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逵夫 王 希
優(yōu)良的家風與學風在家族發(fā)展進程中世代相傳,是家族共同的人生理念與精神追求,對家族成員人格的形成起著潛移默化與發(fā)展定向的作用,對整個社會的文風與道德素養(yǎng)的形成也起著引領(lǐng)作用。漢代安平崔氏家族作為名門望族延續(xù)數(shù)百年,與其良好的學風與家風密不可分。崔氏家族以儒學為中心,而兼顧百家,在政治上維護國家統(tǒng)一,為官勤政愛民、清正廉潔,在家庭中恪守孝道、兄弟和睦,對親友仗義執(zhí)言,對鄰里樂善好施,每一代都以讀書明理為務,也都有著作傳世,對后世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學校教育、社會教育對一個人的發(fā)展具有重大的意義,但家庭教育和影響則形成一個人社會意識、價值觀念的底色,從小滲入心靈深處。雖然也可以改變,但很不容易?,F(xiàn)在,人們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學業(yè)有成,無論干什么工作都成績突出,一切順利;所有的老人都希望自己的家庭一切順利,越來越好。但很多家長卻忽略了家庭環(huán)境、家風對成長期家庭成員的影響,所以,在順利發(fā)展中一蹶不振者有之,發(fā)展至事業(yè)頂峰中突然跌至谷底者有之。因此,總結(jié)歷史上具有良好家風的家族的發(fā)展狀況,具有一定的時代意義。
安平崔氏家族具有良好的學風與家風,自漢代始,數(shù)百年中代有名人,俱以崇德好學、剛正廉潔而稱于世。本文對漢代以來,安平崔氏家族學風、家風的特點加以論述。
漢涿郡當幽州刺史部之西南部,在今北京市以南(郡治在今涿州市)。安平縣(治今河北安平縣)西漢時屬涿郡,東漢時曾屬安平國,俗仍以“涿郡安平”稱之。涿郡安平崔氏家族從西漢昭帝至東漢末一直以學傳家。其家族成員崔篆、崔骃、崔瑗、崔寔等均有多種著作傳世,思想情懷都保持著仁、義、禮、智、信的基本思想原則,關(guān)心民生,為官清正廉潔,在漢代學術(shù)史與文學史上多有影響。劉勰《文心雕龍·時序》在論及東漢中期以后文學時說道:“自安、和已下,迄至順、桓,則有班、傅、三崔,王、馬、張、蔡,磊落鴻儒,才不時乏?!保?](P520)文中所舉文才超窮者九人:班超、傅毅、崔瑗、崔骃、崔寔、王兗、馬融、張衡、蔡邕,其中,安平崔氏占三分之一。《后漢書·崔骃列傳》論曰:“崔氏世有美才,兼以沉淪典籍,遂為儒家文林。骃、瑗雖先盡心于貴戚,而能終之以居正,則其歸旨異夫進趣者乎!”[2]元代郝經(jīng)《續(xù)后漢書》贊曰:“寔父子三世,掞藻摛秀,并擅才美,為儒林文宗。”[3](P769)近人胡樸安論漢代文學言東漢之有班固、張衡,西漢之有司馬相如、司馬遷,而“乃若祖孫父子世擅文辭,則莫過崔氏”。[4](P9080)從劉勰到胡樸安都對崔氏幾代人的文學成就予以很高的評價。
回顧漢代文學史,崔篆的《慰志賦》文風典雅,情感深沉,是漢賦中的名篇。陸機在《遂志賦序》中說:“昔崔篆作詩以明道述志,而馮衍又作《顯志賦》,班固作《幽通賦》,皆相依仿焉?!保?](P2010)可以看出,崔篆在東漢抒志賦創(chuàng)作上的開啟作用。崔骃(30—92)的《四巡頌》豪邁大氣,鋪張華麗,采用虛實結(jié)合的手法,具有騁辭大賦的特點而結(jié)合現(xiàn)實;崔瑗的《河間相張平子碑》文采斐然,不僅是東漢碑文的代表作,也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崔寔的《政論》筆鋒犀利,是漢末政論文的名作。
