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潔 李 謙
(1.江蘇正太和律師事務所,江蘇 無錫 214000;2.江蘇宏潤律師事務所,江蘇 無錫 214000)
股權讓與擔保系指以讓渡股權所有權為債權提供擔保的交易方式。就此定義,對于股權讓與擔保的法律特征可做以下基本之理解與把握。其一,股權讓與擔保系基于擔保之目的,可以歸屬于擔保的制度范疇。當前,司法裁判相關糾紛時,事實上主要還是比照擔保法律制度精神進行處理;其二,股權讓與擔保系以“股權”為標的物之擔保。由此,“股權”二字成為股權讓與擔保顯著的標志。現(xiàn)實之中,股權讓與擔保糾紛依據公司法的相關規(guī)范加以裁處的現(xiàn)象也大有增長態(tài)勢。所以,研究與構建股權讓與擔保制度也決不能對相關公司法規(guī)范予以忽視;其三,股權讓與擔保系以“讓與”股權方式提供之擔保。由此,任何非讓渡股權所有權的現(xiàn)象均被排斥于股權讓與擔保范疇之外。[1]
效力問題是股權讓與擔保的關鍵問題,也是本文研究的核心內容。在當前物權法定原則下,我國現(xiàn)有的典型擔保無法完全滿足實踐中的融資需求。現(xiàn)有典型擔保不僅程序繁復、費用高額,而且信用保障難以滿足擔保權人利益保障需求,導致具有迫切融資需求的市場主體進一步創(chuàng)設各式新型擔保,股權讓與擔保即是其中一種。但是,讓與擔保畢竟不屬于典型擔保,故其效力自始即受到質疑。司法實踐中不同情形的認定更是使得相關案件的裁判尺度不一,亟待最高司法機關予以明確。
早些年,最高人民法院對于讓與擔保協(xié)議認識還較為模糊,但隨著讓與擔保糾紛越來越多,最高院對此類問題的認識日漸清晰起來,當前總體傾向認為該類協(xié)議應當為有效,這在相關裁判之中亦可得到印證與體現(xiàn)。如2015年最高院在“王某維案”中即表示:通過轉讓標的物的所有權來擔保債權實現(xiàn)的方式屬于非典型擔保中的讓與擔保,當事人可以依據約定主張擔保權利,原一、二審判決將案涉擔保方式認定為股權質押有誤,對此應予糾正。2018年,最高院在“修水巨通案”中更是十分明確地主張:本案《股權轉讓協(xié)議》系各方當事人通過契約方式設定讓與擔保,形成一種受契約自由原則和擔保經濟目的雙重規(guī)范的債權擔保關系,并不違反法律、行政法規(guī)的禁止性規(guī)定,應為合法有效。
2004年,在《物權法草案》第二十一章之中曾出現(xiàn)過有關讓與擔保的條文規(guī)定,但由于當時尚有爭議,故2007年最終出臺的《物權法》并無該制度的身影。
2015年《民間借貸司法解釋》第二十四條確認了以買賣合同作為借貸合同擔保的合理性,擔保權人有權申請拍賣買賣合同的標的物。在諸多法院看來,該解釋實質上確立了讓與擔保的合法性,從而使得股權讓與擔保協(xié)議更多地被裁定為有效。
2017年,最高院民二庭第4次法官會議紀要提出,應當按照當事人真實意思表示認定股權讓與擔保協(xié)議的性質。在此之后,《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對讓與擔保有了更加具體的分析:在債務無法清償時,債權人和債務人都可申請對讓與擔保標的物進行拍賣、變賣、折價優(yōu)先償還債權,但不可請求受讓該標的物。
這幾次司法政策性質的意見闡述,顯然是最高院總結全國法院關于讓與擔保尤其股權讓與擔保糾紛審判經驗的結晶,此后司法裁判必將更為統(tǒng)一,股權讓與擔保協(xié)議之效力定將不斷獲得各級法院裁判之承認。
對于股權讓與擔保協(xié)議效力的質疑理由首先來自物權法定原則及其相關立法之規(guī)定。在主張讓與擔保協(xié)議無效者看來,物權法定乃基本原則與立法精神,任何自行創(chuàng)設非物權法所規(guī)定的擔保類型均違背物權法定原則,均不應獲得法律之承認與維護。[2]
