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紅《呼蘭河傳》中的女性悲劇意識

李 雪

廣州華夏職業(yè)學院，廣東 廣州510935

悲劇性是中國美學范疇中的重要內(nèi)容，使藝術(shù)創(chuàng)作能夠?qū)⒆骷覍v史、自然、社會的悲劇屬性有機地融入到美學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引發(fā)讀者對藝術(shù)作品的思索。希臘哲學家亞里士多德曾在“美學”中界定了戲劇的概念，并指出悲劇是戲劇的核心，能夠?qū)⒄軐W拷問融入到人們的審美體驗中，使其深入地理解社會、歷史及自然對人類的沖擊，體現(xiàn)出人類在物質(zhì)世界中的渺小與悲哀。而女性悲劇性是一種對“理性思考”和“自覺意識”的主觀把握，能夠借助藝術(shù)作品獨有的審美理念完成對其自身的內(nèi)在審視。蕭紅在很多作品中體現(xiàn)和闡述了這種女性悲劇意識，并將其對舊社會的憂傷和悲憫，以及受情感經(jīng)歷、人生經(jīng)歷、家庭及社會等因素的影響，融入到對底層女性的描繪中。

一、《呼蘭河傳》中女性悲劇意識的形成淵源

20世紀30年代，我國正處于多災多難、動蕩不安的抗戰(zhàn)時期，蕭紅這個柔弱瘦削、面色蒼白的女作家以其獨有的藝術(shù)筆觸，創(chuàng)造出《呼蘭河傳》。雖然這部長篇小說以散文化的筆致，詩化的句子，為人們展示了北方社會的風土人情和自然風貌，并從中探索到濃郁的女性悲劇意識。這種意識是淺層的、是無意識的，卻又在潛移默化中影響到角色的精神理念和情節(jié)發(fā)展。在揭示和描繪舊社會過程中，表達了蕭紅對世界、歷史及社會的思考，體現(xiàn)出蕭紅獨有的哲學理念。一般而言，解讀一部文學作品，要將時代、創(chuàng)作背景、作家經(jīng)歷及讀者聯(lián)系起來，不能將作品解讀局限在作品所呈現(xiàn)的角色塑造、情節(jié)編織、主題呈現(xiàn)、場景描寫等層面上，要以整體意識來挖掘作品所隱含的哲學理念和文化思想。蕭紅在她極為短暫的一生中所經(jīng)歷的情感和生活的磨難，使其對社會、人生及世界形成了獨特的見解。這種“見解”在她的家庭悲劇中得到體現(xiàn)，她曾在回憶錄中說過：“家是無比溫暖的‘居所’，當家不再溫暖時，這世界將變得寒冷。寒冷得猶如冰雪般，將人的靈魂、血肉及肌膚冰封住，不見天日，不見光明”。家庭悲劇讓蕭紅對世界形成了全新的認知，但她個性倔強、積極、總是以樂觀的姿態(tài)迎接這個冰冷的“世界”。蕭紅是一位才華橫溢的女性，同時也是一位命運多舛的女人，她的憂傷和痛苦來自男性，也來自社會，所以蕭紅作品中的女性悲劇意識是多元性的，涉及蕭紅個人、社會及歷史，但更確切地說，這種悲劇意識是對蕭紅家庭悲劇、情感悲劇及社會悲劇的投射，是主觀化的悲劇意識。而《呼蘭河傳》中體現(xiàn)蕭紅對女性被壓迫、被侵害時的憐憫，及對男人施加給女人創(chuàng)痛時的敵意，便是蕭紅在社會生活中的自我感受和情感體驗的鮮明投影。她在創(chuàng)作《呼蘭河傳》時，身患重病，在家庭生活上又面臨挫折，因此在誦讀《呼蘭河傳》時，讀者能夠感受到她在顛沛流離時的無奈，在生產(chǎn)的痛苦、情感的壓抑及家庭變故下，她對社會、世界及人生的無奈。

