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才良
笑隱大欣的生平事跡——兼論與日本五山禪僧的交游
車才良
(井岡山大學 外國語學院,江西 吉安 343009)
笑隱大欣品行高尚、文才出眾,交游廣泛,通過史料可考察其生平經(jīng)歷和事跡。笑隱大欣與入元的日僧龍山德見和無文元選有過交游,笑隱大欣是入元日僧中巖圓月的師叔,入明日僧絕海中津的師祖。中巖圓月歸國后講解笑隱大欣的《蒲室集》,并對集中的詩歌做了注釋。絕海中津則在歸國后身體力行傳播“蒲室疏法”,對日本禪林四六文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
笑隱大欣;生平事跡;日本五山禪僧;交游
笑隱大欣是元代臨濟宗大慧派禪僧,是元代禪宗重要人物之一,對元末明初佛教、文學均有較大影響,但是學界對笑隱大欣的關(guān)注卻并不多。日本學界大多在論述日本禪林四六文時旁及笑隱大欣《蒲室集》中的疏文,未見有專門研究①。國內(nèi)的研究成果主要論及笑隱大欣的詩風、書畫美學思想、佛學思想、交游關(guān)系以及《蒲室集》的版本等②。對于大欣的生平交游,韋德強、鄭星辰等從笑隱大欣的釋道交友圈、文士官吏交友圈等方面進行了細致地考察。但是,對于笑隱大欣與日本五山禪僧的交游情況卻鮮有觸及。本文依據(jù)史料論述大欣的生平事跡,兼及大欣與日本五山禪僧的交游。
笑隱大欣(1284—1344),“欣”原作“訢”,后多用“欣”字,族姓陳,字笑隱,號蒲室,世籍江州(今九江),為九江義門唐尚書陳操后代,后遷徙至南昌。大欣自小天資聰穎,對佛有親近感,志于佛道。大欣九歲依伯父云上人于本郡水陸院,十七歲受戒,后至廬山參一山了萬,然后又至百丈山參晦機元熙,受其器重,被任命為書記。在參學過程中,大欣表現(xiàn)出出眾的禪悟能力和慧定之力。至大四年(1311),大欣住湖州烏回寺,并在此居住三年。后歸凈慈寺,此時與中峰明本有過交游。后遷杭州大報國寺,后又遷中天竺寺,住大報國寺和中天竺寺期間,主持了寺院修繕工作。明代虞集撰《元廣智全悟太禪師太中大夫住太龍翔集慶寺釋教宗主兼領(lǐng)五山寺笑隱訢公行道記》(以下簡稱《行道記》)載:“至大辛亥,初受請住湖州之烏回,祝香之次,諸山咸嘆晦機之得人矣。大報國寺者,因宋故宮而為之,延祐庚申災,諸剎尊宿,共迎師起廢,未從也。趙公為親作疏以請,既至,大作新之?!盵1]明代黃溍撰《元太中大夫廣智全悟大禪師住持大龍翔集慶寺釋教宗主兼領(lǐng)五山寺訢公塔銘》(以下簡稱《塔銘》)載:“出世住湖之烏回,遂以瓣香,為師法嗣。居三載。去游江浙間。后歸凈慈。一時大尊宿。在父師行者。咸與為忘年友。……鳳凰山大報國寺,以災毀,而法席偶虛,行宣政院倚公起其廢。公既至,棟宇為之一新,而規(guī)制有加于昔。土田為豪民所據(jù)者,悉取而歸之。丞相脫歡答剌罕公,領(lǐng)行院事,雅知公。遷主中天竺,而寺亦以災毀,不一年盡復其舊?!盵2]263
