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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妨害興奮劑管理罪的合體系性解釋

      2021-12-23 01:35:20崔志偉
      上海體育學院學報 2021年12期
      關鍵詞:健康權體育競賽興奮劑

      崔志偉

      (上海師范大學哲學與法政學院,上海200234)

      “幾十年來再也沒有哪個話題比在競技體育中有效、可持續(xù)地控制興奮劑問題更能激起體育愛好者的興趣。”[1]與此同時,各國乃至國際體育組織不斷采取措施加強對體育賽事中濫用興奮劑行為的規(guī)制,然而,日趨嚴厲的規(guī)制并未根絕興奮劑違規(guī)現象。2020年9月22日,習近平總書記在教育文化衛(wèi)生體育領域專家代表座談會上強調,要堅決推進反興奮劑斗爭,強化拿道德的金牌、風格的金牌、干凈的金牌意識,堅決做到興奮劑問題“零出現”“零容忍”。在這一總體要求下,我國加強了該領域的刑事立法。2021年3月1日起施行的《刑法修正案(十一)》增設了妨害興奮劑管理罪,重點懲治重大體育競賽中運動員使用興奮劑的“幕后黑手”。這是我國刑法專門針對體育領域的唯一罪名,意味著我國的體育法治邁出了至關重要的一步。但由于這是一個新罪名,實務界對其構成要件還比較陌生,理論界也未予以深入解讀。為了增強該罪名的可適用性以及為繼后司法解釋的出臺提供學理參考,有必要對其中的構成要件要素進行探討,合體系性解釋便是其中一個重要的視角。

      1 妨害興奮劑管理罪的保護法益

      刑法的首要目的在于保護法益,對具體規(guī)范保護法益的性質及其保護范圍的認識,在刑法解釋中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2]。對于具體犯罪構成要件的解釋結論必須符合該刑法規(guī)范意在保護的法益,從而使刑法規(guī)定該犯罪、設立該條文的目的得以實現[3]216??梢姡瑢τ诒Wo法益的辨識是對具體罪名進行解釋的必要前提。體系解釋與法益指導下的目的解釋具有密切的關聯。一方面,“體系”有助于對法益性質的辨識。立法者將某一具體罪名置于刑法分則的某個章節(jié)必然有其特殊考慮,不可能僅為了形式上的美觀即各章節(jié)條文數的平衡而不考慮法益,將某個具體犯罪隨意安排在條文數少的章節(jié)之中?!敖F代國家的刑法分則,一般根據犯罪所侵犯的法益內容對犯罪進行分類。”[3]236-237因此,一般通過罪名所處的章節(jié)位置以及上下關聯法條來認識特定罪名的保護法益。另一方面,法益性質的確定也有助于合體系性解釋的順利展開。體系解釋的重要目標之一在于實現犯罪認定結論上的罪刑均衡,避免出現重罪輕罰、輕罪重罰、輕重同罰等不協(xié)調現象。所謂“輕重”實際上指涉的是行為的危害性大小,而犯罪的本質又恰恰在于法益侵害。因此,只有先識別法益,才能認清罪的本質及危害,進而實現罪與刑的協(xié)調。就此而言,厘清妨害興奮劑管理罪的保護法益是展開合體系性解釋的應有之義。

      妨害興奮劑管理罪的保護法益具有多元性,正如德國學者費維克[1]所指出的,“興奮劑禁令致力于三個目的:維護競賽中的機會均等性,即公平競賽、保護運動員的健康以及防止相關體育項目聲譽受損”。

      1.1 賽事公平性和國家聲譽

      有觀點認為,自愿使用興奮劑的行為有如吸毒行為,是一種自我損害,應當排除行為的刑事違法性[4]。國外也有學者[5]以吸毒作為類比,從自我決定權出發(fā),認為僅從健康危險角度論證使用興奮劑行為的違法性并不充分。這種觀點有其合理之處,但使用興奮劑行為的侵害法益并不完全等同于吸毒,后者侵害的是一種純粹的健康權益,而前者在此基礎上還侵害了體育賽事的公平性和國家聲譽。通過使用興奮劑這種弄虛作假的手段破壞體育賽事成績的真實性,對憑借自身努力拼搏奮進的運動員而言是不公平的。體育公平是涉興奮劑違法犯罪所侵害的首要利益。從2015年世界反興奮劑機構公布的《世界反興奮劑條例》(World Anti-Doping Code,WADC)可知,雖然體育界有許多使用毒品的運動員,但毒品的管制不是體育組織的主要任務,而應由政府承擔,體育組織應將更多的精力放在保證競賽的公平性問題上[6]。由此可見,刑法規(guī)制濫用興奮劑行為的初衷不僅在于保護運動員身體健康,更在于維護競賽的公平性。體育賽事正是因其結果的不確定性以及“更快、更高、更強——更團結”的拼搏奮斗精神而具有特別的魅力。興奮劑的使用使得成功不是由個人拼搏獲得而是由幕后的投機決定,一旦失去公平性,體育賽事就變得毫無意義和吸引力。

