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甲智
文廷式墓聯(lián)釋考
孫甲智
(蘆溪縣周敦頤實驗學校,江西 萍鄉(xiāng) 337000)
文廷式墓前立柱上的對聯(lián):“卜兆取茲方,故實未湮,《皇覽》從今當補記;表軒終有待,鄉(xiāng)賢如接,瀧岡吉日更題辭?!逼渲小安氛住笔侵竿ㄟ^占卜來選擇墓地,《皇覽》指代史書,“表軒”很可能是“表阡”(題寫墓表)之誤,“瀧岡”是用歐陽修寫《瀧岡阡表》之典。墓碑兩側的對聯(lián):“青簡尚新,宿艸將列;鴟鸮東徙,松槚成行?!鄙下?lián)用劉峻《重答劉秣陵沼書》中之成句,下聯(lián)用任昉《為范始興作求立太宰碑表》中之成句,“鴟鸮東徙”是用“周公遭流言而避居東都”之典故。文廷式墓碑是珍貴文物,如今風化磨損非常嚴重,亟須得到保護。
文廷式墓;卜兆;表阡;鴟鸮;周公
文廷式(1856—1904)墓位于今江西省萍鄉(xiāng)市上栗縣楊岐山普通寺后,2021年5月1日和8月16日,筆者曾兩赴楊岐山,對文廷式墓進行實地考察。文廷式墓聯(lián)有二,其一在墓前立柱(或稱華表,或稱望柱)之上,其二在墓碑左右兩側。
文廷式墓前有兩根方形立柱,高3米左右,方20厘米左右,形制頗為簡陋。墓左立柱上刻“卜兆取茲方故實未湮皇覽從今當補記”,墓右立柱上刻“表軒終有待鄉(xiāng)賢如接瀧岡吉日更題辭”。
卜兆,本指占卜時甲骨上所預示的時地、吉兇等信息。兆,指燒灼甲骨所呈現(xiàn)的預示吉兇的裂紋。后“卜兆”也指通過占卜來選擇墓地。如唐代褚亮《隋右驍衛(wèi)將軍上官政碑銘》:“匣龍堙沒,送雁哀驚。陽陵卜兆,洛涘占塋?!盵1]其中的“卜兆”與“占塋”互文見義?!队衿罚骸皦L,墓地?!碧拼愖影骸短玫茏文怪俱憽罚骸安氛撞患?,權殯于真諦寺之北園?!盵2]所謂“卜兆不吉”,即沒有選好墓地,所以暫且將靈柩停在真諦寺北園中。唐代張說《為將軍高力士祭父文》:“卜兆新塋,遙啟尊魂?!盵3]以“卜兆”和“新塋”連屬,即明確表示通過占卜來選擇墓地。
文廷式墓前立柱上聯(lián)中的“卜兆”并非泛言,其墓碑右側有其子孫所立的一方石碑,所刻內(nèi)容就是為文廷式卜厝占塋之事(此碑上部殘缺,其中文意難解之處標點暫時從略?!埃北硎颈膿Q行,“□”表示原文無法辨識):
[上闕](十)一月二十六日辰時,卒于光緒三十年八月二十四日。/[上闕]十一月初六日,卜厝于本邑楊岐山之原,塋地購自楊/[上闕]契喝作丹鳳朝陽形。乾山巽向,分金,坐庚戌,向庚辰?!酰凵详I]新法推算,坐室七、向翌六為塋/[上闕]日周/[上闕]峙穴星真虎銜龍回朝樂勻子午潮通海竇水定鍾□/……甲辰十一月吉日勒。
其中“向翌六”的“翌”字,即二十八星宿中的“翼”,室宿位于北方,翼宿位于南方,“坐室七、向翼六”即坐北朝南。碑文中既敘述了占塋地,也敘述了占墓穴,此正可作為上聯(lián)中“卜兆”二字的絕佳注腳。
