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戀 張佩
【摘要】《點石齋畫報》作為晚清眾多時事新聞畫報的代表性刊物,其中關(guān)于“異士”形象的報道成為探究畫報出版內(nèi)容采選、編繪理念與價值傳播的重要載體。“異士”或本身特異特別、不同尋常,或因參照體系的轉(zhuǎn)變表現(xiàn)出某種特殊性,在畫報中主要有外形特異之人、善技之人、“志異”化的人、“他者”式洋人、“個性”化的“婦人”。畫報對異士的圖文表達方式為技巧雜糅,融合求異;描摹想象,再現(xiàn)求異。這種異士形象的傳播主要呈現(xiàn)出“外形特異”的符號表現(xiàn)價值、“理念變改”的文學傳播價值、“干擾立場”的性別認知價值。
【關(guān)鍵詞】晚清 《點石齋畫報》 異士 圖文表達
隨著晚清時期“西學東漸”思潮的涌入以及時代環(huán)境的巨變,中國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皆受到?jīng)_擊,并逐漸波及當時的報刊出版活動。1884年5月,英國在華商人美查(Ernest Major)創(chuàng)辦《點石齋畫報》,吳友如任主繪(團隊還包括張志瀛、周權(quán)香、顧月洲、周慕橋、田子琳、金桂生、馬子明等20余位畫師),點石齋石印局印刷發(fā)行,終刊于1898年。畫報采取旬刊形式,每月上中下旬各出一期,每期九幅石印畫,共八頁,裝訂成冊,隨《申報》附送或售賣。在其發(fā)行的15年間,共出版528期,刊登了4666幅新聞圖畫作品。
作為個中典范,畫報立足中國本土,對于可以題寫入畫的文字,可以匹配文字的圖畫進行了全面創(chuàng)新與調(diào)整,通過圖像向人們傳遞新聞、新知與社會價值。這種圖文藝術(shù)化傳播的形式適應了中國社會轉(zhuǎn)型時期的文化需求,取得了雅俗共賞的傳播效果。目前關(guān)于畫報的研究不可謂不豐,多集中于經(jīng)濟、科技、風俗、女性、宗教、媒體傳播、視覺圖像等方向,以宏觀、中觀層面探索為重;其對出版內(nèi)容還未進行細化、系統(tǒng)化分類,居于更深層次的“個體形象價值”探究稍嫌薄弱,亦相對邊緣。本文聚焦畫報中記錄的各類“異士”,并以此為切入點一窺畫報對內(nèi)容采選、編繪的理念與價值傳播。
一、人物特征:“異士”形象的范疇與類型
這里有必要先對“異士”予以界定,以便下文展開更充分、有效地討論。
(一)“異士”的淵源與范疇
首先,溯源語源,許慎《說文解字》云:“異,舉也。從廾,椺聲?!队輹吩唬骸涝唬寒愒?!’”〔漢〕許慎:《說文解字》,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143頁?!爱悺钡幕疽饬x便是抬起、舉起,頗有“拔萃”意味?!笆?,事也。數(shù)始于一,終于十。從一從十??鬃釉唬骸剖弦粸槭?。’凡士之屬皆從士?!薄矟h〕許慎:《說文解字》,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21頁。清段玉裁注:“仕之言事也,士、事疊韻,引申之,凡能事其事者稱士。”〔漢〕許慎撰,段玉裁注:《說文解字注》,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15頁?!笆俊敝畼?gòu)形為會意,具有“推十合一”的本領(lǐng),有相當?shù)霓k事能力。合而為“異士”,形成一種相對穩(wěn)定的搭配,用來形容人物特異杰出。如《后漢書·種暠傳》中王湛所言,“山澤不必有異士,異士不必在山澤”〔南朝宋〕范曄《后漢書》卷八十六《張王種陳列傳第四十六》。?!赌鲜贰に闻R川王道規(guī)傳》:“千載上有英才異士沉沒而不聞者,安可數(shù)哉!”〔唐〕李延壽《南史》卷十三《列傳第三·宋宗室及諸王上》。孟郊《答姚怤見寄》:“賢哲不茍合,出處亦待時。而我獨迷見,意求異士知?!薄蔡啤趁辖肌睹蠔|野詩集》卷七《答姚怤見寄》。清戴名世《送蕭端木序》:“余因出余文一編示蕭君,蕭君大奇之,以為異士人,非天下所有也?!薄睬濉场洞髅兰肪砦濉端褪挾四拘颉??;蛐稳蓦[逸高人,或與“英才”對舉,或語近“不茍合之賢哲”,或用來凸顯才華顯要,總歸是要“不同尋?!?。