天歷元年(1328),天子以金陵潛邸,作大龍翔集慶寺,任命大欣為該寺開山第一代住持。天歷二年(1329),大欣被任命為太中大夫,賜三品文階,賜法號廣智全悟大禪師。天歷三年(1330),與蔣山曇芳忠一起,受召至京師,入見奎章閣,為皇帝說佛心要,深契上旨,受到優(yōu)厚賞賜?!缎械烙洝份d:“師之器量,久在淵衷,命為太中大夫,號曰廣智全悟大禪師,為開山第一代。師怪弘鬯達,汎應無滯,偉然江海之上,舒卷自在,不偏于空寂。又明年與蔣山曇芳忠,俱召至京師。(中略)日召對奎章閣,賜坐,說佛心要,深契上旨。館于太禧宗禋院,敕設(shè)伊蒲妙饌,賜貂裘金衲衣,及諸金幣,皆內(nèi)府珍異。上嘗知師所為文,曰蒲室集者,命昭孝寺大司徒法洪取進,法洪亦博洽內(nèi)外無,深為誦達。”[1]
至元二年(1336),加號釋教宗主,兼領(lǐng)五山寺,在禪林享有崇高地位,成為當時佛教領(lǐng)袖,這期間的主要事跡和功績是校訂《禪林清規(guī)》?!对黾m(xù)傳燈錄》卷四載:“天歷元年,文宗以金陵潛邸為大龍翔集慶寺,妙東名德開山首膺其選,號曰‘廣智全悟大禪師’,我開山第一代住持。厥后驛召赴闕,入見奎章閣,賜座咨問法要,對揚稱旨,賜貂裘、金衲衣。及順帝御極,待遇益隆。有旨,命百丈山東陽德輝,重編《禪林清規(guī)》,仍命師校正,遂定為九章,四方咸取以為法。以老病求退,御史大夫撒迪公以聞優(yōu)詔,不許,加號釋教宗主,兼領(lǐng)五山寺。勅外臺護視,使安居終老。”[3]至正四年(1344)五月一日,大欣作書請守忠曇芳代為住持大龍翔集慶寺,退居廣智庵。五月二十四日作偈而逝,世壽六十一,僧臘四十六。
首先,笑隱大欣是一個至孝之人。大欣很早便失去了父親,受請住報國寺時,母親去世。大欣對母親至為孝順,在《蒲室集》卷一《瞻云亭詩有序》中,他寫道:“予幼以親命學佛,而不能弘其道,忝居官寺。比乞退,欲效古人織履為養(yǎng),未獲所請。視古體微顯有間,而所感則同也,作瞻云亭詩。”[4]從該詩序中可知,大欣曾想要效仿古人織履為養(yǎng)之舉,贍養(yǎng)母親,但未獲準許。對大欣而言,弘道和孝母是他一生中兩件最為重要之事,在《答族弟陳宗南道士書》中,他明確表示對物質(zhì)生活并無太多需求,所憂的是道未明和母老家貧兩件事,對于未能效仿陳睦州織履養(yǎng)母而深感負罪,希望有朝一日能完成此愿,他說:“一本缽隨處就食,一囊衣粗給寒暑,不求華好贏余,所憂者道未明與母老家貧,欲效陳睦州織履供養(yǎng)而未能,負罪于天,何時買地縛屋,畢此志愿。”[5]
大欣的詩文集《蒲室集》題名之由來,也與其對母親的孝有關(guān)?!肮阅改旮?,闕于覲省,每自謂,有愧于睦州編蒲奉親,爰以蒲名其室。因以名其稿云”[2]265?!澳科湮脑黄咽艺撸宰R宗家睦州織鞋為養(yǎng)之故事也”[1]?!翱椥瑸轲B(yǎng)之故事”,是指唐睦州陳尊宿之事,此人俗姓陳,諱道蹤,后世多作道明,浙江睦州人,為黃蘗希運門人,后來住在開元寺,自己織蒲鞋鬻養(yǎng)母親,賣給過路行人,以所得薄財奉養(yǎng)年老的母親,時人號為陳蒲鞋。歷史上留下了睦州織履供親之說。織履養(yǎng)母之事的記載,最早應該是見于《呂氏春秋》卷十二《齊有北郭騷者》,其文曰:“齊有北郭騷者,結(jié)罘罔、捆蒲葦、織履,以養(yǎng)其母。”大欣以此來表達對母親的孝心。虞集贊大欣“故其為文,為人子言,必曰孝。為人臣言,必曰忠。為朋友之交言,必曰信。”[1]