二、《呼蘭河傳》的情節(jié)及思想

《呼蘭河傳》描繪的是20世紀20年代中國北方的普通小城及其居民的普通生活，它不僅是為蕭紅的個人經(jīng)歷“作傳”，更是為這座偏僻的、蘊含濃厚民俗特色的小城作傳。在角色刻畫中，無不能感受到小城在歷史的“車輪”下對作者的影響和沖擊，鮮明地呈現(xiàn)出作者主觀化中的小城民俗及個人的“悲劇意識”。《呼蘭河傳》第一二章以宏觀視角，勾勒北方小城的格局，將呼蘭河的荒涼和寒冷描繪得淋漓盡致，將北方小城的蕭索與蒙昧襯托得分外鮮明。第三四章以“我”視角勾勒“我”的童年時光，通過“陌生化”的語言，將蕭紅的個人體驗融入其中，并加強了小說的情感色彩和文化底蘊。而第五六七章，卻從“場景描寫”過渡到“角色刻畫”上，以此展現(xiàn)出二伯、馮歪嘴子、團圓媳婦的悲劇命運。將時代的悲傷烙印在呼蘭小城上，使“我”的命運與“呼蘭河”的命運緊緊地銜接在一起。小說結(jié)尾處，二伯因“絕后”而痛苦的場景，鮮明地揭示出小說的悲劇性主題。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蕭紅將個人自傳與小城自傳有機地融為一體，將小城的歷史成長與個人的成長蛻變相融合，通過宏觀的視角“呼蘭河”-“呼蘭城”向微觀視角“我”-“呼蘭居民”過渡，使小城的興衰榮辱與“我”的悲劇性意識相重疊。人們通過誦讀小說全部章節(jié)，能夠發(fā)現(xiàn)“我”對“呼蘭河”的“認知”是從寒冷得“大地滿地裂著口”逐漸演變成悲涼得“所有的河與人、人與狗、那些不幸與萬幸的，僥幸而迷惘的，都陷入了沉默……”的。悲劇意識逐漸取代童年的幸福感，成為“我”成長的烙印。雖然《呼蘭河傳》以氛圍營造和故事敘事為主，人物形象不夠鮮明，然而蕭紅卻以王大姑娘和團圓媳婦的悲劇命運，揭示出社會黑暗對底層女性的侵害，為讀者營造出一幅無奈、痛苦、悲哀及沉重的小城畫卷。蕭紅的女性悲劇意識在他們的身上得到了淋漓盡致而強烈地呈現(xiàn)，能夠?qū)⑹捈t的情感悲劇、家庭悲劇及社會悲劇以小團圓媳婦和王大姑娘視角體現(xiàn)出來，使人物成為小說主題的呈現(xiàn)載體，也成為個人體驗得以抒發(fā)的平臺。魯迅曾說過，蕭紅在文學上的才華，得益于她的“陌生化”視角，能夠以人物的情感、閱歷、年齡及思想為契機，呈現(xiàn)出“尋常得不能再尋?！钡氖挛?。這種“陌生化”手法，能夠為讀者接觸單純性或混沌性的真相提供幫助，可以讓讀者以全新的視角，探索那些被隱藏、被遮擋的情感細節(jié)和生活細節(jié)，以及蕭紅所特有的女性悲劇意識。而在《呼蘭河傳》的敘述淺層，則以作者的視角批判呼蘭城的封建與麻木，通過時敘時議的方式，將呼蘭河居民的麻木、蒙昧及落后的思想呈現(xiàn)得一覽無余。但作者本人卻將敘事視野置于國家、民族、文化及社會的視角上，以魯迅式的口吻，對舊中國、舊社會進行無情的批判，以此表達出作者對底層女性悲劇性結(jié)局的無奈與感傷。尤其在蕭紅散文化的敘事結(jié)構(gòu)和詩化的筆觸下，這種情感和意識能夠得到更充分地彰顯和呈現(xiàn)。

三、《呼蘭河傳》中的女性悲劇意識

《呼蘭河傳》中，團圓媳婦的出場總是處于“受虐”或“痛苦”的狀態(tài)，她本是活潑的姑娘，然而婚姻卻讓她變得麻木。蕭紅在情節(jié)編織和角色刻畫中，闡述了女人之所以要“成家”，是迫于“傳宗接代”思想和“三從四德”理念下的無奈。團圓媳婦才12歲便被迫嫁給了現(xiàn)任的丈夫，過早地肩負起“家庭”的重任，她本想尋找自己的愛情，但跳大神的那句“大仙家說吧”，卻徹底地將她推進了無窮無盡的噩夢中。在她剛出嫁的第二天，婆婆便給了她一個下馬威，將她毒打了整整1個月，最后在肉體和精神的痛苦下她病倒了。而婆家的人又太過迷信，凡事都要問“大仙”，用滾燙的開水幫她祛病，就這樣，團圓媳婦被燙了3次，昏了3次，皮開肉綻的不成人形，還沒到嫁到團圓家2個月，笑呵呵的媳婦就死了。在這里蕭紅將“婚姻是女人的噩夢”，“婚姻是扼殺少女的籠子”等抽象思想闡釋得淋漓盡致。用團圓媳婦的悲慘命運，揭示出封建社會對底層女性的壓迫與剝削，使蕭紅獨有的女性悲劇意識得以彰顯和呈現(xiàn)。這種女性悲劇意識是以婚姻為媒介得以抒發(fā)與彰顯的，能夠傳達出蕭紅對婚姻的恐懼與憎惡，揭示出女性的渺小與脆弱，傳達出“在婚姻中女性永遠都是處于被動的，永遠都是男人的附屬品，以及‘同性相殘’的可悲現(xiàn)實”。封建的思想和落后的家庭觀念讓類似“團圓媳婦”的女人遭受巨大的人生磨難，并將她們的痛苦經(jīng)歷，以“封建”的方式傳遞給下一代，使其在無盡的輪回中得以“永生”。