      此外,在體育賽事尤其是國際賽事中,運動員本身代表了所屬賽隊及國家的聲譽,使用興奮劑竊取成功的果實不僅是體育領域內部問題,還往往被視作一種社會性恥辱(social stigma)[7]?!绑w育是世界的通用語言”,無論是國內還是國際賽事,運動員使用興奮劑均會令國家體育形象蒙羞,不利于國家參與國際體育事業(yè)的合作。使用興奮劑和吸毒侵害的法益不盡相同,世界上鮮有國家將吸毒等自損自傷行為規(guī)定為犯罪,但有不少國家(如英國、德國、意大利、奧地利等)已將使用興奮劑規(guī)定為犯罪。侵害運動員個人的健康權益可以因被害人同意而阻卻違法性,而作為超個人法益的體育公平以及國家聲譽不以任何個人意志為轉移。

      1.2 健康權

      除了保護公平競賽權外,保護健康權也是反興奮劑的重要原因[8]。關于增設妨害興奮劑管理罪的立法說明指出:“在體育競賽中使用興奮劑的行為,既擾亂了體育競賽的公平正義,又損害體育參加者的身心健康?!保?]這種身心健康并不僅限于使用興奮劑的運動員本人的健康權。

      從罪名的體系定位上考慮:如果立法者側重于將使用興奮劑者本人的健康權作為保護法益,那么應將其置于刑法分則第四章“侵犯公民人身權利罪”中;如果側重于將競賽的公平性作為保護法益,則應將其置于刑法分則第六章第一節(jié)“擾亂公共秩序罪”中,與組織考試作弊罪并列。立法者將該罪名置于“毒品類犯罪”中,必然是考慮到興奮劑違法犯罪與毒品犯罪的共通性?!缎谭ā返?53條至第355條依次規(guī)制引誘、教唆、欺騙、容留他人吸毒以及提供毒品的行為。作為第355條之一,妨害興奮劑管理罪也相應地規(guī)制引誘、教唆、欺騙、強迫運動員使用興奮劑及向其提供興奮劑的行為。在刑法理論上,被害人承諾可以阻卻侵害行為的違法性質。教唆與幫助(提供興奮劑)均屬于狹義的共犯范疇,該共犯通過作用于正犯(實行犯)的行為而產生危害后果,其本身并不直接造成危害,即共犯對正犯具有依附性,這就是所謂的共犯從屬性理論。無論是教唆他人吸毒、提供毒品還是教唆他人使用興奮劑、提供興奮劑,刑法上之所以不處罰吸毒、使用興奮劑者本人,是因為二者在本質上都是一種自損行為,行為人對于自己的健康具有處分權限,這種自損行為缺乏法益侵害的刑事違法性本質。既然實行者本人不具違法性,也就難言教唆者、幫助者具有違法性。但在毒品犯罪中立法者還要處罰教唆、提供行為是因為毒品犯罪不僅危害吸食者這一特定個體的身體健康,也對公眾健康產生了威脅。如果任憑毒品泛濫,最終會危及全體國民的健康權益,毒品犯罪可以理解為以公眾健康為保護法益的抽象危險犯[10]1141。興奮劑犯罪具有類似性。很多國家管制興奮劑的使用正是基于保護公眾健康的目的[11]。因此,筆者認為,妨害興奮劑管理罪所保護的健康權法益僅限于使用者本人是不恰當的,應對此處的健康權做出層次劃分。

      妨害興奮劑管理罪所保護的健康權可以分為3個層次,即使用興奮劑運動員自身的健康權、興奮劑濫用可能會危害的整個運動員群體的健康權以及抽象的國民健康權。因行為類型及興奮劑種類不同,3種健康權受實際侵害進而為刑法所評價的情況也會呈現略微差異。

