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海 玉
(南陽師范學院 文化產業(yè)研究院,河南 南陽 473061)
《三山凹》小說中的宋書記說:“改革是一場考驗,每個人都要接受淬煉,要么是鋼,要么是渣,就看你是什么料子!”[1]132-133在改革開放四十年間,每個人都不可避免地要經(jīng)受改革的考驗,有人最終淬煉成鋼,人性散發(fā)出永恒的光芒;有人則淘汰為渣,人性扭曲得讓人不忍直視。南陽作家李天岑以宏闊的視野、細膩的筆觸把河南鄉(xiāng)村社會改革中最富時代氣息的現(xiàn)實濃縮在了長篇小說《三山凹》中。如同賈平凹的文學世界“是一部鄉(xiāng)村的‘進化史’”[2]一樣,《三山凹》通過敘述三個農村青年柳大林、張寶山、侯子耀(白娃)不同的性格品質、價值追求、家庭生活和命運遭際,展現(xiàn)了河南農村改革歷史的廣闊畫卷,引導我們反思故事背后隱藏的價值取向以及社會意義。
一般來說,“主流文化是在一個社會、一個時代被執(zhí)政主體所倡導和宣揚的、對國家和社會起著重要影響的文化”[3]。它規(guī)范著人們的言行舉止,進而形成每一個社會成員都必須履行的普遍行為模式。而“亞文化”則與之相反,狹義的“亞文化”概念,“主要強調與主文化的差異、對立、偏離內容,主要指在一個社會的某些群體中存在的不同于主文化的價值觀念和行為模式”[4]。小說《三山凹》中,執(zhí)著于小康夢想、重義輕利的改革先鋒、共產黨員基層干部柳大林和張寶山,都指向城鄉(xiāng)社會的主流文化群體;而唯利是圖、道德淪喪的改革投機者、商人侯子耀,則指向背離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的亞文化群體。
小說從一開始就交代了1958年柳大林的父親被炸死后他與母親相依為命的事實。初中畢業(yè)后,大林成為三山凹的小社員,后來與“發(fā)小”寶山、白娃結拜為兄弟。小說沒有花過多筆墨去描述新娘被白娃拐跑一事對大林的傷害,而是重點敘述了此后他是如何閱讀文學名著、背水一戰(zhàn)備戰(zhàn)高考的。1982年,大林大學畢業(yè)被選拔到豐和縣委做辦公室秘書。當時農村的經(jīng)濟體制改革剛剛拉開序幕,各級地方政府正需要革命化、年輕化、知識化、專業(yè)化的年輕人充實到干部隊伍中。帶領人民脫貧致富奔小康是各級黨員干部的使命和責任。在做縣委辦公室副主任期間,大林為了不負領導信任,常常不辭辛勞下鄉(xiāng)調研,用心寫調研報告,努力做好領導的參謀助手。作為黃龍鎮(zhèn)公社書記,他積極引導農民發(fā)展個體經(jīng)濟,鼓勵他們外出打工創(chuàng)業(yè),還大膽任用改革新人做村干部,并積極招商引資推進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的發(fā)展。被提拔為豐和縣副縣長、縣長后,大林力推南都市委做出綜合開發(fā)貧困山區(qū)的決定,他厲斥干部的官僚作風,為三山凹人開發(fā)旅游風景區(qū)保駕護航……柳大林顯然是鄉(xiāng)村經(jīng)濟體制改革中一心為民、夙夜在公的改革先鋒!雖然他仕途一路高升,但對妻女、老母和親戚的抱憾卻與日俱增:妻子分娩時,他奮斗在鐵河水庫群體性事件處理現(xiàn)場;母親去世時,他在監(jiān)督黃龍鎮(zhèn)服裝市場的建設和確保鐵河水庫不決堤;妻子被查出患了腫瘤需要復查,他則幾個星期忙于縣務,一拖再拖;女兒失戀精神失常,他沒有時間看護;親舅囑咐他給兒子安排個工作,他沒能兌現(xiàn)諾言,致使舅舅后來家破人亡;姐夫因不滿只被提拔為股長與他反目成仇……大林矢志不移地追求和信奉的共同富裕、人民至上、克己奉公的價值觀從哪兒來的呢?