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宏杰
(遼寧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旅游學院,遼寧 大連 116000 )
作為呼吁維新的改革者,梁啟超發(fā)表了大量的政論性文章,憑籍經義而譏彈時政,看似論從史出,實則寓論于史。作為言論界的驕子,梁啟超“概而論之”的文章對當時的知識青年產生了很大的影響,正如胡適所說:“二十年來的讀書人,差不多沒有不受他的文章影響的?!盵1]作為五四愛國運動的主要推動者,梁的社會影響力不減當年①。五四時期的梁啟超雖然已不再置身于政治中心,決心從學術思想方面為國盡力,但終究未能徹底絕緣政治。梁啟超善變多變,已是學界共識②,梁本人也宣稱:“不惜以今日之我,與昨日之我挑戰(zhàn)?!盵2]143但筆者認為,在此一點上還存在著進一步研究的空間和必要,例如具體而言是如何變的?變的原因又有哪些?因此,本文擬以梁啟超的治學與問政為切入點,結合相關史料,對梁啟超歐游前后的矛盾心態(tài)作一簡要描述,并分析其背后的原因。
陳寅恪曾言,評論古人的思想學說,首先應具備“了解之同情”,而“所謂真了解者,必神游冥想,與立說之古人,處于同一境界,而對于其持論所以不得不如是之苦心孤詣,表一種之同情,始能批評其學說之是非得失,而無隔閡膚廓之論”。[3]為更好地理解梁啟超的所思所想,領會其中的“苦心孤詣”,就要回到梁啟超的時代,體會其“所處之環(huán)境,所受之背景”,給予一種“了解之同情”。
公元1911年,漢口俄租界一次意外爆炸,成就了辛亥革命。梁啟超是革命的反對者,更是革命的助產者。早在辛亥前,梁啟超已用他那支“常帶情感”的健筆,將清政府的威望掃除殆盡,間接地推動了革命浪潮的高漲?!笆篃o梁氏之筆,雖有百十孫中山、黃克強,豈能成功如此之速耶! 近人詩‘文字收功日,全球革命潮’,此二語惟梁氏可以當之無愧”,實為“吾國革命第一大功臣?!盵4]胡適此語不乏過譽之詞,但誰也不能否認梁啟超為救國救民所作的努力。
辛亥鼎革,共和肇基,革命功成,建設伊始。梁啟超結束了流亡生涯,懷揣滿腔熱血、壯志雄心,急不可耐地“奮飛內渡”。出于對革命黨“只宜于破壞,不宜于建設”的陳見以及“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擔當,梁以一種當仁不讓、舍我其誰的豪邁氣魄“語天下大計”、盡“驅策之勞”,[5]618希望能夠為民國奠基、為萬世開太平,從此開始了起起伏伏的從政生涯。盡管梁啟超為之傾注了大量的心血,但是為民國設計的宏偉藍圖卻一次次落空,政治理想終究沒能實現(xiàn)。清王朝有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諸多“病癥”并沒有隨著末代皇帝一起“退位”。各種勢力相互傾軋,軍閥混戰(zhàn),生靈涂炭?!按蠡实弁频怪?,便生出了無數小皇帝。這些小皇帝仍舊專治,比較從前的大皇帝還要暴虐無道”[6],孫中山承認革命失敗了。梁啟超也失望了:“革命成功將近十年,所希望的件件都落空”[7]。
“無量頭顱無量血,可憐購得假共和?!倍嗄甑幕潞8〕?,不僅未能對時局有所挽救,反而“與他人同蒙賣國之名”。[5]853梁啟超有些廢然思返了,承認此前從事的政治活動一無所獲,“不過被人利用”[8]23。諸多友朋也規(guī)勸和諍諫:“前途癡夢,亦可醒矣”,“不如退保潛勢,益結人才”。[5]853于是梁啟超和研究系同人在赴歐前夜,決意“將從前迷夢的政治活動懺悔一番,相約以后決然舍棄,要從思想界盡些微力”[8]39。歐游期間,梁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不僅目睹了戰(zhàn)后的殘頹和破敗,更看到了“國際間有強權而無公理”的真實面貌,加之中國代表團內部也是貌合神離、勾心斗角③,這進一步加深了梁啟超舍棄政治、從事學術研究的決心。