      (1)在運動員受欺騙、被強迫的場合,其健康權益受到侵害;在經合意的場合,因被害人同意使得“法益闕如”阻卻了行為的違法性,即刑法對此侵害事實不予評價。反興奮劑法律法規(guī)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出于對運動員的保護,在現實中因誤服、誤用或被強迫使用導致興奮劑檢測陽性的案例并不鮮見。在此種情形下,使用興奮劑并非基于運動員的真實意志,使用者本人的健康權益受到侵害,因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觸犯興奮劑管理規(guī)則也會影響其正常行使參賽權。但較多使用興奮劑的情形是運動員與其輔助人員達成合意,輔助人員是運動員的教唆者或幫助者。教唆、幫助的對象既是被害人,也是使用興奮劑者本人,此時,被害人類似于實行犯,由于這種“實行犯”具有處置自身健康權的權限,行為不具備刑法上的違法性,教唆其使用興奮劑或為其提供興奮劑的行為在侵害使用者本人健康權益這一事實上,刑法不予評價,即不被視為刑法上的保護法益。

      (2)在運動員同意的場合,即使刑法對特定個體健康權益受侵害的事實不予評價,濫用興奮劑也會威脅到整個運動員群體的健康權益?!斗磁d奮劑條例》的立法是“為了防止在體育運動中使用興奮劑,保護體育運動參加者的身心健康……”,這里的體育運動參加者不僅指使用興奮劑的具體參加者,還包括整個體育運動員群體。經被害人同意而濫用興奮劑的行為會妨害整個體育賽事的興奮劑管制制度,同時也難免會波及其他賽事從而對其他運動員造成危害。換言之,教唆、幫助、欺騙他人使用興奮劑的危害具有“輻射”效果,在破壞興奮劑管理秩序的同時,興奮劑可能會流入其他賽事,最終受害的不僅是使用興奮劑者本人,還可能延展至整個運動員群體。教唆、幫助他人使用興奮劑的行為對其他運動員產生了一種抽象的健康威脅,這與毒品犯罪具有相似性。引誘、教唆、欺騙他人吸毒的行為直接侵害的固然是吸毒者本人的健康權益,但這種行為還同時破壞了毒品管理秩序,一旦脫離了監(jiān)管,毒品就會對其他群體產生危害。正因如此,學界才將毒品犯罪的法益定性為公眾健康。唯有如此才能合理解釋為何刑法要規(guī)制教唆他人吸毒或教唆他人使用興奮劑這種(因被害人同意)本可阻卻違法性的行為。從這個層面講,妨害興奮劑管理罪與毒品犯罪一樣,不僅可能侵害特定個人的身體健康,也會涉及公眾健康(public health)的問題[12]。

      (3)濫用興奮劑還嚴重背離了“經由體育增強人民體質”的社會期待?!吨腥A人民共和國憲法》第21條第2款規(guī)定,國家發(fā)展體育事業(yè),開展群眾性的體育活動,增強人民體質?!扼w育法》第1條也交代了其立法是“為了發(fā)展體育事業(yè),增強人民體質,提高體育運動水平……”,可見體育事業(yè)服務于整個國民健康體質的提升。WADC序言中宣稱的體育精神包括公平競賽與國民健康等,并且“從目前的大眾觀點來看,使用興奮劑普遍被視為損害體育精神、侵害社會健康向上的道德價值觀的行為,是應當抵制的”[11]。濫用興奮劑的危害絕非局限于某一點,而是會進一步影響體育健康可持續(xù)發(fā)展:競技體育得不到社會和大眾的認可;運動員不愿努力訓練;家長不愿送子女去體校學習;等等[13]。濫用興奮劑行為會使體育事業(yè)“強身健體”的本色褪減,淪為謀取不當利益的手段,背離“增強人民體質”的體育發(fā)展初衷,使抽象的國民健康權益受損[14]。國民健康權應屬于體育精神或體育完整性的一部分,自然也應屬于妨害興奮劑管理罪意在保護的法益。

      從興奮劑的種類上考量,有些興奮劑不具備傷害人身健康的可能性,如作為營養(yǎng)成分或醫(yī)療成分,無論是否經本人同意,使用此類興奮劑既不會侵害使用者的健康權益也不會危及其他運動員群體的健康權益。但濫用此類興奮劑會使國民喪失對體育事業(yè)的信念,因此對抽象的國民健康權益仍然是有危害的,刑法對此仍有規(guī)制的必要。

