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力占領還是自行放棄
——兼論中國共產(chǎn)黨在收回漢口英租界中的作用

李紅衛(wèi)

（中國勞動關系學院 馬克思主義學院，北京 100048）

收回漢口英租界在中國人民反帝斗爭史上獨樹一幟，意義重大。眾多歷史學者，特別是中共黨史學者對此予以關注，并深入探討了漢口英租界成功收回的原因，其中多數(shù)黨史學者認為中國共產(chǎn)黨在收回漢口英租界的斗爭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一個重要依據(jù)即為，租界的成功收回與1927年1月5日中國共產(chǎn)黨組織反英示威游行、群眾強力占領租界關系密切①參見李良明《收回漢口英租界原因之再認識》：5日示威群眾“一舉占領了英租界，為武漢國民政府與英國政府談判、簽訂協(xié)議、最終收回英租界奠定了基礎”（《中共黨史研究》2002年第4期）；華崗《中國大革命史》：“五日示威大會之后武漢革命群眾便用自己的鐵拳把英租界收回來了。”（文史資料出版社，1982年版，第204頁）。但據(jù)英方近期解密的外交檔案，實際情況并非如此，即在群眾占領租界前，英方已決定將租界市政管理權交出，工部局人員已在中國軍方人員的護送下離開了租界。②《葛福致藍普森》（1927年2月10日，英國檔案局檔案FO 371/12435 31956），見武漢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編：《武漢國民政府史料》，武漢出版社，2005年版，第461頁。為什么英方會自行放棄租界？群眾占領租界前英方已放棄租界，是否就可據(jù)此推論中國共產(chǎn)黨在收回漢口英租界中的作用無足輕重？本文擬參考英方解密的外交檔案及近來有關方面整理的相關史料，對這兩個問題做一深入分析。

一、英方自行放棄租界的原因

英方自行放棄租界與民眾進入并沖擊租界有關，而1月3日至5日民眾進入租界的情況可謂眾說紛紜。

（一）1月3日的情況

當時在漢口的兩名蘇聯(lián)人維什尼亞科娃-阿基莫娃①［蘇］維什尼亞科娃-阿基莫娃時任鮑羅庭（蘇聯(lián)派駐國民政府的總顧問）辦公室翻譯并兼做文書工作。（以下簡稱阿基莫娃）、A.B.巴庫林②［蘇］A.B.巴庫林時任蘇聯(lián)駐漢口副領事。（以下簡稱巴庫林）寫的見聞錄，均未提及1月3日晚民眾進入英租界的情況，只是說沖突平息，群眾散去后，仍有少量的集會和演講。③［蘇］維什尼亞科娃-阿基莫娃：《中國大革命見聞（1925—1927）》，王馳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229頁；［蘇］A.B.巴庫林：《中國大革命武漢時期見聞錄》，鄭厚安等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40頁。據(jù)英國外交部檔案，當晚已決定不組織英租界的新年提燈游行，但不知什么原因，游行隊伍還是進入了英租界。起初中方警察局負責人試圖勸說游行隊伍退出租界但未成功，于是中方建議英方允許游行隊伍通過租界。英方做出了讓步，在雙方人員的護送下，游行隊伍得以平安通過。④《葛福致藍普森》（1927年2月10日，英國檔案局檔案FO 371/12435 31956），見武漢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編：《武漢國民政府史料》，武漢出版社，2005年版，第459頁。另據(jù)1月3日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國民政府委員臨時聯(lián)席會議（以下簡稱臨時聯(lián)席會議）第九次會議議事錄記載，鑒于當日群眾與英方水兵的嚴重沖突，總工會領導人建議原定當晚通過英租界的提燈游行不過英租界。⑤《中國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國民政府委員臨時聯(lián)席會議第九次會議議事錄》，見鄭自來、徐莉君編：《武漢臨時聯(lián)席會議資料選編》，武漢出版社，2004年版，第179頁。阿基莫娃所著《中國大革命見聞（1925—1927）》中亦曾提及，1月3日晚，“原定在離英租界不遠的江面上舉行提燈大游行。前來觀賞燈彩者，人流如堵”⑥［蘇］維什尼亞科娃-阿基莫娃：《中國大革命見聞（1925—1927）》，王馳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229頁。。再者，國民通訊社對一三慘案所做報道亦有相關內(nèi)容：“晚上發(fā)生了一件意外事件。一群游行的隊伍，可能是由于疏忽偏離了行進的路線進入了英租界，隊伍被阻擋。由于隊伍后面有大量的人使后退不可能，隊伍被允許穿過一條街道后回到中國轄區(qū)，沒有沖突發(fā)生。”⑦《漢口事件》（1927年2月10日，英國檔案局檔案F 1338/67/10），見武漢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編：《武漢國民政府史料》，武漢出版社，2005年版，第463頁。

綜合上述信息，英方檔案提及的當晚有游行群眾進入英租界的說法是可信的。盡管游行是和平示威，但卻是在下午劇烈沖突、流血事件如何處理未有定論的背景下發(fā)生的，英國人自然會心有余悸。貝爾（G.C.Burn，時任漢口英租界工部局總董）報告游行這一事件時，用的語言是“接下又發(fā)生了更可怕的事情”⑧《葛福致藍普森》（1927年2月10日，英國檔案局檔案FO 371/12435 31956），見武漢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編：《武漢國民政府史料》，武漢出版社，2005年版，第459頁。。

