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俊文
(福建中醫(yī)藥大學,福建 福州 350001)
傳統(tǒng)的針灸治療理論依賴于經絡系統(tǒng),在經絡辨證體系中最經常涉及的關系是表里經關系,如肺絡于大腸,大腸絡于肺,兩條互相表里的經絡,通過絡脈相互連接,互相補充,由此衍生出原絡配穴的配穴方法?!芭K腑別通”則是有別于表里經關系的一種臟腑經絡關系,這種關系豐富了經絡理論,也拓寬了針灸取穴的思路。
“臟腑別通”一詞始載于李梴的《醫(yī)學入門》,該書提到《五臟穿鑿論》中描述了“心與膽相通,肝與大腸相通,脾與小腸相通,肺與膀胱相通,腎與三焦相通”的臟腑關系。董景昌的嫡傳弟子楊維杰引用了《靈樞·根結》“太陽為開,陽明為闔,少陽為樞”“太陰為開,厥陰為闔,少陰為樞”的觀點,按三陰三陽同氣相求,又假設手足相配,便將臟腑別通理論運用于經絡理論當中,這一理論不僅被用來探源董氏奇穴的原理,也可以解釋一些以往常用的配穴原理。筆者通過查閱資料,歸納總結了臟腑別通的原理以及相關的臨床治療經驗。
臟腑別通理論描述了臟腑之間特殊的互通關系,包括足少陽膽通手少陰心,手陽明大腸通足厥陰肝,手太陽小腸通足太陰脾,足太陽膀胱通手太陰肺,手少陽三焦通足少陰腎,足陽明胃通手厥陰心包。此因太陽太陰為開,陽明太陰為闔,少陽少陰為樞,三陰三陽同氣相求。同時,各組臟腑在生理、病理之間也存在密切聯系。
古代醫(yī)籍文獻記載,心與膽之間存在密切聯系[1]。《靈樞·經別》中指出膽之經別,“散之上肝,貫心”與心相通;心經與膽經的循行共同經過咽喉、顴骨、腋下;《四圣心源》記載“心為丁火”“膽為甲木”,根據五行相生理論,甲木生心火,膽生心也。心與膽在生理上相互協調,共主神志、調氣機、益精血,若一方出現問題,常影響另一方,表現為神志相關的心虛膽怯、膽郁痰擾等證型;膽木抑郁不舒,氣郁化火,上炎至心,可見心肝火旺之癲狂;臨床上見心悸怔忡,溫膽為主,膽病癲證,補心為宜。心膽涉及諸多復雜的人體生理功能。
《素問》中認為,大腸為傳道之官,主要功能為傳化糟粕,以通為用,以降為順,其生理功能與氣機升降關系密切。肝為將軍之官,喜條達惡抑郁,肝主疏泄,能調暢全身氣機,若肝失條達,氣機不暢,可影響大腸傳導功能,大腸傳導不利,不能降泄?jié)釟?,又反過來影響肝主疏泄的功能。從經絡上解釋,《靈樞·經脈第十》中提到,手陽明大腸之別合于宗脈,足少陽經又交會于此,足少陽經與足厥陰經同氣相求,故與大腸經相溝通[2]。
脾主運化,小腸秘別清濁?,F代醫(yī)家認為,兩者在功能上不能區(qū)分,從現代醫(yī)學的角度來說小腸在食物的消化吸收中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陸淵雷在《傷寒今釋》提到:“脾者,古指小腸吸收”;《素問·六節(jié)藏相論》描述了五臟藏而不泄,六腑傳化而不藏的特點[3]。脾與小腸在生理上相關,食物經小腸“秘別清濁”后,精氣上輸于脾。兩者在病理上相互影響,濕熱內蘊,小腸清濁不分,阻遏氣機,可見腹脹腹瀉;胃強脾弱,約束津液,使小腸行津功能失常,可導致“脾約證”[4],治療上常常兼顧脾和小腸。
肺與膀胱在生理功能上相互協同。肺主氣、主行水,膀胱貯存尿液,排泄小便,二者協同調節(jié)體內水液輸布、運行和排泄。《醫(yī)學入門·臟腑》提到,肺氣宣降失常,則水液代謝異常,影響排尿功能,膀胱功能失職,津液輸布障礙,水氣上逆,亦可影響肺的肅降功能。從經絡角度看,肺經與膀胱經屬表,肺合皮毛,肺氣宣發(fā)將衛(wèi)氣外輸體表肌膚;膀胱經主表,《傷寒論淺注補正》說到:“膀胱中所化之氣……達于皮毛者,為衛(wèi)外之氣?!狈闻c膀胱生理功能的正常是衛(wèi)氣剽悍的必要條件,衛(wèi)氣既可溫養(yǎng)肌表,又可司開闔,防御外邪,外感風寒常通過膀胱經刮痧的方式開腠理,疏風祛邪。