梁啟超的注目點從政治活動轉移到了思想文化上,希望通過宣傳新思想、新文化,借學術研究為國家民族謀一條出路。游歐期間,即與同人籌劃“文化運動”[5]896事宜,甫一回國,就在申報記者的采訪中表示:“對于現(xiàn)實的方面(尤以政治方面為最)皆一概絕緣”[5]899,可見決心之大。梁啟超不僅“坐而言”,而且“起而行”。他籌組共學社、講學社等學術團體,編譯新書,出版雜志,獎勵名著,選派留學生,開展講學活動,定下了“培養(yǎng)新人才,宣傳新文化,開拓新政治”[5]909的奮斗目標,全力從事于文教事業(yè)。
此外,梁啟超老驥伏櫪,“欲以一年內”完成《中國學術史》這一鴻篇巨制,雖因種種原因未能如愿,但終究是任公此時心思、志業(yè)的體現(xiàn)。這在其《中國學術史》第五種《清代學術概論》中顯露無疑,文中提倡懷疑精神,希望“空諸依傍”,通篇充滿了對獨立的追求、對自由的向往,高度褒揚了正統(tǒng)派“為學問而學問”的治學方法;而且梁在《概論》中的自我期許是作“新思想界之陳涉”。不僅如此,他還借他人之口,進一步表明了自己的信心與志向:“識者謂啟超若能永遠絕意政治,且裁斂其學問欲,專精于一二點,則于將來之思想界尚更有所貢獻,否則亦適成為清代思想史之結束人物而已?!辈粌H不甘心做一“結束人物”,還立志為我國思想界“締造一開國規(guī)?!盵9]133-134,其雄心壯志躍然可見。
然而,梁啟超又是“善變”的。正當研究系同人興致勃勃地開展學術研究、籌措文教事宜時,梁在《改造》雜志的創(chuàng)刊號上發(fā)表《政治運動之意義及價值》一文,大言政治運動。雖然文章表示不宜輕言政治,應首重文教建設,“而次乃及于政治”,但筆鋒一轉,認為為爭取自由、為改良社會、為培養(yǎng)國民的政治常識和政治興味,“非經一度或數度極壯烈慘淡的奮斗運動不可”,此實為“目前最切要之問題”。治學與問政之間,該何去何從?梁以一種欲蓋彌彰的口吻道:“吾不敢言”,不妨“以輔助的意味行政治運動”、“以教育的意味行政治運動”[10]12-19。
不難看出,梁的政治熱情已在醞釀之中,問政興味逐漸轉濃。梁啟超以一種委婉卻又明確的筆調指出:政治運動刻不容緩?;蛞蚺f傷未愈、疤痕依舊,或因“絕緣政治”的誓言仍記憶猶新,此時的梁啟超還只是在小心試探,徘徊于從政與問學之間。
其實,梁啟超的這種彷徨,早在《解放與改造》雜志易名為《改造》時已有所體現(xiàn)。《飲冰室文集》所收之《<解放與改造>發(fā)刊詞》實為梁啟超為《改造》雜志所擬發(fā)刊詞之原稿④,其中宣言第一條即開宗明義道:“本刊所鼓吹,在文化運動與政治運動相輔并行。”[11]20而且,梁啟超認為原定議題“新文化我觀”略顯空泛,欲改為“廢兵運動”以鼓動人心。不但如此,他還要在文字之外,造成 “事實上之結合運動”[5]917。政治熱情之高漲,溢于言表;問政興味之濃烈,躍然紙上。
軍閥混戰(zhàn),民生凋敝。雖說內閣換了一屆又一屆,但百姓生活照例困苦不堪。民眾早已看透那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政治伎倆,對政治運動持一種漠不關心甚至厭惡的態(tài)度,但梁啟超認為“卻非所宜”[10]12。為扭轉這一社會心理,梁啟超特地撰文對“政治運動”這一概念作了重新定義和闡釋:“以公開的形式,聯(lián)合多數人繼續(xù)協(xié)同動作,從事于宣傳與實行,以求貫徹政治改革或政治革命之公共目的,所采之一種手段也?!鼻摇斑\動主體必為一般市民,運動范圍必普及于全國”,是一種“多數人的協(xié)同動作”[10]12-13。