（二）1月4日的情況

阿基莫娃和巴庫林的見聞錄均顯示，民眾是在1月4日占領了英租界。阿基莫娃寫道：“晚上，群眾拆除了沙袋、鐵絲網(wǎng)，斗志昂揚地涌進了租界。在租界邊上值勤的中國軍隊當日未加干預?！雹幔厶K］維什尼亞科娃-阿基莫娃：《中國大革命見聞（1925—1927）》，王馳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230頁。巴庫林的記述是：“到十二點時，中英接壤處聚集了成千上萬的示威群眾。下午三點，他們推開守衛(wèi)在租界入口處的中國士兵，自行拆除所有電網(wǎng)，搬走沙包……盡管中國當局竭力約束民眾，但是到了深夜局勢已經(jīng)明朗化：民眾拆除電網(wǎng)沙包，砸碎江岸鐵鏈，占領了租界?！雹伲厶K］A.B.巴庫林：《中國大革命武漢時期見聞錄》，鄭厚安等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41—42頁。

時任中共湖北區(qū)委書記的張國燾在其所著《我的回憶》一書中，亦有對4日民眾沖入租界的描述：“上午九時左右，我接到一位同志的電話報告，謂工會的宣傳隊已有幾隊人沖入了租界，大批市民正從各路口涌到租界去。我即以電話詢問李立三，他和其他工會負責人對此還全不知情……我放下電話，立即驅車赴英租界。此時街道上已擠滿了人群，正向英領事館行進……等我趕到英領事館門前時，聚集在那里的群眾已經(jīng)不少了……不一會兒，李立三等人也趕來了。他們告訴我……已分別通知各工會負責人，勸告市民退出租界。”②張國燾：《我的回憶》（第2冊），東方出版社，1991年版，第174—175頁。

英國外交部檔案中貝爾、葛福（Herbert Goffe，時任英國駐漢口總領事）的報告均顯示，4日不僅有民眾進入了租界，而且民眾還對租界進行了沖擊?！?2時30分，我發(fā)現(xiàn)太平街、洞庭街一端盡頭的路障，也被中國苦力給毀壞了……2時，到租界里看熱鬧的中國人越來越多，其中大部分人好像正向工部局大樓走去。半小時后，我接到工部局馬歇爾先生的消息，外面的人群已亂起來，且擲起了石頭?！雹邸陡鸶Ｖ滤{普森》（1927年2月10日，英國檔案局檔案FO 371/12435 31956），見武漢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編：《武漢國民政府史料》，武漢出版社，2005年版，第460頁。這是貝爾的記述。葛福的記述是：“現(xiàn)在是中午，剛才有一大群暴民沖進了租界，當他們經(jīng)過時，毀壞了路障……下午形勢變得更嚴重了，一大群人在巡捕房外舉行有敵意的示威?！雹堋陡鸶Ｖ聫埐畟悺罚?927年2月10日，英國檔案局檔案E 1722/67/10），見武漢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編：《武漢國民政府史料》，武漢出版社，2005年版，第465頁。貝爾被“非常多且情緒非常激昂”的民眾嚇壞了，便通過傳便條和打電話的方式，建議葛?！傲⒓磁珊＼姷顷憽薄＂荨陡鸶Ｖ滤{普森》（1927年2月10日，英國檔案局檔案FO 371/12435 31956），見武漢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編：《武漢國民政府史料》，武漢出版社，2005年版，第460頁。葛福沒有同意，他認為“那時派海軍是不可取的，因為它們只會導致大量傷亡”⑥《葛福致張伯倫》（1927年2月10日，英國檔案局檔案E 1722/67/10），見武漢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編：《武漢國民政府史料》，武漢出版社，2005年版，第465頁。。

1月5日臨時聯(lián)席會議第十次會議議事錄顯示：外交部長陳友仁在會上提出了“英租界歐戰(zhàn)紀念碑被毀案”，即“昨日下午群眾將英租界歐戰(zhàn)紀念碑鋼鏈拆去，并大貼標語”⑦《中國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國民政府委員臨時聯(lián)席會議第十次會議議事錄》，見鄭自來、徐莉君編：《武漢臨時聯(lián)席會議資料選編》，武漢出版社，2004年版，第191頁。。這與巴庫林見聞錄中“歐戰(zhàn)紀念碑被拆除了”⑧［蘇］A.B.巴庫林：《中國大革命武漢時期見聞錄》，鄭厚安等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42頁。的記述相呼應。

綜上所述，4日確實有民眾沖入了租界，令英國人十分恐懼。⑨葛福4日晚的感受是：“一個令人不安的夜晚過去了?！币姟陡鸶Ｖ聫埐畟悺罚?927年2月10日，英國檔案局檔案E 1722/67/10），武漢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編：《武漢國民政府史料》，武漢出版社，2005年版，第465頁。為什么4日會有那么多的民眾輕易進入租界？3日晚，外交部長陳友仁向葛福提出嚴正交涉，并建議英方撤退水兵及義勇隊。起初葛福未允，借口是需要向公使請示。后見形勢危急，便答應了。⑩《漢口一三案之重要記錄》（從一月三日至十二日），《國聞周報》1927年第4卷第3期。葛福把中方這一建議告訴了海軍上將卡梅倫，卡梅倫經(jīng)過認真考慮，說“可以把軍隊安頓在船上”，“但這需要一天左右的時間來進行安排”。?《葛福致張伯倫》（1927年2月10日，英國檔案局檔案E 1722/67/10），見武漢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編：《武漢國民政府史料》，武漢出版社，2005年版，第465頁。根據(jù)雙方原先的約定，“中國警察擔任以海關大樓為界的租界邊界的防護任務”，英方“負責的是租界內(nèi)的防衛(wèi)”，但“事實證明他們?nèi)珶o用處”，迫于形勢日益嚴重，葛?！胺磸偷匾笾袊斁峙汕曹婈?，但是他們直到晚上8點才來”。①《葛福致張伯倫》（1927年2月10日，英國檔案局檔案E 1722/67/10），見武漢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編：《武漢國民政府史料》，武漢出版社，2005年版，第465頁。這與國民黨黨史館檔案的記載基本吻合，即“午后，政府聯(lián)席會議議決派兵實行接防英租界，因復于七時許，由衛(wèi)戍司令部派兵三連”，“直入英租界，駐扎于英捕房后面之堆棧內(nèi)”。②《一三慘案經(jīng)過紀要》（國民黨黨史館檔案漢13540.2號），見武漢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編：《武漢國民政府史料》，武漢出版社，2005年版，第73頁。這說明，一是中方警察未能發(fā)揮應有的保護作用，中英軍隊的“換防”竟持續(xù)了一整天，從而給民眾沖擊租界提供了可能；二是英方主動將租界的治安管理權交給了中方。