其次,檢索軌跡,歷代對“異士”的刻畫亦多,落墨焦?jié)庵氐?,同中存異。莊子筆下支離疏(《莊子·人間世》)、兀者王駘和哀駘它(《莊子·德充符》)等人,形貌甚異,軀體丑陋殘破,卻難掩生命的光輝。莊子是以“異”來擺脫有限軀體對德行與慣常認知的捆縛,去塑造理想中超越時空的“大美”?!妒勒f新語》寫“士”之個性、士行之另類,以“異”來凸顯人本身的特質(zhì)與風貌。至唐傳奇“敘述宛轉(zhuǎn),文辭華艷,與六朝之粗陳梗概者較,演進之跡甚明”魯迅:《中國小說史略》,廣西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77頁。,世情世路紛紜颯踏,奇聞異事中自不乏異人異士,憑“異”來豐潤唐代都市繁華中對更多元“文娛”的精神渴望。此后諸文體(小說類大多富有歷史淵源,逐漸細化,如世情、神魔、狎邪、武俠、公案、譴責等)與此處粗略勾勒舉證相類,并不刻意于文中直接標舉“異士”語詞,卻自然呈現(xiàn)出蔚為壯觀的“異士”群體文體是在一定樣式基礎(chǔ)上不斷發(fā)展的,隨著社會生活與藝術(shù)實踐的發(fā)展不斷豐富、改進,無論是反映社會生活還是表達思想情感,多少都會汲取“當下”土壤的養(yǎng)分,綻放靠攏或符合“當下”審美的花朵,不會一成不變。我們以既定的文體去劃分,是借鑒成法幫助厘清問題,還需注意問題本身的特質(zhì)與變化。。
融通語源與文體中保藏的軌跡,《點石齋畫報》對“異士”采選、塑造與傳播,既有對傳統(tǒng)的繼承,又有對新聞“現(xiàn)代性”的積極呼應。表現(xiàn)為以下特點:首先,源于報刊對基本“報道理念”的堅守,“異士”以現(xiàn)實中的人為本,在表達手法方面則亦虛亦實,借鑒了傳統(tǒng)文學中的“故事”類型及模型,表現(xiàn)為近代報刊發(fā)展童年渾蒙階段對“故事性理念”的執(zhí)行與實踐;其次,報刊對“異人”之“異”的判斷標準中融入了新的元素,往往寓于異聞當中(無法絕對分離析出),去實現(xiàn)“蓋寓果報于書畫,借書畫為勸懲”的宗旨、定位;最后,畫報的新聞來源渠道多元(中西各報、道聽途說、攝影圖片、業(yè)余訪員等鄭建麗:《晚清畫報的圖像新聞學研究(1884—1912):以〈點石齋畫報〉為中心》,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98—122頁。),無形中就有了視角轉(zhuǎn)換、比較中產(chǎn)生的“異士”,即原本并不特殊的人,因參照系轉(zhuǎn)換而變得特殊。畫報將這些“異士”納入內(nèi)容采選當中,通過適當?shù)姆绞剑▓D文結(jié)合)對其進行報道、傳播與出版,契合當時的話語體系與大眾審美,展現(xiàn)了晚清民間廣闊的生活圖景,值得進一步探索研究。
(二)“異士”的類型
在上文的基礎(chǔ)上,筆者對《點石齋畫報》中的相關(guān)人物進行整理總結(jié),提煉出以下五種人物形象:
1.外形特異之人
首先,體貌外形特異的正常人,畫報所言甚繁,幾不勝枚舉。如《利集》中《曹交再世》,先描述了一位體型巨大的“武巡捕”,其“身軀魁梧奇?zhèn)?,大有文王十尺、湯九尺之概?復憶及“徐中丞撫閩時”所攜巡捕。后者于夜間偕友出署,因二人身高懸殊致使一婦人于焚化紙錢時,“驚為無常鬼出現(xiàn),一嚇倒地,神魂失散,因之斃命”〔清〕吳友如主編,張佩點校:《點石齋畫報·利集:父子奇逢》,中國文史出版社2018年版,第101頁。。又如《戊集》中《復見侏儒》,“其人身長不滿二尺,年約四十左右……老丐居為奇貨,乞錢之易十倍于他丐”〔清〕吳友如主編,武建宇、高銳霞點校:《點石齋畫報·戊集:飛龍在天》,中國文史出版社2018年版,第41頁。。
除了通過非常精確地指明他們的身份、處所、處境來增加真實感,單篇文字的敘述重心往往集中于特異外觀產(chǎn)生的“效應”:一為“轟動效應”,所謂“一時少見多怪之流群相驚駭,而無知頑童更成群結(jié)隊”;一為“連帶效應”,即故事中所涉人員因之所起的生活改變,或如婦人當場斃命,或如老丐借之獲利。值得注意的是,煞尾處的報道會對此類人物帶來的視覺、心理沖擊予以社會價值評判或引導,或言長官“恐滋事端,遣之回籍”(《曹交再世》),或言“《神異經(jīng)》《博物志》之所載,固未盡子虛矣”(《侏儒留影》)。
其次,殘疾人士在報道中也十分常見,其“異”源于有疾或后天因素,終于周圍民眾待之有異。有人抱持同情,有人好奇乃至獵奇,態(tài)度不一。如《啞孝子》中啞子因為無法言語申辯,被母親懷疑有不軌之行,即便如此也甘愿受罰,其事跡仍被后來人稱道〔清〕吳友如主編,侯仰軍點校:《點石齋畫報·信集:參戎好善》,中國文史出版社2018年版,第21頁。?!稛o臂小孩》有記“此子兩臂俱無,僅存臂際之根”,而“觀者塞途,丐錢者十有七八,所謂惻隱之心,人皆有之也”〔清〕吳友如主編,武建宇、高銳霞點校:《點石齋畫報·戊集:飛龍在天》,中國文史出版社2018年版,第59頁。。