作為黨員干部群體中的一員,大林的價值觀顯然映射出了整個中國社會主流的價值傾向。在社會心理學中,價值觀與信仰是個體和群體相互認同的根據(jù)。大林的“共同富?!庇^念其實來自鄧小平的“共同富?!彼枷?,即“讓一部分人、一部分地區(qū)先富起來,大原則是共同富?!盵5]。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共產黨人和中國政府就始終“把幫助農民擺脫貧困、走向共同富裕”作為自己的神圣職責[6]。“人民至上”是共產黨人“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宗旨的根基”[7],而“克己奉公、無私奉獻”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中國共產黨培養(yǎng)和倡導的社會主義道德”的核心內容[8]。時至今日,這些觀念仍然是執(zhí)政黨所宣揚的價值標準,并被整個社會所認同。因此,柳大林就是主流文化群體中先進黨員干部的典型代表。
寶山的家境較于大林稍微好些。家中男勞力多,溫飽問題可以解決。在朋友眼中,寶山就是一位行事魯莽但重情重義的好哥們:兄弟三人玩炮仗不小心燒毀了村禮堂,寶山一人頂罪;白娃拐跑了大林的新娘,他私扣新娘的姐姐逼黃家交人,致使自己被黃家女婿舉報失去了上大學的資格。為了謀生,寶山后來與先富起來的白娃到安徽販雞。就在跨省販雞途中,他獲知“包產到戶”的消息,回到三山凹便主張包產到戶,被村民選為生產隊長。寶山善于科學種田,不久成為馳名南都的栗子香紅薯大王,也因此入了黨。他后來還帶頭開辦面粉廠,重視科技創(chuàng)新的力量,推動了農產品的加工和生產的機械化。而作為民選的新一任村支書,寶山面對復雜的村務,又能運用世俗的智慧落實好政策,堅持民主協(xié)商、秉公處事。為改變計劃生育工作落后的狀況,他以身作則,致使自己永遠失去了親生骨肉;面對村民販賣紅薯的作假行為,他聲色俱厲強調一定要誠信經(jīng)商;為了帶領村民脫貧致富,他積極動員村民外出打工、開辦企業(yè)、開發(fā)鄉(xiāng)村旅游項目。最終寶山和繼子革兒帶領農民走上了一條農業(yè)產業(yè)化、生態(tài)化的發(fā)展道路??梢哉f,寶山就是有改革膽識和魄力的優(yōu)秀村干部典型,遵循的自然也是主流文化價值觀念。
與大林、寶山比起來,白娃的出身無疑是最好的。作為改革前三山凹村支書的兒子,他得到了相對充足的物質生活保障,接受了完整的高中教育。但是自從拐跑了大林的新娘后,他便被父親逐出家門,也被村人唾棄。失去了家庭在情感和物質上的支持以及正確的價值觀引導,缺乏基本謀生技能的白娃只能在社會邊緣地帶發(fā)現(xiàn)什么掙錢就做什么。從小說中看,在商品經(jīng)濟剛剛興起之時,白娃主要靠鉆政策空子、搞權錢交易和權色交易來致富。他先是通過跨省流動販雞積累了第一筆資金,接著靠協(xié)助構陷柳大林從陶副局長那里獲得修路工程大發(fā)了一筆,后來又通過在城郊興建住宅樓成為豐和縣屈指可數(shù)的富商。然而白娃唯利是圖的投機行為并不總是奏效:開飯店因為要賄賂拉攏各級領導而虧本,開廢舊鋼筋交易市場因低買高賣擾亂市場被大林制止;私自將住宅樓加高兩層、偷工減料,引發(fā)民怨,以致被政府強令拆除;為了避免傾家蕩產,他又聽信風水先生的話強奸處女,非法集資,最終鋃鐺入獄。白娃顯然是商品化大潮中信奉金錢至上、追求享樂、慣于坑蒙拐騙的無德商人的典型。他的形象映射了改革開放過程中功利主義、享樂主義、拜金主義等腐朽價值觀對很多盲目追求富裕的農民命運的深遠影響。