（三）1月5日的情況

巴庫林見聞錄的記述是：“預定的大規(guī)模示威沒有舉行：不知是因為下雨，還是因為沒有合適的組織?！雹郏厶K］A.B.巴庫林：《中國大革命武漢時期見聞錄》，鄭厚安等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43頁。阿基莫娃見聞錄的講述是：“到1月5日早晨，我才和別的同志一道去看奪回的租界。英國哨兵已撤除，在十字路口站崗的是工人糾察隊。”④［蘇］維什尼亞科娃-阿基莫娃：《中國大革命見聞（1925—1927）》，王馳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229頁。5日下午到底有沒有舉行大規(guī)模的游行示威，阿基莫娃沒有相關記錄。費成康所著《中國租界史》對這一問題的描述是：反英大會后，有游行示威，但群眾未能進入英租界，因為“進駐租界的中國軍警遂緊急戒嚴，斷絕界內(nèi)交通，僅讓游行隊伍經(jīng)指定的街道以達舊日的俄租界”⑤費成康：《中國租界史》，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1年版，第405頁。。5日的情況究竟如何呢？原定的游行有沒有進行？游行時隊伍有沒有進入英租界？

國民黨黨史館檔案有關5日下午情況的記載是：各團體“午后一時即陸續(xù)集于濟生路”，“二時開會”，“三時余出發(fā)，經(jīng)過英租界，由軍警及工會糾察隊分別維持，秩序井然。五時許由租界折回友益街而散”。為什么游行“秩序井然”？當日二時左右，在英租界巡捕房前發(fā)生了民眾與華捕之間的小沖突。“當局以游行市民行將經(jīng)過租界，恐再發(fā)生事故，特令軍警及糾察隊于英租界二道街、太平街各街口分別堵截”，無論何人，皆不得進入，“僅留一碼頭及河街一帶為群眾通過之地”。⑥《一三慘案經(jīng)過紀要》（國民黨黨史館檔案漢13540.2號），見武漢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編：《武漢國民政府史料》，武漢出版社，2005年版，第73頁。

集會及游行總指揮李立三1930年完成的《黨史報告》對此的描述是：“到五號就開群眾大會。四號晚上我們討論是否進租界，爭論很久以后決定進租界，我去主持大會。在五號群眾會上，我連接三個條子，都說不能進租界。所以我就動搖了，宣布游行路線時是不進租界的。但是群眾完全不理，自己就直接向租界沖，把巡捕都打跑了，租界馬上成了恐怖區(qū)域?！雹呃盍⑷骸饵h史報告》，見中央檔案館編：《中共黨史報告選編》，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2年版，第237—238頁。李立三1940年寫的自述與前述內(nèi)容大同小異，只是更為詳細，一是指明了那三張條子是張國燾寫的；二是講清了采取的防范措施，即“指定繞過英租界的游行路線”，糾察隊“奉命到中方管轄區(qū)與英租界的界邊堵住租界所有入口處”；三是指出了隊伍進入租界的地點，即“經(jīng)過一個小巷進到英租界”。⑧李立三：《我的自述》，見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編：《李立三百年誕辰紀念集》，中共黨史出版社，1999年版，第567頁。

綜上所述，阿基莫娃1月5日去英租界的時間是早上，而集會和游行發(fā)生在下午，所以不能根據(jù)她早上看到的情況就得出下午沒有進行游行的結論。巴庫林的相關描述，不僅有記述，還有分析，有一定的可信度，但他畢竟不是當事人，不是活動的組織者和參加者，所以其陳述的情況不能被完全采信。5日是否有群眾集會及游行，李立三回憶錄的可信度較高，一方面，他是活動的總指揮，另一方面，他的回憶與國民黨黨史館檔案提供的信息有一定的契合度。所以，據(jù)此推斷，5日下午的集會和游行是發(fā)生了的。

游行隊伍有沒有進入租界呢？李立三的回憶是進入了，且指明了進入的意外性及地點。費成康著作及國民黨黨史館檔案材料則持未進入的觀點，且指出了未進入的原因。這兩種觀點都有依據(jù)，均符合一定的邏輯。筆者曾另辟蹊徑，認真查閱貝爾和葛福的報告，結果令人失望，二人報告均對下午游行一事只字未提。不過，筆者卻有兩個意外收獲，一是示威游行開始前即有民眾進入了英租界，二是弄清了英方?jīng)Q定交出租界市政管理權的時間。

葛福的報告指出,第二天（5日）早晨，“大多數(shù)軍隊已撤離，憤怒的人群仍在巡捕房外”①《葛福致張伯倫》（1927年2月10日，英國檔案局檔案E 1722/67/10），見武漢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編：《武漢國民政府史料》，武漢出版社，2005年版，第465頁。。貝爾的報告提及，“上午七點左右，馬歇爾先生從他的住處打電話給我，說河街又被一群暴民控制”；后來，“他已不能離開他的住所，因為有一大群人很顯然在等他出去”；下午1時左右，他們一行離開工部局時，“外面的人群已形成很大規(guī)模，且極其吵鬧”。②《葛福致張伯倫》（1927年2月10日，英國檔案局檔案E 1722/67/10），見武漢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編：《武漢國民政府史料》，武漢出版社，2005年版，第460—461頁。