      以上3個層次的健康權益呈現出由具體到抽象、由直接到間接的排布:使用者本人健康權、運動員群體健康權以及整個國民健康權。隨著這種“鏈條”的延伸,興奮劑違法犯罪產生危險的緊迫性會遞減。濫用興奮劑行為最直接的危害對象是使用興奮劑的運動員本人,但并不能因此否定其對整個運動員群體乃至整個國民健康的抽象危險事實,即便這種危險與轉為實害還存在較大距離。此外,由于濫用興奮劑的具體行為類型及興奮劑種類的不同,3種健康權益受侵害的可能性及刑法給予的相應的保護程度也存在差異。就行為類型而言,可劃分為經被害人同意(如引誘、教唆、提供、組織)與未經被害人同意(如欺騙、強迫)2種情形;就興奮劑種類而言,可劃分為興奮劑有 健康危害與無健康危害2種情形(表1)。

      表1 法益侵害情形Table 1 Infringement state of legal interests

      由表1可見:抽象的國民健康權法益存在受侵害的必然性;整個運動員群體健康權法益由于興奮劑的具體種類而有不受侵害的可能;使用者個人健康權法益則因興奮劑種類以及被害人同意而存在3種刑法不予評價的情形。

      興奮劑犯罪較為特殊,其所侵害的法益具有多元性。一方面,刑法所保護的法益需具有足夠的重要性,即具有足夠的“分量”,基于多個抽象法益的結合,才有了刑法保護的必要。由于這些法益大都是抽象的,所設置的法定刑就不會過重。另一方面,對于侵害以上所有法益的行為應重點打擊,而只侵害部分法益的行為,則應限制本罪的適用。

      2 對妨害興奮劑管理罪進行合體系性解釋的學理依據

      法學理論界通常認為,保證體系內的無矛盾是法教義學的首要任務[15]。在這種理念指引下,使法律之間相協(xié)調便是最好的解釋方法,而要保持刑法的協(xié)調就必須進行體系解釋[16]?!盁o矛盾”與“相協(xié)調”都是主張將合體系性作為解釋的目標或方向。妨害興奮劑管理罪的解釋也不例外。以合體系性作為解釋方向,要求解釋者在闡釋某一具體法條時,需注重該法條與其他法條的關聯,避免斷章取義。尤其是對于新增設的法條,立法者的本意是使該新法和洽地融入整個法律體系,在解釋該條文時應有意識地聯系其他相關法條的含義來闡明其規(guī)范意旨。“體系因素強調,對某一刑法條文的概念進行解釋時,不僅要求在特定的刑法法條內部實現協(xié)調,而且要求考慮該法條與刑法中的其他法條、該法條與其他部門法法條之間的關系?!保?7]體系解釋包括法條內部、該法條與其他刑法法條之間、刑法與其他部門法之間3個層次。

      (1)在特定刑法條文內部進行體系解釋是罪刑均衡原則的當然要求。罪刑均衡作為刑法的基本原則之一,要求在解釋某一犯罪構成要件要素時緊緊圍繞行為內在的法益侵害進行。不應對法益侵害程度不同的行為持相同的解釋標準或做出相同的解釋結論。例如,《刑法》第347條規(guī)定了走私、販賣、運輸、制造毒品罪,立法者雖然將這4種行為類型并列規(guī)定,但并不意味著各行為類型的法益侵害性完全等同,純粹的運輸、轉移毒品行為相較制造、走私、販賣的危害性略低,在具體定罪量刑時不宜等量齊觀。在妨害興奮劑管理罪的解釋中也是如此。立法者將引誘、教唆、欺騙與提供行為一并規(guī)定為犯罪,且都以“情節(jié)嚴重”作為附加要素,這只是基于立法簡潔化的需要,并不意味著在司法操作中可以對這幾種行為類型持完全相同的入罪標準。分析這幾種行為類型法益侵害性的差異,進而對“情節(jié)嚴重”這一抽象要素區(qū)分不同情形進行解釋,這既是罪刑均衡原則的要求,也是以合體系性作為解釋方向的具體體現。