《皇覽》是三國魏文帝曹丕敕令群儒編纂的一部大型官修類書,《三國志》卷二《魏書?文帝紀》:“初,帝好文學,以著述為務,自所勒成垂百篇。又使諸儒撰集經(jīng)傳,隨類相從,凡千余篇,號曰《皇覽》?!盵4]但是,當時并無“類書”之稱,而《皇覽》與史書有著很大的關系。據(jù)《隋書》卷三十二《經(jīng)籍志序》,西晉荀勖編纂《中經(jīng)新簿》,就將《皇覽》歸入“史部”[5]。學者認為,“只能說明在當時人們的眼中《皇覽》〔是〕一部史書性質(zhì)明顯的文獻大成”[6]?!啊痘视[》為時人看重的是其采擷典故、故事等以備帝王御覽之資料匯編的特性,加之《皇覽》的官修性質(zhì),因此才歸入史部并獨占一類”[7]。因此,文廷式墓前立柱上聯(lián)中的“皇覽”二字,應是用以指代史書,與上文的“故實”正相呼應,“故實”即歷史事實。
文廷式墓前立柱上聯(lián)應標點為:“卜兆取茲方,故實未湮,《皇覽》從今當補記?!币庵^:子孫后嗣通過占卜選取了此處作為文廷式的墓地,文廷式的種種生平事跡不會被湮沒,今后將會被補入史書中。
立柱下聯(lián)中的“瀧(shuāng)岡”,用的是歐陽修寫《瀧岡阡表》事。歐陽修《瀧岡阡表》:
嗚呼!惟我皇考崇公卜吉于瀧岡之六十年,其子修始克表于其阡,非敢緩也,蓋有待也[8]。
歐陽修之父歐陽觀,追封為崇國公,安葬于江西永豐鳳凰山之瀧岡,六十年后,歐陽修才為其父寫定墓表,刻于墓道石碑上。文廷式墓前立柱下聯(lián)中的“表軒”“有待”“瀧岡”就全出于歐陽修《瀧岡阡表》此句?!段耐⑹郊ㄔ鲇啽荆分惺珍浟舜寺?lián),但把“瀧岡”誤作了“龍岡”[9]1996,一字之誤,就使得此句的使事用典湮沒不彰、無從索解了。
“阡表”即墓表,是墓道上的碑文。唐代劉禹錫《祭韓吏部文》:“公鼎侯碑,志隧表阡。一字之價,輦金如山?!盵10]隧,墓穴也;阡,墓道也。墓志與墓表不同,墓志與陪葬品一同置于墓中,而墓表是以碑表墓,立于墓前的墓道上?!氨碲洹奔丛谀沟郎狭⒈涛?。因此,文廷式墓前立柱下聯(lián)中的“表軒”二字很可能是“表阡”之誤,“軒”是“阡”之形訛。
“鄉(xiāng)賢如接”意為上接歐陽修,“鄉(xiāng)賢”指歐陽修。(此承上海大學王培軍教授賜教,謹致謝忱?。W陽修與文廷式同為江西人,故得稱其為“鄉(xiāng)賢”。歐陽修《瀧岡阡表》所謂“有待”,是指等待自己建功立業(yè)、榮華顯貴之后,獲得朝廷給祖先的賜封贈爵;文廷式墓前立柱下聯(lián)中的“終有待”,則應含有祝愿文廷式后嗣取得更大功名、使文廷式得到更大榮耀之意。
文廷式墓前立柱下聯(lián)應校點為:“表阡終有待,鄉(xiāng)賢如接,瀧岡吉日更題辭?!币庵^:為文廷式題寫墓表還要等待其后嗣的榮耀顯達,如果他們能接續(xù)歐陽修為父親寫《瀧岡阡表》之事,那就等以后某個好日子,再為文廷式題寫一篇墓表吧!
