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迪
隨著近代化的逐步深入和社會變革的展開,西方科學視角下的學科體系傳入中國,在上世紀三十年代,基于現代管理社會下的文書管理和實踐,檔案學初步形成。之后隨著新中國的成立,尤其是步入改革開放時期,檔案學與其他學科如歷史學、管理學等區(qū)分,并成為獨立的學科,有了自己的研究對象和范圍,逐步建立了自己學科體系。隨著學科的深入研究與發(fā)展和文獻整理與編纂題材的日益廣泛,其學科分支也不斷產生。檔案文獻編纂學便是基于上述發(fā)展產生的學科分支。檔案文獻編纂學“以整個檔案文獻編纂活動的客觀規(guī)律為研究對象,以指導檔案文獻編纂工作生產出高質量的檔案文獻信息產品服務于社會,作為研究的根本任務和目的”。而檔案文獻是指“刊載檔案原文或以揭示、報道、摘編及綜述檔案信息為基本內容的各種出版物”,雖然檔案文獻編纂學是現代學科,但是回溯歷史就會發(fā)現,在歷史中一些文獻資料的編輯和整理就是對檔案原文的整理,同時也是對歷史與文化的保存。從某種意義上說整個人類文明的發(fā)展離不開檔案文獻編纂,中華民族是善于保存歷史與記憶的民族,特別善于歷史文獻的編纂與研究,研究發(fā)掘古代檔案文獻編纂中的個案與經驗,對于豐富檔案文獻編纂學學科價值,總結規(guī)律,指導當下的檔案文獻編纂有著極為重要的意義。
誕生于南朝梁的《昭明文選》以下簡稱《文選》,是我國最早的一部文學總集,一般認為,這部作品是梁昭明太子蕭統所主持編纂的,考查這部文學總集的編纂活動,具有重要的檔案文獻編纂學價值和意義。
源于魯迅魏晉“文的自覺”這一經典論斷,成為魏晉文學現象的高度概括,“文的自覺”在不同歷史時期有著不同的表現,在南朝齊梁時代,“文的自覺”則表現為文學批評的繁榮與文章辯體的出現。南朝文學發(fā)展到齊梁時代,文學實踐更加豐富,對于文學創(chuàng)作出現了“復古”與“新變”兩大文學創(chuàng)作批評觀念。面對南朝創(chuàng)作中強調聲色且綺靡的文學現象,出現了以“復古”思潮為代表的反對者裴子野,他堅守儒家詩教傳統,他認為“無被于竹弦,非止乎禮義”,文學失去了教化功能,對劉宋以后的文學持否定態(tài)度。但是這在文學自覺的時代并非主流,真正占主流和上風的是主張文學發(fā)展和創(chuàng)新的學者。持這一觀點的是蕭子顯、沈約、張融、蕭綱、蕭繹、蕭子顯、徐陵等人。在這期間的文學創(chuàng)作例如永明文學和宮體文學的相繼出現和文學實踐,也表明了其文學觀念的變化。永明文學的代表人物沈約首次將詩歌聲律化,成為“新變”的代表。而宮體詩則是永明體的發(fā)展,也并非是“輕艷”的代表。其實這種新的主張就是在文學自覺之下,從傳統的“詩言志”即強調大我、集體的“志”走向“詩緣情”即強調自我的“情”的轉變,這一轉變是對于情的承認,也是符合審美規(guī)律的,是文學獨立的表現。正是在強調文學的新的文學批評觀念和大量緣情的詩歌創(chuàng)作,文學的地位逐漸被凸顯,強調文學發(fā)展的這一觀念占據中心地位,而發(fā)展的眼光必須有時間的觀念,故此才會有《文選》這部自周朝到梁跨度如此之大的文學作品集。
其次,文體辨析的出現對于《文選》的編纂也有重大影響。文體是文學作品的表現形態(tài),對于文體辨析則源于漢末,劉師培認為“文章各體,至東漢而大備。漢魏之際,文家承其體式,故辨別文體,其說不淆。”而在文學繁盛且處于自覺狀態(tài)下的南朝時期,人們對于文體有著更深入的認知。蕭統在《文選序》中提到的文體有三十六類之多,并敘述了文體的發(fā)展,所以很自然地,在《文選》的編纂中,其內容是按照文體進行分類的。按照檔案文獻編纂學的標準,檔案文獻出版物可以分為三種基本體裁。分別為一次檔案文獻、二次檔案文獻和三次檔案文獻。一次檔案文獻是指“檔案信息以其原文形態(tài)呈現在讀者面前的檔案文獻”,作為一部文學總集,從蕭統的檔案文獻編纂情況來源看,《文選》作為檔案文獻屬于一次檔案文獻。