腎與三焦相通于耳。手少陽三焦經又稱耳脈,如《靈樞·脈經》曰:“三焦手少陽之脈……是動則病耳聾渾渾焞焞”。腎開竅于耳,故年老者,腎氣漸衰,易見耳鳴耳聾。腎和三焦的協同作用同樣體現在機體的水液調節(jié)中。趙獻可認為,小便涉及到三焦、腎等多個臟腑,首先提出了“三焦氣化學說”?!峨y經正義》也提到命門為三焦之根,其相火布于三焦之中。三焦病者,水液運行不暢,亦會通過影響腎主水的功能,進而影響聽力。
胃與心包相通的說法,《醫(yī)學入門》當中并未提到,此為楊維杰醫(yī)師對六臟六腑互通關系的創(chuàng)新和補充。五行關系中,心包屬火,胃屬土,此為五行相生配伍。手厥陰經別,從腋下三寸處分出,進入胸腹,與胃交通。內關穴用于心系疾病,也常用于胃痛、嘔吐、噯氣等胃系疾病《八脈交會八穴歌》云:“公孫沖脈胃心胸,內關陰維下總同”,較為精煉地描述了兩經兩穴共同匯聚心、胸、胃,相互溝通的關系。胃經循行穿過膝蓋髕骨,陰維脈循行于膝內側,兩者又相互交會,有著密切的聯系,內關穴為陰維脈交會穴,常用于治療膝關節(jié)疾病。
臟腑別通在針灸臨床中運用廣泛,對內科疾病、骨關節(jié)疾病均取效甚捷。選穴上一般取它經經穴以治療本經疾病,如病在心經,取膽經經穴治療;也可同時在兩條經絡上取穴,加強治療效果,如病在肝經,同時取肝經、大腸經經穴進行治療,往往比單條經絡取效明顯。
臨床上心膽互通理論的運用十分廣泛。符文彬[5]取內關、陽陵泉,心俞、膽俞的配伍治療老年人帶狀皰疹后遺神經痛,其VAS評分下降率總體大于口服消炎藥物組,治愈率高,印證了《素問》“諸痛癢瘡,皆屬于心”“凡十一臟,皆屬于膽”的說法。李孔正[6]等人運用臟腑別通理論,同時取心經和膽經的穴位治療少陽頭痛,治療后觀察組的VAS評分遠低于單純使用膽經局部取穴的對照組,總有效率87.9%。心膽共主神志,病理上表現為失眠、精神疾病等,治療時常兼顧心膽。符文彬[7]治療心膽失調導致的失眠時,常選取心俞、膽俞施以灸法、埋針。高甲[8]從心膽論治,取內關、陽陵泉、膽俞等穴治療腦卒中后焦慮癥,觀察組焦慮評分低于對照組的常規(guī)針刺。
肝與大腸的互通理論常用于指導治療頭暈、高血壓病。李東朝[9]等以曲池、太沖為主穴治療原發(fā)性高血壓,治療10天的總有效率與口服尼莫地平差異無統(tǒng)計學意義,停止治療后觀察組血壓平均反彈時間遠大于對照組;王為[10]以曲池、合谷、太沖為配穴治療肝陽上亢型眩暈。合谷、太沖兩穴被合稱為“四關穴”,該說法起于《針灸大成》,兩穴相配伍,一氣一血,一升一降,相互協同?!爸T風掉眩,皆屬于肝”,坑忠訓[11]取四關穴配合風池治療頸性眩暈患者36例,痊愈9例,顯效15例,好轉10例,無效2例。合谷為手陽明大腸經原穴,太沖為足厥陰肝經原穴,二者皆為臟腑原氣匯聚之地,兩穴合用治療頭暈,與臟腑別通理論不謀而合。此外,面部有陽明經匯聚,故也有人用四關穴治療面部疾患,如魏國[12]溫針灸四關穴配合面部俞穴治療面癱65例,其中52例恢復如常,13例顯效;陳杰[13]以四關穴為主治療面肌痙攣30例,40%的患者1年內未見復發(fā),總有效率96.7%。