情節(jié)動因,就是指“使一個場面或情節(jié)或事件‘事出有因’,賦予情節(jié)轉向一個動力或動機,從而推動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9]。小說《三山凹》有兩條清晰的情節(jié)線索:一條是夢想線索,即大林、寶山帶領農民改革致富奔小康的故事主線;另一條是情感線索,即大林、寶山、白娃三個“發(fā)小”恩怨糾纏的故事副線。其中,后者依托于前者。在兩條線索交織發(fā)展的走向上,布滿了各種動力和阻力設置:每一次情節(jié)轉折的動因都是由于“道德行為”的出現(xiàn)。所謂道德行為,就是指“人在實踐理性指導下,在一定道德意識、道德信息、道德情感和道德價值觀支配下的社會活動,這種活動涉及與社會或他人的關系,造成有利或損害社會或他人的后果,而且是可以以善惡加以評價的行為”[10]。可見,道德行為分為善行和惡行兩大類。人的道德行為的出現(xiàn)往往是為了解決問題。這里的“問題”主要是指人面對關于未來、金錢、工作等價值觀時產生的“挫折感”。成年人觀察、思考和解決問題的方式往往具有明確的思維動向或者顯著的社會價值訴求,很多行為不免染上或善或惡的道德色彩。小說中,大林的“問題”在于如何戰(zhàn)勝私情,克服困難推進改革;寶山的“問題”在于如何更新觀念、凝聚人心,帶領村民脫貧致富;而白娃的問題在于如何通過先富來贏得社會尊重。
在大林調任九里山公社書記之前,小說在表現(xiàn)寶山和三山凹鄉(xiāng)親對大林的深情厚誼方面可謂做足了鋪墊:村禮堂失火案中,寶山替大林頂罪;備戰(zhàn)高考時,寶山讓妹妹照顧大林娘,請大林來家同吃同住同復習;大林去大學報到,寶山、親戚、鄉(xiāng)鄰紛紛湊學費或送禮物;大林娘腦出血,寶山懇求縣城親戚多多照顧……面對似海深情,當寶山提出請給物資局局長遞個話,允許白娃開酒店,請水利局局長給村里打一口機井時,自幼知恩圖報的大林就積極疏通關系,使白娃飯店順利開張,還把九里山公社的打井指標轉讓給了三山凹。這無疑是合乎民間道德的善行,但指標的轉讓某種程度上卻違反了黨規(guī)政紀。后又逢天公不作美,大林“超越政策規(guī)定”推行的塘、堰、壩承包養(yǎng)殖等改革實驗均以失敗告終。這就給思想守舊、嫉賢妒能的鎮(zhèn)長方占坡、縣委辦陶副主任誣告大林提供了機會。小說夢想線索自此發(fā)生第一次“逆”轉。而大林被革職又進一步增強了他與寶山、白娃的兄弟情誼。大林和保守派之間二元對立的矛盾關系也就此埋下伏筆。后來,豐和縣委宋書記經(jīng)過調查,認為檢舉有不實之處,大林又被任命為黃龍公社黨委書記。有了宋書記的保駕護航,大林上任后便決意清除改革的兩大絆腳石:一是農民的重農輕商思想;二是改革資金匱乏的困局。最終大林和三山凹人的“善行”成為推進改革進程的主要動力:因為大林“以身作則”賣涼粉、“不辭辛勞”樹典型、知人善用“有擔當”、“關愛村民”如家人,所以三山凹人積極去打工、開店、辦廠、建房以增加收入;因為柳大林誠實可信、穩(wěn)重可靠,加上三山凹人在清代對華僑杜思的天祖父有救命之恩,所以杜思、杜麗莎決定在三山凹投資興建杜思學校和麗莎服裝公司。而在招商引資過程中,面對黃花琴的投懷送吻,盡管大林克制自己對昔日未婚妻的感情未有越軌行為,但受此刺激的白娃出于報復和賺錢的心理,還是接受了陶副局長和方占坡的教唆——向南都市委實名舉報柳大林“作風不正”。白娃不道德的檢舉行為成功地促成小說情節(jié)的第二次“逆”轉,大林再次被停職調查。為了幫助大林洗刷污名,寶山做了偽證;兩人的友情經(jīng)過淬煉變得更加深厚;而白娃因檢舉有“功”,在陶副局長那里“大發(fā)橫財”,與大林的情誼自然蕩然無存。后經(jīng)紀委調查,柳大林作風正派,又被提拔為豐和縣常務副縣長。