直皖戰(zhàn)爭結束后,吳佩孚宣布召開國民大會,制定憲法。梁啟超積極響應,發(fā)文演說,欲借此喚醒“沉睡麻痹之國民”,進而“造成國民意力”。[11]34朋友當即勸阻道,只可“作文鼓吹”,萬不可投身實踐,若從事“實際之運動,不但無益,徒滋疑議耳”[5]914,幻想以憲法制約軍閥,簡直是癡人說夢、與虎謀皮。但任公熱血沸騰,政治熱情復燃,哪里能聽得進去,反而急不可耐地聲稱“非共事不可,非覓事來共不可”,而且還要“隨時與人協(xié)同動作”[5]921。
此時,梁啟超的政治熱情已然壓倒學術興味。在慶祝辛亥革命十周年的紀念會上,他先是提出“好人干政”的政治主張,進而以銳不可當的氣勢宣稱:“國家是我的,政治是和我的生活有關系的,談,我是要談定了;管,我是要管定了”[12]11。
梁啟超徹底拋棄不問政治的誓言,置諸友朋的勸誡于不顧,再一次踏入政壇,去從事各種“政治運動”去了。此舉頗令希望他潛心著述講學的同道失望:“一言以蔽之,則任公仍在浮處用力,不在實處用力,仍于政治方面有泛運動之興趣,不于社會方面下筑基礎之苦工,思前顧后,可為寒心”[5]921。
眾所周知,任公的政治期望再一次落空。經歷過此番波折,任公有所悔意耶?有學者以為是之,其依據是年譜中有“熱心太過,甘受同人責備”和“今暫取沈靜態(tài)度”二語。筆者以為不然。其實,只需翻閱原文,其義不言自明。茲錄于下:
熱心太過,甘受同人責備,然事已過去,只得聽之,且亦無大妨礙也。吾所主張自信為最良法,雖未必能行,要當存此一說耳。
兩三月后時局或有意外之大變化,迥非一般人擬議所及者,今暫取沈靜態(tài)度可耳。[5]958-959
此語所表達的并不是要偃旗息鼓、鳴金收兵,而是在政治博弈中暫取守勢、韜光養(yǎng)晦,流露的仍然是對政治運動的依戀和固執(zhí)。雖誠懇接受“諸公責備”、承認有所“孟浪”,表示當“警戒其后”,但仍然“擬即日著手”,堅稱“非難成也”[5]915。
誠如張朋園所論,梁的內心是矛盾的,“權衡考慮的結果,折中于兩者之間,他釆取了一個以退為進的辦法:以辦文化事業(yè)和從事講學入手”[13]。不幸的是,這種折中調和的方式并不成功,反而導致梁的思想中充滿了矛盾:既要“培養(yǎng)新人才、宣傳新文化”,又要“開拓新政治”;既言“不宜輕言政治運動”、應從事文化建設,又言政治運動“萬不容緩”;既籌辦學社、譯書講學,又包含為建黨筑基的政治目的。
其實,梁此時所著之《清代學術概論》就體現(xiàn)了這一矛盾:一方面贊揚正統(tǒng)派“為學術而學術”的治學方法,“凡真學者之態(tài)度,皆當為學問而治學問”,而“不必問有用與無用”[9]71;另一方面又批評其專“為考證而考證,為經學而治經學”,埋頭于瑣碎饾饤,學非所用、用非所學,雖白首矻矻而無益于世,失去經世致用的精神[9]6。一方面肯定晚清今文學家沖擊傳統(tǒng)、解放思想的功績;另一方面又批判其“以學問為手段”,沒有堅持腳踏實地、實事求是。《概論》是梁啟超徘徊于從政與問學、躑躅于立言與事功之間的矛盾產物,是心路歷程的體現(xiàn)。
那么,梁啟超為何會如此之矛盾困惑,會有如此之歧路徘徊呢?因他身處內憂外患之近代中國,目睹糜爛之國事,面對危機之情形,激蕩于世道之澆漓,如何能不心急如焚,如何能潛心于學術⑤。 “吾之熱血,如火如焰;吾之希望,如海如潮”。朝受命而夕飲冰,仍難涼熱血。這一切只為“吾愛我祖國,吾愛我同胞之國民!”[14]2梁啟超斷不允許數千年禮儀文明“及吾之世而淪喪”。他一生都在為救國而忙碌奔波。在與同學兼摯友麥孟華的信中,梁表示:“吾輩數人不任此,誰復任者”⑥?