其次,大欣克己節(jié)儉、奉公無私?!赌纤卧鞫U林僧寶傳》卷九載:“明年(按,天歷三年,1330)詔入奎章閣,設(shè)高座,闡揚大法,出貂裘金衲賜之,欣終不以示人。然自奉儉薄,衾衣常十數(shù)載不易也。頻躬燒香,浴以給眾,身外之役,不以勞人。至于名教節(jié)義,則感勵奮激,不知有己?!盵6]皇帝賜以貂裘金衲,但大欣卻并沒有向人炫耀,而是“終不以示人”,可見其并非貪圖富貴享樂的浮華之人,而是如文中所說“自奉儉薄,衾衣常十數(shù)載不易也”,可以說對己極其克制和節(jié)儉,但對于明教節(jié)義,則是努力追求。大欣克己節(jié)儉之外,還奉公無私?!皟沙n以金幣等,盡以付寺僧,俾營萬佛閣,以報國恩”[1]。“屬其徒以累受賜金帛,作萬佛閣,上報國恩,余一無所及,遂書偈而逝”[2]265。可知,大欣在示寂前,將兩朝皇帝所賜的金幣等財物悉數(shù)捐贈給了寺僧,以營造萬佛閣,以報國恩,這種作為和精神是值得贊賞的。
再次,大欣積極培養(yǎng)弟子,門下名僧輩出?!爸琳Z其徒,脫愛網(wǎng),離無明,直指本性,以悟為則。誘掖以進之,激昂以發(fā)之,奮迅以決之,機用迭發(fā),政令獨行,其門人以所得。各有記可考也”[1]。大欣門下名僧輩出,覺原慧曇、全室宗泐、懶翁庭俊、用貞輔良、清遠懷渭等人即是其中代表,尤其是全室宗泐深受明太祖朱元璋信任和器重,成為明初佛教領(lǐng)袖,其詩文成就很高,是明初最有名的詩僧之一。
大欣擅長詩文,文才出眾,有幾個例證足以說明。一是大欣的《蒲室集》第十二卷中的《永嘉江心寺一山了萬禪師塔銘》和《金華智者寺云屋聞禪師塔銘》,均有注曰:“代佛智師作”。佛智為大欣之師晦機元熙的法號,以上兩篇塔銘實際上是大欣代其師晦機之作?!缎械烙洝芬噍d此事:“晦機著萬一山塔銘,屬師代作,請文敏公書之。公一見大驚異,以為真得古文法。公為杭州僧,作顯教院記,亦屬師代之,及成,不易一字,署己名以書?!盵1]大欣之師晦機元熙為一山了萬撰寫塔銘,晦機命大欣代寫。塔銘撰寫完畢,其師晦機見后大為驚訝,認為大欣之文真正得古文之法。晦機為杭州僧時,作顯教院記也叫大欣代筆撰寫,大欣寫成之后,晦機對其文完全認可,一字未改,就署上自己的名字加以使用。
另一個例證是,大欣的《蒲室集》第九卷中的《杭州路金剛顯教院記》、第十二卷《金陵天禧講寺佛光大師德公塔銘》均有注曰“代趙魏公作”,可知當時的大文人趙孟頫也曾假手于大欣,請其代筆。由此二例可知,大欣之詩文在當時受到認可。虞集評其詩文“老于文學者。不能過也?!泵魅诵煲毁缭谌易阢畹脑娢募度彝饧沸蛑刑峒按笮溃唬骸皶r廣智禪師欣公,學貫儒墨,肆筆于文事,卓然成一家言,施之著作之廷而無愧。天歷、至順見光膺帝眷,說法金陵官寺,緇素向往,得其片言只字以為秘寶,馳騁出入以應其請,如群飲于河,各滿所欲,聲譽赫然。”[7]