(2)善技之人
善技之人,是指那些擁有特殊技能的人物,或孔武有力,或技藝超群。如《矯若游龍》中一賊“揭去瓦蓋懸繩而下……賊乃緣繩升屋而去,亦足見此賊之武藝超群”〔清〕吳友如主編,武建宇、高銳霞點校:《點石齋畫報·丁集:好事多磨》,中國文史出版社2018年版,第9頁。?!都t線遺風》楚南有一女,深通劍術(shù),求教于歙縣奇杰吳豐南,卻比劍勝出,“兩劍相躍,上下盤擊,雌霓雄風倏離倏合,觀者為之目?!薄睬濉硡怯讶缰骶?,張佩點校:《點石齋畫報·貞集:舉鼎懾盜》,中國文史出版社2018年版,第26頁。?!渡磔p如燕》報道了某婢女失蹤數(shù)年,誤墮深山,“日以清泉翠柏聊解饑渴,數(shù)月后便身輕可飛”“飛緣樹杪,翩然而去”〔清〕吳友如主編,張佩點校:《點石齋畫報·貞集:舉鼎懾盜》,中國文史出版社2018年版,第28頁。。《繩妓絕藝》載“梁溪人某甲娶妻某氏,本系繩妓,有挾山超海之能”〔清〕吳友如主編,武建宇、丁穎點校:《點石齋畫報·禮集:北海奇觀》,中國文史出版社2018年版,第94頁。。似此種報道甚多,或多或少涉及清代律法,然而作者的寫作重點卻集中于異士的“特長”;若遇盜賊匪寇類,則多取“義賊”。其于報道內(nèi)容的選擇,會優(yōu)先慮及民眾道德審美與意愿俞政:《案例背后的晚清史》,蘇州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3頁。,往往表現(xiàn)出對于善技之人的贊許、羨慕與敬佩。
(3)“他者”式洋人
晚清時期,上海成為接受西方文化,容納外來洋人的聚集地。在相關(guān)報道中,最受市民關(guān)注的往往是洋人的外貌(如身高、膚色)以及行為習慣。但由于社會環(huán)境的影響,畫家和市民對于外國人的認知非常簡單且原始,除了好奇之外還帶有一定的嘲諷心態(tài)。例如,《野性難訓》中描述了太平洋群島上野人的情況,“登坡穿樹,捷若猿猴,其性獷悍不馴,喜食人肉”〔清〕吳友如主編,侯仰軍點校:《點石齋畫報·信集:參戎好善》,中國文史出版社2018年版,第86頁。。《僑如再世》中刻畫了一位來自美國的巨人,身長二丈四尺七寸半,重七百九十二磅〔清〕吳友如主編,武建宇、陳瑤點校:《點石齋畫報·辰集:縫工妙諷》,中國文史出版社2018年版,第16頁。。以當下標準來看,此描寫雖然過于夸張,有違科學,但卻能體現(xiàn)出異士帶給市民的深刻印象。這個群體也具有“不異之異”的特點,人數(shù)雖不少,但站在本土立場,卻顯然是“他者”。
(4)“志異”化的人
這一類異人,往往與神異故事密切相關(guān),在畫報中占比較大,且甚難脫離故事本身獨立存在。據(jù)統(tǒng)計,“靈異事件”和“奇聞異事”共出現(xiàn)1142次,占全刊內(nèi)容的27.93%,是畫報中占比最高的部分鄭建麗:《晚清畫報的圖像新聞學研究(1884—1912):以〈點石齋畫報〉為中心》,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263頁。。其與古典文學有著較深的淵源,取諸多方,不限文體,亦不刻意劃分雅俗。如《漁人遇仙》,韓某“捕魚日多,獲利無算”〔清〕吳友如主編,武建宇、丁穎點校:《點石齋畫報·禮集:北海奇觀》,中國文史出版社2018年版,第25頁。,神技所來乃是因分酒于道人,受之感恩賜予。《手生于頰》則描述了京城一半百老吏,“一日,右頰覺奇癢,竟生一手……親戚探問,嘲之為氣使而頤指”〔清〕吳友如主編,武建宇、高銳霞點校:《點石齋畫報·戊集:飛龍在天》,中國文史出版社2018年版,第100頁。,乃是活化“頤指氣使”,拆分本詞,直接取字面義來形容老吏之“異”“頤指氣使”本義自然與臉上長手無關(guān),故事中就是將詞中物象活化?!稘h書·貢禹傳》云:“家富勢足,目指氣使?!碧拼 蹲贩饫钸d母崔氏博陵郡太君》言:“今遜等有地千里,有祿萬鐘,頤指氣使,無不隨順。所不足者,其唯風樹寒泉之思乎!”,妙趣橫生,諷味十足。兩則故事都將“因果報應”融化得自然而然,而類似這樣類型的故事大多敘述路徑如此,與普通讀者所受樸素的、傳統(tǒng)的觀念與價值趨向契合。
(5)“個性”化的“婦人”此處使用畫報中稱呼女性的語匯“婦”“婦人”,以貼合文章論證。