對此,梁啟超曾言:“我生平是靠興味做生活源泉。我的學問興味、政治興味都甚濃,兩樣比較,學問興味更為濃些。我常常夢想能夠在稍為清明點子的政治之下,容我專作學者生涯,但又常常感覺,我若不管政治,便是我逃避責任。我覺‘我’應該做的事,是恢復我二十幾歲時的勇氣,做個學者生涯的政論家?!盵12]59每當欲退出政壇、“絕緣政治”時,那顆憂國憂民的心總是迫使他起而吶喊,甚至不惜“以今日之我,難昔日之我”[9]129,得一個“流質易變”之名。正如袁世凱復辟帝制時,梁啟超在信中所言:“吾實不忍坐視此輩鬼蜮出沒,除非天奪吾筆,使不復能屬文耳。”[5]720-721所以,他寧愿選擇在學術與政治的夾縫中備受煎熬。
梁啟超之所以如是之左右徘徊、苦心孤詣,不外乎欲為國家民族尋一條出路,為同胞尋一條走向幸福的康莊大道。從梁啟超身上,可以看出學術與政治之間的張力。論學的背后,關注的是更為遠大的民族存亡、國家獨立,是為“中國向何處去”尋找答案。治學與問政同存并立,統(tǒng)一于愛國之中。
正如梁啟超的晚年自白:“我是有中心思想和一貫主張的,決不是望風轉舵,隨風而靡的投機者”,“我的中心思想是什么呢?就是愛國。我的一貫主張是什么呢?就是救國?!盵15]從政也好、問學也罷,其出發(fā)點和落腳點都是要貫徹“愛國救國的思想與主張”[15]。
點燃梁啟超愛國救國熱情的,有更深層次的思想原因——傳統(tǒng)經世意識。經世意識作為中華士人共有的一種價值觀念,在歷史長河中起伏跌宕,“雖有淡化之時,變形之象,卻始終延綿不絕”[16]。每逢“治世”,經世意識便作為一種“潛能”埋伏下來,往往藏而不露,隱而不彰;一旦“亂世”來臨,經世意識便會活躍起來,“正像是‘暗者不忘言,痿者不忘起’一樣”[17]167。
清王朝在 “康乾盛世”后迎來了歷史拐點,逐漸由盛轉衰。面對百弊叢生的“衰世”,士大夫的經世意識逐漸覺醒,特別是在鴉片戰(zhàn)爭后,“志士扼腕切齒,引為大辱奇戚,思所以自湔拔,‘經世致用’觀念之復活,炎炎不可抑”[9]107。面對內憂外患、國將不國的“亂世”,經世觀念得到極大的張揚,從涓涓細流匯成滔滔大潮。王國維在論晚清學術時說:“有國初諸老經世之志?!盵18]著名歷史學家呂思勉也回憶道,當時的風氣“讀書的人,都該曉得一個大概,這即是當時的所謂‘經濟之學’”,同為“予此時之所向往者”。[19]身處其中的梁啟超又怎能置身于外呢。
康有為明確把“經世”作為治學信條,萬木草堂《規(guī)約》中明白表示,治學要“發(fā)經世之實效”。[20]從此,“治學經世”成為梁啟超一生的信念。梁在所擬之《湖南時務學堂學約》中表示,治學之目的在于經世,“凡學焉而不足為經世之用者,皆謂之俗學可也”[21]。若學問不能經世,所學不能致用,“雖多,亦奚以為”[21]?