大欣的詩文在其師輩的基礎(chǔ)上進一步世俗化,一變山林蔬筍之氣,不淪于空寂。如黃溍在《塔銘》中所言:“其所為文,無山林枯寂之態(tài),變化開闔,奇彩爛然,而論議磊落,一出于正。未嘗有所偏蔽?!跷簢w公孟頫,未識公,得其文,嘆賞不已,即命駕訪之。一時賢士大夫,咸慕而交焉?!盵2]265《欽定四庫全書總目》稱:“……然其五言古詩實足揖讓于士大夫間,余體亦不含蔬筍之氣,在僧詩中猶屬雅音?!盵8]虞集評大欣詩文“鏗宏軒昂,感歷奮激”,以雄杰為特色。
大欣博通內(nèi)外學,能文善辯,交游范圍非常廣泛,與當時大多數(shù)名士有交游。關(guān)于這一點,已有韋德強、鄭星辰等人進行了細致考察,故不再贅述。下面僅就目前學界關(guān)注較少的大欣與日本五山禪僧的交游問題略作考述。
資料顯示,大欣與來華的日本五山禪僧龍山德見、無文元選等人有過直接交往。龍山德見(1284—1358),日本臨濟宗黃龍派,初諱利見,后改德見,道號龍山,下總香取人,俗姓千葉氏。元大德九年(日本嘉元三年,1305),龍山搭乘商船入元,在四明(今浙江寧波)登陸,時年二十二歲。直到至元十年(日本觀應元年,1350)六十六歲時,龍山才歸國,在元長達四十五年。入元之初,龍山參謁太白山天童景德寺東巖凈日,東巖甚為器重他,將其法諱利見改為德見。后因官府追捕日本僧人,天童寺首當其沖,龍山和十多名日本僧人一同被船運至大都(今北京),還被迫落腳于洛陽白馬寺。不久獲宥免,回到江南,但天童寺東巖凈日已歸寂,竺西懷坦繼東巖擔任住持,龍山在竺西會下任燒香侍者,職滿后游吳門,抵達虎丘山云巖寺。當時云巖寺的住持是東州壽永,古林清茂正在守該寺內(nèi)的虎丘紹隆之塔,龍山得以參學古林,受其喜愛。此后,龍山的足跡還遍及江西,由疎山、仰山到黃龍山,登廬山,駐錫廬山東林寺,任藏主,職滿后到豫章、分寧。后龍山受推舉擔任紹興府兜率寺住持,至此,在元多年的龍山曾一度打消了歸國的念頭,但是終歸難以抑制思鄉(xiāng)之情,不久辭去兜率寺住持,來到江東,寄寓金陵大龍翔集慶寺(后來的天界寺),龍山與笑隱大欣的交游即在此時期。當時,大欣任大龍翔集慶寺住持,因為與龍山生年相同的緣故,大欣對龍山有親近感并厚遇之。《本朝高僧傳》載:“謝事寄客大龍翔集慶寺笑隱欣公,下榻待遇,寧俗頻乞,再歸兜率,及返本朝,歲六十六,當貞和五年也?!盵9]399《真源大照禪師龍山和尚行狀》載:“晚有東歸之固,謝兜率事漸至江東,客寄于集慶龍翔寺,笑隱以固庚相喜,以遠來相接,乃下榻對談。既而兜率專使進師令還,再鎮(zhèn)舊治,無幾歸心猶動,飄然而起,買舟昆山以至博多。實日本貞和五年歲次己丑,時師六十六歲也?!盵10]353此后,兜率又派傳使來讓龍山回去擔任住持,龍山迫不得已一度再住兜率寺,奈何歸心猶動,于是回到日本。
日僧無文元選在元時與大欣也有過交往。無文元選(1323—1390),諱元選,號無文,元亨三年(1323)生,年及小學便入山寺讀內(nèi)外書。十八歲至建仁寺,禮明窗鑒和尚為大僧。日本康永二年(元至正三年,1343)入元,日本觀應元年(元至正十年,1350)歸國,在元7年,足跡遍及浙江、福建、江西等地,轉(zhuǎn)益多師??祽辏?390)寂,世齡六十有八,僧臘四十有九。無文元選未有著述傳世,只遺留下數(shù)首禪詩。