民眾對英租界的沖擊，令英國人恐懼不已，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貝爾的報告指出：5日上午，工部局的官員、巡警都說他們認為他們的生命處境非常危險，所以提議所有的人都離開工部局。貝爾將這一情況報告了葛福，葛福表示同意。12時，陳友仁派他的秘書吳之椿來工部局議定了此事。大約下午一點鐘，貝爾及工部局其他官員由兩名中國高級軍官陪同，乘坐軍方提供的車子離開了租界。③《葛福致藍普森》（1927年2月10日，英國檔案局檔案FO 371/12435 31956），見武漢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編：《武漢國民政府史料》，武漢出版社，2005年版，第461頁。葛福在其報告中指出：“自從那以后租界就處在中國軍隊和糾察隊員的掌管之下?！雹堋陡鸶Ｖ聫埐畟悺罚?927年2月10日，英國檔案局檔案E 1722/67/10），見武漢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編：《武漢國民政府史料》，武漢出版社，2005年版，第466頁。5日下午召開的臨時聯(lián)席會議第十次會議，陳友仁提出了“管理英租界案”，即“英國婦女小孩兒，今晚8時上船離漢，并欲將管理權交我們，我們應有準備”⑤《中國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國民政府委員臨時聯(lián)席會議第十次會議議事錄》，見鄭自來、徐莉君編：《武漢臨時聯(lián)席會議資料選編》，武漢出版社，2004年版，第190頁。。會議決定成立臨時管理委員會，主持英租界內(nèi)的公安、市政事宜。既然在下午民眾集會及游行之前，英方已決定將租界市政管理權交給中方，那么民眾游行時是否進入了租界，也就顯得不那么重要了。

綜上所述，1月3日、4日、5日均有民眾進入了租界。3日晚民眾在租界的游行是和平示威，但亦給英國人造成了威懾。4日和5日民眾對租界的沖擊較大，英國人的恐懼感越來越強烈。4日英國人把租界治安管理權交給了國民政府，5日中午前他們又決定放棄租界市政管理權。所以，與日俱增的恐懼是英方自行放棄租界的主要原因。陳友仁亦持此類觀點，“英人對于當時之情形，發(fā)生無謂之恐懼，以致英工部局自行放棄其職權”⑥陳友仁：《北伐時期之外交——民國十六年三月十三日國民政府外交部長陳友仁對武漢二屆三中全會報告外交事務》，見蔣永敬輯：《北伐時期的政治史料》，臺灣正中書局，1981年版，第137頁。。

二、中國共產(chǎn)黨在收回漢口英租界中的作用

各方面材料表明：一方面，5日群眾占領租界前英方已放棄租界；另一方面，3日晚工會組織的提燈游行進入租界屬意外事件，4日大量民眾沖擊租界、5日游行民眾占領租界均系自發(fā)行為。那么這是否就意味著中國共產(chǎn)黨在收回英租界中的作用無足輕重呢？有學者依據(jù)群眾行動的自發(fā)性及占領租界對收回租界的重要性，提出“群眾的自發(fā)行動在收回漢口英租界的過程中起了關鍵性作用”①丁兆東：《群眾的自發(fā)行動在收回漢口英租界中的地位》，《理論界》2008年第1期。，筆者表示贊同，但作者流露出的對中國共產(chǎn)黨在此過程中的作用的忽視②“群眾示威大會是由共產(chǎn)黨組織的，但事后群眾的自發(fā)舉動超出了李立三的限制。中國共產(chǎn)黨與群眾自發(fā)占領英租界之間的關系，大致如此。”（丁兆東：《群眾的自發(fā)行動在收回漢口英租界中的地位》，《理論界》2008年第1期。），筆者則不敢茍同。在對這一事件的評價中長期流行著“中共領導論”，認為“中國共產(chǎn)黨在政治上、思想上，以及方針、政策和具體的斗爭環(huán)節(jié)上，領導了這一偉大斗爭”③曾憲林：《也談收回漢口英租界斗爭的領導權問題》，《武漢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2年第1期。，根據(jù)新解密和新整理的檔案材料來看，這一提法確實值得商榷，但據(jù)此忽略中國共產(chǎn)黨在這次偉大斗爭中的作用也未為公允。那么，該如何評價中國共產(chǎn)黨在收回漢口英租界中的作用呢？

（一）組織群眾運動營造濃厚的反英氛圍

一三慘案發(fā)生之時，民眾勇敢地同英國水兵搏斗，4日、5日英勇地沖擊、占領租界，雖屬自發(fā)行為，但與在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下形成的濃厚反英氛圍密切相關?；蛘哒f，這些行動，看似偶然，實則有一定的必然性。

長江流域是英帝國主義的勢力范圍。在國民革命軍勢如破竹、將革命勢力由珠江流域擴展至長江流域的過程中，英帝國主義采取了一系列的破壞活動，如經(jīng)濟援助北洋軍閥、炮擊萬縣、查抄位于天津英租界的國民黨市黨部、查封在上海英租界的國民黨機關報《民國日報》等。其中，1926年11月查抄天津國民黨市黨部最為惡劣，當場逮捕國民黨黨員4人，后又將此次總共逮捕的16人引渡給張作霖政府。12月22日，北京省黨部代表李希逸向臨時聯(lián)席會議第四次會議報告有關情況。會議通過反英運動決議案，要求廣泛動員群眾及軍隊開展對英經(jīng)濟絕交和反英宣傳。鮑羅廷還明確指出，“租界已成為反革命大本營”，“此后收回租界應為革命運動之事實問題”。④《中國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國民政府委員臨時聯(lián)席會議第十次會議議事錄》，見鄭自來、徐莉君編：《武漢臨時聯(lián)席會議資料選編》，武漢出版社，2004年版，第74—77頁。英帝國主義成為了中國人民反帝斗爭的主要目標。