安平崔氏家族人才輩出,與其家風密不可分。崔寔的《四民月令》一書仿《禮記·月令》體例,根據(jù)東漢時社會的變化與實際情況,記述“士、農(nóng)、工、商”一年十二個月應做之事。特別寫到一年當中家族教育的具體時間和內(nèi)容安排,其中提到:正月因農(nóng)事未起,命成童已上“入大學,學《五經(jīng)》。研(硯)冰釋,命幼童入小學,學書篇章”[5](P729);八月“暑小退,命幼童入小學,如正月焉”[5](P731);十月“農(nóng)事畢,命成童入大學,如正月焉”[5](P731);冬十一月“研(硯)冰凍,命幼童讀《孝經(jīng)》《論語》篇章,入小學”[5](P732)①??梢钥闯?,第一,農(nóng)忙之時,兒童是和農(nóng)民一樣在耕種或收割、打、曬中做一些輔助性工作;第二,按照兒童年齡的大小安排進入不同的學習階段和讀適合其年齡的必讀之書。這些書不僅使青少年增加很多知識,明白很多道理,對他們的人生觀、價值觀的確定有很大意義。
學習時間的規(guī)劃與農(nóng)事錯開,這體現(xiàn)了一個很重要的教育觀念。兒童從小了解農(nóng)耕之艱辛,知衣食之不易,樹立關(guān)顧民生、勤儉持家的作風,將來當了官也不至逆天違時而行。該書不叫《農(nóng)家月令》而叫《四民月令》,即是說士、農(nóng)、工、商都應依此安排自己的事情。所以,《四民月令》作為一種啟蒙教育與普及讀物,它又不是用說教的方式,而是讓這些成為人們生活和處理各種事情時首先考慮到的因素?!端拿裨铝睢分羞€有些救濟貧困親屬、關(guān)愛鄰居的內(nèi)容,體現(xiàn)著同樣的思想。從幼兒至青少年懂事的年齡,一直受到這樣的教育,深明事理,修身立志,路子不可能走歪。
崔氏因家學深厚久負盛名頗受當時統(tǒng)治者重視。崔篆曾為郡文學,“以明經(jīng)征詣公車”[2](P1703),晚年隱居“閉門潛思,著《周易林》六十四篇”[2](P1705)?!逗鬂h書·崔骃傳》載:崔篆之孫崔骃——“年十三能通《詩》《易》《春秋》,博學有偉才,盡通古今訓詁百家之言,善屬文。少游太學,與班固、傅毅同時,齊名。常以典籍為業(yè),未遑仕進之事”[2](P1708)。
崔氏之子弟自幼勤奮讀書,并非只是為仕進,而主要在于增加歷史文化知識,開拓視野,提高社會道德方面的素養(yǎng)。時人對崔骃高學不仕的作法有所不解,他作《達旨》一篇以答,言真正有學養(yǎng)之士應在國家有難、人民受災之時挺身而出,而不是在國家太平、社會穩(wěn)定的情況下一味追求升官發(fā)財。他指出一個士人應有的社會責任感。無論是仕宦還是家居,做人的原則不會改變。漢章帝元和年間(84—86),朝廷始修古禮,巡狩方岳。“骃上《四巡頌》以稱漢德,辭甚典美?!保?](P1718)《后漢書·崔骃傳》載:
帝雅好文章,自見骃頌后,常嗟嘆之,謂侍中竇憲曰:“卿寧知崔骃乎?”對曰:“班固數(shù)為臣說之,然未見也?!钡墼唬骸肮珢郯喙潭龃摅S,此葉公之好龍也。試請見之。”骃由此候憲。憲屣履迎門,笑謂骃曰:“亭伯,吾受詔交公,公何得薄哉?”遂揖入為上客……帝聞而欲召見之。憲諫,以為不宜與白衣會。帝悟曰:“吾能令骃朝夕在旁,何必于此!”適欲官之,會帝崩。[2](P1718-1719)
可以看出崔骃在當時上層社會中的影響。崔骃一生好文,“所著詩、賦、銘、頌、書、記、表、《七依》《婚禮結(jié)言》《達旨》《酒警》,合二十一篇”[2](P1722),《文心雕龍·雜文》曰:“崔骃《達旨》,吐典言之式?!保?](P156)《才略》篇又言:“傅毅、崔骃,光采比肩。瑗、寔踵武,能世厥風者也。”[1](P539)這些說明了崔骃是很有文采的作家,崔瑗、崔寔繼其后,將先祖的光彩傳承下來。
