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具有防蟲功效的傳統(tǒng)手工紙概述

涂京紅

蟲害，一直以來是紙張面臨的病害之一，例如，古籍上的蠹蟲，包括竊蠢、皮蠢和竹蠢等[1]。而紙張上涉及蟲害的原因主要有兩方面：其一是紙張原料中含有的纖維素、半纖維素和木質素，以及因加工工序等引入的淀粉、蛋白質等物質，都可能成為蠹蟲的營養(yǎng)來源；其二是不當?shù)谋４姝h(huán)境適宜蠹蟲的生長。這兩方面的綜合原因導致蟲害肆意，成為古籍、書畫保存及修復的難題之一。實際上，部分紙箋具有一定的防蟲效果，這部分紙箋，筆者分為兩大類，即紙張原料具防蟲功效的傳統(tǒng)手工紙以及具有防蟲功效的加工紙箋，這里暫不談在書畫裝裱中加入的防蟲材料。部分紙種在經過了歷史的考驗后，證明是非常有效的。

一、紙張原料具防蟲功效的紙箋

用于造紙的原料有很多，包括韌皮系的大麻、苧麻、亞麻、黃麻等麻類；桑皮、構皮、青檀皮等桑榆皮類，蕘花、結香、瑞香等瑞香皮類，紫藤、黃藤、青藤等藤皮類；竹類的毛竹、苦竹、慈竹、黃竹等；禾草類的稻草、麥草、龍須草、狼毒草等；木纖維中的紅松、水杉、馬尾松等針葉木類；楊木、樺木、桉木等闊葉木類；棉花等籽毛類。相應地制成麻紙、皮紙、竹紙、混料紙、木漿紙等等。這里需要說明的是，雖狼毒草為禾草類，在生物學中屬瑞香科狼毒屬，但因造紙時使用的是狼毒草根莖韌皮部，故本文將其歸屬于瑞香皮類。相對來說，皮紙較竹紙、麻紙等其他手工紙，防蟲性能更好，且對于防蟲紙的記載，主要集中于皮紙類的瑞香皮類。

（一）皮紙類

1.瑞香皮類

瑞香科的植物在全球范圍內有48 屬650 余種，在中國有10 屬115 種，多用于造紙的有瑞香屬、蕘花屬、狼毒屬、結香屬。其中，在中國的10 屬包括瑞香屬、蕘花屬、狼毒屬、結香屬、沉香屬、鼠皮樹屬、毛管花屬、假狼毒屬、歐瑞香屬和草瑞香屬[2]，多用于造紙的有瑞香屬、蕘花屬、狼毒屬、結香屬。瑞香科的植物大多具有毒性，尤其是對皮膚和黏膜有強烈刺激性，其化學成分主要有香豆素、黃酮、二萜原酸醋及木脂素類化合物，因為具有很好的藥理作用，可抗白血病、鎮(zhèn)痛、鎮(zhèn)咳祛痰等[3]，用于造紙則可起防蟲防蛀的效果。

（1）金東藏紙

金東藏紙產自西藏金東地區(qū)，屬藏紙精品。金東藏紙所采用的造紙原料，主要是瑞香科瑞香屬灌木絹毛瑞香，制作方法則取其韌皮部，經剝皮、去皮、切皮、撕皮、扎辮、煮料、鞭皮、洗滌、搗料、撿皮、打漿等工序制成紙漿，然后用澆紙法成紙，再經瀝干、烘紙、揭紙等步驟完成[4]，所制成的藏紙經久耐用，抗蟲防蛀。

（2）尼木藏紙及德格藏紙

尼木藏紙生產于西藏尼木縣雪拉村，其造紙原料主要是瑞香科狼毒屬的狼毒草根系韌皮部，制造工序包括采料、浸泡、捶搗、去皮、撕料、土堿煮料、捶打、打漿、澆造、晾干、揭紙、砑光[5]。據(jù)研究，狼毒草除含上述瑞香科植物的化學成分外，其根部含甾醇、氨基酸、三萜類、蒽甙及有毒的高分子有機酸[6]，因此，用狼毒草制造的紙張，可防蟲防嚙。

德格藏紙生產自四川省西部德格縣，與尼木藏紙同使用狼毒草根系韌皮部。工藝流程主要有砸根、清洗、分層、煮料、捶打、搗漿、澆紙、揭紙[7]。因狼毒草具有毒性，故在制造過程中，需戴口罩和手套。