組織領導反英群眾運動，中國共產(chǎn)黨責無旁貸。一方面，中國共產(chǎn)黨重視民眾工作，“把群眾運動看得高于一切”，甚至要求“我們的人力務全用在民眾方面”。⑤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中國共產(chǎn)黨歷史》（上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62頁。而此時國民黨“扶助農(nóng)工”的政策多停留在嘴上或紙上，“實際上對農(nóng)工運動工作完全未做”⑥《中國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國民政府委員擴大聯(lián)席會議記錄》，見鄭自來、徐莉君編：《武漢臨時聯(lián)席會議資料選編》，武漢出版社，2004年版，第366頁。。這是時任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的顧孟余在1927年2月21日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國民政府委員擴大聯(lián)席會議上做黨務報告時,對國民黨民眾工作的評價。此評價雖有些絕對，但卻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國民黨不重視民眾運動的實情。另一方面，中國共產(chǎn)黨長于做群眾工作，牢牢掌握著對民眾運動的領導權。張國燾的評價是，在武漢“中共所能控制的軍事實力雖然微小，但對各軍的政治工作和國民黨兩湖的省黨部等卻具有甚大的潛力，在工農(nóng)和青年群眾組織中，更居獨占的領導地位”⑦張國燾：《我的回憶》（第2冊），東方出版社，1991年版，第151頁。。在中國共產(chǎn)黨的領導下，反英運動開展得如火如荼：一是開始時間較早。1926年11月初，漢口英美煙草公司的工人即開始罷工，稍后受雇于外人家庭的華人雇工與外企各印刷公司的工人也參與其中。⑧李恩涵：《北伐前后的“革命外交”》，“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93年版，第56頁。二是集會次數(shù)較多。從1926年12月26日至1927年1月5日，11天之內(nèi)，較大規(guī)模的群眾集會即有3次①即12月26日李立三任總指揮的反英市民大會、1月4日農(nóng)工商學等各界聯(lián)席會議、1月5日李立三任總指揮的反英大會及游行示威。，其他各類型集會，特別是1927年元旦3天假期間的集會，更是難以計數(shù)。三是集會規(guī)模較大。12月26日的反英市民大會有200多個團體、10余萬人參加②《武昌市民反英運動大會呈文》，見鄭自來、徐莉君編：《武漢臨時聯(lián)席會議資料選編》，武漢出版社，2004年版，第131頁。，1月4日各界聯(lián)席會議有湖北省總工會、全省商聯(lián)會、武漢商會、各團體聯(lián)合會、省市黨部、婦女協(xié)會、商民協(xié)會等團體代表500余人參與③薛國忠等：《1927年收回漢口九江英租界的斗爭》，《江漢學報》1962年第9期。，參加1月5日反英大會及游行示威的團體達400多個、群眾達30萬人④《英水兵慘殺漢口同胞激成武漢市民三十萬人之反英示威大會》，《漢口民國日報》1927年1月6日。。四是斗爭態(tài)度強硬。12月26日反英大會“要求政府立即收回妨害革命工作的租界”⑤《漢口一三慘案的背景》，見湖北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編：《漢口九江收回英租界資料選編》，湖北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5頁。。1月4日各界聯(lián)席會議所提8項條件，限英國在72小時內(nèi)圓滿答復。⑥《武漢各界聯(lián)席會議對英斗爭的八項要求》，見湖北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編：《漢口九江收回英租界資料選編》，湖北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3頁。1月5日反英大會決議，如答復不圓滿，則民眾“自動封鎖英租界”“自動對英總罷工”⑦《武漢三十萬人民舉行反英示威大會作出重要決議》，見湖北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編：《漢口九江收回英租界資料選編》，湖北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5頁。。

在這種濃烈的反英氛圍中，部分民眾會自發(fā)做出反英舉動。比如，“集會和游行常常自發(fā)舉行”⑧［蘇］維什尼亞科娃-阿基莫娃：《中國大革命見聞（1925—1927）》，王馳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225頁。，引發(fā)一三慘案的軍校學生演講及群眾集會即如此。4日、5日民眾自發(fā)地沖擊和占領租界亦非偶然，而是群眾運動的慣性使然。依據(jù)王奇生的觀點，這時的群眾進入了亢奮狂熱階段，越來越非理性，乃至出現(xiàn)運動失控的現(xiàn)象。⑨王奇生：《革命的底層動員：中共早期農(nóng)民運動的動員·參與機制》，見王奇生編：《新史學（第七卷）：20世紀中國革命的再闡釋》，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76頁。李立三亦認為，“收回租界是群眾在革命高潮時自發(fā)的行動”⑩李立三：《黨史報告》，見中央檔案館編：《中共黨史報告選編》，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2年版，第238頁。。而革命高潮的到來、濃烈的反英氛圍的營造，均與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的群眾運動關系密切。