崔骃之子崔瑗,字子玉,早孤,“家貧,兄弟同居數(shù)十年”,而能“銳志好學,盡能傳其父業(yè)。年十八,至京師,從侍中賈逵,質(zhì)正大義,逵善待之。瑗因留游學,遂明天官、歷數(shù)、《京房易傳》、六日七分。諸儒宗之”。[3](P1722)他以自己的努力,不僅“鄉(xiāng)邑化之”,而且至于“諸儒宗之”,游學中與馬融、張衡、王符建立了友誼?!逗鬂h書》言:“瑗高于文辭,尤善為書、記、箴、銘,所著賦、碑、銘、箴、頌、《七蘇》《南陽文學官志》《嘆辭》《移社文》《悔祈》《草書勢》、七言,凡五十七篇。其《南陽文學官志》稱于后世,諸能為文者皆自以弗及?!保?](P1724)崔瑗不但文學各體都有作品傳世,而且于天文、歷法、易理、書法都深有研究,可以說是漢代少見的博學多才之士?!段男牡颀垺ろ炠潯穼⒋掼ネ嚏呦嗵岵⒄?,言“并致美于序,而簡約乎篇?!保?](P101)崔瑗之子崔寔(?—約170),字子真,“少沉靜,好典籍”,“明于政體,吏才有馀”[2](P1725),并“與諸儒博士共雜定五經(jīng)”[3](P1730),是東漢著名政論家、農(nóng)學家、文學家。崔寔“所著碑、論、箴、銘、答、七言、祠、文、表、記、書凡十五篇”[2](P1731)。此外,父子二人亦皆長于草書?!度龂尽の簳の涞奂o》裴松之注引晉張華《博物志》記載:“漢世,安平崔瑗、瑗子寔、弘農(nóng)張芝、芝弟昶,并善草書?!保?](P54)西晉書法家衛(wèi)恒《四體書墊》論草書言:“后有崔瑗、崔寔,亦皆稱工?!保?](P1065)《后漢書·崔骃傳》言崔寔從兄崔烈“有文才,所著詩、書、教、頌等凡四篇”[2](P1732),“有重名于北州,歷任郡守、九卿”。[2](P1731)《三國志·諸葛亮傳》載諸葛亮躬耕隴畝之時“惟博陵崔州平、潁川徐庶元直與亮友善”。裴松之注:“按《崔氏譜》,州平,太尉烈子,均之弟也?!保?](P911)
此外,東漢崔氏家族女性成員也具有一定的文化素養(yǎng),在家風傳承的過程中起到重要作用。崔篆的母親師氏就是飽讀詩書之人,“通經(jīng)學、百家之言”;崔瑗之妻教育其子崔寔時“常訓以臨民之政”。史載崔寔之母劉氏“有母儀淑德,博覽書傳。初,寔在五原,常訓以臨民之政,寔之善績,母有其助焉”[3](P1731)。蔡邕在《濟北相崔君夫人誄》中稱贊崔寔之母在婚前即“仰覽篇籍,俯釐絲枲,多才多藝,于何不有”?到崔家之后“仁風溫潤,義惠優(yōu)渥;推恩中外,施浹疏族。食不兼膳,服不纖縠,以儉為榮,以奢為辱?!保?](P898)既知書達理,又善持家務。這種作風影響下,形成勤奮好學的家風,家中主要成員深知一個家族、一個國家興衰盛敗之理,后代子孫皆樹立為國為民的人生價值觀,絕不會因貪財好利而身陷囹圄,身敗名裂。
崔氏成員世代有為官宦者,為官盡職盡責,關(guān)心民生,減少禍殃;在復雜的社會環(huán)境中盡力避免陷入邪惡勢力的政治綁架,堅守為社會穩(wěn)定、百姓安樂盡力的仕宦傳統(tǒng)。
據(jù)《后漢書·崔骃列傳》載,崔骃的高祖崔朝,昭帝時為幽州從事,曾諫刺史無與燕剌王通。及燕剌王敗,崔朝被擢為侍御史。崔朝維護王朝統(tǒng)一、反對陰謀分裂,體現(xiàn)出很高的社會政治理念。春秋戰(zhàn)國數(shù)百年無休止的戰(zhàn)亂使無數(shù)男兒徒死戰(zhàn)場,大量老百姓家破人亡;秦朝統(tǒng)一的過程中,廣大人民又付出了沉痛的代價。接著的陳勝吳廣起義、楚漢相爭,不僅使人民經(jīng)受了深重的災難,而且使很多古籍也沒于烈火之中。所以說,漢帝國的統(tǒng)一是來之不易的。這個道理只有熟讀經(jīng)史的飽學之士有深刻的認識。王先謙《后漢書集解》引惠棟說:“《世系》云:崔氏仲牟生融。融生石。石生廓,字少通,生寂。寂生欽。欽生朝。”[8](P597)據(jù)此,崔氏從六國之末即為有一定影響的家族,至少屬士人之家,家族中對這一段歷史留下了深刻的記憶。崔朝敏銳的政治眼光和忠于統(tǒng)一王朝,遠離搞陰謀、搞分裂之行為,也同崔氏家族的經(jīng)歷及家教傳統(tǒng)有關(guān),這一點在崔氏后代子孫身上也多有體現(xiàn)。