首先,西方婦人。西方婦人在體現(xiàn)東西方差異,尤其是新思想與舊傳統(tǒng)方面非常具有代表性,在純粹的“洋人”的概念中更有“女性”意義。而“女性”在大多數(shù)文化圈層討論中,多是倫理的、家庭的;在“男性”這個本位概念、主體視角中,往往是被觀察的對象,具有對立、附庸等屬性。大量“西婦”的存在,便具有文化傳統(tǒng)、性別倫理雙“異類”的特點。畫報對“西婦”的報道方式,相對“洋人”這個整體來說,顯得更加微妙。先說樣貌,《黑婦迷人》中描述一位新加坡女性,“穆拉油婦,黑如漆”〔清〕吳友如主編,張娜娜點校:《點石齋畫報·子集:名士鉆籬》,中國文史出版社2017年版,第50頁。,關(guān)注點落在膚色上。再說行為方式,《美婦司舟》〔清〕吳友如主編,孔帥點校:《點石齋畫報·辛集:太湖救生》,中國文史出版社2019年版,第89頁。中,美國女性伊麗莎白因卓越的航海技術(shù),被任命為輪船船長?!峨x婚奇談》〔清〕吳友如主編,侯仰軍點校:《點石齋畫報·信集:參戎好善》,中國文史出版社2018年版,第84頁。、《丑夫被控》〔清〕吳友如主編,張娜娜點校:《點石齋畫報·丑集:祝融破案》,中國文史出版社2018年版,第1頁。則展現(xiàn)了美國女性在婚姻中的主動權(quán),這當然不符合中國傳統(tǒng)“三從四德”道德規(guī)范。不過畫報中還有不少關(guān)于西婦貞烈的報道,無論其生活于歐美,抑或嫁入中國,但凡有近中式“女德”方面的堅守,畫報大多是予以肯定的。
其次,本土婦人,尤其是進入公共生活領(lǐng)域的“新女性”。如女工、女學生等,具有獨立于傳統(tǒng)“家庭婦女”以外的特殊身份?!遁p薄受懲》〔清〕吳友如主編,張娜娜點校:《點石齋畫報·癸集:醉婦亭記》,中國文史出版社2018年版,第13頁。中的女工則獲得了與男性相對平等的勞動機遇,其社會價值、社會意識得以實現(xiàn)、覺醒。另外,《乾綱不振》一則頗耐人尋味,其云:“身為男子而不能庇婦,反藉其妻傭工所貿(mào)之利,取以為衣食貲,是不啻以其婦拱手讓人也。有錢時裝聾作啞,無錢時便欲定下名份,此必不可行之事?!薄睬濉硡怯讶缰骶?,武建宇、李思爭點校:《點石齋畫報·丙集:梨園先生》,中國文史出版社2019年版,第9頁。比較明確展現(xiàn)了女性進入公共領(lǐng)域后,其身份變化給家庭結(jié)構(gòu)、男性本位帶來的沖擊。新女性的格局變大,具體至報刊對個中人物形象的表達,自然也一改傳統(tǒng)書寫中平面化、臉譜化、單一化的取向,變得立體、特殊而飽滿。
二、報道方法:“異士”故事的圖文表達
畫報以畫為主,以文為輔,誕生伊始便啟動了“西化”之路。不過其進程并不會因為創(chuàng)辦者英國人美查(Ernest Major)舶自泰西的編創(chuàng)思路,實現(xiàn)全面提速。此前《寰瀛畫報》的挫敗已證明,不經(jīng)過“本土化”是無法真正實現(xiàn)跨文化交流的。基于此,美查意識到迎合中國讀者審美趣味的重要性,特地選擇中國本土畫師作為主創(chuàng)人員,放棄了《寰瀛畫報》精熟西方高度寫實繪畫語言的英國團隊。這也就決定了“西化”歷程中最微妙的環(huán)節(jié),在于中國畫師對于東西方畫法的理解,尤其是對描摹對象及其所累積的圖像文本參照系的熟悉程度。成功與否的本質(zhì)在此,而不在于“圖像表達”“繪畫敘事”這種新型傳播方式本身。
“異人”類跨越東西,信息分層亦不同,淺顯如外表、深刻至理念都要能通過圖畫鮮明、直觀地表達出來,能與文字搭配和諧,共同完成故事講述。畫報在編繪時,主要采取了以下方式:
(一)技巧雜糅,融合求“異”
以畫報《元集》之《小人大頭》一則為例,其云:
寧郡東鄉(xiāng)民人陳姓,生有一子,年已七齡,長不滿尺,而頭大如斗,幾與身埒。貌似東方曼倩。行步蹣跚,頗有頭重腳輕之病。某西人見之,愿出重價購歸,將送博物院中。其父母雖利其資,只以中年止此一子,不忍割愛,弗之許。聞此孩言語啁啾,不類常兒,不知異日長成,作何形象也?!睬濉硡怯讶缰骶?,武建宇、林添翼點校:《點石齋畫報·元集:捉月奇談》,中國文史出版社2019年版,第9頁。
文字雖短,信息甚密。以視覺觀賞為出發(fā)點,可劃分為三層。首先,肉眼可見的直觀信息:其一,孩童是寧郡人,這就確定了故事主體的本土屬性;其二,此童樣貌之異,就是頭特別大,“幾與身埒”相當于我們慣常所說的“五五開”,并不符合中國畫人物“立七”的頭身比,甚至還不及“坐五、盤三半”中國人物畫中對于人物的基本比例,有“立七、坐五、盤三半”之說,意思是:一個人物站立時當為七頭身;端正坐著時當為五頭身;盤腿而坐時為三個半頭身?!拔逦彘_”,形容上、下半身的比例均等,而圖文中則形容孩童頭大身小,頭與脖子以下為五五對半的比例。參見〔清〕王概、王蓍等編:《芥子園畫傳》第四集“人物”,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17年版,第57頁。;其三,故事中還出現(xiàn)了西人、孩童父母。其次,描述追加的細節(jié)信息:其一,貌似東方朔;其二,西人愿意重價購買的目的在于將其作為博物院中的“展品”;其三,孩童父母為中年得子;其四,此子說話“啁啾”,也不類其他孩童。最后便是作為價值評判的深層信息:其一,文字主撰對故事去向的導引,“不知異日長成,作何形象也”;其二,末尾兩枚閑章為“不堪”“回首”。我們再來看圖:
圖為立式單幅,視覺焦點分布會少于橫臥式畫幅在橫臥式畫面那種“井”字分割中,至少會形成四個視覺聚焦,允許畫面出現(xiàn)多個重心,適宜鋪開構(gòu)圖。。此圖采取直尺形構(gòu)圖,類似于一個反向“L”,孩童恰好處于這個反向“L”的交叉處。細看孩童與周圍人的比例,體積是比較大的——他所站立的位置與圍觀者在同一水平線上,位置居中,卻并不符合“近大遠小”的透視,很明顯是作為報道的主角被放大處理,延續(xù)了中國畫“主大從小”的創(chuàng)作規(guī)律——在這種設(shè)定下,既可突出其“頭大如斗”之異,又能使畫面整體保持協(xié)調(diào)。
再看人物姿態(tài),全部前傾,所有人目光聚焦孩童,強化了畫面中心所在。屈膝幅度最大的是西人,他看的不是一般孩童,而是預想可以獲利的奇異“展品”。至于孩童父母,其父站在身后處于“防護位”,其母則處于室內(nèi)保持了“女眷不輕見外客”的矜持氣質(zhì)。就立體感而言,畫面中對于“陰影”“色差”“質(zhì)地”的表現(xiàn)更是東西雜糅:竹、籬、屋、石采用傳統(tǒng)點法、線描,人物服飾及褶皺則采用西畫排線法。這就已經(jīng)突破了中國人物畫“平面呈現(xiàn)”“畫陽不畫陰”的成法。至若人物面部,早在光緒十一年(1885),《丁集》中的《孤拔真像》便已成功運用西畫素描法繪制法國提督沈潔:《〈點石齋畫報〉對中西式繪法的運用》,《新聞世界》2015年第4期。。筆者翻檢了一下,發(fā)現(xiàn)此后諸集,繪本土人物時面部仍然以勾勒為主,少用線或不用線,此圖中童子便是如此。其父與圍觀者,畫家以“虛筆”來描繪臉頰的凹陷與光影,同時體現(xiàn)出年齡感,畫法自然是折衷過的。
整體而觀,此童與西人直面相對,并無畏懼,與畫報中普通童子或哭鬧于懷,或躲藏大人身后的狀態(tài)極為不同。畫師抓取這種細節(jié)去暗合文字,以示此子不僅有東方朔式體貌,或可葆有同樣的聰穎不凡。而閑章“寓莊于諧”的“微敘事”風雅也得到展現(xiàn),身不堪頭重,回首即見雙親——他日或如東方之“異”的孩童始終居于核心位置,牽動心目。
像這樣“東西融合,以顯異士”的作品還有不少,如《庚集》所載《女醫(yī)互斗》,兩位女醫(yī)生約期擊劍,以較才華高下,被形容為“一言不合,起而攘臂……各持小刀,互決勝負”“細腰窄袖,睜眼豎眉,一往一來,如項莊、項伯之舞劍,真是好看煞人”〔清〕吳友如主編,張佩、夏應蓉點校:《點石齋畫報·庚集:犬識舊主》,中國文史出版社2018年版,第29頁。。主繪吳友如從文字中截取最宜入畫的瞬間去定格,既呈現(xiàn)出絢麗洋服、挽髻嚴妝以及騰挪欲戰(zhàn)的姿態(tài),也保持了傳統(tǒng)仕女圖對女性體態(tài)美、服飾美的執(zhí)著。
(二)描摹想象,再現(xiàn)求“異”
作為認知環(huán)境的手段、傳遞信息的符號,圖像與文字往往都不是對客觀對象、自然環(huán)境的簡單搬運。莫說古老的《易經(jīng)》取“象”、判詞、爻辭,即如今人發(fā)照片及簡單到只剩表情包的文案,皆無法徹底擺脫主體參與,可以說都是主體“二次創(chuàng)作”的結(jié)果。受客觀環(huán)境及編繪、編撰人員自身眼界等因素制約,畫報中的圖像、文字極難毫無偏差地呈現(xiàn)本源所指。那些經(jīng)過想象、“圖像化”等技法處理的內(nèi)容,不僅不會令人反感,反而更容易被普羅大眾接受。而“異士”自帶的屬性,較時聞、科技、日常生活等具有更寬廣的創(chuàng)作空間,也更能滿足讀者觀望、好奇乃至獵奇的心理。
以《辛集》之《夫人能軍》〔清〕吳友如主編,孔帥點校:《點石齋畫報·辛集:太湖救生》,中國文史出版社2019年版,第107頁。為例,報道描述了臺灣軍官林蔭棠觀察的夫人,前去搭救被生番圍困的丈夫,“率壯丁數(shù)百人,十蕩十決,再接再厲,始將觀察救出”。在現(xiàn)實情況下,圍者、困者以及搭救三方人員的處境不會像圖中所展示的那么一目了然。畫師為了使讀者明晰三方當時境遇,經(jīng)過想象、發(fā)揮,設(shè)置了全幅可見戰(zhàn)事的結(jié)構(gòu),且巧妙利用山體遮擋,綿延景深,于尺幅中藏筆寓意,以示人數(shù)眾多,鏖戰(zhàn)激烈。此外,山體亦簡化了主體人物的背景,配合“主大從小”畫法,有效凸顯了夫人“須眉巾幗”“兒女英雄”的威武氣魄。畫師還特別選擇以“騎馬揮槍”的動作來展現(xiàn)主體人物,其他人物則步行跟進,行動一致。