腕骨在小腸經,能清脾濕熱,為治黃疸的要穴,《玉龍歌》中所言:“黃疸亦尋腕骨”。《百癥賦》云:“治黃疸,諧后溪勞宮而看”,可見古人對于小腸經俞穴清濕熱的療效有一定的認識。小腸經又名“肩脈”,循行于肩部,繞行肩胛,主治肩部疾病。常新斗[14]選取82例肩周炎患者分為兩組,對照組采用肩部常規(guī)針刺配合推拿治療,觀察組采用針刺陰陵泉配合拔罐推拿治療,觀察組97.56%有效率大于對照組的80.49%。龍海波[15]在手法治療的基礎上,聯合針刺陰陵泉治療肩周炎,對疼痛的緩解程度明顯優(yōu)于單純的手法治療。陰陵泉為脾經合穴,是經氣從體表深入臟腑的部位,故陰陵泉治療肩周炎,也是脾與小腸之間臟腑別通關系的體現。
《針灸資生經》記載用膀胱經背俞穴治療哮喘,有學者研究統(tǒng)計[16],膀胱經的俞穴多為三伏灸治療哮喘的常用要穴;膀胱經的調節(jié)也用于住院患者的護理,如蔣爭艷[17]等人通過膀胱經按摩輔助振動排痰儀,有效地促進患者排痰,護理前后血氣指標提示氧分壓高于單純采用排痰儀的ICU常規(guī)護理,二氧化碳分壓值也低于常規(guī)護理。肺經的穴位也能治療膀胱病癥,如歐鋒[18]針刺列缺穴尿潴留30例,得氣后留針10分鐘,反復操作3次起針,30例患者均在起針后即有尿意。膀胱經循行經過腰部,依據肺與膀胱相通理論,肺經經穴能治療膀胱經經筋病,如《扁鵲神應針灸玉龍經》中記載尺澤穴治療腰痛,曾旭[19]運用尺澤穴蒼龜探穴法治療腰痛,通過臨床實踐證實了這一說法。
腎經與三焦經的組合多用于治療耳鳴耳聾[20],因耳鳴多與腎虛相關,故配穴多為太溪、關元等益腎固本要穴。此外,因腰為之府,故董氏奇穴中運用了臟腑別通理論,取三焦經治療腰痛,如梁海松[21]等人運用中白、下白、二角明治療30例急性腰扭傷患者,總有效率高于口服塞來西布組。中白、下白二穴所在位置位于手少陽經循行處,二角明則以董公認為此處有“腎神經”通過,對應人體督脈,故治腰痛。張曉勇[22]等以靈骨、大白、下白、中白等奇穴為觀察組,以腰部常規(guī)取穴為對照組,分別對30例腰椎間盤突出癥患者進行治療,比較兩組間治療1周、2周、3周后的JOA評分,治療組的病情改善情況優(yōu)于對照組。該選穴思路除了以三焦奇穴通腎氣,同時也涉及到肺與膀胱相通關系,采用肺經奇穴疏通腰部膀胱經經氣,以達到治療腰痛的目的。
內關穴雖為手厥陰心包經之絡穴,但治療膝痛效果甚佳,這是因為足陽明胃經循經膝蓋部位,而內關穴通過陰維脈與胃經溝通,二者在膝蓋部位存在氣血相互灌注的聯系。鄧柏穎[23]針刺內關穴治療膝關節(jié)疼痛24例,左病取右、右病取左,雙側病變取雙側,其中治愈12例,好轉7例,顯效5例,此法又與《靈樞》所說的“巨刺法”相通;柳洪勝[24]用內關穴動氣針法治療56例膝骨性關節(jié)炎患者,50例患者在治療2周后的WOMAC得分、VAS評分,相較于治療前均有明顯下降。兩個臨床試驗在治療上均用到了手厥陰心包經與足陽明胃經的互通關系。
臟腑別通理論的發(fā)展,對指導針灸臨床治療有重大意義,它拓寬了穴位的治療范圍,尤其在肌肉、骨關節(jié)疾病的治療中,發(fā)展出許多區(qū)別于局部常規(guī)取穴的取穴方式,為臨床取穴配穴提供了新思路。臟腑別通理論完善了傳統(tǒng)針灸的理論體系,總結了臨床針灸治療規(guī)律,但該理論不可機械地套用于臨床。臟腑別通本是臟腑經絡理論,至于應取經絡上哪些穴位,則應由臨床實際效果來驗證。并且,診斷是治療的基礎,治療思路不應脫離八綱辨證和經絡辨證的框架,根據病種模式化選穴將極大地限制臟腑別通理論的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