一三慘案后，中共中央指示：“當在全國鼓動起很濃厚的反英空氣?！?《中國共產(chǎn)黨對漢口英兵慘殺華人事件的態(tài)度》，見湖北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編：《漢口九江收回英租界資料選編》，湖北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4頁。濃厚的反英空氣則可給英國人施壓，迫使其同意用談判等和平手段解決問題。這正如鮑羅廷所言，現(xiàn)時我們還沒有充分武力對英國等宣戰(zhàn)，只要中國人民團結起來，就能有很大力量，強迫帝國主義者同我們談判，重訂平等的條約。?中國社會科學院現(xiàn)代史研究室編：《鮑羅廷在中國的有關資料》，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3年版，第150頁。在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的反英群眾運動的威懾下，英方不僅自行放棄了租界，還同意與國民政府就租界的收回問題進行談判。葛福對他放棄租界的原因做了如下解釋：“我們正處在中國日益高漲的民族自我意識與輿情熾熱如燃的階段，我非常懷疑我們能否保住現(xiàn)有租界。誠然，倘若我們有足夠的兵力，是能夠守住租界的，但這么做對我們又有何益？中國人可以通過罷工、排貨與糾察隊，包括停止食物供應，以及他們現(xiàn)在屢試不爽的種種伎倆，使我們無法生存。更且，我們的貿(mào)易——我認為此乃我們租界存在的理由——將在全中國范圍內(nèi)被扼殺。”①Consul-General Goffe to His Majesty’Minister,Peking.No.1,January7,1926.（F1722/67/10）,FO405/252,p271.反英空氣之烈、群眾運動威力之大，于此可見一斑。陳友仁亦認為，民眾“同心協(xié)力、一致對外”②陳友仁：《北伐時期之外交——民國十六年三月十三日國民政府外交部長陳友仁對武漢二屆三中全會報告外交事務》，見蔣永敬輯：《北伐時期的政治史料》，臺灣正中書局，1981年版，第143頁。是國民政府外交工作的堅強后盾，是收回英租界的一個重要原因。

（二）影響和推動國民黨為收回英租界斗爭到底

一是推動國民政府把收回英租界的工作提上日程?！按虻沽袕姵婇y”是國共兩黨共同的奮斗目標，也是兩黨合作的政治基礎。盡管當時革命形勢一片大好，但打倒軍閥、推翻北洋政府的任務仍十分艱巨，故國民政府、革命軍不可能樹敵太多，把打倒帝國主義的斗爭也提上日程。國民政府外交部當時與列強交涉的重點是收回關稅和收回領事裁判權，至于收回租界，雖在文件中已提及，但還沒有明確的時間表。一三慘案后，中國共產(chǎn)黨率先提出收回英租界的主張。3日晚，正在召開的湖北全省總工會第一次代表大會發(fā)表通電，明確提出“請政府自動收回英租界”等6項要求，并“請農(nóng)工商學聯(lián)合會③農(nóng)工商學聯(lián)合會是國民黨湖北省黨部為擴大反英運動而成立的群眾團體，黨部負責人為董必武，所以也可以說該團體是受中共領導的。立即召集代表大會及市民大會”④《湖北全省總工會第一次代表大會為反對英水兵殘殺同胞通電》，見湖北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編：《漢口九江收回英租界資料選編》，湖北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0頁。。4日午間，農(nóng)工商學各界聯(lián)席會議在總工會所提6項要求的基礎上，提出“政府管理英租界”等8項要求，并推舉周星棠等14人為代表到政府請愿，請求政府根據(jù)8項要求向英國領事提出嚴重交涉，限72小時內(nèi)圓滿答復，否則，即請政府“收回英界”“收回關稅”。⑤《武漢各界聯(lián)席會議對英斗爭的八項要求》，見湖北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編：《漢口九江收回英租界資料選編》，湖北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2—13頁。在宋慶齡、陳友仁等人的堅持下，經(jīng)過一番爭論，國民政府決定接受各團體所提8項要求⑥袁繼成：《近代中國租界史稿》，中國財政經(jīng)濟出版社，1988年版，第267頁。。4日晚，在新世界大舞臺召開群眾大會，臨時聯(lián)席會議主席徐謙報告：“業(yè)經(jīng)聯(lián)席會議議決，派兵實行接防英租界及英捕房。并宣示政府決取強硬辦法，以慰人民之望。”⑦《漢口一三案之重要記錄》（從一月三日至十二日），《國聞周報》1927年第4卷第3期。聯(lián)席會議成員孫科說：“國民革命最后之目的在打倒帝國主義而廢除不平等條約，收回租界為打倒帝國主義必須之權序。十余年來，革命之所以未成功者，因有租界為反革命之巢穴，為帝國主義進攻我國之大本營，現(xiàn)在非掃除其巢穴與大本營，不克成功。政府決于此次派至接駐英租界，以為收回租界初步?！雹唷兑蝗龖K案經(jīng)過紀要》（國民黨黨史館檔案漢13540.2號），見武漢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編：《武漢國民政府史料》，武漢出版社，2005年版，第74頁。兩位國民黨要人的表態(tài)，說明在中國共產(chǎn)黨的影響和推動下，國民政府把收回英租界的工作提上了日程。

二是推動國民政府依靠民眾力量把收回英租界的斗爭進行到底。英方雖自行放棄租界，但并不甘心失敗，千方百計想把喪失的權益奪回來。談判前夕，英方向國民政府發(fā)出了軟硬兼施、威逼利誘的信息：“如果群眾是壓靜了，如果沒有罷工與抵制，……如果外人無生命之憂，則國民政府是證明了有權力。非然者，國民政府的前途就可悲觀。但若群眾洶洶不朽，而國民政府袖手旁觀，則英人的忍耐將至終點。”⑨上?！蹲至治鲌蟆?927年1月7日社論。國民政府有權力、有能力約束民眾運動，則英方可考慮承認國民政府，這是利誘；否則，“英人的忍耐將至終點”，這是威脅。這一時期，以蔣介石為代表的所謂溫和派、穩(wěn)健派亦說什么“恐此舉動致釀巨變”，叫嚷要“鎮(zhèn)壓興奮過度之民氣”。①薛國忠等：《1927年收回漢口九江英租界的斗爭》，《江漢學報》1962年第9期。1月10日，外交部發(fā)布通告，要求民眾“在此與英國交涉期間，暫停一切反英反教運動”，各界人士“深為不解”。②薛國忠等：《1927年收回漢口九江英租界的斗爭》，《江漢學報》1962年第9期。這顯示了國民政府部分官員的示弱、動搖和妥協(xié)。

