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宗展手研究

黃 立，樂文華

(南昌師范學(xué)院圖書館，江西南昌 330032)

“展手”一詞在《漢語大詞典》中有二項(xiàng)釋義：“①紙品名；②伸手”，[1](P43)“展手”的本義為把手伸張開，它另有三項(xiàng)引申義，可惜《漢語大詞典》未收錄。其中一個(gè)引申義出現(xiàn)在中國傳統(tǒng)武術(shù)語境中，指以開放長探為主要手法的花拳套路；一個(gè)引申義出現(xiàn)在全真教語境中，指道士化齋乞討，如丹陽子馬鈺《滿庭芳·立誓狀外戒》“布素婪耽度日，饑寒后，須憑展手街前”，[2](P623)再如長真子譚處端《如夢令·日用滌除塵垢》“展手向街前，守一不生貪構(gòu)”。[3](P856)還有一個(gè)很重要的引申義出現(xiàn)在禪宗語境中，即曹洞宗創(chuàng)始人洞山良價(jià)所創(chuàng)造的三路(鳥道、玄路、展手)接人方便法門之一。三路之中，《禪宗大詞典》僅收錄了鳥道和玄路，不知何故未收展手，而一些研究禪宗術(shù)語的專著，比如何小宛《禪宗語錄詞語研究》和詹緒左《禪籍詞語研究——以〈祖堂集〉為主要考察對象》，也令人遺憾地忽視了展手一詞。對于三路接人，筆者擬另撰文探討，限于篇幅，本文主要以《祖堂集》為例專門探討展手這一路。

一、洞山良價(jià)首創(chuàng)展手這一禪宗行業(yè)術(shù)語

(一)洞山良價(jià)創(chuàng)立三路接人

(1)師示眾曰:“展手而學(xué)，鳥道而學(xué)，玄路而學(xué)?！盵4](P307)

(2)師問僧：“從什摩處來？”對云：“新豐來?！睅熢唬骸氨酥惺鞘材θ说朗?？”對云：“上字是良，下字是價(jià)。”師云：“吾識竟。”又問：“有什摩佛法因緣，汝舉看?！逼渖闩e云：“和尚示眾曰：‘欲行鳥道，須得足下無絲；欲得玄學(xué)，展手而學(xué)。’”師低卻頭，其僧便禮拜問：“某甲初入?yún)擦?，不會洞山意旨如何。”師云：“貴持千里抄，林下道人悲?！薄渖戕o，卻歸洞山。洞山問：“阿那里去來？”對云：“到夾山。”洞山曰：“有什摩佛法因緣，汝舉看?！睂υ疲骸氨酥泻蜕袉柈?dāng)頭因緣，某甲情切舉似彼中和尚?！倍瓷皆唬骸芭e什摩因緣？”僧曰：“某甲舉和尚示眾曰：‘欲行鳥道，須得足下無絲；欲得玄學(xué)，展手而學(xué)?！倍瓷奖闶曉疲骸皧A山道什摩？”對云：“貴持千里抄，林下道人悲?！倍瓷皆疲骸白迫粖A山是作家?！盵4](P329-330)

(3)是小淫女子不會，便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遮老禿奴便打床作境致，豎拂子云“好晴”“好雨”“好燈籠”，巧述言詞，瓊森節(jié)目，言有“玄路、鳥道、展手”，若取如是說，如將寶器貯于不凈，如將人糞作旃檀香。[5](P126)

(4)僧到夾山，山問：“近離甚處？”僧云；“洞山。”夾山云：“洞山有何言句？”僧云：“和尚道：‘我有三路接人。’”夾山云：“有何三路？”僧云：“鳥道、玄路、展手?！盵6](P152)

第(1)則里的“師”指洞山良價(jià)，第(2)則里的“師”指夾山善會，二人同為藥山惟儼門下第二代弟子。有位洞山門弟子到夾山行腳，因只會死記硬背老師言語而遭夾山批評，回來之后向洞山敘述自己的夾山之行，洞山先是因弟子的錯(cuò)誤做法而倍感緊張，然后夸獎(jiǎng)了夾山。第(1)(2)則出自五代南唐保大十年(952)靜、筠二禪師編撰的《祖堂集》，第(3)則出自兩宋之際大慧宗杲的《正法眼藏》，是一段德山宣鑒嚴(yán)厲批評溈仰宗和曹洞宗禪師的話。這三則史料或直接或間接地證明洞山良價(jià)常用鳥道、玄路和展手的施設(shè)接人。第(4)則出自南宋淳熙十五年(1188)智昭編撰刊行的《人天眼目》，后世禪籍中常見的“三路接人”一詞和三路的先后順序鳥道、玄路和展手由此定型。