      (2)對于新增設的罪名進行解釋時需要具體考慮在類似情形中其他法條的解釋立場以及新條文所處的體系位置,以免出現“不合群”現象。難以確定對于某一刑法規(guī)范的理解的恰當性時,可以將邏輯鏈條拋向其他相近法條,“套在那法條上,從而讓自己的觀點與那法條之間建立起一種邏輯關聯”[18]?;隗w系內無矛盾的要求,如果可以就具有類似規(guī)定的法條做出某種解釋,那么該路徑也可以映射到妨害興奮劑管理罪的理解與適用中。此外,立法者將本罪置于“毒品類犯罪”而非刑法分則其他章節(jié)中,從體系定位的角度看,這種布局必然有其特殊考慮,即立法者認為興奮劑犯罪與毒品犯罪具有某種程度的相似性。在解釋過程中可以通過“毒品類犯罪”條文的內在法理來闡釋妨害興奮劑管理罪。上文從妨害興奮劑管理罪的體系定位(處于刑法分則第六章第七節(jié)“毒品類犯罪”中)出發(fā)對該罪健康權法益的解讀便屬于體系解釋的范疇。

      (3)妨害興奮劑管理罪作為典型的行政犯,在解釋中需要以前置法的相關規(guī)定作為認定依據,而不能拋棄前置法做出封閉的理解。但凡認可體系解釋“跨部門法”的效力,必然致力于實現各部門間的協(xié)調,即追求一種法秩序統(tǒng)一立場。在認定犯罪時對于相關概念的理解,刑法內部往往沒有明確規(guī)定,此時便需要結合前置法的相關規(guī)定。作為我國刑法中唯一的涉體育犯罪,妨害興奮劑管理罪對于諸如“重大體育競賽”的理解離不開《體育法》等前置性法律法規(guī)的規(guī)定,這也是堅持以合體系性作為解釋方向的具體體現。

      3 合體系性指導下妨害興奮劑管理罪的具體解釋問題

      3.1 “國內、國際重大體育競賽”的界定原則

      所涉賽事是否系“國內、國際重大體育競賽”關系罪與非罪。在司法適用過程中,司法者不可能將所有體育比賽活動均納入妨害興奮劑管理罪的規(guī)制范疇,而是必然遵循一種較為明確的標準。其中有2個關鍵點,即哪些體育比賽屬于本罪的“體育競賽”以及如何界定“重大”。體系解釋方法可以為此提供一種法律適用的依據。

      (1)此處的“體育競賽”應限于《體育法》中的競技體育,不包括學校體育和社會體育。在規(guī)制興奮劑違法犯罪上,尤需以跨部門法間的協(xié)調性作為解釋目標,處理好前置性行政規(guī)范與刑法的銜接,尤其是構成要素的范疇厘定應遵從前置法的界定標準。在我國,雖然只有刑法能夠規(guī)定犯罪與刑罰,但行政性法律法規(guī)實際上具有間接地規(guī)定犯罪的功能。很多構罪要素需要結合前置法進行解讀,此時行政性法律法規(guī)就成為認定犯罪的規(guī)范根據[19]?!扼w育法》第2章、第3章和第4章分別規(guī)定了社會體育、學校體育與競技體育,即對這3類體育活動做出了明確界分。社會體育具有業(yè)余、自愿、小型、多樣的特征,在規(guī)則嚴謹性、參與資格嚴格性、競爭色彩以及榮譽性等方面均不及競技體育;學校體育屬于學校教學的一部分,也不屬于嚴格意義上的體育競賽范疇?!扼w育法》第24條規(guī)定,國家促進競技體育發(fā)展,鼓勵運動員提高體育運動技術水平,在體育競賽中創(chuàng)造優(yōu)異成績,為國家爭取榮譽。而在社會體育和學校體育部分均沒有使用“體育競賽”而是使用“體育活動”的措辭。可見,《體育法》實際上僅將競技體育劃入體育競賽的范疇。這種前置法層面的規(guī)定成為刑法認定犯罪的規(guī)范依據。此外,普通高等學校招生、公務員錄用等過程中的體育測試在本質上是考試而非競技,如果在法律規(guī)定的國家級考試中,“幕后者”組織他人在體育測試部分作弊的,應以組織考試作弊罪規(guī)制,不宜列入本罪的規(guī)制范疇。