關(guān)于無文元選在元時見笑隱大欣一事,《深奧山方廣開基無文選禪師行業(yè)》記載:“又見笑隱大禪師,頂上涌舍利無數(shù),年八十有霜(按:此處“八十”應當是記載有誤),值其臥疾扶起相有云,生死事大,無常迅速,即今銘心膽,不及征詰,便休去也?!盵10]660《本朝高僧傳?無文元選傳》載:“永康(按:當為康永之誤)二年南詢,(中略)見笑隱欣和尚于龍翔寺,隱年八十余(按:此處“八十”亦有誤),頂上涌舍利無數(shù),示以生死事大。至正十年將東歸,與義南菩薩、碧巖璨首座,發(fā)船著博多,本朝觀應元年也?!盵9]490《日本禪宗年表》康永二年條記載“無文入元,參龍翔寺笑隱。”[11]
除了上述與日僧的直接交往以外,笑隱大欣與日僧中巖圓月也有所交集。中巖圓月(1300—1375),臨濟宗大慧派,法諱圓月,道號中巖,別號中正子、中正叟、東海一漚子。中巖擅長漢詩文,學識淵博,著述有《東海一漚集》《中正子》等。中巖于元泰定二年(日本正中二年,1325)9月,二十六歲時入元,來到中國江南。中巖在元7年,主要經(jīng)歷如下:泰定二年(1325),與舊友全珠侍者入浙西嘉興府,于天寧寺參靈石如芝。泰定三年(1326),赴金陵,于鳳臺山寶寧寺參古林清茂,在江西洪州西山云蓋山度過夏天。此年冬,抵云巖寺(虎丘),掛搭在濟川若檝會下。當時日僧龍山德見寓居該寺單寮,中巖朝夕參叩龍山。泰定四年(1327)秋,于保寧寺再次參謁古林清茂。泰定五年(1328),在湖州道場山護圣萬壽寺度過夏天。秋,赴凈慈再參該寺住持濟川若檝。天歷元年(1329)欲歸國趕赴福建,未成,回到江西云巖寺,再訪龍山德見并度過夏季。當時與中巖一同入元的日僧友人不聞契聞遭難入獄,為救友人赴武昌,到武昌時不聞已獲赦免,故再回江西,于廬山東林寺第三次參古林清茂,冬日抵達百丈山。翌年至順元年(1330)在百丈山大慧派東陽德輝(晦機元熙法嗣)會下任書記,為剛落成的法堂“天下師表閣”撰上梁文。此年冬在該寺任秉拂,后再回廬山,過鄱陽湖,在永福寺參竺田悟心。至順二年(1331)到金華,寓居雙林寺、智者寺。至順三年(日本元弘二年,1332),赴凈慈寺,與日僧大辨正訥上徑山,訪幻住庵。此年夏,與日僧一峰通玄下浙東,搭乘日本船歸國。
從上述經(jīng)歷,我們未能看到大欣與中巖的直接交往,但大欣與中巖之間仍存在一定的交集。一是中巖在元時嗣法的是大慧派的東陽德輝,東陽與大欣是同門師兄弟,均為晦機元熙的弟子。因此,大欣實際上是中巖的師叔。二是在元時期,中巖兩度參學龍山德見,二人關(guān)系親密,對于年輕后輩,龍山也多有提攜。而龍山在元期間與大欣的交游前文已有論及。三是歸國后的中巖有兩件事與大欣有關(guān)。延文三年(1358)秋,中巖在天龍寺先照軒完成了《蒲室集》的注釋,名為《插注參釋廣智禪師蒲室集》,現(xiàn)藏于日本足利學校遺跡圖書館。該書盡管只對《蒲室集》中詩歌部分進行了注釋,卻是目前《蒲室集》的唯一注釋,具有很高的資料價值和研究價值。中巖在日本五山禪林第一個講解注釋《蒲室集》,中巖之所以講解《蒲室集》,有幾方面因素。一方面,中巖在元時參學的東陽德輝與笑隱大欣是同門,故中巖在《插注參釋廣智禪師蒲室集》序文中自稱“侄中巖”,可以說作為大慧派的一種使命感是促使他做這件事的主觀上的內(nèi)在因素。另一方面,中巖當時正寓居在春屋妙葩所在的天龍寺,與其關(guān)系親密,春屋之托,不忍推卻。此外,延文四年(1359),中巖還在京兆萬壽寺講《敕修百丈清規(guī)》,此書乃中巖的嗣法之師東陽德輝奉天子之命所編纂,笑隱大欣奉命校訂。
