離，再用同樣方法將簽條與包首分離。此簽條背后有一層托紙，用鑷子小心將其揭除，不再加托，使簽條保持單層，以改善其厚度，只修補簽條撕破處與邊緣缺口。

潤潮整個包首部分與覆背揭口處，錦包首通常上漿較厚，蓋上毛巾悶潤片刻，使?jié){性充分軟化。先將覆背接口揭起(碰到不易接時，繼續(xù)悶潤，等待其軟化后再揭)，再小心揭開包首，與天頭分離，用力要輕，避免老化的絹絲錯位走形。

3.2 揭除“引條”紙

用超細霧狀噴水壺潤潮貼有“引條”紙部分的覆背，后面用塑料薄膜遮蓋，防止水霧侵潤受潮，同樣蓋上毛巾悶潤，等待漿性充分軟化。因為是局部修復，水分要控制得當，避免產(chǎn)生嚴重的黃色水漬。每一件裝裱的用漿濃度都會有所不同，悶潤片刻后，試揭一角，感覺此件“引條”紙部分用漿略厚，揭起并不順利。繼續(xù)悶潤，因為用漿厚，再次揭時，“引條”紙還是不能順利的與覆背、天頭分離。但是為了不讓水分潤潮時間過久而產(chǎn)生嚴重水漬，此時必須繼續(xù)往下揭，在確保不損傷覆背和天頭托紙的情況下，使“過橋”紙有半層留在青天頭的托紙上，半層留在覆背上。待“引條”部分的覆背完全揭開后，再將留在覆背與托紙上的半層紙小心去除(圖8和圖9)。

圖8 去除“引條”紙

圖9 包首分離和“引條”紙去除后

3.3 修復包首

此件錦包首原來沒有經(jīng)過小托，從原裝裱上揭下后，外形會有所走動，為了修復后能精準復位，需要先在畫好原包首外形的水油紙上矯正形狀。

修補殘缺需要先將錦包首殘缺處的經(jīng)緯絲理正，為了使修補的接口平薄，將補錦要接補的一邊抽掉兩三根絲線，以減少接口的厚度，再行接補。

原裝裱包首沒有小托，但是現(xiàn)包首表面已有磨損、殘缺等劣化現(xiàn)象，為了提高修復后老包首的強度，也為了能固定形狀，必須小托加固。小托選用貴州丹寨產(chǎn)的手工薄楮皮紙，紙性柔軟，拉力強度大于同等厚薄的宣紙，即可控制包首的厚度與柔軟度，又增加了強度。

因為此裝裱已經(jīng)有至少一百多年的歷史，原包首絲質(zhì)有所老化，邊緣磨損較嚴重，即使修補，也達不到新錦的強度。為能更好地保護修復后包首的上下邊緣和提高其強度，不再還原原來的轉(zhuǎn)邊做法，改用皮紙包邊的方法加固保護，而且包邊還能遮擋掉邊上的部分修補，以及改善原轉(zhuǎn)邊的厚度。選用纖維長、強度高的楮皮纖維制造的日本手工美濃紙，經(jīng)染色后用作此包首的包邊(圖10和圖11)。

圖10 包首修復前(背面)

圖11 包首修復后(正面)

3.4 修復青天頭

由于選配的青天頭花綾補料是米黃色，必須對其進行染色做舊，使補料與原裝裱顏色一致[5]。托紙選配與原裱托紙相同厚薄的棉連染色做舊。

潤潮展平天頭，揭開殘缺部位的托紙，理順殘缺處的經(jīng)緯絲。補綾根據(jù)殘缺處的形狀剪切出，把要接補的一邊抽掉兩根絲做出毛口，使補上的接口自然柔和(圖12)。然后上漿，將原托紙復位，補上殘缺處的托紙，做平接口，最后轉(zhuǎn)邊。另一邊用同樣方法修復(圖13)。