（3）東巴紙

東巴紙為云南地區(qū)少數(shù)民族納西族所制造的特有手工紙。東巴紙的造紙原料主要是瑞香科蕘花（包括瀾滄蕘花及麗江蕘花），具有一定毒性。具體工序有：采料、浸泡、煮原料、洗滌、一次舂料、二次舂料、澆紙、干燥、一次砑光、揭紙、二次砑光。美國國會圖書館就藏有康熙七年（1668 年）的東巴紙，說明東巴紙具有很好的耐久性[8]。據(jù)王菊華研究發(fā)現(xiàn)，清代的古東巴經紙造紙原料，主要是蕘花和結香皮，而近代麗江東巴紙大多使用構皮[9]，蕘花為瑞香科蕘花屬，結香為瑞香科結香屬，兩者同屬瑞香科，因此，都具有藥理活性，所以，東巴紙可防蟲避蠹，利于長期保存。近代用構皮可能與原料短缺因素有關。

（4）棧香樹皮紙

棧香樹皮紙為唐代紙名，關于該紙的記載，可見唐代劉恂《嶺表異錄》:“廣管羅州多棧香樹，身似柳，其花白而繁，其葉如桔，皮堪作紙，名為香皮紙。或云黃熟棧香同是一樹，而根干枝節(jié)各有分別者也?！笨梢?，用棧香樹的樹皮制作的紙，稱為香皮紙。又據(jù)《本草綱目》記載:“其棧香入水半浮半沉，即沉香之半結連木者，或作煎香[10]?！庇袑W者研究，棧香取自樹干部位，乃沉香的不同商品規(guī)格，其入水性能為半浮半沉[11]。

今學者對蜜香紙、香皮紙以及棧香樹皮紙存有疑慮。據(jù)學者研究，沉香有兩種，瑞香科植物沉香（進口沉香，主產于越南等東南亞各國，古時稱交州）和瑞香科植物白木香（國產沉香，主產于我國廣西、廣東、海南）。據(jù)晉嵇含《南方草木狀》記載蜜香樹實則為進口沉香，而前文談及用棧香樹皮制成的紙為香皮紙，因此，香皮紙和棧香樹皮為同一種紙。而棧香是沉香（可能為唐國產沉香，據(jù)《嶺表異錄》羅州為廣州地名）樹干部位名稱，因此，蜜香紙和棧香樹皮紙相似，但不同種。

2.山茱萸科類

這里主要是指用山茱萸科的灌木燈臺樹樹皮制造的藏紙。關于用燈臺樹樹皮造紙的記載較少，且?guī)缀跷匆妼襞_樹造紙工藝的論述。僅有學者提及燈臺樹紙可能在民國年間及一九五九年前使用[12]，但有待考證。究其根本，燈臺樹含有生物堿類、黃酮類、三萜類、揮發(fā)油、甾體類、維生素等化學成分，具有清熱解毒、消腫止痛等特性，亦可作為殺蟲劑成分[13]，因此，用燈臺樹造紙，實際上是可達到防蟲防蛀效果的。

（二）混料類

宣紙，起源于唐代，因唐代宣州府出產好紙而得名。宣紙原料主要是青檀皮及沙田稻草，根據(jù)兩者配比的不同，分為特種凈皮類宣紙、凈皮類宣紙、棉料類宣紙。據(jù)劉仁慶先生實驗，他選用特凈宣紙、凈皮宣紙和棉料宣紙與新聞紙、書寫紙、銅板原紙和銅版紙進行對比發(fā)現(xiàn)，蠹蟲依次蛀蝕新聞紙、銅板紙、銅板原紙、書寫紙，再為三種宣紙，且黑皮蠹對特凈宣蛀蝕嚴重，花斑皮蠹對凈皮宣蛀蝕嚴重[14]。這說明宣紙對蟲害的抵抗能力很強。

二、有防蟲功效的加工紙箋

（一）有機類防蟲加工紙

1.黃麻紙

黃麻紙系晉代紙名，是經黃檗染過的麻紙，主要為晉人書寫用紙，又稱黃紙或黃卷。黃檗，為蕓香科黃檗屬，使用時將黃檗內皮切開，浸泡出汁液，再將渣滓搗碎裝入布袋擠出黃汁，而后再反復浸泡搗碎擠汁，反復三次左右與首次浸泡的汁液混合后用以染紙[15]。因黃檗樹皮中含小檗堿、棕櫚堿和黃柏堿等生物堿，因此，對防蟲防蛀有很好的效果。