還有一位日僧則受笑隱大欣影響更深,他就是被譽為“日本五山文學的雙璧”之一,被五山詩僧尊為“詩祖”的絕海中津。絕海中津(1336—1405),諱中津,原字要關(guān),留明時期受其師季潭宗泐所命,易字絕海,號蕉堅道人,臨濟宗夢窗派法嗣,擅長漢詩文,有詩文集《蕉堅稿》存世。絕海于日本應安元年(明洪武元年,1368),和汝霖良佐、如心中恕一同入明,在明近十年。絕海與大欣的交集,是因為季潭宗泐。宗泐(1318—1391),字季潭,別號全室,臨海人,明初曾先后住持中天竺寺、徑山寺、天界寺,受明太祖朱元璋器重,官至僧錄司右善世。宗泐是絕海在明時期師事時間最長的恩師,絕海入明不久,就在杭州中天竺寺師從剛升任住持的宗泐,被任命為燒香侍者及藏主,絕海還分別于洪武四年(1371)、洪武六年(1373),前后共三次參謁宗泐。而宗泐是大欣的得意弟子,因此,絕海實際上相當于是大欣的徒孫。
大欣的《蒲室集》,尤其是集中疏文的寫作方法“蒲室疏法”在日本五山禪林流傳甚廣。所謂“蒲室疏法”,即大欣確定的禪林疏文的體例和規(guī)范。禪林疏文是公文性質(zhì)的文章,主要用于住持勸請、開堂說法、修造募施、齋會節(jié)慶等場合,按用途大致分為入寺疏、淋汗疏、化疏和道場疏等,通常用四六文寫成。在大欣以前,南宋時期的禪林疏文沒有一定的規(guī)則,被稱為“草疏”。“蒲室疏”傳入日本后,五山禪僧們進行極為細致的考證,逐字逐句詳細注釋,他們從中摒棄沒有規(guī)律或規(guī)律特征不明顯、不突出的草疏,將體例比較規(guī)范、統(tǒng)一的疏文作為比較固定的格式,在五山禪林中確立下來,稱之為“蒲室疏法”。前文已提及日僧中巖圓月就曾在五山禪林講釋過《蒲室集》,并對集中詩歌做了注釋。但是,真正在日本五山禪林傳播“蒲室疏法”,并使其廣泛流傳的卻是絕海。絕海入明從宗泐學習詩文,得宗泐之所傳,而宗泐師承的是大欣。因此,絕海漢文的淵源關(guān)系,即為敬叟居簡→笑隱大欣→全室宗泐→絕海中津。這一點,明僧古春如蘭在其為絕海詩文集《蕉堅稿》所作的跋文中曾指出,其文曰:“……今觀蕉堅稿,乃知絕海得益于全室為多。其游中州也,觀山川之壯麗,人物之繁盛,登高俯深,感今懷古。及與碩師唱和,一寓于詩。雖吾中州之士老于文學者不是過也。且無日東語言氣習,而深得全室之所傳也。信矣。其疏語絕類蒲室之體制。其文縝密簡凈,尤得一家之所傳,誠為海東之魁,想無出其右者?!盵12]日本五山禪僧景徐周麟在《四六后序又詩》中亦云:“蓋禪四六之盛行于世也,始于蒲室,蒲室出乎皇元之間,一手定其體格,整其句法,而自編其集,雅頌各得其所也,繼于蒲室者曰季潭,曰用章,皆有家法,而季潭開闔關(guān)鍵可觀矣,吾朝蕉堅蚤入大明,從之以游者,洎乎十年,故罄其所蕰以歸,于是乎海東禪林,四六具體,而后登其門者,雙桂太白曇仲為之頭角……”[13]