崔朝之子崔舒歷任四郡太守,“所在有能名”。崔舒之子崔篆,聯(lián)系崔氏家族成員大量存世之作,可以看出其家族重視積學立德、潔身累行、關(guān)心社會現(xiàn)實,在復雜的政治斗爭中站穩(wěn)腳跟,不做違背國家人民之事的傳統(tǒng)作風。
崔篆所生活的前一段正值王莽把持政權(quán)和篡漢自立之時,朝中上下顛覆,斗爭復雜,社會問題很多。王莽采取“附順者拔擢,忤恨者誅滅”的手段為其篡國鋪平道路;至其篡位,更是順之者昌,逆之者亡。由于崔氏家族在當時具有極高的社會聲望,王莽從開始即盡力拉攏迫脅,任命崔篆為郡文學,“以明經(jīng)征詣公車”,但崔篆看到新朝種種違逆天道之舉,以自己不合時局,投劾而歸。王莽又重用崔篆之兄為大司空,以崔篆之母師氏“能通經(jīng)學、百家之言”,而寵以殊禮,“賜號義成夫人,金印紫綬,文軒丹轂,顯于新世”[2](P1704)。《后漢書》中稱崔篆之兄崔發(fā)“以佞巧幸于莽”,這是一個方面,開始時王莽以家族生死以迫脅之,也是一個方面。崔篆不得已接受建新大尹之職,而實際上并不配合。在他的行為中仍然表現(xiàn)出重民心的道德意識,借以解救了很多平民百姓,并借機離去。所以,劉秀建立東漢王朝之后,朝臣皆舉薦他。但他“以宗門受莽偽寵,慚愧漢朝”而辭歸不仕。他認為自己畢竟也任了職,且家族中其他人也被任以高位,自己感到慚愧。他在《慰志賦》中表達了對任職偽朝的迫不得已和痛苦內(nèi)疚,也反映出他在自我道德上的堅守與自省。崔篆由自己在亂世中的經(jīng)歷,思考西漢后期的社會狀況與一系列政治事件,吸收之前的歷史故事和歌謠諺語而成《周易林》[9]。崔氏的家風和《周易林》一書對后代在位者及官宦士人的盡職、處世、堅持操守以及保持良好的家風、家訓、教育子女都有長遠的影響?!逗鬂h書》記載崔骃用《周易林》為孔僖占卜任臨晉令之事,可見,崔篆《周易林》為其后子弟所重視。
崔瑗在東漢末復雜的社會關(guān)系中守正持身,也盡力勸諫所事權(quán)臣,雖然有些事他無能為力,但能盡心盡力為之;雖幾次因所事者有罪而受到牽連,而終被釋疑重新起用。最后一次被人“以臧罪奏”,而崔瑗上書自訟,得清白而釋。如果沒有堅持奉行忠于職守、正直行事、廉潔奉公的道德準則而問心無愧,崔氏家族恐有幾次會陷于家破人亡的境地。崔瑗臨終所作《遺令子寔》不讓兒子受人吊唁之財物,體現(xiàn)了他豁達、廉潔的性格。
崔寔的《政論》關(guān)注社會矛盾和民生問題,抨擊當時官場的“政令垢玩,上下怠懈,風俗凋敝,人庶巧偽”[3](P1726),表達了以民為本、整頓吏治的政治理想,《后漢書》評價此書“指切時要,言辯而確,當世稱之。仲長統(tǒng)曰:‘凡為人主,宜寫一通,置之坐側(cè)?!保?](P1725)可見,《政論》在當時上層人士與學者中的影響。崔寔的仕宦實踐同樣體現(xiàn)著他的這種思想?!逗鬂h書》載:
出為五原太守。五原土宜麻枲,而俗不知織績,民冬月無衣,積細草而臥其中,見吏則衣草而出。寔至官,斥賣儲峙,為作紡績、織纴、綀缊之具以教之,民得以免寒苦。
是時胡虜連入云中、朔方,殺略吏民,一歲至九奔命。寔整厲士馬,嚴烽候,虜不敢犯,常為邊最。[2](P1730)