沈曾植為好友文廷式撰寫《清故翰林院侍讀學士文君墓表》的確切時間,尚未見記載,從“表阡終有待”來看,文廷式墓前立柱刻聯(lián)之時,墓道上應該尚無墓表,否則“表阡有待”之語就落了空。試想,如果當時已有沈曾植所撰墓表,而聯(lián)中又說“表阡終有待”、“瀧岡更題辭”,豈非明確表示對沈曾植所撰墓表的不滿?如此則將置沈曾植于何地?據(jù)沈曾植所撰墓表中“及今歲恩詔曠蕩,大臣或議起君官,而君逝矣”之語,戊戌案內(nèi)革職者得到開復,時在光緒三十年(1904)五月,既言“今歲”,則沈曾植撰寫墓表的年份是光緒三十年。又據(jù)前引卜厝占塋碑文,文廷式安葬于光緒三十年(甲辰)十一月初六日以后,墓前立石柱的時間必不能早于此時,沈曾植撰寫墓表又在立柱刻聯(lián)之后,則推考沈曾植撰寫墓表的相對確切時間,似應在光緒三十年十一月、十二月間。
明代顧夢圭《徵潔堂賦》:“有斐張仲,表其軒楹。君子繹思,嗣之頌聲?!盵11]謂石川張大夫為丁子之母許碩人之堂取名“徵潔”,予以表彰。那么,文廷式墓前立柱下聯(lián)原文的“表軒”,或亦可勉強釋作“光耀門庭”之意,只不過,一來此種用法于文獻中實不多見,涉于牽強,二來與本句所用典故的“有待”“瀧岡”不相屬,三來“表軒”與墓不相關,前后不能貫通,故仍以“表軒”是“表阡”之誤的可能性為大。
文廷式墓后立有一塊墓碑,題“誥授中憲大夫晉封資政大夫日講起居注官翰林院侍讀學士顯考文公諱廷式府君之墓”,墓碑兩側有一副對聯(lián),碑左刻“青簡尚新,宿艸將列”,碑右刻“鴟鸮東徙,松槚成行”。
南朝梁劉峻《重答劉秣陵沼書》:“青簡尚新,而宿草將列。”李善注:
《風俗通》曰:劉向《別錄》:殺青者,直治青竹作簡書之耳?!抖Y記》曰:朋友之墓,有宿草而不哭焉。
呂延濟注:
青簡,竹簡也。古無紙,用以為書。宿草,陳根也。列,行列也[12]。
文廷式墓碑聯(lián)之上聯(lián),即用《重答劉秣陵沼書》之成句。
“青簡尚新”既可解作竹簡剛剛殺青,還沒來得及著作;也可解作著作剛剛完成。于文廷式而言,則他既有許多作品已寫定,還有很作著作未完成,兩義可兼取之。墓碑上聯(lián)意謂:文廷式見識高超、才華橫溢,他的很多著作還沒有完成,有的著作才剛剛完成,但天不假年,他卻英年早逝了,他的墓上很快就將會有許多隔年之草了。
南朝梁任昉《為范始興作求立太宰碑表》:“鴟鸮東徙,松槚成行?!崩钌谱ⅲ?/p>
言成王未知周公之意,類郁林之嫌子良。而周公有居攝之情,由子良有代宗之議,故假鴟鸮以喻焉?!睹娦颉吩唬骸而|鸮》,周公救亂也。成王未知周公之志,乃作詩以遺王,名之曰《鴟鸮》焉。……《左傳》伍子胥曰:樹吾墓槚。
呂延濟注:
周公東征管、蔡,作《鴟鸮》詩以遺成王。今子良有代宗之議,而帝亦嫌焉。故假鴟鸮之東徙以喻焉。松槚,木名。言“成行”者,明年月深遠也[13]。
文廷式墓碑聯(lián)之下聯(lián),即用《為范始興作求立太宰碑表》之成句。然而,此文之成句,只能說是文廷式墓碑聯(lián)下聯(lián)之出處,還不能說是其所使用的典故,因為此文之成句本身也是在使事用典。
解讀文廷式墓碑聯(lián),最大的困難就在于“鴟鸮東徙”之喻。《詩經(jīng)?豳風?鴟鸮》一詩有著漫長而復雜的接受史,這復雜的接受史同時也就是后人對此詩的詮釋演變史。其中對后世影響最大的是孔穎達取毛《傳》、鄭《箋》并疏解而成的《毛詩正義》。