“蒲室疏法”流傳日本五山禪林的過程中,絕海起到的作用主要表現(xiàn)在:一是講解《蒲室疏》;二是確立日本五山禪林四六文的體裁并固定下來;三是運用“蒲室疏法”進行疏文創(chuàng)作;四是培養(yǎng)弟子和指導后學,指導其疏文創(chuàng)作,培養(yǎng)了眾多擅長四六文創(chuàng)作的弟子,如景徐周麟文中提到的惟肖得巖(號雙桂)、太白真玄、曇仲道芳等人,并通過他們將“蒲室疏法”一直傳承。芳賀幸四郎認為:“絕海中津是本朝四六文流行的劃時代的存在?!盵14]玉村竹二指出:“絕海中津通過季潭宗泐繼承了蒲室風的疏法回國之后,逐漸把絕海一人視為蒲室疏法傳入日本的始祖,室町中期,產(chǎn)生了以絕海為派祖的傳授思想。”[15]
通過以上史料,我們考察了笑隱大欣生平經(jīng)歷和事跡,可知其歷住湖州烏回寺、杭州大報國寺、中天竺寺和大龍翔集慶寺,有主持修繕寺院、校訂《禪林清規(guī)》等事跡。他還被任命為太中大夫,受賜三品文階,并受召至京師,入見奎章閣,為皇帝說佛心要,受到優(yōu)厚賞賜。笑隱大欣被加號釋教宗主,兼領(lǐng)五山寺,在禪林享有崇高地位。笑隱大欣品行高尚、文才出眾,交游廣泛。笑隱大欣與入元的日僧龍山德見和無文元選有過交游。笑隱大欣是入元日僧中巖圓月的師叔、入明日僧絕海中津的師祖。中巖圓月歸國后講解笑隱大欣的《蒲室集》,并對集中的詩歌做了注釋。絕海中津則在回到日本后身體力行傳播“蒲室疏法”,對后期日本五山禪林的四六文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中巖圓月所作注釋、絕海中津疏文對“蒲室疏”的接受,“蒲室疏法”在日本五山禪林的影響和接受等諸問題,都是頗具研究價值的課題,有待于深入探討。
① 玉村竹二著「五山文學大陸文化紹介者としての五山禪僧の活動」(至文堂,1985年)對“蒲室疏法”有所論述。西尾賢隆的論文「日中禪林における疏から表への展開」(日本歴史,1997年5月)涉及到笑隱大欣的數(shù)篇疏文。飯塚大展的論文『「蒲室抄」について-「蒲根」「蒲孽」を中心として』(禪學研究,1994年3月)論及《蒲室集》的兩種注釋書。
② 參見:石觀海、孫旸:《疏文的接受美學:矩矱森然,攢花簇錦——再論中國文學東傳的中介“日本臨濟僧”》,《長江學術(shù)》2007年第4期;韋德強:《大訢詩歌交游考略》,《小說評論》2012年第5期;韋德強:《論釋大訢“雄杰”詩風與雅集關(guān)系》,《語文建設(shè)》2013年第8期;皮朝綱:《笑隱大訢書畫美學思想簡論》,《寧波大學學報》2013年第1期;凌幸安:《笑隱大訢及其佛學思想研究》,碩士學位論文,南京大學,2016;車才良:《〈蒲室集〉版本及其在日本的流傳》,《域外漢籍研究集刊》2018第1期);鄭星辰:《元代僧人釋大訢生平交游考述》,《法音》2020年第6期;沈如泉:《釋大訢〈蒲室集〉敘録》,《駢文研究》第四輯,2020年12月;鄭星辰:《釋大訢〈蒲室集〉版本考述》,《泰山學院學報》2021第1期。
[1] 虞集.元廣智全悟太禪師太中大夫住太龍翔集慶寺釋教宗主兼領(lǐng)五山寺笑隱訢公行道記(有贊)[M]//笑隱大訢禪師語錄附錄.元至元刻本, 國家圖書館藏.