在最開始創(chuàng)設時,可以說讓與擔保并非擔保物權,但經過多年司法裁判后,讓與擔保已經逐漸被習慣法所認可。因而即便遵循物權法定原則,只要對該原則作適當緩和之理解與把握,以使物權法定原則不斷適應并滿足現(xiàn)實社會之需要與發(fā)展,則亦可以理解為并不實質違反物權法定之基本原則。此外,《民法典》第三百八十八條規(guī)定的“其他具有擔保功能的合同”,顯然涵蓋了讓與擔保合同。由此,再行過于嚴苛的理解與把握物權法定原則已明顯不合時宜,任何再以所謂物權法定原則對股權讓與擔保進行法律上的限制與阻礙亦違反《民法典》之精神。股權讓與擔保已為《民法典》所保護并獲得法律效力之承認與維護,對此不應再有任何之爭議。
對于股權讓與擔保協(xié)議之效力質疑還主要來自通謀虛偽意思表示的認定與判斷?!稗D讓股權”僅是讓與擔保中一個環(huán)節(jié)的合意,轉讓擔保股權以增強交易信用并以便擔保權人權益的保障與實現(xiàn),這才是雙方達成的最為完整的真實合意。而且轉讓后的擔保股權最終既可能回歸也可能不再回歸至擔保人手中,這均是雙方達成的存在著可以選擇的、非單一方向的、綜合性的整體真實合意。因此,僅以擔保目的來衡量而即斷然否定“轉讓股權”之手段非為雙方之真意,甚至據此又進一步否定整個股權讓與擔保的法律效力,實則是以偏概全,是對轉讓過戶乃整體擔保交易必不可少環(huán)節(jié)的無視,與雙方對于讓與擔保整體交易的綜合信賴完全相違背。在股權讓與擔保情形下,轉讓股權并非雙方通謀的、虛假的、不擬發(fā)生效力之合意,而是為追求擔保權益保障所達成的一致的、真實的交易對價安排。
對于股權讓與擔保協(xié)議效力之質疑還有可能來自規(guī)避法律行為之認定與判斷上。關于讓與擔保乃規(guī)避法律行為的主張,主要是認為讓與擔保實質規(guī)避了關于不得流押、流質的禁止性法律規(guī)定。這種認識在我國有著長期而巨大的制度慣性認同,人們自覺或不自覺地總會將讓與擔保與規(guī)避流押、流質掛起鉤來。
關于禁止流質條款之法律規(guī)定本身即不具有其合理性。結合《民法典》進一步考量,原《物權法》對應條文所謂不得約定流押或流質的文字內容均被刪除,這顯然意味著《民法典》對于禁止流押或流質規(guī)定的法律松綁,在《民法典》施行后,任何比照禁止流押或流質的規(guī)定而否定讓與擔保乃至股權讓與擔保協(xié)議效力的裁判,均屬不當。股權讓與擔保協(xié)議之效力不應再行受到禁止流押或流質規(guī)定的法律羈絆。
在當前理論與實踐總體傾向股權讓與擔保協(xié)議應作有效看待的大趨勢、大背景下,也要避免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極端之傾向,即不能將效力絕對化來看待。讓與擔保,尤其是股權讓與擔保協(xié)議之效力事實上還受到其他一些因素之影響,任何關于股權讓與擔保協(xié)議均當然有效的主張,同樣沒有照顧到現(xiàn)實中特殊情形救濟之需要。股權讓與擔保協(xié)議作為協(xié)議之一種,顯然也遵守各國法律關于合同效力要素之規(guī)定,凡違背合同有效要件或存在依法屬于無效或可撤銷之情形,亦同樣可依法宣告無效或撤銷?,F(xiàn)實之中股權讓與擔保如果確系以欺詐手段而簽訂,或確系損害社會公共利益,或確有證據證明系重大誤解而訂立等,并非不可依法尋求相關救濟,相關股權讓與擔保協(xié)議之效力自然得依法予以否定。[3]
對于股權讓與擔保之協(xié)議效力,應當原則予以承認與維護,但例外情形并非不可否認其法律之效力,且對于該類協(xié)議的從屬特性亦不能予以忽視。當前司法實踐已經總體傾向認可股權讓與擔保協(xié)議之法律效力,不僅僅是因為司法理念傾向,更是因為主張股權讓與擔保協(xié)議無效的主要理由與觀點并不能成立。采取總體有效的原則更有利于市場經濟的完善,更代表著法律之進步,更能滿足社會之普遍期待。
伴隨商業(yè)之繁榮以及商業(yè)風險的提升,伴隨公司制度的完善以及公司規(guī)模的發(fā)展,在中國這塊較為古老的法律文明土壤中,股權讓與擔保定能由當前非典型擔保朝著更加典型的擔保地位與陣容邁進,人們對股權讓與擔保也會越來越熟悉、越來越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