與《夫人能軍》這種“不在現(xiàn)場”式想象有別,還有一類異士故事需要畫師與文字編撰者共同發(fā)揮“跨文化”式想象,即將陌生的域外事務以符合“中國式審美”的圖像新聞表達出來,以期取得更好的視覺傳播效果。相比前者,這一類型異士報道中,文字撰者需要發(fā)揮比繪者更多的想象力去完成對人物的塑造。
以《石集》之《西童跳舞》一則為例,跳舞的兒童雖然都是西人身份,但是其穿著、表演在描述中具有十分鮮明的東方特色——“或戴獨角帽,或穿二色衣?;蛑苌懋嬜鳂淙~、荷花瓣,或肖中國補褂,或扮作華孩及東瀛幼女”“有數(shù)孩手執(zhí)銀槍金刀,腰懸寶釵,弄入圈內(nèi),跳躍為戲”“俄而各孩分手,每兩人位對如穿花粉蝶,倩影雙雙”〔清〕吳友如主編,張詒三點校:《點石齋畫報·石集:仙鶴祝壽》,中國文史出版社2019年版,第77頁。。描述中大量采用中式衣物圖案、器具、配飾,并將之與西童穿戴及所攜道具進行“比類對接”,而對其舞步舞姿則融入“穿花粉蝶”這樣的意象,并以“倩影”來描摹其妙。
與文字充滿東方韻味有別,圖畫中對于西方建筑、廳堂,人員位置座次則表現(xiàn)出比較地道的西洋風情。慮及畫報一般圖像新聞來源,即中西各報新聞、道聽途說、攝影圖片、業(yè)余訪員鄭建麗:《晚清畫報的圖像新聞學研究(1884—1912):以〈點石齋畫報〉為中心》,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98—122頁。,此篇或是畫師有舶自外刊的現(xiàn)場圖片作為參考,或是根據(jù)相似圖片進行合理想象,重組重構(gòu)。
似此種還有《利集》之《澤流一國》,報道馬達加斯加前女王,言其行“沐浴大典”之時“浴畢著衣,胸前掛寶石纓絡(luò),輝煌奪目。手執(zhí)銀鑲牛角杯,杯中滿貯浴湯,遵大道還宮??偫泶蟪记皩В芭帕宣u簿,百姓夾道而觀……”〔清〕吳友如主編,張佩點校:《點石齋畫報·利集:父子奇逢》,中國文史出版社2018年版,第40頁。這里的語詞,既有最初風行于我國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的配飾“纓絡(luò)”(《南史》《梁書》中有記載),亦有東西方皆有的“牛角杯”;既有產(chǎn)生較晚的“內(nèi)閣總理大臣”,亦有產(chǎn)生不晚于漢代的“鹵簿”漢蔡邕《獨斷》卷下:“天子出,車駕次第謂之鹵簿?!濒斞浮稌偶ぶ屡_靜農(nóng)》:“即印漢至唐畫像,但唯取其可見當時風俗者,如游獵、鹵簿、宴飲之類?!?。直觀來看,卻儼然是一派西方典禮的景象。繪者符艮心并沒有采用典型的中式平鋪圖景展現(xiàn)全局,而是選取了便于“拍照”的群眾視角去描繪,女王亦只有背影。
三、出版發(fā)行:“異士”形象的傳播
通觀上文,畫報在“異士”類報道中用力甚深,無論是繪者還是撰者皆做了不少設(shè)計與轉(zhuǎn)化裴丹青認為畫報的編、撰、繪往往籠統(tǒng)言之,在現(xiàn)代研究中應當進行區(qū)別。他認為主繪為吳友如毫無爭議,主撰或是“1884年5月至1887年3月間供職點石齋石印書局的江蘇元和茂才沈錦垣”,對于不同來源的新聞信息進行加工處理。參見裴丹青:《〈點石齋畫報〉主筆考》,《圖書情報論壇》2015年第2期。。那么,異士形象的呈現(xiàn)究竟傳播了什么,具備何種價值?筆者擬結(jié)合上文予以深入探討。
按照對“異士”范疇、類型的界定與劃分,以最嚴格的標準去統(tǒng)計不計與各類報道中故事本身黏著度高、實在無法采擇而出的;單篇中出現(xiàn)兩個以上“異士”的則仍以一篇來計。,《點石齋畫報》發(fā)行的4666篇新聞圖畫中,以“異士”形象為絕對核心的至少有190篇,占比4%。以畫報每集約100個獨立報道來算,將此類單獨選編集結(jié),能形成兩冊。而在“異士”這一整體基數(shù)中,第一類“外形特異之人”出現(xiàn)的頻率最高,也最能吸引讀者的注意力,約占29%。其他類降序排布如下:“志異”化的人占24%、“個性”化的“婦人”占23%、善技之人占15%、“他者”式洋人占9%(此類最難從故事中獨立析出,且穿插分布在各類報道中)。筆者以占比較重的前三位為重點,來談一下:
(一)“外形特異”的符號表現(xiàn)價值