圖12 修復天頭

圖13 天頭修復后

3.5 包首、覆背復位還原

包首、覆背的還原復位要做到不差毫厘的精準。將塑料薄膜蓋住無需潤濕的部分，以阻擋水汽，使用噴霧式水壺均勻潤潮需要復位還原的部位。待其舒展平整后，準確測量包首復原的位置，先在要復位的包首位置上漿，將包首對準天頭一邊，使其精準回復到原位，然后包首的上下兩邊夾楮皮紙做廢肩。因為是舊包首，絲質(zhì)老化，不能用鬃刷直接在上面排刷，必須襯上水油紙刷實。接著在覆背的揭開處上漿，小心將覆背還原刷實，再把整個手卷移到吸水紙上待其干燥(圖14)。

圖14 包首、覆背復位還原

由于原來包在天桿部分的錦嚴重磨損缺失，如將簽條貼回原位，天桿裝好后包在桿子外面的會是補出部分的錦，后補的錦雖氣息接近，但紋樣不同，包在外面會有不夠完美的遺憾。經(jīng)過測量計算，可以把貼簽條的位置往后移1.5 cm，調(diào)整后包首的剩余長度還是足夠能包住手卷，而包在天桿外面的就可以是原本的錦，修補的部分藏在天桿內(nèi)，使修復的效果更加完美。

因為是保留原覆背修復，所以覆背沒有多余的邊作為繃平的貼口。借鑒絹本畫修復的方法，在托好畫心的背面依靠水分再吸附兩層紙將畫心貼平，用于平整此手卷的修復部分。又由于此手卷的裝裱至少有一百多年歷史，引首至天頭部分的寬度已有2 mm收縮，所以決定吸附紙的長度延伸到引首部分，盡量使這部分能夠伸展還原。

從包首到引首部分的背面用噴霧式水壺潤潮，無需潤濕部分用塑料薄膜蓋住。紙和絹在均勻受潮后會略微膨脹，量得受潮部分的寬度和干的部分基本一致后，將潤濕的吸附紙蓋于覆背上排緊刷實，然后整個翻身。在經(jīng)過排刷后，吸附部分會再微脹一點，需等待片刻讓其略微收縮，再在三面貼口上厚漿，翻身移到貼板上貼平，不上漿的一口用壓鐵壓住，使其在干燥收縮時不會移動走形。

3.6 砑裝

在板上貼數(shù)天，完全干燥后取下手卷。因為背面的吸附紙沒有上過漿，可以很方便地將其分離。然后上蠟砑背、裝桿，最后釘上八寶帶和玉別扦(圖15)。

圖15 修復效果

4 結 論

修復后的《宋艷艷女史草蟲花蝶圖卷》原裝裱包首和天頭恢復完整，原先因加“引條”紙而拱起嚴重的部位得以改善，且手感變得柔軟，展開后能自然地攤平在桌上。用數(shù)顯千分測厚規(guī)再次測量包首部位、原貼“引條”紙的位置和其后覆背段，得到的平均數(shù)值分別是0.482 mm、0.208 mm、0.194 mm。從測量的數(shù)據(jù)可見本次用薄皮紙小托加固包首，再經(jīng)過排刷和裝桿前的砑背后，使包首部分更為緊實柔軟，其厚度與修復前一致，原“引條”紙去除后，厚度有了明顯降低，基本與其后的覆背部位相近。

此件書畫文物原裝裱的保護性修復在遵循“最小干預”原則的基礎上達到理想的修復效果，修復過程圍繞最大限度地保持原裝裱基本信息展開，僅對嚴重老化磨損的包首邊緣略作改進，用皮紙包邊保護，以最低限度的調(diào)整來提高強度，延緩老化。在整個修復過程中，如包首和天頭的分離，揭開前端覆背去除“引條”紙，修補天頭，以及還原貼平等每道工序都需要用到水，對于此類古舊書畫的局部性修復，合理控制水分，避免留下黃色水漬非常關鍵。每一件古書畫的裝裱形式、所用材料、老化劣化情況等都會有所區(qū)別，在原裝裱的藝術性、歷史性和研究性被日益重視的當下，對于除畫心本體修復之外的原裝裱修復保護的方法還有許多需要研究的地方，包括舊材料的收集與復制、修復材料的改進、新材料的運用等多方面課題需要去研究和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