對此，中國共產(chǎn)黨采取了兩方面的應對之舉：一是發(fā)表《中國共產(chǎn)黨為漢口英水兵槍殺和平民眾宣言》，指出“勝利是靠民眾幫助國民政府并自己努力的”，同時呼吁“依靠在被壓迫民眾上面的國民政府也要堅持到底，不對英國帝國主義讓步”。③《中國共產(chǎn)黨為漢口英水兵槍殺和平民眾宣言》，見湖北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編：《漢口九江收回英租界資料選編》，湖北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5頁。后又發(fā)布《中共中央對于時局宣言》，揭露英帝國主義破壞聯(lián)合戰(zhàn)線的陰謀；呼吁國民黨有關人員放棄通過“什么穩(wěn)健、溫和方法”爭取革命勝利的想法；號召工農(nóng)群眾聯(lián)合起來“幫助國民黨和國民政府”；呼吁國民政府也要堅定地以“有組織的民眾為后援”。④《中共中央對于時局宣言》，見湖北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編：《漢口九江收回英租界資料選編》，湖北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33—134頁。二是通過聯(lián)席會議中的中共成員董用威（董必武）和詹大悲，將此問題提交1月17日召開的臨時聯(lián)席會議第十四次會議。詹大悲報告：“市黨部每日有人前來質問，謂如政府真有此主張，人民甚不贊成……希望外交部有一解釋?！雹荨吨袊鴩顸h中央執(zhí)行委員國民政府委員臨時聯(lián)席會議第十次會議議事錄》，見鄭自來、徐莉君編：《武漢臨時聯(lián)席會議資料選編》，武漢出版社，2004年版，第228頁。陳友仁對此做了說明，據(jù)此會議議決：“前次通告系翻譯之誤，‘原意并非停止反英活動’，乃指避免一切危害外人生命財產(chǎn)之行動?！雹蕖吨袊鴩顸h中央執(zhí)行委員國民政府委員臨時聯(lián)席會議第十次會議議事錄》，見鄭自來、徐莉君編：《武漢臨時聯(lián)席會議資料選編》，武漢出版社，2004年版，第228頁。

在中國共產(chǎn)黨的影響和推動下，陳友仁認識到，國民反對帝國主義、爭取民族獨立的力量是強大的，“蓋中國之民族主義為一不可磨滅之勢力，現(xiàn)已異常強盛，如日方升”；群眾運動中的經(jīng)濟絕交為反帝斗爭的有力武器，“其效力之酷烈，迥非外人發(fā)明任何軍器所可倫比”⑦《陳友仁氏之對外宣言全文》，見湖北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編：《漢口九江收回英租界資料選編》，湖北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24—125頁。。陳友仁堅定了依靠民眾力量收回英租界的信心和決心，“蓋此為已醒之民族圖獲自由之奮斗，非達完全獨立之目的，必不已也”⑧《陳友仁對漢口事件宣言》，見湖北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編：《漢口九江收回英租界資料選編》，湖北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26頁。。2月19日，經(jīng)過一個多月的艱苦談判，中英雙方簽定漢案協(xié)定，完成了收回漢口英租界的法律程序。

（三）支持配合國民政府有關決定的落實

一三慘案發(fā)生時，正在召開的臨時聯(lián)席會議做出的應對策略是，安撫群眾，控制局面，政府在24小時內(nèi)決定適當辦法，并及時通知人民。⑨《中國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國民政府委員臨時聯(lián)席會議第九次會議議事錄》，見鄭自來、徐莉君編：《武漢臨時聯(lián)席會議資料選編》，武漢出版社，2004年版，第179—180頁。4日，英方迫于形勢，允許國民政府派軍警入租界維持秩序。臨時聯(lián)席會議主席徐謙在4日晚召開的群眾大會上，除代表國民政府表示，政府決定采納民眾所提8項要求，采取強硬措施，與人民并肩戰(zhàn)斗，還向民眾提出了聽從指揮、維持秩序的要求，即“惟在辦理期內(nèi)，希望人民受政府指揮，嚴守秩序，切勿自由動作云云”⑩《漢口一三案之重要記錄》（從一月三日至十二日），《國聞周報》1927年第4卷第3期。。為配合國民政府把這一要求落到實處，中國共產(chǎn)黨開展了兩個方面的工作：

一是通過發(fā)布宣言、通告等，呼吁民眾支持政府、維護秩序。中共中央發(fā)布的《中國共產(chǎn)黨為漢口英水兵槍殺和平民眾宣言》《中國共產(chǎn)黨對于時局宣言》均呼吁民眾“擁護國民政府”①《中國共產(chǎn)黨為漢口英水兵槍殺和平民眾宣言》，見湖北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編：《漢口九江收回英租界資料選編》，湖北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5頁。，“幫助國民政府與國民黨”②《中國共產(chǎn)黨對于時局宣言》，見湖北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編：《漢口九江收回英租界資料選編》，湖北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34頁。?！吨袊伯a(chǎn)黨對漢口英兵慘殺華人事件的態(tài)度》除要求“引導群眾與政府一致，要群眾與政府合作”外，還要求：“絕對制止對外國個人的暴行”，“須極力避免一切原始暴動的狀況”。③《中國共產(chǎn)黨對漢口英兵慘殺華人事件的態(tài)度》，見湖北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編：《漢口九江收回英租界資料選編》，湖北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3頁?！逗笔】偣谝淮未泶髸橐蝗龖K案緊要通告》則對工人嚴守紀律、維護秩序提出了具體要求：“無論中外各工廠工友均需安心上工，不得三五成群聚集”，“一切游行需先報告本會許可”，“英租界前巡捕上街不得施以毆打”，碼頭工友“不得在租界上叫鬧”。④《湖北省總工會第一次代表大會為一三慘案緊要通告》，見湖北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編：《漢口九江收回英租界資料選編》，湖北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1—22頁。為保證民眾運動“力為政府外交后援”，中國共產(chǎn)黨主導⑤詹大悲、李國瑄、宛希儼等多名中共黨員擔任國民黨漢口特別市黨部執(zhí)行委員。的國民黨漢口特別市黨部發(fā)布的《為英代表到鄂交涉告各界》，呼吁“民眾應與政府取一致的態(tài)度，不要妥協(xié)，不要暴動”，“一方面要堅持反英運動”，“一方面要嚴守秩序”，“造成經(jīng)常的有秩序的反英空氣”。⑥《國民黨漢口特別市黨部為英代表到鄂交涉告各界》，見湖北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編：《漢口九江收回英租界資料選編》，湖北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15—116頁。