歷經(jīng)兩次停職,大林的精神境界已然進入超越個人好惡與私情的境界,成為一名從政為民、秉公處事、做事巧妙、讓政敵無把柄可抓的模范公仆。曾經(jīng)二元對立的矛盾關系已非大林改革路上的主要障礙。此后,小說的追夢情節(jié)再無明顯的“逆”轉跡象,反而是大林和寶山、白娃的友情線索屢屢泛起轉折的波瀾。如寶山請大林給村里修路,陶局長聞訊主動修路獻殷勤,大林擔心再次落入圈套,不愿徇私,勒令停止修路,這使他與寶山、村民的關系陷入緊張。寶山又請大林給繼子革兒安排工作,大林在政策允許范圍內讓革兒應聘做縣政府的聘用制保安,寶山對此極為不滿。寶山還請大林為被拘留的革兒和友友說情,大林表面拒絕,私下里卻定時給孩子送好吃的,并叮囑公安局長定性要公正。大林后來親自監(jiān)督三山凹的機井修復工作,并指引寶山繼續(xù)更新觀念,帶領三山凹人走農業(yè)產業(yè)化、生態(tài)化的發(fā)展道路。在大林改革思想的影響下,寶山不僅成為一名有膽識有魄力的村支書,而且也把繼子革兒培養(yǎng)成了有德有能的新一代改革領路人。最終大林與寶山、村民的關系修復如初。而白娃自從有了修路賺的雄厚資金后,就先后建了兩次樓。第一次他在城郊私建三棟樓,大林考慮到城市職工住房難、城區(qū)急需擴大,因此建議不拆遷只需補交土地款。面對白娃的鋼琴賄賂,大林力拒不收,表示自己為公不為私。第二次白娃擅自將住房樓蓋高兩層,大林考慮到上訪住戶們的安全,勒令白娃必須拆除違規(guī)部分。這導致白娃陷入了無法挽回的信譽危機和經(jīng)濟危機。兩人的關系也最終由緩和走向決裂。從中可以看出,大林經(jīng)過改革的淬煉,已成為一名超然物外、公私分明、既講黨性又顧人情的黨員干部。而白娃一再挑戰(zhàn)人倫和法律底線,其不道德的行為最終將他送入墳墓。
將道德行為作為小說的情節(jié)動因,為雙重線索設置多重阻力,不僅使小說的情節(jié)敘事顯得跌宕起伏、充滿張力,而且有效地傳達了作家的價值取向和創(chuàng)作意圖。正是通過大林、寶山的仕途沉浮,小說生動地反映了共產黨人“任人唯賢”“德才兼?zhèn)洹盵11]的選人用人思想對改革成敗的決定性影響;也是通過白娃背信棄義、追名逐利、眾叛親離的悲劇命運,小說抨擊了改革浪潮中甚囂塵上的物質主義、享樂主義、拜金主義價值觀??傊@部小說承襲了傳統(tǒng)小說的文脈,都在“對故事的熱衷、對情節(jié)完整連貫的追逐、對因果邏輯的篤信中形成了敘事結構的情節(jié)模式”[12]。它也隱含了中國傳統(tǒng)小說中習見的“好人好報,壞人惡報”的情節(jié)模式和二元對立的人物關系結構,雖然無法讓讀者體會到人性的復雜和無奈,但是卻在懲惡揚善中完成了對優(yōu)秀黨員干部執(zhí)政為民的高尚品質和改革開放偉大成就的贊美。
與傳統(tǒng)經(jīng)典小說的“透明”敘事經(jīng)驗相似,《三山凹》也采取了全知敘述者模式。即小說中隱藏了一個沒有出場卻又無處不在、無所不知的敘述者“我”?!拔摇辈粌H能敘說主人公的所見所聞,而且能自由出入人物的內心世界,述其所思所想?!度桨肌吠ㄟ^關注故事主人公改革體驗的視聽表達方式,不斷突出和強化了“我”作為敘事視點的主體性,并將其與主要人物的視點融合,來引導讀者反思價值多元時代個體生命的價值和意義。
如小說的夢想線索發(fā)生第一次逆轉時,大林被宋立功叫到辦公室。此時,處于隱藏狀態(tài)的“我”的視點開始在大林和宋書記兩個人物視點之間來回切換。通過對兩人動作、語言、表情和心理意識的描寫,敘述者“我”逐漸將讀者關注的焦點引向大林在改革失敗、被人檢舉后的精神轉變上。宋立功一言不發(fā)地把檢舉信扔給大林看,自己坐在沙發(fā)上慢慢抽煙。大林讀信后滿臉通紅,沒有說話。當宋書記問情況是否屬實時,他才開始慚愧地解釋……當宋書記聽他說確實把九里山的打井指標轉給了三山凹,修橋技術人員中確實有朋友介紹的人時,他立刻敲著桌子告誡大林:做共產黨的干部切忌“感情用事”和“以權謀私”,“無論何時何地辦任何事情都要以黨性為重”[1]131。