梁啟超無論治學還是處事,經世意識始終一以貫之。他在與好友麥孟華的信中以“學以致用”相互勉勵,表示吾輩讀書治學的目的就在“究當世之務,以致用于國家”[5]708。梁啟超不僅以身作則,勸勉一二親友勇于經世,而且將之推己及人,發(fā)揮光大,希望每一個讀書士子都能夠抱持經世意識,以天下為己任。他在《新民叢報》的首發(fā)號上告誡讀者,切忌以“讀書為玩物喪志”,本報論說以及“鄙人敘論諸學……欲讀者因之而悟讀書致用之法”[22]106。
梁啟超的經世意識還突出顯示在學術史的論述中。他的學術史寫作并不單純是對學術的梳理,而是以之為手段,激發(fā)國人的經世意識,以期力挽狂瀾,實現(xiàn)救亡圖存、民族獨立的目的。從“學術經世”的需要出發(fā),梁啟超在論述學術史時多以經世致用為品評標準。他推崇清初諸老的經世之學,對清學之代表的考據學則多加貶抑,認為有清一代的學術,“大抵述而無作,學而不思,故可謂之為思想最衰時代”[14]100。他的這一評論是否精當另需別論,但其中透露的經世意識不容否認。即使是在歐游后,他也沒有放棄這一觀念。在作于1922年的《中國歷史研究法·補編》中,梁啟超表示:“現(xiàn)在人很喜歡倡‘為學問而學問’的高調。其實‘學以致用’四字也不能看輕……學問是拿來致用的,不單是為學問而學問而已”[2]130-131。
思想觀念若不能化為實際事功,縱有移山吞海之志,也只是枉然空談。如何將經世意識轉變?yōu)閷嶋H行動,一展其“外王”之才,“卻由不得儒者自己作主,必須要靠外緣”[17]166。在家國同構的體制下,這一“外緣”只能是出仕做官,外王之才除卻出仕外無處可施。即使步入近代,職業(yè)分化的程度遠不足以形成真正有效的“公共空間”,廣大士子若想化觀念為行動、變意識為事功,仍然只有一條路可走——從政,知識分子仍然不能擺脫傳統(tǒng)的束縛。在這一巨大的“牢籠”之下,梁啟超又能奈之若何。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一特殊的社會結構注定了知識分子的歧路徘徊,梁啟超自然包括在內。
梁啟超歧路徘徊的背后,所體現(xiàn)的是對民族命運的焦灼關懷;所不能掩蓋的,是憂國憂民的赤子之心。不作高談之闊論,不為清高之隱士,無論處境如何艱難,總是在彷徨中求索,在黑暗中前行。矛盾之后,是拳拳愛國心;彷徨之下,是殷殷救國情。從以上分析中我們不難看出,經世意識作為傳統(tǒng)文化的一個方面,在民族危亡之際喚醒士人的救國熱情,促使知識分子為民族獨立、國家富強而奮斗努力,從而加快了現(xiàn)代化的步伐;另一方面,狃于傳統(tǒng)的社會結構,知識分子若要經世就得出仕、若要救國就得從政,治學與問政構成一種張力關系,這造成了近代知識分子的困境,加劇了其內在緊張性。正如殷海光所言:“在在都難使中國知識分子與現(xiàn)實政治絕緣。”[23]傳統(tǒng),以其巨大的惰性力構成了現(xiàn)代化的包袱,但恰恰也是傳統(tǒng),給予我們向前的勇氣和力量。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化同樣構成一種張力關系。在看到傳統(tǒng)“限制”的一面時,更要看到其“功用”的一面。梁啟超歐游前后的歧路徘徊,正是最好的詮釋。
注釋:
① 關于梁啟超與五四運動的關系,參見張朋園:《梁啟超與民國政治》,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07年,第125—126、194—196頁。
② 參見黃坤:《梁啟超多變論》,《歷史研究》,1987年第4期;馬勇:《“流質善變”:梁啟超思想之本質》,《淮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1期。
③ 有關中國代表團內部的矛盾紛爭,可參見梁啟超著、朱維錚校訂:《清代學術概論》,中華書局,2016年,第10—12頁;周策縱:《五四運動史》,岳麓書社1999年,第123—129頁。
④ 其中有“以名稱貴省便故,更名‘改造’”一語,再結合梁與同人的來往書信和最終公開刊載的發(fā)刊詞可知。參見《<解放與改造>發(fā)刊詞》,《飲冰室合集》,文集三十五,中華書局1989年,第20頁;丁文江、趙豐田編:《梁啟超年譜長編》,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910、916頁。
⑤ 楊國強曾指出,20世紀是一個思想淹沒知識、政論淹沒科學的時代。參見楊國強:《晚清的士人與世相》,三聯(lián)書店2008年,第353頁。
⑥ 參見丁文江、趙豐田:《梁啟超年譜長編》,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709頁。2018年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所出之《梁啟超全集》將此信時間誤標為1915年,應為191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