我們討論異士形象,討論其傳播價值與影響,實際上首先要討論的是這種形象與觀者之間的關(guān)系,不可能脫離開人而存在獨立價值與傳播意義,其與受眾關(guān)系極為密切。有意思的是,最能吸引觀者閱報的異士類型,是以外形特異“勝出”,淺顯到可謂“膚淺”。然而圖像本身具有很強的“擬態(tài)”性質(zhì),最適宜表現(xiàn)對象的外表特征,越直觀、具體、易懂,越具有符號“表現(xiàn)價值”,能迅速聚攏人群,實現(xiàn)“具象性質(zhì)的共識”韓叢耀:《圖像:一種后符號學的再發(fā)現(xiàn)》,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178頁。。
從鬻售發(fā)行角度講,優(yōu)勢有二:一則,與美查提供談資、要求轟動的畫報商業(yè)定位高度一致,所謂“市井購觀,恣為談助”;二則,政治風險值最低,在中法戰(zhàn)爭、中日戰(zhàn)爭相繼爆發(fā)的時段,可以不費力地站在輿論的安全地帶,避免與任何利益相關(guān)方發(fā)生沖突。從閱讀接受角度看,優(yōu)勢亦有二:一則,“容貌”這種圖像信息的象征性、符號性比較低,對觀者的閱讀儲備幾乎無技術(shù)要求,且作為“談資”,其連帶的倫理意義、社交風險值也很低;二則,異士容貌之“異”,主要滿足的是獵奇而不是審美,因此“美不美”的“顏值”爭論,及其所誘發(fā)的觀者品位層次爭議都不是問題。其側(cè)重點如上文示例所論,在極為“特殊”或“小眾”,既是大眾可以找到“亮點”的對象(太高、太矮、頭太大等),也是可以僅憑自身健全去低成本“關(guān)懷”的對象(殘疾人)。
(二)“理念變改”的文學傳播價值
英國著名文化史學家彼得·伯克認為:“拋開圖像的美學性質(zhì)不談,那么,任何圖像都可以用作歷史證據(jù)?!薄灿ⅰ潮说谩げ酥?,楊豫譯:《圖像證史》,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12頁。畫報中“志異”化的人,本質(zhì)上與《申報》早期刊載的“怪力亂神”,與本報中活躍終始的“志異神魔”故事相類,皆從側(cè)面體現(xiàn)出中國特定歷史時期的新聞面貌、新聞理念。恰如魯迅所言,這是中國文化衍進歷程中特有的新舊“反復”與“羼雜”魯迅形容中國文化進化中的特別現(xiàn)象,即“一種是新的來了好久之后而舊的又回復過來,即是反復;一種是新的來了好久之后而舊的并不廢去,即是羼雜”。參見《魯迅全集》第九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91年版,第271頁。。畫面在象征意義解讀中,“基本停留在一個沒有除魅的前現(xiàn)代世界”李孝悌:《戀戀紅塵:中國的城市、欲望與生活》,臺灣一方出版有限公司2002年版,第188頁。。差異在于,這種混雜著濃厚傳統(tǒng)“文學”氣息的圖文藝術(shù)化表達背后支撐的理念發(fā)生了重大變改,編繪、編撰者對新聞般“故事”傳播的執(zhí)著、強烈的觀念被傳遞出去。此類“異人”在新聞中表現(xiàn)得真實、具體,生動地存在于畫報讀者熟悉的時間、地點與文化氛圍中,符合他們對“世界”的想象。
(三)“干擾立場”的性別認知價值
在隱喻認知視域下,“女性”的符號意義為“強隱喻”之屬,而在“異士”中的占比只是居中水平。緣何如此?首先,“婦容”于此退居次席,既是“男女有別”傳統(tǒng)的繼續(xù),也是女性肉體“不被視為審美對象”陶東風、周憲主編:《文化研究》第6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231頁。這種民族習慣的延續(xù)。筆者遍檢畫報,發(fā)現(xiàn)舉凡涉及“婦人”的報道,即使文字明確告知有裸露、淫奔、艷情等,畫師也會通過物品遮擋、側(cè)身背立等多種方式去應對,全然不受西方女性題材繪畫與技法的影響。而對女性“異士”的報道,“婦容”轉(zhuǎn)移至服飾、姿態(tài)、神態(tài)等精神面貌方面,積極參與故事中人物個性化的塑造。其次,此類“異士”對男性在家庭、公共區(qū)域的位置并未構(gòu)成實質(zhì)性“威脅”,卻對駐扎文化深層的男性立場產(chǎn)生一定“干擾”。而這是通過畫報共時閱讀實現(xiàn)的,有別于中國幾千年來“士大夫”閱讀中男性處于絕對核心位置的特質(zhì),其根底里是拓寬受眾群體后產(chǎn)生的積極效應——通過報道西方婦人、走進公共生活領(lǐng)域的本土婦人,向所有受眾展現(xiàn)了一種女性“存在”的可能。其新聞價值的“即時”性或許不彰,卻逐步調(diào)遣出人們對“性別”認知的參與熱情。
四、結(jié) 論