雖面臨邊防等眾多問題,崔寔仍盡忠職守、心懷百姓。
東漢時安平崔氏中即使有人屈服于某些壓力而做錯了事,家庭成員也并不偏袒。崔寔從兄崔烈,亦重名于北州。唯因漢靈帝“開鴻都門榜賣官鬻爵,公卿州郡下至黃綬各有差。其富者則先入錢,貧者到官后倍輸。或因常侍、阿保別自通達”,有公勤名譽者亦先輸貨財而后登公位。崔烈也循此例通過傅母輸錢五百萬。此傅母當眾對漢獻帝說:“崔公冀州名士,豈肯買官?賴我得是,反不知姝邪!”[2](P1731)顯示自己動員的功勞,而這使崔烈聲譽衰減,他也因此事久不能安。后來,崔烈之子崔鈞當面論其父舉措之非是,亦可見崔氏嚴謹之家風。由《三國志》及裴松之注引《續(xù)漢書》《英雄記》等資料看,崔烈官至司徒、太尉。晉張璠《后漢紀》載董卓被殺之后其部下李催、郭汜叛亂,“入長安城,屯南宮掖門,殺太仆魯馗、大鴻臚周奐、城門校尉崔烈”等人。[6](P182)說明崔烈也是為抗奸黨叛亂而殞命。
由以上這些即可以看出崔氏家族可真是世有能臣廉吏,而得百姓之愛戴;崔骃《達旨》中所說的:“與其有事,則褰裳濡足,冠掛不顧……德讓不修,則非忠也。是以險則救俗,平則守禮,舉以公心,不私其體。”可以說是對安平崔氏家族處世、從政作風的總結(jié)。這在封建社會中是很難得的。
自東漢初至漢末,崔氏成員中幾代任職者均秉承其清正廉潔、體恤愛民的為官為政觀念。
崔篆的重孫崔瑗任汲縣縣令時,“在事數(shù)言便宜,為人開稻田數(shù)百頃”,又“穿溝”“決渠”[2](P1724),所行墾田重農(nóng)的舉措促進了當?shù)亟?jīng)濟發(fā)展,因而民間流傳有《汲縣長老為崔瑗歌》:“上天降神明,錫我仁慈父。臨民布德澤,恩惠施以序。穿溝廣溉灌,決渠作甘雨。”[10](P214)老百姓將崔瑗看作上天派來的“仁慈父”,可知當?shù)匕傩帐呛蔚鹊母心钏4掼ルm然一生為官,但家貧無馀資,去世時無錢舉辦葬禮,其子崔寔“剽賣田宅,起冢塋,立碑頌”。崔寔安葬父親后,因家貧“以酤釀販鬻為業(yè)”。“及仕官,歷位邊郡,而愈貧薄”。崔寔去世之時和他父親的情況類似,“家徒四壁立,無以殯殮”[2](P1731),在眾人資助下置辦棺槨葬具,大鴻臚袁隗為其樹碑頌德。也正因為這樣,其后代同樣以讀書明理、直樸賢能受尊崇于鄉(xiāng)里,多仕為官,而皆能榮身而退,也有為國事獻身者。
在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中,官員個人的行為往往受到一些強權(quán)的制約,崔氏之在職者盡量做到無損于國家,無愧于百姓。實在不成,或消極應付,或離職而去?!绑S、瑗雖盡心于貴戚,而能終之以居正,則其歸旨異夫進趣者”[2](P1732-1733)。他們在貴戚手下任職,盡職盡責之外,也時時提醒、勸誡其不要做違法害民之事。崔骃任主簿竇憲幕僚時,因勸諫竇憲而被貶為長岑長,崔骃“不至官而歸”。其《達旨》云:“故進動以道,則不辭執(zhí)粫而秉柱國;復靜以理,則甘糟糠而安藜藿。”他對當時很多士人忙于攀援權(quán)貴以求仕進的做法很反感,認為士人在社會需要之時當“援世之災,跋涉赴俗”,憂君國之事,即立功受獎,也理所當然;當其無事,則應“規(guī)矩其步”?!半U則救俗,平則守禮。舉以公心,不私其體”[5](P712)。崔骃的《達旨》也反映出漢代安平崔氏的家教家風。
崔瑗多次侍奉權(quán)貴,有時反而因為進諫而被嫌棄,最后“辭歸,不復應州郡命”。“大將軍梁商初開莫府,復首辟瑗。自以再為貴戚吏,不遇被斥,遂以疾固辭”[2](P1723)。崔寔則不肯出侍權(quán)貴,作《答譏》以明志,“守恬履靜,澹爾無求”,“雖無炎炎之樂,亦無灼灼之憂”[5](P721),表達出恬淡隱忍、超然出世的思想。