先說“鴟鸮”。《鴟鸮》首章毛《傳》:“鴟鸮,鸋鴂也?!瓕幫龆?,不可以毀我周室?!盵14]599?600第三章毛《傳》:“手病口病,故能免乎大鳥之難?!盵14]603則“鴟鸮”固非“取子者”,而是“被取子者”。毛《傳》以此詩為鴟鸮自言,“我室”(鴟鸮巢)喻周室,即以“鴟鸮”喻周公。孔《疏》申毛《傳》意:“謂鴟鸮之意,唯能亡此子,無能留此子以毀我室。此鴟鸮非不愛子,正謂重其巢室也?!盵14]601亦可證。
《為范始興作求立太宰碑表》李善注“周公有居攝之情,……成王未知周公之志,乃作詩以遺王,名之曰《鴟鸮》焉”,屬于陳寅恪先生所謂“古典”;注“郁林之嫌子良”,屬于陳寅恪先生所謂“今典”。李善認為蕭子良與周公相似,所以任昉借“鴟鸮”來喻蕭子良,其邏輯是:鴟鸮本喻周公,蕭子良似周公,故也用鴟鸮喻蕭子良。呂延濟的注釋雖然簡略,但其中以“鴟鸮之東徙”指“周公東征管、蔡”的邏輯也很明確??梢娎钌坪蛥窝訚颊J為“鴟鸮”在“古典”中喻周公,在“今典”中喻蕭子良。
再說“東徙”?!而|鸮》詩本身并未出現(xiàn)“東”字,但《尚書?金縢》記載周公作《鴟鸮》詩與周公遭流言后“居東”有關:“武王既喪,管叔及其群弟乃流言于國,……周公居東二年,則罪人斯得。于后,公乃為詩以貽王,名之曰《鴟鸮》?!盵14]399
對于“居東”的解釋,歷來有“東征叛臣”和“避居東都”二說,鄭玄所持者為“避居東都”說。鄭玄《詩譜?豳譜》:“成王之時,周公避流言之難,出居東都二年?!薄对娊?jīng)?豳風?七月》毛《序》:“周公遭變?!编崱豆{》:“周公遭變者,管、蔡流言,辟居東都。”[14]565孔《疏》引《尚書?金縢》鄭《注》:“……居東者,出處東國待罪,以須君之察己?!盵14]572
解讀文學文獻與解讀歷史文獻不同,以“六經(jīng)皆史”之說言之,最初的文獻是文史難分的,《尚書?金縢》就有很濃重的神話色彩,然而古人視之為史。后世學者盡可以用堅實的材料證明古代文獻中的某事并非史實,卻不妨礙它在文學中作為一個典故流傳下去,并被后世不斷使用。鄭玄所持的“周公遭流言而避居東都”說,正可以作如是觀。于是,任昉《為范始興作求立太宰碑表》中就使用了這個典故。這一點,應以清代姚范看得最為清楚明白:
《為范始興作求立太宰碑表》……“鴟鸮東徙”,注引《毛詩序》,又引《說苑》。按,蓋用鄭《箋》“周公避于東都”而“鴟鸮以喻先臣”也。兼采“東徙”二字代“居東”,此當時用事法[15]。
鄭《箋》對《鴟鸮》詩的解讀與毛《傳》不同,鄭《箋》亦以此詩為鴟鸮自言,但以“鴟鸮”喻周公屬黨之先臣[14]600。
任昉兼取毛《傳》和鄭《箋》,以極精簡的“鴟鸮東徙”四字,概括了二事:一是“周公作《鴟鸮》詩”;一是“周公遭流言而避居東都”,而不可能是“周公東征叛臣”,因為從使事用典方面而言,“周公東征叛臣”與竟陵王蕭子良之事不能切合。對于任昉所謂“鴟鸮東徙”,高步瀛先生認為:“東徙,指(蕭子良)進督南徐州,以周公居東喻之?!盵16]蕭子良之“督南徐州”自然是“居”南徐州,而不是“征”南徐州之叛臣。至于任昉何以用“鴟鸮”喻周公,則既然毛《傳》已有此意,后人自然可以襲用之;且《尚書?金縢》認為《鴟鸮》詩是周公所作,毛《傳》、鄭《箋》都認為詩中鴟鸮所言即周公之意,后人即以其詩代其人亦無不可。從毛《傳》到任昉,再到李善、呂延濟,都傳承著“鴟鸮喻周公”之說。