(二)《祖堂集》中的“展手(展開兩手)”一詞的使用情況

(1)師因行粽子。洞山受了，又展手云：“更有一人在?！睅熢疲骸澳莻€(gè)人還吃不？”洞山云：“行即吃?！盵4](P250)

(2)溈山教仰山探石室，仰山去到石室。過一日后便問：“如何是佛？”室拳手?！叭绾问堑溃俊庇终故??！爱吘拱⒛莻€(gè)即是？”石室便擺手云：“勿任摩事。”仰山卻歸，具陳前話。溈山便下床，向石室合掌。[4](P272)

(3)師到招慶，度上座問：“羅山尋常道，諸方盡是吃麧飯，唯有羅山是一味白飯。兄從羅山來？”卻展手云：“白飯請些子?！盵4](P572)

(4)問:“如何是密室中人？”師展手云：“茶鹽錢布施。”[4](P788)

(5)師問僧：“什摩處人？”云：“磁州人。”師曰：“見說磁州出金，還是也無？”對曰：“不敢?！睅熢唬骸斑€將得來也無？”對云：“將來?！睅熢疲骸叭魧韯t呈似老僧看?！鄙故郑瑤熗僦?。[4](P353)

(6)僧云：“今時(shí)無其中人，和尚遇古人時(shí)如何承當(dāng)？”師云：“不展手?！鄙疲骸肮湃艘庵既绾?？”師云：“阇梨但莫展手也?！鄙疲骸芭c摩時(shí)和尚還分付也無？”師云：“古人罵汝?！盵4](P388)

(7)又一日行次，雪峰便問：“盡乾坤事不出一剎那，只如一剎那底事，今時(shí)向什摩處弁明則得？”師對云：“更共什摩人商量去？”雪峰云：“我亦有對，汝但問我！”師便問：“今時(shí)向什摩處弁明則得？”峰乃展手云：“但向這里弁明?！睅煂υ疲骸按耸呛蜕袨槲锴榍?。”峰便笑。[4](P468)

(8)問：“如何得不疑不惑去？”師便展手向兩邊，卻令學(xué)人：“再問，我更與汝道?！睂W(xué)人再問，師乃露膊而坐。[4](P493)

(9)師向僧道：“汝與我開田了，為汝說大義?！鄙疲骸伴_田了，請師說大義。”師乃展開兩手。[4](P624)

(10)有俗官問：“蚯蚓斷，兩頭總動(dòng)，佛性在阿那個(gè)頭？”師展開兩手而示。[4](P781)

(11)問：“佛法畢竟事如何？”師展開兩手。[4](P867)

(12)問：“如何是一路涅槃門？”師彈指一下，卻展手。[4](P873)

前四則中的“展手”用的是本義，即伸手，張開手的意思，而后八則中的“展手(展開兩手)”則另有深意，由此，也可以看出“展手”一詞由本義到禪門專業(yè)術(shù)語引申義的轉(zhuǎn)化過程。第(5)則中的“師”指雪峰義存，他曾多次上洞山向良價(jià)求學(xué)，最后歸屬德山宣鑒；第(6)則中的“師”指洞山良價(jià)的法嗣曹山本寂；第(7)則中的“師”指雪峰義存的弟子鏡清道怤；第(8)則中的“師”指雪峰義存的弟子長慶慧稜；第(9)則中的“師”指馬祖道一的弟子百丈惟政和尚，第(10)則中的“師”指南泉普愿的弟子下堂和尚，第(11)則中的“師”指福州大安的弟子靈樹如敏和尚，第(12)則中的“師”指仰山慧寂的法孫資福如寶。后八則中的前四人屬石頭希遷系，后四人屬馬祖道一系，但二系禪師交往頻繁，關(guān)系密切。晚唐五代時(shí)期，禪宗在中國佛教中一枝獨(dú)秀，而禪門內(nèi)部，馬祖和石頭二系已成領(lǐng)軍之勢，據(jù)《宋高僧傳》記載，“自江西主大寂，湖南主石頭，往來憧憧，不見二大士為無知矣”。[7](P209)洞山良價(jià)雖然自覺歸宗石頭系，[8](P232)但他行腳諸方，轉(zhuǎn)益多師，先后參請了馬祖法嗣法孫十二人，對馬祖一系的禪法并不陌生。不難推測，好學(xué)的洞山良價(jià)繼承禪門前輩的展手方法，再把它和鳥道、玄路組合在一起，從而最終創(chuàng)立了三路接人。