安平崔氏家族作為名門望族,常常扶危濟困、急人所急,也表現(xiàn)了慷慨風度。崔瑗“愛士,好賓客,盛修肴膳,單極滋味,不問馀產(chǎn)。居常蔬食菜羹而已。家無擔石儲,當世清之”。[2](P1724)盡管自己家貧食菜羹,仍對賓客熱情款待、不問回報,具有直率的俠士之風。崔寔在《四民月令》中倡導三月糧食匱乏之時,家族成員間應互相賑濟扶持,團結(jié)友愛,共渡難關(guān),“冬谷或盡,椹麥未熟,乃順陽布德,振贍窮乏,務施九族,自親者始,無或蘊財,忍人之窮”[5](P730)。九月,入冬前要“存問九族孤、寡、老、病不能自存者,分厚徹重,以救其寒”[5](P731)。對于“同宗有貧窶久喪不堪葬者,則糾合宗人,共與舉之,以親疏貧富為差,正心平斂,無相逾越”[5](P731),體現(xiàn)出仁愛慷慨、又遵循家族禮儀的家風。
《后漢書·文苑傳》云:“崔琦,字子瑋,涿郡安平人,濟北相瑗之宗也。少游學京師,以文章博通稱。初舉孝廉,為郎。河南尹梁冀聞其才,請與交。冀行多不軌,琦數(shù)引古今成敗以戒之,冀不能受。乃作《外戚箴》?!保?](P2619)《外戚箴》中列舉上古外戚能“扶君以仁,達才進善,以義濟身”而留名者以及歷代驕縱未得善終者。其末云:“故曰:無謂我貴,天將爾摧;無恃常好,色有歇微;無怙常幸,愛有陵遲;無曰我能,無人爾違……微臣司戚,敢告在斯?!保?](P2622)歷代的外戚權(quán)貴往往朝中重臣也對之忍讓牽就,而當大勢已去之后,被下獄或發(fā)配邊疆以至滿門抄斬者不少。梁冀對崔琦的勸諫不以為意,崔琦又作《白鵠賦》以諷諫,梁冀大為不滿,遣崔琦回家。后來,梁冀還令刺客去暗殺崔琦。“客見琦耕于陌上,懷書一卷,息輒偃而詠之??桶渲荆詫嵏骁?,讓崔琦自逃?!扮妹撟摺<胶缶共稓⒅??!保?](P2623)最后梁冀的下場是朝廷收其印綬,以千余人圍其舍第,梁冀與其妻即自殺,其他家族人員“無長少皆棄市”,“其他所連及公卿、列校、刺史二千石死者數(shù)十人”。[2](P1186)崔琦雖死而名留青史,而梁冀等人則遺臭萬年。崔琦的《外戚箴》對所有身居要職、大權(quán)在握的人都具有警示作用。我們由之也可以知道何以漢代崔氏數(shù)百年中任要職而留清名者史不絕書。
安平崔氏家族成員為官時忠于職守、勤政愛民,而當邪惡之勢一手遮天自己無能為力之時,選擇急流勇退、靜觀其變;不成時盡量作一些利國利民之事,絕不為虎作倀;既不違背本心,又保全了家族延續(xù)。故安平崔氏在東漢二百來年中無違制觸法、削降顛仆之事,子孫中亦無浮浪奢華受誚于世者,“所在有能名”。
漢代重視孝悌,其“舉孝廉”的選官制度以“孝”作為評判品格道德的重要標準之一。崔氏家族成員恪守孝道,父母在世時盡心奉養(yǎng),去世后也不大張旗鼓辦喪事以斂財,而重視對前輩品德的繼承,重視良好家風的承傳,體現(xiàn)出一種深刻的孝行思想。
崔篆在王莽時期違背本心出仕為官,保護母親兄長和整個家族的安全是一個主要原因。崔瑗去世后,其子崔寔“隱居墓側(cè)。服竟,三公并辟,皆不就”[2](P1725)。后來,崔寔之母劉氏因病故去,崔寔正在赴任江東太守的路上,聽聞消息后辭不就職,體現(xiàn)出對孝道的重視和父母亡故后深切的哀思。崔氏家族兄弟之間的感情也很深厚。據(jù)《后漢書》記載,崔瑗等兄弟同居數(shù)十年,和睦相處,“鄉(xiāng)邑化之”。崔瑗的兄長崔章被州人所殺,崔瑗為兄報仇,殺死兇手,為此毀棄前途,逃亡數(shù)十年。