“鴟鸮東徙”所用的典故是周公遭流言而避居東都,文廷式墓碑聯(lián)用此典故,側重的是文廷式也“遭流言”而后有日本“東”京之行,贊揚他像周公一樣忠心為國。
文廷式是帝黨的重要人物,光緒二十二年(1896)他被御史楊崇伊彈劾而被革職,戊戌政變中又被慈禧太后密旨緝拿而匿跡于長沙、上海等地,光緒二十六年(1900)正月十一日(啟程)至三月八日(返程)曾有兩個月的日本東京之行[17]。陳三立《文道希先生遺詩序》:“當是時,國軍新挫于島鄰,輸款割地,幾不國。君激世變,益究中外之務。凡時政得失、列位賢不肖,慷慨陳論,指斥權貴人尤力,為所側目久矣。及肇宮闈之隙,狃新舊之爭,務歸罪于君,媒孽構陷,屢欲擠之死地,脫身走日本乃免。”[9]2014陳詩《文道希先生遺詩序》:“戊戌政變,……慮禍及,走日本,與扶桑詩人游處。庚子乃歸國?!盵9]2015汪曾武《萍鄉(xiāng)文道希學士事略》云:“戊戌政變,……(君)慮后威之不測,走日本,與扶桑詩人游?!盵9]2002雖然文廷式東游日本的主觀目的并不一定是避禍,但當時他的朋友都認為他是為了避禍才去日本的,而客觀上,文廷式的日本東京之行也確實能起到一定的避禍作用。至少在墓碑聯(lián)作者意中,文廷式的日本東京之行并非為了個人安危,而具有忠心為國的意義。
文廷式墓碑下聯(lián)意謂:像周公忠心輔國卻遭受到流言而避居東都一樣,文廷式在慈禧太后黨派的密捕中曾東游日本,如今栽植于他墓前的松槚,也將長成行列。
合上下聯(lián)而觀之,“宿草將列”和“松槚成行”應以互文對待(此承匿名審稿專家賜教,謹致謝忱),謂文廷式墓的墓草和墓樹,很快就會長成行列了。整副對聯(lián)表達了對文廷式叡才未盡的悼惜、忠心為國而遭讒害的悲憫、坎坷流離而逝的哀痛,則是很明顯的。
關于墓聯(lián)的作者,有“沈曾植”一說,但是目前尚未見到堅實的文獻材料能夠支持此說。
在首次去實地考察文廷式墓的過程中,筆者固然得到了目驗材料的欣喜,但相比之下,這種欣喜遠遠不如看到文廷式墓的殘破而產(chǎn)生的哀感更為強烈。
“五一”國際勞動節(jié)時,楊岐山普通寺下雖然游人如織,但來寺后參觀文廷式墓者卻很稀少,生前“箕踞揮麈,高睨大談”,有“辟易千人之概”的蕓閣先生,想來可能會頗為寂寞吧。墓冢封土堆上長著一棵野生樹,不知其名,樹干僅有大臂粗細,枝葉稀疏,向著墓冢右方傾倒下去……。
最令筆者感到痛心的,是墓道上的三塊石碑:中間是墓碑,墓碑左側是沈曾植所撰《清故翰林院侍讀學士文君墓表》,墓碑右側是文廷式子孫后嗣所立的卜厝占塋碑。三塊石碑中,《墓表》的風化磨損最為嚴重,大部分碑文僅用肉眼都已無法看清了;其次是卜厝占塋碑,此碑最底部的一排文字也已無法辨識。這三塊石碑以及墓前的立柱,就這樣每天經(jīng)受著風吹日曬雨淋,完全沒有保護措施。這樣下去,恐怕不用多久,碑文就要磨滅凈盡了,這樣珍貴的原始文獻將永逝于天地間,后來人再想去實地考察這些文獻也將不能夠了。斜照穿過茂密的枝葉,灑下一地碎金,筆者在文廷式墓前佇立良久,思之何勝浩嘆!