      (2)界定“重大”應將比賽的層級列為參考因素。在我國刑法分則中,“重大”一詞主要在2種情形中出現:一種是修飾危害后果的程度,最典型的如“重大損害”;另一種是形容事物本身的重要性,如內幕交易罪中的“有重大影響的信息”。妨害興奮劑管理罪中的“重大體育競賽”類似于后者。2017年修訂后的《期貨交易管理條例》第81條規(guī)定,內幕信息是指可能對期貨交易價格產生重大影響的尚未公開的信息,包括國務院期貨監(jiān)督管理機構以及其他相關部門制定的對期貨交易價格可能發(fā)生重大影響的政策……以及國務院期貨監(jiān)督管理機構認定的對期貨交易價格有顯著影響的其他重要信息??梢?,該規(guī)定將管理機構的層級作為“重大”的認定因素。遵循體系解釋方法,對于“重大體育競賽”的認定也可依照這種邏輯,即以“層級”作為認定“重大”的參考因素。《體育法》第31條對國內體育競賽做出了分級分類,即分為全國性和地方性兩級、綜合性運動會和單項體育競賽兩類。妨害興奮劑管理罪中的“國內重大體育競賽”一般宜限于全國性的綜合性運動會和單項體育競賽,地方性競賽一般不宜列入“重大”的范疇。

      此外,并非所有國際體育競賽都屬“重大”。如上所述,此處的“重大”是形容事物本身的重要性,宜以影響力作為主要參考標準。司法解釋宜就此進行窮盡列舉。

      經由以上界定,司法者在判斷某種體育比賽是否應歸入“重大體育競賽”范疇時就有了相對明確的參考系。換言之,雖然妨害興奮劑管理罪沒有具體厘定“重大體育競賽”究竟有哪些,但從體系解釋的角度,以《體育法》和刑法其他相關條文作參照,可大致勾勒出適用的邊界。

      3.2 引誘、教唆、欺騙、組織、強迫行為需對賽事性質主觀明知

      《刑法》第355條之一將妨害興奮劑管理罪的罪狀規(guī)定為:引誘、教唆、欺騙運動員使用興奮劑參加國內、國際重大體育競賽,或者明知運動員參加上述競賽而向其提供興奮劑,情節(jié)嚴重的;組織、強迫運動員使用興奮劑參加國內、國際重大體育競賽的,依照前款的規(guī)定從重處罰。從文義看,對于引誘、教唆、欺騙以及組織、強迫行為,似乎沒有對運動員參加國內、國際重大體育競賽的主觀明知進行要求,實則不然。司法者在具體適用過程中顯然不能僅基于行為人引誘、教唆、欺騙或組織、強迫(參加國內、國際重大體育競賽的)運動員使用興奮劑就徑直認定為犯罪,否則便有客觀歸罪的嫌疑。這一點也可從體系解釋中得到印證。

      (1)刑法總則對分則具體條文具有體系上的總攝效力。《刑法》第14條規(guī)定,成立故意犯罪需要行為人主觀上明知自己的行為會產生危害社會的結果,即需要主觀明知該行為的社會意義及其所引發(fā)的危害。如果行為人對于運動員所參加的是國內、國際重大體育競賽沒有認識,即沒有認識到該行為產生的相應危害,應排除本罪的故意。

      (2)結合其他罪名的類似規(guī)定也可對此得出肯定結論。例如,《刑法》第171條規(guī)定,出售、購買偽造的貨幣或者明知是偽造的貨幣而運輸,數額較大的,構成出售、購買、運輸假幣罪。對于出售、購買行為雖然沒有規(guī)定“明知”要素,但顯然也需要對行為的對象系偽造的貨幣存在主觀明知。再如,《刑法》第291條之一規(guī)定,編造虛假的險情、疫情、災情、警情,在信息網絡或者其他媒體上傳播,或者明知是上述虛假信息,故意在信息網絡或者其他媒體上傳播,構成編造、故意傳播虛假信息罪。此處編造行為對于所涉信息系險情、疫情、災情、警情以及信息的虛假性質也需要主觀明知。

      由此可見,引誘、教唆、欺騙以及組織、強迫運動員使用興奮劑需要對所參加的賽事系國內、國際重大體育競賽存在主觀明知。司法者在適用該罪名過程中,如果行為人沒有認識到此因素,或者誤以為是一般賽事,應當阻卻主觀故意,也就不構成妨害興奮劑管理罪。