[2] 黃溍.元太中大夫廣智全悟大禪師住持大龍翔集慶寺釋教宗主兼領(lǐng)五山寺訢公塔銘((并序)[M]//李修生主編. 全元文第30冊. 南京: 江蘇古籍出版社, 1999.
[3] 南石文琇. 增集續(xù)傳燈錄[M]. 出版地: 不詳.
[4] 釋大欣. 蒲室集[M]. 元至元刻本, 國家圖書館藏.
[5] 釋大欣. 蒲室集書問卷[M]. 元至元刻本, 國家圖書館藏.
[6] 自融撰, 性磊補輯. 南宋元明禪林僧寶傳: 卷九[M].(2019-07-22)[2021-07-31]. https://www.zhonghuadiancang.com/foxuebaodian/nansongyuanmingchanlinsengbaochuan/121285.html.
[7] 徐一夔. 欽定四庫全書集部六全室外集[M]//.印景文淵閣四庫全書: 第1234冊.臺北: 臺灣商務印書館, 2008: 786.
[8] 紀昀. 欽定四庫全書總目[M]. 北京: 中華書局, 1997: 2222.
[9] 佛書刊行會編纂. 本朝高僧傳[M]//大日本佛教全書: 102冊[M]. 東京: 佛書刊行會, 1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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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森慶造. 日本禪宗年表[M]. 東京: 龍吟社, 1933: 102.
[12] 梶谷宗忍訳注.『蕉堅稿?年譜』[M]. 京都: 思文閣, 1976: 119–120.
[13] 景徐周麟. 四六后序又詩[M]//上村觀光編. 五山文學全集: 第四卷. 京都: 思文閣, 1973: 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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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玉村竹二.『五山文學—大陸文化紹介者としての五山禪僧の活動—』[M].東京: 至文堂, 1985: 169.
Life Story of Xiaoyin Daxin——Also on Social Contact with Japanese Gozan Zen Monks
CHE Cai-liang
(Foreign Language Department, Jinggangshan University, Ji’an, Jiangxi 343009, China)
Xiaoyin Daxin, whose life experience and deeds can be investigated through historical materials, was a noble man with outstanding literary talent and a wide range of friends. Xiaoyin Daxin had social contact with Japanese monks Ryuuzan Tokuken and Mumon Gensen who came to China in the Yuan Dynasty. Xiaoyin Daxin was junior master of Chuugan Engetsu who came to China in Yuan Dynasty and grandmaster of Zekkai Chuushin in Ming Dynasty. After Chuugan Engetsu returned home, he expounded the collection ofby Xiaoyin Daxin, and annotated the poems in it. Zekkai Chuushin personally took on spreadingafter returning home, which had an important impact on the four and six proses of Japanese Zen Buddhism.
Xiaoyin Daxin; life story; Japanese Gozan Zen monks; social contact
2021-07-31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20YJC752001)
車才良(1980—),男,江西貴溪人,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日本文學。
B949.9
A
2095-9249(2021)04-0077-05
〔責任編校:吳侃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