二是采取具體行動幫助國民政府維持秩序。張國燾在一三慘案發(fā)生后約1小時到達現(xiàn)場。當時臨時聯(lián)席會議主席徐謙發(fā)表演說，“吁請民眾分別離去，靜候政府循外交途徑來解決”，張國燾“便立即在廣場上找著一些群眾團體的負責人，勸他們遵照徐謙的指示，領導民眾離開廣場，情勢才逐漸緩和下來”。⑦張國燾：《我的回憶》（第2冊），東方出版社，1991年版，第174—175頁。盡管中國共產(chǎn)黨于3日晚間通知各民眾團體，以后宣傳活動，暫時不可進入租界，但4日上午還是發(fā)生了工會宣傳隊及大批市民沖入租界的情況。張國燾得到這一信息后，一面通知總工會領導人和臨時聯(lián)席會議的一位委員，一面驅車趕往英租界?？偣盍⑷热粟s來后，“分別通知各工會負責人，勸告市民退出租界”⑧張國燾：《我的回憶》（第2冊），東方出版社，1991年版，第174—175頁。。另外，中國共產(chǎn)黨根據(jù)臨時聯(lián)席會議的決定，派出工人糾察隊到租界維護秩序。1月3日平息中英沖突、1月4日至6日維護租界治安，都有糾察隊員參與，且發(fā)揮了重要作用。據(jù)貝爾的報告，糾察隊控制涌入租界的民眾，“同那些裝備步槍和刺刀的士兵相比，他們的努力似乎更有效”⑨《葛福致藍普森》（1927年2月10日，英國檔案局檔案FO 371/12435 31956），見武漢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編：《武漢國民政府史料》，武漢出版社，2005年版，第461頁。。李立三自述⑩李立三：《我的自述》，見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編：《李立三百年誕辰紀念集》，中共黨史出版社，1999年版，第568頁。及聯(lián)席會議記錄?《中國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國民政府委員臨時聯(lián)席會議第十次會議議事錄》，見鄭自來、徐莉君編：《武漢臨時聯(lián)席會議資料選編》，武漢出版社，2004年版，第189頁。均有糾察隊撤走后租界秩序失控、不得已將糾察隊再次調入的記載。

在中國共產(chǎn)黨的支持與配合下，租界秩序得到了較好的維護。有關民眾沖入租界的情況，巴庫林見聞錄中僅有房屋玻璃被打碎而無其他過激行動的記述。?［蘇］A.B.巴庫林：《中國大革命武漢時期見聞錄》，鄭厚安等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43頁。阿基莫娃感慨道：“群眾行動秩序井然，令人驚異。未見任何搶劫、殺人、放火之事。沒有違反政府關于保護外人生命財產(chǎn)的規(guī)定”。①［蘇］維什尼亞科娃-阿基莫娃：《中國大革命見聞（1925—1927）》，王馳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230頁。關于這一點，亦可從英方卡梅倫少將司令官的報告得到證實。4日、5日他之所以沒有再派水兵上岸，是因為“除了一些外國人被追逐進大樓和唾罵他們的幾件事之外，沒有發(fā)生任何真正危險的事”②Rear-Admiral and Senior Naval Officer,Yangtze,“Bee“,at Hankow,to Commander-in-Chief,China Sta?tion,Confidential,January 8,1927.(F3553/2/10),FO 405/253,P.47.。這說明，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民眾配合國民政府維護租界秩序，“庶不致喪失國民政府信用，貽英帝國主義以口實”③《湖北省總工會第一次代表大會為一三慘案緊要通告》，見湖北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編：《漢口九江收回英租界資料選編》，湖北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1頁。的目的實現(xiàn)了。陳友仁對此予以高度評價，認為“民眾方面極力援助政府,謹守秩序”是收回租界的一個重要原因④陳友仁：《北伐時期之外交——民國十六年三月十三日國民政府外交部長陳友仁對武漢二屆三中全會報告外交事務》，見蔣永敬輯：《北伐時期的政治史料》，臺灣正中書局，1981年版，第143頁。。

結 語

綜合中外多方資料，中國共產(chǎn)黨在收回漢口英租界中的作用主要是造勢、推動與配合。如果罔顧當時國共力量的對比、國共間的合作關系、收回英租界斗爭的實際情況等，而堅持“中共領導論”，這是不符合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成功收回英租界，是多種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只強調其中某一個因素，或突出某一個方面的重要作用，難免掛一漏萬。所以，不管持“中共領導論”，還是“國民政府領導論”，抑或“群眾自發(fā)行動論”，都有不周全、不準確之嫌。另外，如果未關注中國共產(chǎn)黨在一個較長時期內(nèi)所做的工作，以及這些工作的廣泛影響，僅據(jù)一三慘案前后短短幾天的情況，比如群眾自發(fā)沖擊及占領租界、5日群眾占領租界前英方已放棄租界的史實，而忽視中國共產(chǎn)黨在收回英租界中的重要作用，則為“一葉障目，不見森林”，同樣不符合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