      3.3 通過區(qū)分不同行為類型把握“情節(jié)嚴重”的具體內涵

      妨害興奮劑管理罪規(guī)定了引誘、教唆、欺騙、提供、組織、強迫6種行為類型。前4種需要“情節(jié)嚴重”作為限制條件,而后2種無此限制條件且要從重處罰。立法者出于立法簡潔的考慮對引誘、教唆、欺騙、提供行為做出了同等并列的規(guī)定,但并不意味著司法者在具體適用中完全無須考慮4種行為類型的具體差異。上文已述,按照體系解釋方法,不應對這4種法益侵害性不同的行為做出相同的解釋結論。具體而言,引誘與教唆并無本質差別,正如在引誘、教唆他人吸毒罪中,兩者均屬于在他人本無吸毒意愿的情況下,通過特定的手段引起他人吸毒的意愿或欲望[10]1157。因此,引誘和教唆均屬于使他人的違法意愿由無到有,前者實際上屬于后者的一種特殊形式。欺騙是在他人不知情的情況下使他人誤服、誤用興奮劑,這種行為完全違背運動員的真實意志。提供則是指在他人已經產生使用興奮劑意愿后或有償或無償為其供給興奮劑,系順從于運動員的意愿,本質上是一種幫助行為。就此而言,以上行為類型在危害程度上并不相同,需要予以區(qū)分對待。從被害人意志受影響的程度而言,欺騙>引誘、教唆>提供。由于欺騙行為完全違背運動員的意志,一般情況下對以上各法益類型均有所侵害;引誘、教唆行為由于存在被害人同意,刑法對于運動員本身的健康權法益受侵害這一事實不予評價,但行為人屬于犯意的發(fā)起者,主觀惡性明顯;提供行為屬于一種從屬性的幫助,對犯罪發(fā)生的作用最小,對該種行為的刑法評價應與其他行為類型有所區(qū)分。

      “情節(jié)嚴重”這一模糊性概念為司法者提供了自由裁量的空間,這一情節(jié)要素也成為司法者較為靈活把握罪與非罪的“適調器”。換言之,“情節(jié)嚴重”可以成為對妨害興奮劑管理罪進行體系解釋的切入口。在具體適用中需要考量行為不法與可責難的程度。在妨害興奮劑管理罪中,對于“情節(jié)嚴重”的界定宜從涉興奮劑的數量,使用的時間長度、次數,針對的人數,是否造成已然的身體傷害,是否針對未成年人或殘疾人,是否對國家形象造成不良影響,行為人的主觀動機與認罪、悔罪態(tài)度等方面進行把握,對此,應以司法解釋的形式加以規(guī)定[20]。其中:對于欺騙他人使用興奮劑的,可以適當放寬“情節(jié)嚴重”的認定標準,即降低入罪門檻限制;為運動員提供興奮劑行為在犯罪中所起的作用較小、主觀惡性較弱,應限定其構罪空間,嚴格把握“情節(jié)嚴重”的條件,一般僅將同時向多人提供或多次實施且造成嚴重影響的行為認定為情節(jié)嚴重;引誘、教唆行為的危害性與主觀惡性大于提供行為而小于欺騙行為,對這2種行為類型“情節(jié)嚴重”的理解也應在介于欺騙與提供兩者間權衡。

      4 結束語

      具體罪名保護法益的界定是刑法解釋的必要前提,本文從厘定妨害興奮劑管理罪的法益性質出發(fā),揭示該罪的危害本質,為體系解釋作鋪墊;繼而從法理角度一般性地概括論述為何需要對本罪進行合體系性解釋;最后,在合體系性指引下,落實到本罪具體構成要件要素的解釋,尤其是對“國內、國際重大體育競賽”的界定原理進行了論證。經由以上論述,主要得出以下3點結論:①需要依照《體育法》的相關規(guī)定界定“國內重大體育競賽”,至于“國際重大體育競賽”,主要根據賽事的影響力進行判斷。②引誘、教唆、欺騙以及組織、強迫他人使用興奮劑需要對“參加國內、國際重大體育競賽”存在主觀明知,在司法認定中須避免客觀歸罪。③妨害興奮劑管理罪的保護法益具有多元性,教唆、欺騙、提供等不同的具體行為類型對法益的侵害程度產生不同影響,從罪刑均衡的合體系性角度考慮,需要區(qū)分對待而不能等量齊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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