二、展手在禪宗語境中的含義

在禪宗語境中，“展手”一詞出現(xiàn)引申義，即曹洞宗創(chuàng)始人洞山良價(jià)所創(chuàng)造的三路接人方便法門之一，這點(diǎn)學(xué)術(shù)界沒有異議，而至于具體的解釋卻又五花八門，莫衷一是，主要的觀點(diǎn)大致有以下六種：

1.泛指誘引接化學(xué)人。如臺灣《佛光大詞典》：“洞山三路之一。禪林中，每以展手之動(dòng)作表示誘引接化之意，亦即化益眾生之方便作法?！盵9](P408)再如王志躍《分燈禪》：“在曹洞宗中，展手是一種最簡便的接引參學(xué)者的方便設(shè)施，并無多大的深意。通俗地說來，展手就是禪師展雙手歡迎參學(xué)者，使參學(xué)者能夠直入禪門?！盵10](P79)2.見機(jī)而行，因材施教。如《宏智禪師廣錄》卷五：“僧云：‘如何是展手？’師云：‘當(dāng)機(jī)的的用，的的用當(dāng)機(jī)?！盵11](P634)再如《五家宗旨纂要》卷中：“展手睒眼牙口叮嚀囑，豎拂拈槌仔細(xì)傳。此是覿面提持，隨機(jī)拈出?！盵12](P271)3.曹洞宗有三滲漏(見滲漏、情滲漏、語滲漏)一說，三路接人是專門針對三滲漏的方法，展手則針對語滲漏。如《人天眼目釋讀》尚之煜題解：“此三路接人，針對前‘三滲漏’而來……展手，師家根據(jù)學(xué)人根性，當(dāng)機(jī)而應(yīng)，展手之間接引學(xué)人的辦法?！盵5](P152)再如何云《曹洞立宗論》：“作為對治‘滲漏’之方，良價(jià)指出三種手段即‘三路’：鳥道、玄路和展手?！盵13](P111-120)4.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方法，但具體如何，語焉不詳。如忽滑谷快天《中國禪學(xué)思想史》：“展手者展兩手迎來學(xué)，使直入甘露門?！盵14](P261)5.類似于臨濟(jì)義玄互拋“膠盆”的絕處再生禪法。如毛忠賢《中國曹洞宗通史》：“展手就是將對方有無兼問而且答案不可統(tǒng)一的雙項(xiàng)詰難雙手推開，在對方的話題中接出一路，既借以自脫又借以困縛對方?！盵15](P206)6.告訴學(xué)生不能向外追求，要自性自度。如徐文明先生的《唐五代曹洞宗研究》：“展手一路，最是難解，為示他覓無益，借亦不得，令學(xué)人回光返照，識取自家寶藏。”[16](P220)“展手則本自圓成，無修無證”。[16](P221)

以上六種不盡相同的解釋究竟誰對誰錯(cuò)？要了解洞山良價(jià)展手一路的真正含義，先看三則語錄：

(1)“汝等諸人，各自回光返顧，莫記吾語。吾憫汝無始曠劫來，背明投暗，逐妄根深，卒難頓拔，所以假設(shè)方便，奪汝諸人塵劫來粗識，如將黃葉止啼……我若東說西說，則競頭向前采拾。如將空拳誘誑小兒，都無實(shí)處?！盵4](P803)

(2)如今說菩提涅槃、真如佛性、二乘菩薩者，皆指葉為黃金，拳掌之說。若也展手之時(shí)，一切大眾若天若人，皆見掌中都無一物。所以道：“本來無一物，何處有塵埃！”[17](P48)

(3)僧曰：“如何是和尚重處？”師曰：“不擎拳向阇梨?！鄙唬骸叭绾问菍W(xué)人重處？”師曰：“莫合掌向某甲。”[4](P310)