正因為家族延續(xù)了良好的學風與家風,對后世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安平崔氏在魏晉南北朝時也出了很多杰出人物。《晉書·崔洪傳》載:“崔洪字良伯,博陵安平人也。高祖寔,著名漢代。父贊,魏吏部尚書、左仆射,以雅量見稱。洪少以清厲顯名,骨鯁不同于物,人之有過,輒面折之,而退無后言?!保?](P1287)又言其“選吏部尚書,舉用甄明,門無私謁”,“口不言財貨,手不執(zhí)珠玉”。[7](P1288)《三國志》裴松之注引荀綽《冀州記》云:“贊子洪,字良伯,清恪有匪躬之志?!保?](P305)古所謂“匪躬”謂忠心耿耿、不顧自身(語出《周易·蹇》)。崔洪之子崔廓,“散騎侍郞,亦以正直稱”。[7](P1288)
安平崔氏在北朝各代同樣出了一些為維持社會穩(wěn)定、老百姓安寧而盡心盡力、為人所稱頌的人才。崔洪之玄孫崔挺當北魏之時。《魏書·崔挺傳》載:“崔挺,字雙根,博陵安平人也。六世祖贊,魏尚書仆射。五世祖洪,晉吏部尚書。父郁,濮陽太守。挺幼居喪盡禮。少敦學業(yè),多所覽究,推人愛士,州閭親附焉。”[11](P1263-1264)《魏書·崔挺傳》中還說到崔挺“三世同居,門有禮讓”,“家徒壁立,兄弟怡然,手不釋卷”。后因書法絕倫被薦至長安書太后碑,得任職。在魏孝文帝巡幸中招崔挺至行在所,答有關(guān)治世及文章事,孝文帝甚悅,顧謂左右侍臣曰:“擁旄者悉皆如此,吾何憂哉!”[11](P1264)散騎常侍張彝兼侍中巡行風俗,“見挺政化之美”,極為稱贊。時以犯罪配邊者多有逃越,故設(shè)連坐之罪,挺上書力諫之,“辭甚雅切,高祖納之”。曾因事上表乞歸,“老幼泣涕追隨,縑帛贈送,挺悉不納”。[11](P1265)后任司馬,卒于職?!肮庵莨世袈剝磫枺槐?,共鑄八尺銅像于城東廣因寺”[11](P1266)。一個一般官員死后,故吏百姓為之鑄銅像以紀念的,在幾千年古代史上恐怕只此一例。其傳中載:“歷官二十馀年,家資不益(增也),食不重味,室無綺羅”?!芭f故多有贈赗,諸子推挺素心,一無所受?!保?1](P1266)
崔挺長子崔孝芬,“早有才識,博學好文章。高祖召見,甚嗟賞之?!睔v任多職,“長于剖判,甚有能名?!保?1](P1266)在受到南朝強力攻打之時,在周邊州郡已陷落、敵軍占據(jù)有利形勢情況下,以卓越的指揮能力使敵軍奔散而安然脫險。可見其軍事上的才能。
《魏書·崔挺傳》中介紹了崔孝芬的三個兒子,介紹了崔孝芬弟孝明偉、孝演、孝直、孝政及他們的兒子,介紹了崔挺弟崔振及崔振兩個兒子的事跡,還介紹崔挺從父弟崔元珍、崔瑜之及其子的事跡??梢哉f,整個家族個個出類拔萃,取譽當時,名列青史。史臣評價其:“風操高亮,懷文抱質(zhì),歷事著稱,見重于朝野。繼世承家,門族并著,蓋所謂彼有人焉?!保?1](P1277)還有北魏崔辯,《魏書·崔辯傳》載其“學涉經(jīng)史,風儀整峻”[11](P1250),通詩書,“政事之馀,專以勸學為務”。長子景儁,“梗正有高風,好古博涉,以明經(jīng)明行修,征拜中書博士”,“卒,朝廷悼惜之”。[11](P1251)景儁之子崔巨倫,“歷涉經(jīng)史,有文學武藝”。《魏書·崔辯傳》載,崔巨倫當魏孝明帝之時曾任長史、北道別將,一次殷州城陷,為敵所擒,崔巨倫“斂恤亡存,為賊所義。葛榮聞其才名,欲用為黃門侍郎,巨倫心惡之……巨倫手刃賊帥,馀人因與奮擊,殺傷數(shù)十人,賊乃四潰,得馬數(shù)匹而去。夜陰失道,惟看佛塔戶而行。到洛,朝廷嘉之,授持節(jié)、別將北討”[11](P1251-1252)。崔巨倫在作戰(zhàn)中被拘,他想到的不只是他個人的生死,而是整個群體及對敵斗爭的勝負,因而他不是以力死拼,而是迂回斗智,以爭取扭轉(zhuǎn)局部失敗的狀況而最后擊敗敵人。這里也體現(xiàn)了崔巨倫在特殊境況下的處事方式?!段簳分羞€說道:“時河北紛梗,人士避賊,多住郡界,歲儉饑乏。巨倫傾資贍恤,務相全濟,時類高之?!保?1](P1252)