對于《文選》的選文標準,在學術史上說法甚多,大致有“事出于沉思,義歸乎翰藻”說、“沈約”說、“文質彬彬”說。第一種觀點源于《文選序》,認為沉思和翰藻是指文學創(chuàng)作方面要多用心思,但后被其他學者理解為僅針對史論的創(chuàng)作,并不能夠代表所有作品。而沈約說則是從按照沈約的評價視角來看選文標準,也并未得到許多人的認同。而第三種觀點則是從文章的整體風格來概括,即以儒家“文質彬彬”的審美風格來評說其選文標準,但是我們總能找到不符合“文質彬彬”審美趣味的文學作品的存在,例如《文選》中大量地存錄了許多漢大賦,說明漢大賦在蕭統眼中是符合要求的,但是從漢大賦講究形式華美語言雕琢的情況來看,顯然與“文質彬彬”中強調內容與形式統一的主張相互矛盾。
如何看待這些不同的標準?其實從三種不同的觀點中會發(fā)現,這三種標準均是從文學的內在審美準則強調的,如果跳出文學視角,從檔案文獻編纂學的角度來看,則會有更清晰的認知,檔案文獻的意義在于保存和發(fā)展,所以我們有理由相信,《文選》的編纂標準并非定于一尊,而似乎是全面而多樣的,因為只有這樣才能保持文學的全面性,突出文學的地位。
從材料中我們不難發(fā)現蕭統的文學觀念,首先,他持文學發(fā)展的觀點,認為“踵其事而增華,變其本而加厲,物既有之,文亦宜然。隨時變改,難可詳悉”,即從事物發(fā)展的規(guī)律看待文學發(fā)展,文學是要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而發(fā)展,而每個時代都有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而編纂活動就是要把每個時代的文學主流編入。雖然他評價揚雄的漢賦“勸百而風一者,卒無諷諫,何必搖其筆端”,即認為他的作品沒有起到勸誡君王的作用,但是他仍然收錄了漢賦,因為漢賦是漢代文學形式的主要代表。這正是堅持文學發(fā)展觀點論的結果,所以在《文選》中收錄的文章有著時間的跨度和每個朝代文學特色的代表作品,也并不會因為自己的喜好而刪去其作品,做到了全面且有時代代表性。其次,文學審美的自覺。文的自覺強調抒發(fā)個人性情,強調區(qū)別于詩言志的傳統,逐漸出現詩緣情的理論主張,也出現了眾多文學創(chuàng)作。山水詩的出現便是明證?!段倪x》中謝靈運的詩歌大都借景物抒發(fā)個人情感,“莊老告退,山水方滋”,那些充滿玄言神秘的玄言詩歌,被直抒性情的山水詩代替,成為文學自覺的絕佳注腳。這種山水詩與溫柔敦厚的儒家教化詩歌相對應,擴充了文學的題材。其次,文學審美的自覺還體現在對形式美的追求上。蕭統在《文選序》中指出“若其贊論之綜輯辭采,序述之錯比文華,事出于沉思,義歸乎翰藻,故而與篇什雜而集之?!笔捊y認為史贊、史論、史序等文章入選原因在于因為這些作品有“綜輯辭采”“錯比文化”的特點。從這點我們可以看出蕭統對于文章中的文采追求和形式的重視。這我們不難理解,在永明體和宮體詩的創(chuàng)作繁盛時期,文學形式美的追求不言而喻。
總之,檔案文獻編纂的目的是為了更全面地保存信息,這決定了其編纂標準不可能定于一尊,其標準必定是全面的。同時蕭統發(fā)展的文學觀念使得選入《文選》呈現出一種文學發(fā)展的歷程,自覺的文學觀念將文學地位提升,區(qū)別于經、史、子的文獻編纂,將文學獨立出來,并將作品的審美風格多樣化。正是由于這種多樣的選編標準才使得文學作品得以長久流傳與保存,得到歷代學者的青睞,注家峰起,從隋朝開始選學成為顯學,發(fā)展歷經一千四百多年而不衰,為文學文獻的保存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也是歷朝學子尊捧的文學教科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