第(1)則是仰山慧寂禪師的語錄，“黃葉止啼”是一佛教典故，出自《涅槃經(jīng)》，“乃譬喻如來為度眾生所作之方便行。此如嬰兒啼哭時(shí)，父母以楊樹之黃葉為金，予小兒以止其啼哭；然黃葉實(shí)非真金，乃父母之權(quán)便引設(shè)。又禪宗以‘經(jīng)論家’之說法，皆為‘空拳黃葉’之方便說，僅得以誑欺愚鈍者”。[8](P5371)“空拳誑小兒”也是一佛教典故，出自《寶積經(jīng)》，“如以空拳誘小兒，示言有物令歡喜，開手拳空無所見，小兒于此復(fù)號啼。如是諸佛難思議，善巧調(diào)伏眾生類，了知法性無所有，假名安立示世間”。[18](P64)第(2)則是黃檗希運(yùn)禪師的語錄，展手表示“本來無一物”。第(3)則中的“師”指洞山良價(jià)，當(dāng)來僧問及洞山的真如時(shí)，洞山回答說：“我不向你舉拳(讓你誤以為有)。”跟上文所引石室和尚的意思一樣，當(dāng)來僧再問及他自己的真如時(shí)，洞山回答說：“不要向我禮拜，不要向我請教(真如就在你自己心中)?！闭故旨础扒嫒钡姆戳x詞，用以表示本來無一物。

綜上所述，洞山良價(jià)的展手有二層含義，一是表示“本來無一物”；二是提示學(xué)僧即心即佛，不假外求。上述六種解釋中，徐文明先生的解釋最為精當(dāng)。

三、展手教學(xué)法的傳播和流行

(一)在禪門不同宗派間傳播

(1)師問新到：“近離甚處？”云：“臺山?！睅熢疲骸斑€見文殊也無？”僧展手。師云：“展手頗多，文殊誰睹？”[19](P130)

(2)師見僧來，展開兩手，僧無語。師云：“會么？”云：“不會?！睅熢疲骸皽唩鲭⒉婚_，與你兩文錢?！盵20](P142)

(3)問僧：“近離甚處？”曰：“西禪。”師曰：“西禪近日有何言句？”僧展兩手，師打一掌。僧曰：“某甲話在?！睅焻s展兩手，僧無語，師又打。[21](P930)

(4)師以手畫一畫，僧曰：“了?！睅熣箖墒?，僧?dāng)M議。師曰：“了。”[21](P1232)

第(1)則中的“師”指趙州從諗，他像上述雪峰義存和曹山本寂一樣批評尚未悟道的僧人故作高深地使用展手對機(jī)；第(2)則中的“師”指臨濟(jì)宗地創(chuàng)始人臨濟(jì)義玄。江西和湖南是禪宗鼎盛時(shí)期的兩大重鎮(zhèn)，北方則以趙州從諗和臨濟(jì)義玄兩大師為中心，趙州從諗和臨濟(jì)義玄都曾求學(xué)南方，悟道后坐鎮(zhèn)河北，展手這一方便施設(shè)也隨之傳播到北方。第(3)則中的“師”指云門宗的創(chuàng)始人云門文偃；第(4)則中的“師”指楊歧派的創(chuàng)始人楊歧方會。傳統(tǒng)禪門五家中，除法眼宗之外，其他各大宗派基本上都有禪師使用展手的記錄，其中雪峰一系使用的記錄最多。

(二)在宗派內(nèi)部代際傳播

(1)問：“馬祖出八十八人善知識，未審和尚出多少人?”師展手示之。[22](P499)

(2)山乃修書，令僧馳往。師接得便坐卻，再展手索，僧無對，師便打，曰：“歸去舉似和尚?！盵21](P317)

(3)僧問：“祖意教意同別？”師乃展手。[22](P354)

(4)上堂，展手曰：“天下老和尚、諸上座命根，揔在這里?！盵21](P555)

(5)問僧：“近離甚處？”曰：“兩浙?！睅熢唬骸斑€將得吹毛劍來否？”僧展兩手。師曰：“將謂是個(gè)爛柯仙，元來卻是摴蒲漢?！盵22](P769)

第(1)則中的“師”指洞山良價(jià)的法嗣云居道膺，曹洞宗通過云居一系流傳至今；第(2)則中的“師”指夾山善會的弟子洛浦元安；第(3)則中的“師”指吉州福壽和尚，第(4)則中的“師”指潭州鹿苑和尚，他倆同為上述資福如寶的法嗣；第(5)則中的“師”指云門文偃的弟子信州鵝湖山云震；云門文偃在歸宗雪峰義存之前，曾是靈樹如敏的首座；而雪峰義存在歸宗德山宣鑒之前，曾“九度上洞山”；上述鏡清道怤和長慶慧稜都是雪峰義存的弟子。這些例子說明了展手這一方便法門和宗教實(shí)踐存在著代際傳播的現(xiàn)象。