而在敘述王大姑娘時，蕭紅則用間接描寫、場面烘托、象征暗喻的手法，將王大姑娘的“勤勞樸實”“多子多?！薄靶阃饣壑小笨坍嫷昧芾毂M致。與團圓媳婦不同，王大姑娘極富反抗精神和開放思想，能夠沖破封建的束縛，嫁給馮歪嘴子，這嚴重違背了老一輩傳下來的傳統(tǒng)，致使鄰居們將王大姑娘描繪成不知廉恥、有悖綱常的賤姑娘和惡媳婦。雖然王大姑娘和馮歪嘴巴生活貧苦，但能夠相互幫扶、相互體貼、相互照顧，有幸福和快樂的婚姻。然而在封建輿論的影響下，王大姑娘還是死了，死于難產(chǎn)。也許那些善良鄉(xiāng)民的“白眼”和“舌頭”，并沒有直接地殺死“王大姑娘”，然而他們的“話”卻深深地折磨著她的靈魂與肉體，吞噬她的精神和思想，使她脫離了社會，成為封建社會的另類。與其他作家不同的是，蕭紅并沒有將惡人作為“惡事”的媒介，只是將善心的鄉(xiāng)民當做了“劊子手”，使人性中的“惡意”更加鮮明，更加“清晰”起來，使呼蘭城的“封建本質(zhì)”直接地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正因為這種剝削和壓迫，使得王大姑娘飽受精神的折磨，難以尋得“生”的意義，最后淪為封建觀念的“犧牲品”。通過深化蕭紅對封建制度的批判和嘲諷，深切地表達出蕭紅對底層女性的關(guān)切、無奈及惋惜，同時也表達出作者對封建制度的強烈控訴。而從《呼蘭河傳》的女性悲劇中，人們不僅能夠看出蕭紅在情感和婚姻中所承擔的痛苦和磨難，還能感受到她極為細膩敏感的情感，能夠發(fā)掘她所潛藏的、無法鳴詠的苦楚。而正是這點，才讓《呼蘭河傳》的女性悲劇意識變得深遠、變得深沉、變得富有批判價值。

《呼蘭河傳》不僅是小城的傳記，同時也是蕭紅個人的傳記，是社會動蕩不安下，蕭紅對自身、對民族、對歷史、對社會、對自然的審視。這種審視擁有較強的虛擬性、美學性及批判性，它有蕭紅對呼蘭城的兒時幻想，有對婚姻生活的失望和絕望，有對封建制度的痛恨與批判，有對底層女性的憐憫與關(guān)愛。它承載了太多，揭示了太多，但它終究是呼蘭河的自傳、蕭紅的自傳以及無數(shù)底層女性的自傳。正因為《呼蘭河傳》的敘事重心是“城”與“人”，所以在女性悲劇意識抒發(fā)上，更加多樣、多變和多元，更加富有時代特性和歷史特征，能夠?qū)⒑籼m女性的倔強與執(zhí)拗、封建制度的殘忍與瘋狂、蕭紅對婚姻的幻想與希望勾勒得淋漓盡致、入木三分。雖然蕭紅的“女性悲劇意識”是通過情節(jié)編織、事件描繪呈現(xiàn)的，但在主題刻畫和呈現(xiàn)中，人們能夠感受到氣息鮮明的“悲涼感”和“絕望感”。而這種欲抑先揚式的開頭，卻在景觀描寫與自然刻畫中，為悲劇性的結(jié)局奠定了基調(diào)，使女性悲劇意識成為自然。

四、結(jié)語

《呼蘭河傳》是蕭紅的成名作和代表作，是蕭紅以呼蘭城女性為視角，探尋和抒發(fā)自身“生命體驗”的佳作。在思想和主題上，呼蘭繼承了魯迅先生的技法，將人的命運與舊社會的麻木及蒼涼緊密地聯(lián)系起來，使蕭紅的女性悲劇意識更富時代、社會及歷史色彩，進而使女性悲劇上升到民族、社會及國家的層面上，深化了小說主題，揭示出蕭紅對人、社會、自然及歷史的個人體驗及悲劇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