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小岱
“躺平”這個說法曾在網(wǎng)上引起熱議,有人認為年輕人應該努力奮斗,也有人認為活出自我才是真理。其實,“躺平”這個概念自古以來就有,想“躺平”,還得先去找古人“抄作業(yè)”。
說起躺平的鼻祖,非竹林七賢莫屬。在魏晉時期,他們可是著名的偶像天團。這個偶像天團總共有七個人,分別是嵇康、阮籍、山濤、向秀、劉伶、王戎及阮咸,其中站在C位的是嵇康,所以這個偶像天團還可以叫“嵇康和他的朋友們”。
剛?cè)肼毜哪贻p人嵇康,可謂春風得意,才華、樣貌十分出眾,還迎娶了魏武帝曹操的曾孫女為妻,拜官郎中,授中散大夫,當時世稱“嵇中散”。后來,司馬氏掌權(quán)了,嵇康堅決不做司馬氏的臣子,于是選擇躺平,不出仕。
一個人干躺著豈不是有點無聊?于是嵇康找到老大哥山濤一起躺,山濤又把阮籍、向秀拉了過來,躺平的隊伍日益壯大。就算是躺平,也得有個活動地點啊。據(jù)《晉書·嵇康傳》以及《世說新語·任誕》竹林七賢條記載,竹林七賢最后選擇了去嵇康在山陽寓所附近的竹林里躺平。既然已經(jīng)成團躺平了,也該有“躺平服”,于是竹林七賢就穿上了寬袖大袍,每天在竹林里開沙龍,鉆研老莊玄學,飲酒作樂。因為他們的躺平生活太逍遙自在、太有范,后人便給他們這種行為起了個名字,叫“魏晉風度”。
偶像的力量就是那么大,竹林七賢的躺平生活很快就引起了當時文人雅士們的效仿,于是各種奇葩的躺平方式都上線了。比如,在家裸奔、煉丹服藥,故意長期不洗澡……有意思的是,文人們的“躺平服”還各有不同,比如在《北齊校書圖》中,有的名士們居然只穿著名為揚襠的吊帶背心。果然,男人妖嬈起來更可怕。
躺平的結(jié)果如何呢?老大哥山濤在書法上頗有造詣;嵇康的作品《與山巨源絕交書》《贈秀才入軍詩》等被后人傳唱;阮咸精通音律;劉伶喜歡喝酒,寫了傳世作品《酒德頌》;向秀寫了《思舊賦》;阮籍擁有傳世作品《大人先生傳》《達莊論》等。
是不是像極了說自己從不學習,最后卻考了高分的學霸?竹林七賢看上去是避世躺平,實際上根本沒有放棄對人生的追求,在亂世的掙扎中,依然堅強地度過了一生。
王維其實與嵇康很像,都是少年得志。他出身于河東王氏,有大家族背景,在尚未踏入仕途之時,就已經(jīng)成為文藝界的偶像。15歲的他不僅能寫一手好詩,還工于書畫,有音樂天賦。然而很不幸,這位超級偶像的初次科舉就落第了,并非他才學不夠,而是朝廷在打壓王氏一族。不過王維還沒怎么難過,就滿血復活了,到了第二年,就中了進士。
此時的王維與所有剛剛拿到offer的大學畢業(yè)生一樣,滿腔熱情,準備大干一場。然而,期待有多大,被現(xiàn)實打臉就有多疼。王維的官職是太樂丞,負責音樂、舞蹈等教習,以供朝廷祭祀宴享之用。原本王維對這個官職就很失望,沒想到才過了幾個月,王維的下屬就鬧出了幺蛾子:私底下偷偷舞黃獅子。黃獅子舞是皇帝的專供娛樂,于是王維被貶為濟州司倉參軍。隨后,王維深愛的妻子難產(chǎn)離世,他們的孩子也沒有保住。
一系列的打擊,徹底把王維這個原本滿腔熱情的年輕人打懵了。4年后,王維辭職前往長安,開始了他的躺平生活。他過著遵循內(nèi)心的生活:彈琴、賦詩、作畫,并在這段時間里認識了另一個郁郁不得志的詩人孟浩然。
還是那句老話:一個人躺也是躺,一群人躺也是躺。王維見孟浩然這位老哥混得如此潦倒,就寫詩勸他一起躺平:“杜門不復出,久與世情疏。以此為良策,勸君歸舊廬。”就這樣,孟浩然成了王維的“最佳躺友”。
只不過,王維這個人對生活與工作永遠充滿了期待,他的躺平只是在等待“雄起”。在躺平9年后,賢相張九齡上臺,35歲的王維開始給張九齡寫信自薦,張九齡終于將他召回朝廷,授予重要官職。
不過,王維的運氣不太好,張九齡上臺沒多久,就被奸人李林甫趕下了臺,王維再次跌入事業(yè)的低谷。怎么辦?繼續(xù)躺平唄!還要優(yōu)雅地躺,于是王維經(jīng)營起他的“輞川別業(yè)”?!靶械剿F處,坐看云起時”,這句詩很好地詮釋了王維躺平時的心理活動。王維的躺平,是積極的,他一直抱有對未來的期待。他“雄起”時拼盡全力,躺平時也沒有放棄人生。
作為躺平者,袁宏道是最有個性的一位。他不像竹林七賢避世式的躺平,也不像王維在躺平中等待機遇,而是有選擇地叛逆式躺平。
袁宏道出身官宦家庭,16歲在城南組織了一個文學社,除了攻讀八股制義以外,還研討詩歌、古文。很快,袁宏道這位社長就出圈了。21歲時,他中了舉人,卻在赴京會試時名落孫山。袁宏道一傷心,他的大哥袁宗道就把他帶入了躺平的世界,讓他在禪宗中尋找精神寄托,還去拜訪了李贄。李贄可是個從小就叛逆的人,他12歲時寫了篇《老農(nóng)老圃論》,狠狠嘲諷了一番孔老夫子。個性如此強烈的兩個人碰到一起,豈不是逆天了?
不過,躺平歸躺平,袁宏道沒忘記學習。24歲那年,他總算中了進士。因為沒有立即被朝廷委派官職,袁宏道開始四處旅游,還發(fā)起了改變詩文創(chuàng)作之風的運動。一直到3年后,袁宏道才被選為吳縣縣令。走馬上任后,袁宏道判案果斷,對老百姓也很照顧,在當?shù)仡H受擁戴。然而這也招致了當?shù)勒叩牟粷M,加上工作量太大,想清閑一會兒都難,這壓抑了他的個性。到了第二年,袁宏道就辭職不干了,甚至寫道:“人生作吏甚苦,而作令為尤苦,若作吳令則其苦萬萬倍,直牛馬不若矣?!?/p>
躺平后的袁宏道并不覺得孤苦,他壓根不需要“最佳躺友”,而是選擇繼續(xù)搞文化工作。除此之外,他還培養(yǎng)了興趣愛好:插花。畢竟是富家子弟,又讀過許多詩書,袁宏道在躺平期間把插花這件事做到了極致,無論是選擇花材還是插花器具,他都有自己獨特的審美,甚至寫成了一本書《瓶史》。正如他的文學主張“獨抒性靈”一樣,袁宏道的躺平是有選擇的,他選擇了在仕途上躺平,卻沒有對人生躺平。
由此可見,古人所謂的躺平,其實很高級。躺平是他們對坎坷人生的調(diào)侃與慰藉,卻并沒有成為他們的全部人生。
//摘自2021年6月23日《北京青年報》,本刊有刪節(jié),佟毅/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