(三)在出家僧徒之外傳播

(1)師明日入府。練師曰:“昨日謝大師回信?！睅熢?“卻請昨日回信看?！本殠熣箖墒?。閩帥問師曰:“練師適來呈信，還愜大師意否?！睅熢?“猶較些子。”[22](P564)

(2)師因與清源王太尉說話云：“但是世間一切雜學(xué)底事，盡是網(wǎng)?！碧驹疲骸暗o如今還網(wǎng)得也無？”師云：“太尉呢。”太尉乃展手云：“即今有什么？”師云：“只這一網(wǎng)亦不少?！盵17](P701)

(3)菩薩清涼月，游於畢竟空。我觀諸境盡，心與古人同。僧發(fā)侵眉白，桃花映竹紅。儻來尋祖意，展手似家風(fēng)。[23](P242)

(4)會先忌日，就明靜庵飯僧。主僧惟尚才見，乃展手，子韶便喝。[24](P282)

第(1)則中的“師”指長慶慧稜，“閩帥”指五代十國的閩王王審知，“練師”指王審知的夫人；第(2)則中的“師”指雪峰義存的弟子鼓山神晏，“清源王太尉”指五代十國閩國泉州刺史王延彬，“太尉”疑“太傅”之誤寫；第(3)則是北宋詩人黃庭堅(jiān)的詩《題吉州承天院清涼軒》；第(4)則中的“子韶”指南宋官員張九成。以上四則說明展手這一禪宗術(shù)語和宗教實(shí)踐存在由出家僧眾向外界傳播的現(xiàn)象。

三路接人原本是洞山良價(jià)對禪學(xué)思想和方法的整合創(chuàng)新，是曹洞宗的門庭施設(shè)，而且如上所述，三路中的展手一路在其他禪宗宗派和甚至僧徒外都有流傳，但在代際傳播中，我們注意到，曹洞宗自身除整理祖師資源外，很少用之于教學(xué)實(shí)踐，這也許跟禪宗的思想觀念和教學(xué)理念有關(guān)。禪宗認(rèn)為，“圣名凡號，盡是虛聲”，[22](P420)三路接人、洞山五位等在洞山良價(jià)看來都屬虛聲，所以他要“除閑名”?！蹲嫣眉份d：

師有時(shí)示眾曰：“吾有閑名在世，誰能與吾除得？”有沙彌出來云：“請師法號。”師自槌曰：“吾閑名已謝?！盵4](P299)

洞山的“閑名”，正如徐文明先生所說，“表面上看來，指的是他在俗世的法名，實(shí)際是指他于世間一生行化之跡或聲名，更深的含義則是他融理于事、以事顯理、以真化俗、以俗顯真之修為”。禪宗倡導(dǎo)自性自度，因此禪師在傳法和教學(xué)中，因材施教，拒絕弟子模仿老師，鼓勵(lì)弟子自主創(chuàng)新，鼓勵(lì)弟子超越老師，不想讓自己的一些方便法門成為弟子自性自度的桎梏和障礙。

眾所周知，唐五代禪宗原本倡導(dǎo)不立文字，但入宋以后卻又出現(xiàn)不離文字的趨勢，各種傳記、燈錄和語錄等大量涌現(xiàn)。展手作為祖師的方便法門之一，被各種燈錄記載，被各家禪師談?wù)摗１热鐖A悟佛果《示民禪人》：“百草頭上有祖師，夾山指出令人薦。寬平田中有大義，百丈展手要人知?！盵25](P284)比如正覺宏智《與福州滿禪人》：“沈沈莫觸蛇頭毒，的的須明犀角星。便與放開聊展手，那時(shí)相見望州亭?！盵11](P656)再如石田法熏《拈古十四首》，“開田甚難，難中卻易。展手甚易，易中卻難”[26](P247)等等，但很少有禪師在宗教實(shí)踐中用到它?？v觀整個(gè)禪宗發(fā)展史，《六祖壇經(jīng)》形成之后，禪宗在思想上少有創(chuàng)新，五家分燈之后，禪宗在方法上少有創(chuàng)新，北宋之后禪宗走過了自己的黃金時(shí)代，在思想和方法上都陷入僵化，均少有建樹，從展手這一禪門術(shù)語和宗教實(shí)踐的產(chǎn)生、流行和消失上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