2.硬黃紙

硬黃紙始于唐代，是在晉代黃麻紙的基礎上涂以熱蠟，或加礬加膠，而后令紙變得更加厚硬。如國家圖書館收藏的唐開元六年（718）寫本《無上秘要》，使用的即是硬黃紙[16]。

3.瓷青紙

瓷青紙，又稱“磁青紙” “瓷藍紙”，始于明宣德年間，是用“靛青”或“靛藍”染料染于桑皮紙上而成。瓷青紙，為唐宋時期青藤紙、碧楮紙、鴉青紙一脈相承的產物。明代屠隆（1542-1605）《考盤余事》記載:“有瓷青紙，如段（緞）素，堅韌可寶”[17]。瓷青紙的制作工序大致是，用靛青染料刷染一遍桑皮紙，而后用清水涂布，待紙干后再行刷染涂布，共往復六七次。其中，靛藍染料主要是用蓼藍等藍色原料浸泡發(fā)酵，再加入石灰攪拌濃縮而成的糊狀物[18]。以此制成的瓷青紙深邃厚重，可防蟲防蛀。

4.羊腦箋

羊腦箋同為明代紙名，是在瓷青紙的制作基礎上涂布窯藏久置的羊腦和松煙墨，然后砑光制成。羊腦箋較為堅硬，黑如漆，明如鏡，用時以泥金書寫，不受蟲蛀，可長期保存。

（二）無機礦物類防蟲加工紙

1.萬年紅紙

萬年紅紙，明代紙名，又稱紅丹防蠹紙、防蛀紙，即將竹紙刷以鉛丹制成橘紅色的萬年紅紙。鉛丹，又名黃丹、丹粉、朱粉、鉛華，化學分子式為Pb3O4，以鉛、硫磺、硝石等為原料制成。明朝時期，在書的扉頁和底頁前各加一張萬年紅紙，使得書籍免于蟲蛀。該紙簡易、美觀且防蠹效果好。

2.椒紙

椒紙，是用花椒汁液染制而成的紙張。據(jù)清代葉德輝《書林清話》記載：“椒紙者，謂以椒染紙，取其可以殺蟲，永無蠹蝕之患也。其紙若古金粟箋，但較箋更薄而有光。以手揭之，力頗堅固[19]。”椒紙，因花椒中含有牻牛兒醇、水芹萜和香茅醛，可起到抗菌驅蟲的功效[20]。

3.雄黃防蟲紙

雄黃，即硫化砷，化學分子式為As2S2,有毒，和膠刷于毛邊紙或連史紙上，陰干后即成[20]。盧前《書林別話》中談及，曰：“裝訂，當先備書殼。通常用毛邊拖栗色，半年后附裱，裱時面糊加礬，以免蟲生，廣東則多用雄黃紙[21]?！笨梢姡埸S紙作為防蟲紙常用于書籍裝幀。

4.白礬防霉紙

白礬，又稱明礬，常作為膠礬水的原料，而用于書畫裝裱或書籍裝幀。因具有毒性，添加于漿糊中可防霉驅蟲。而白礬防霉紙則是同樣原理，將明礬溶解后刷于紙張上，陰干而成。但近幾十年的研究發(fā)現(xiàn)，明礬是造成紙張酸化的原因之一，雖可防蟲防蛀，但紙張酸化亦不利于紙張的長久保存，因此，白礬防霉紙應慎用。

三、總結

為避免書畫及古籍中的紙張免受蠹蟲的蛀蝕，人們充分利用自然界的物質制作防蟲紙，以延長紙質作品的壽命。防蟲紙主要包含兩大類，一類是紙張原料具有防蟲抗菌特性，一類是紙張加工引入具有防蟲避蠹的物質，包括有機染料類和無機礦物類。前者紙張原料本身具有藥理活性，尤其是瑞香科的皮紙，在防蟲性上優(yōu)良，多見于藏紙和云南少數(shù)民族手工紙，此外，其他種類的皮紙如燈臺樹紙、宣紙亦可達到防蟲功效。后者利用涂布的方式制作防蟲加工紙，在書畫和古籍的長久保存上，起到了不可磨滅的作用。實際上，還有很多防蟲加工紙，例如，部分檔案工作者因煙草中含有的可抗菌防蟲的煙堿而將其汁液染紙，制成煙草紙，且實驗證明在抗蟲性上有顯著的成效，除此之外，還有朱砂紙，但因未見對其有具體描述，不知是否是用朱砂加工而成的紙，如果是，亦有可能具有防蟲防蛀之效，其性能有待考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