崔辯的次子崔楷,《魏書》載其“美風望,性剛梗,有當世幹具”?!翱試懒?,能摧挫豪強”[11](P1253),在民間甚有聲望,而豪強一方亦尋釁攻擊之。時冀州頻遭水災,崔楷上書言治水患。至叛亂武將葛榮勢如破竹之時,北魏王朝分定、相二州設(shè)殷州,以崔楷為刺史,而物力方面毫無支助。行前人勸其留家屬,由他單身赴任,他說:“如一身獨往,朝廷謂吾有進退之計,將士又誰肯為人固志也?”[11](P1256)遂合家赴州。后敵軍逼近之時,其手下將其一女與小兒子送出,以其過于年幼,崔楷知之后,亦讓追回,以不泄士氣。后竟全家或戰(zhàn)死,或被殺。其子士元、士謙、士約、士順等并名垂青史。史官曰:“模雄壯之烈,楷忠貞之操,殺身成義,臨難如歸。非大丈夫亦何能以若此!”[11](P1257)
以上《魏書》所載也多見于《北史》。北朝至隋唐間安平崔氏也有不少以忠正廉潔見許于世的杰出人物,不一一列舉。
入北齊,博陵安平崔暹(?—559),居高位,后為鮮卑勛貴所忌恨,被誣告謀反,經(jīng)窮驗均無實事,居尚書右仆射,以病而卒。崔昂(?—565),東魏天平二年(535)入高澄府為記室參軍,澄輔政時召為開府長史,嚴治鮮卑勛貴,使紀律肅然。后又上書請行邊境屯田,又整理漕運及鹽稅,以減輕老百姓負擔。他主張刪定律令,損益禮樂,均益于世。可以說,北朝各代以至隋唐,安平崔氏代有賢才,且多以清廉守正而稱于世。
隋代安平崔彭,少孤,以孝母聞名,有武略,通書禮,以計勇深受隋文帝賞識出使突厥,以箭法超群為達頭可汗嘆服,亦以為政清白而名于世。安平崔賾,開皇初射策高第,有口才。與諸儒參定禮樂,授校書郎。后與諸儒合撰《區(qū)宇圖志》250卷,顯示在國家分裂三百多年后一統(tǒng)的行政局面。安平崔仲方,少好讀書,才兼文武,與楊堅同窗。隋時為上開府,建議改周之官制。官至禮部尚書。
在唐代,漢博陵郡安平一帶也有一些清官名宦、博學之士。如:崔護,貞元十二年(796)進士,又登才識兼茂、明于體用科,因“人面桃花”詩而為后人所知。崔珙(?—854)精于吏治,舉書判拔萃高籌。曾任廣州刺史,嶺南節(jié)度使。任京兆尹時京畿旱,奏分引浐水溉民田。崔損(?—803),大歷進士,又登博學宏辭科補校書郎,后至相位。崔鉉(?—868),舉進士,為翰林學士,先后為中書舍人、中書侍郎,后至河中節(jié)度使,弘文館大學士等職。崔造(737—767),好談經(jīng)營濟世之略,常以王佐自許。官至建州刺史。建中四年(783),朱泚為亂,他以所部二千兵待命,德宗嘉之。后上書改稅收制度未成。崔元翰(729—795),名鵬,以字行。建中二年(781)狀元。舉賢良方正、博學鴻詞科,皆為甲等。用為知制浩,詔令溫雅,有典誥風。勤學不倦,文章為時所稱,有文集30卷(已佚。《全唐文》存13篇)。新舊《唐書》與《全唐文》《全唐詩》均可見到其事跡、著述。
總之,安平崔氏這一切都與其讀書好學、守正潔身、盡職盡責、關(guān)心民情的家風是分不開的。歷代為官數(shù)十載而權(quán)傾朝野,家室暴富、金寶如山、勢抵王侯,卻一朝下獄、身死財散、家族流放,甚至滿門抄斬者,不計其數(shù),而安平崔氏能數(shù)百年中興盛不衰,賢達輩出,其中的道理值得深思。其家風重視教育,強調(diào)清廉守正、忠誠孝悌等優(yōu)良品德,對我們建設(shè)優(yōu)秀的干部隊伍、提高國民素質(zhì),建設(shè)文明社會、幸福家庭,具有很大的提示與借鑒意義。
注釋:
①個別文字據(jù)原始材料有所訂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