三個半月后的8月16日,筆者為了核對墓碑、墓聯(lián)的文字,大雨之中再次奔赴楊岐山文廷式墓。拜興畢,繞行至碑前觀察碑文,無法辨識的文字依然無法辨識,碑上的蛛網(wǎng)也保持著三個月前的樣子,不同的是:墓冢封土堆上那棵傾倒的野生小樹已被拔去了;五月以來的梅雨季,使得三塊石碑的碑面上長滿了青苔,并淤積了厚厚的泥垢。筆者拂去碑上的蛛網(wǎng),小心擦拭著碑面上的青苔和泥垢,才三個多月不見,碑文更加看不清了,陰雨天氣更令人黯然神傷,不禁悲從中來……。
筆者于文物保護固然是門外漢,但看到楊岐山普通寺正門兩側墻上的兩塊唐碑,它們就得到了很好的保護:這兩塊唐碑被鋼化玻璃覆蓋著,碑前還有護欄,防止游客觸碰。這對文廷式墓碑的保護來說,是否可算一個榜樣?文廷式墓碑與普通寺唐碑相隔咫尺,而命運卻有如此不同。
從首次實地考察文廷式墓以后,筆者就極想呼吁保護文廷式墓,卻不知該說向誰邊,愿文物保護部門能聽到這微小的呼聲,盡快對文廷式墓加以保護,則蕓閣先生及所有熱愛蕓閣先生者不勝感激!
[1] 褚亮. 褚亮集[M]. 清光緒武林往哲遺書本.
[2] 陳子昂撰, 徐鵬校點. 陳子昂集[M].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3: 14.
[3] 張說. 張燕公集: 卷二十五[M]. 清乾隆武英殿聚珍版叢書本.
[4] 陳壽撰, 裴松之注. 三國志[M]. 北京: 中華書局, 2013: 88.
[5] 魏徵, 令狐德棻,孔穎達, 等撰. 隋書[M]. 北京: 中華書局, 2013: 906.
[6] 劉全波. 類書研究通論[M]. 蘭州: 甘肅文化出版社, 2018: 43.
[7] 王燕華. 中國古代類書史視域下的隋唐類書研究[M].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8: 253.
[8] 歐陽修著, 洪本健校箋. 歐陽修詩文集校箋(中)[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9: 700.
[9] 汪叔子編. 文廷式集(增訂本)(四)[M]. 北京: 中華書局, 2018.
[10] 劉禹錫著, 瞿蛻園箋證. 劉禹錫集箋證(下)[M].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9: 1537.
[11] 顧夢圭. 疣贅錄: 卷七[M]. 清雍正七年顧懷劬刻本.
[12] 劉躍進著, 徐華校. 文選舊注輯存: 第14冊[M]. 南京: 鳳凰出版社, 2017: 8584.
[13] 劉躍進著, 徐華校. 文選舊注輯存: 第12冊[M]. 南京: 鳳凰出版社, 2017: 7705?7706.
[14] 十三經(jīng)注疏整理委員會整理. 毛詩正義[M]. 北京: 北京大學出版社, 2000.
[15] 姚范. 援鶉堂筆記: 卷三十九[M]. 清道光姚瑩刻本.
[16] 高步瀛. 南北朝文舉要[M]. 北京: 中華書局, 1998: 414.
[17] 陸有富. 文廷式年譜長編[M]. 北京: 中華書局, 2020: 300, 328?329, 351, 368.
Interpretation of Wen Tingshi’s Tomb Couplets
SUN Jia-zhi
(Zhou Dunyi Experimental School of Luxi County, Pingxiang Jiangxi 337000, China)
The couplets on the column in front of Wen Tingshi’s tomb read: “卜兆取茲方,故實未湮,《皇覽》從今當補記;表軒終有待,鄉(xiāng)賢如接,瀧岡吉日更題辭?!?“卜兆” means to choose the place to be buried by divination. 《皇覽》refers to historical books. “表軒”is very likely to be the mistake of “表阡” (inscription of the tomb). “瀧岡”is a classic of 《瀧岡阡表》written by Ouyang Xiu. The couplets on both sides of the tombstone read: “青簡尚新,宿艸將列;鴟鸮東徙,松槚成行?!盩he first line of the couplet “青簡尚新,宿艸將列”is quoted from《重答劉秣陵沼書》 written by Liu Jun. The second line is quoted from Ren Fang’s 《為范始興作求立太宰碑表》, and “鴟鸮東徙” is from the literary quotation of the Duke of Zhou who refuged to live in Dongdu for being rumored. Wen Tingshi’s tomb is valuable cultural relic, which has been weathered and worn seriously, and needs to be protected urgently.
Wen Tingshi’s tomb; 卜兆;表阡; 鴟鸮; Duke of Zhou
I206.5
A
2095-9249(2021)04-0001-05
2021-08-17
孫甲智(1989—),男,山東鄒城人,中學二級教師,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
〔責任編校:吳侃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