《點石齋畫報》包羅宏富,妙筆東西合璧,刻繪萬千新奇,堪稱探索中華文化綿延新變之密鑰。需要注意的是,從創(chuàng)作角度而言,無論是行文運筆、描摹刻畫,還是故事原型中包蘊的浮世人間,皆是立體融通、渾然一體的。而我們現(xiàn)代的學科分野相對細密,站在學者個人學術(shù)原點往往只得“取一瓢飲”,甚難全幅呈現(xiàn)畫報所示浩瀚景觀。在研究進入新的階段時,或可通過重新分類、析出、歸納等方式,建立在細讀文本的基礎(chǔ)上,對畫報中團如蟻聚、散若星塵的內(nèi)容予以整合,以便進行更為深入地探研。
沿此路徑,筆者對畫報中“異士”展開討論。如上文所言,其語辭起源甚早,于文學作品中漸成規(guī)模,各有特色。在《點石齋畫報》這種晚清都市新媒體中,又呈現(xiàn)出新的面貌,亦真亦幻,亦虛亦實,對以市民階層為主的讀者群體產(chǎn)生莫大的吸引力。文中劃分出的五類“異士”,或形貌殊甚,或身懷絕技,或被“志”異般文學筆調(diào)神化,或原本凡常卻因來自域外、走出閨閣變得特異不群。畫報編繪、編撰者以本土審美為基調(diào),糅合東西畫法,充分發(fā)揮想象,使圖文皆得躍動奔騰,向觀者展現(xiàn)出“異士”的不同風貌,以及他們所呈現(xiàn)出的符號意義與價值變改。筆者拋磚引玉,以求教方家,望有益于進一步探索畫報中蘊含的出版文化資源。
〔作者王佳戀,北京印刷學院新聞出版學院2019級碩士研究生;張佩,北京印刷學院新聞出版學院副教授〕
A New Exploration of the Contents in News Pictorials in Late Qing Dynasty, with the Reports on “Strange People” in the Dianshizhai Pictorial as an Example
Wang Jialian & Zhang Pei
Abstract:The Dianshizhai Pictorial was a representative of many pictorials on current affairs and news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The reports on “Strange People” in the Dianshizhai Pictorial have become an important channel for exploring how the pictorial selected publishing content, its editing and illustrating philosophy and value communication. “Strange People” refers to people who are unusual, have exceptional functions or show a certain particularity due to the change in the reference system. They mainly include people with peculiar appearance or special skills, mysterious people, foreigners and maverick women. The Dianshizhai Pictorial depicted the Strange People through pictures and texts with a multipronged approach: seeking differences on the basis of merging together, portraying and imagination, reproduction and reserving differences. The dissemination of such image mainly shows the symbolic value of “special appearance”, the literary communication value of “idea change”, and the gender cognition value of “influencing one’s position”.
Keywords:late Qing Dynasty, Dianshizhai Pictorial, Strange People, expression with pictures and tex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