大林不知何為黨性,但想起了人們傳說的有關宋書記的兩件事:宋書記曾為了支援國家還債和建設很多年不吃雞蛋、咸鴨蛋。這段心理描寫顯然是大林主觀意識的閃回,也是他心理聲音的流露。從宋書記的個人事跡中,大林明白了黨性就是要始終心系黨、人民和國家的事業(yè),堅守原則和紀律,勇于犧牲和奉獻,保持自身的先進性和純潔性。當他又聽宋書記說他改革沒有錯,出點錯也不要緊,希望他再次出山做黃龍鎮(zhèn)的改革勇士時,大林感激的淚水洶涌而出。這時敘述視點又轉向大林的內心世界,相關的心理描寫使讀者感受到了大林重獲黨的理解、信任和重用后感激與自責同在、百感交集的心情。宋書記的教導,使大林的黨性覺悟和精神境界有所提升,這也為他日后推進改革,經(jīng)受住金錢、美色以及人情等的考驗奠定了精神基礎。小說就是通過神情、動作和語言、心理描寫等視聽表達手段,在視覺、聽覺和意識上不斷強化非聚焦型敘述者“我”作為敘事視點的主體性。讀者透過與“我”的敘事視點有時重合的大林的立場,感受著他的情緒,同情著他的遭遇、分享著他的精神成長體驗。與此同時,也把自己對情節(jié)發(fā)展的想象寄托在他身上,體驗著他艱辛又堪稱壯麗的改革人生。
當然,與不出場的敘述者“我”的視點重合的人物視點不只大林一個。白娃刑滿釋放后在親友的接風酒宴上醉酒而死。該如何評價白娃這個人物呢?敘述者“我”的視點此時與白娃優(yōu)秀的兒子友友的視點融合,借友友之口做出評價:“他一生都沒有把握住自己?!盵1]517友友希望父親下輩子“能夠成為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1]521,以補償這輩子在人間的罪過。這一段語言描寫,讓讀者在敘事視點的轉換中進入了友友的內心世界,感受到他在面對沒能經(jīng)受住改革淬煉、一輩子沉迷女色、見利忘義的父親時內心的失望、拒絕、掙扎和痛苦。小說還塑造了一個在改革中率先致富的農民形象——春寶。春寶本是一個思想守舊的農民,后經(jīng)寶山、大林的指點和幫助,在深圳率先實現(xiàn)“先富”。春寶回村辦婚禮,不收禮待客卻遭村民冷嘲,他百思不得其解。這時敘述者“我”的視點又與寶山的視點重合,借寶山之口道出原因:“農村人眼界窄,笑人貧,恨人富”;“掙錢再多……富不了鄉(xiāng)鄰……你在咱三山凹干出個名堂帶富鄉(xiāng)親最好”[1]439-440。這一段語言描寫,可以說是黨“先富帶動后富”思想的生動詮釋。讀者從這句話中也可以體會到寶山乃至大林選擇帶領村民脫貧致富,其實正是他們贏得社會尊重、實現(xiàn)自我人生價值的方式。春寶最后接受了寶山的建議,和革兒一同開發(fā)三山凹太湖風景區(qū),積極促進了三山凹綠色經(jīng)濟的發(fā)展。村民基本實現(xiàn)共同富裕后,對春寶的尊敬和感激就化為了他六十歲得子時家中堆積如山的雞蛋、紅糖和掛面……
讀者對小說的認同過程,其實就是一個認識到自己與小說某個人物或情境有相同之處的過程。《三山凹》的敘事視點雖然使用了全知敘述者模式,敘事藝術雖然過于追求故事講述的流暢完整,正面、反面人物雖然有些過于涇渭分明,人物內心雖然開掘得不夠豐富,但是由于一些正面人物的視點與全知敘述者“我”的視點融合,因此讀者還是可以透過這些人物的視點,去真切地體會主流文化群體在面對改革考驗或他者人生悲劇時的種種無奈、欣慰或心酸等情緒。雖然大多數(shù)讀者可能未有過類似的人生經(jīng)歷,但通過局部“認同”可以與這個群體互動聯(lián)結起來,在閱讀中不斷勾連自己的成長體驗,進而思考在改革時代該如何進行價值的取舍,如何實現(xiàn)自己生命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