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超杰
2020年的教師節(jié),張世英先生走完了他不平凡的百年人生路。這一百年,是人類歷史發(fā)生巨變的一百年,也是中華民族發(fā)生巨變的一百年。黑格爾說:“哲學與它的時代是不可分的。所以哲學并不站在它的時代以外,它就是對它的時代的實質(zhì)的知識。同樣,個人作為時代的產(chǎn)兒,更不是站在他的時代以外,他只在他自己的特殊形式下表現(xiàn)這時代的實質(zhì)——這也就是他自己的本質(zhì)。沒有人能夠真正地超出他的時代,正如沒有人能夠超出他的皮膚?!雹俸诟駹枺骸墩軐W史講演錄》第一卷,北京:商務印書館1959年版,第55—57頁。毫無疑問,張世英先生及其哲學也是時代的產(chǎn)兒,在他不同時期的著述和學術活動中,我們不僅可以看到他個人思想的發(fā)展軌跡,而且可以看到民族精神的發(fā)展軌跡。先生逝世以來,已經(jīng)有很多文字追憶先生的過往。這里,我想聚焦張先生與國際哲學界的互動,從另一個側(cè)面展現(xiàn)張先生的學術人生。
中國人介紹和研究黑格爾哲學已有百余年的歷史。盡管黑格爾對中國哲學評價不高,但他的哲學在近代中國卻產(chǎn)生了重大的影響。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由于和馬克思主義哲學的親緣關系,黑格爾哲學更是成為了顯學。這一時期,對黑格爾哲學的“官方定位”是:他的哲學體系是唯心的、保守的和反動的;他的辯證法有一定的“合理內(nèi)核”,猜測到了事物本身的辯證法;他的辯證法的“合理內(nèi)核”作為被“改造”的對象、他的唯心主義體系作為被“批判”的對象,從正反兩方面構成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理論來源之一。改革開放之前,中國哲學界對黑格爾哲學的研究基本上都是以這種“官方定位”為“指導思想”的。
20世紀50年代到80年代中期,是張先生學術生涯的第一個時期,研究重點是德國古典哲學特別是黑格爾哲學。作為當代中國最負盛名的黑格爾專家,張先生的黑格爾研究也是在上述“官方定位”的框架下開始的,他的第一本黑格爾哲學研究著作是1956年出版的《黑格爾的哲學》。張先生自己多次說過:這本書受當時“左”的教條主義影響,有不少過“左”的評論,甚至“思想觀點大多過時”。但從學術史的角度看,這本全面介紹黑格爾哲學的“小書”仍然有下述幾點歷史意義。第一,在上述“官方定位”的框架下,對黑格爾的唯心主義哲學體系和辯證法的“合理內(nèi)核”進行了初步的梳理,對黑格爾思辨辯證法與辯證唯物主義的關系進行了比較細致的分析和討論。第二,對黑格爾哲學的若干重要原則和思想進行了初步的提煉和概括,比如,關于思維與存在同一的原則,關于本體論、邏輯學和認識論一致性的原則,關于認識是從抽象到具體的過程的思想等。第三,對黑格爾哲學各個部分即邏輯學、自然哲學和精神哲學的基本內(nèi)容作了提綱挈領式的介紹。第四,在學術界產(chǎn)生了廣泛的社會影響。該書中文版先后印行了20余萬冊,在當時是不多見的黑格爾哲學的入門書,甚至成了很多人的哲學“啟蒙讀物”。
出人意料的是,這本介紹黑格爾哲學的“小書”引起了一位法蘭西青年的關注,這個人就是白樂桑(J?el Bellassen,1950— )。這段鮮為人知的往事被國人所知,源于一種特殊的緣分。2010年3月至2012年8月,張先生的弟子、筆者的師弟、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胡自信教授出任英國蘭開夏中央大學孔子學院中方院長。在該院主持召開的全英漢語教學研討會上,胡自信與白樂桑相識。交談中得知,他們兩個人都是北大哲學系的系友,而且都和張先生有緣。
白樂桑出生于一個“黑腳”家庭,也就是一個生在阿爾及利亞的法國人。據(jù)他自己說,這種“法國的邊緣人”的地位,促使他20年以后開始學習一種莫名其妙的、最遙遠的語言文字,這就是漢語。1969年,在高中時代就對哲學感興趣的白樂桑如愿進入法國第八大學哲學系學習哲學。第二年,學校要求所有學生必須主修第二專業(yè),他偶然被中文系辦公室門上“中文系”三個方塊字所吸引,開始踏上了漢語之路。1973年,他作為法國第一批公派赴華留學生,前往當時的北京語言學院(現(xiàn)在的北京語言大學)進修漢語,第二年9月轉(zhuǎn)入北京大學哲學系學習哲學。當時的中國,“文化大革命”還沒有結(jié)束。在北大哲學系,他聽過馮友蘭先生的中國哲學講座,也聽過張世英先生的西方哲學課。當然,聽得更多的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的課,讀過列寧的《唯物主義和經(jīng)驗批判主義》等著作。
在北大留學期間,白樂桑在書店里買了兩本張世英關于黑格爾哲學的著作,其中便有這本《黑格爾的哲學》。我猜想,這位20出頭的法蘭西青年之所以關注張先生這本“小書”,一個可能的原因是:同時癡迷漢語和哲學的白樂桑在這本書中找到了哲學和現(xiàn)代漢語的最佳結(jié)合點。黑格爾哲學一向以晦澀著稱,一般說來,即使是想通過閱讀哲學著作學習漢語,也不會選擇介紹黑格爾哲學的書。對白樂桑來說,幸運的是:由于受過分析哲學和邏輯學大師金岳霖先生的親傳,張先生對黑格爾的介紹條理清楚,語言流暢,能夠讓黑格爾“說中國話”。另一個可能的原因是:白樂桑是經(jīng)歷過巴黎“五月風暴”的一代,和當時的很多法國青年一樣,具有一定的“馬克思主義情結(jié)”,在北大哲學系又受到了中國式的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洗禮,而張先生《黑格爾的哲學》正是在馬克思主義哲學指導下研究黑格爾的代表作之一。
1975年,白樂桑返回法國。他把這本書推薦給了“毛主義者”、法國哲學家巴迪歐(Alain Badiou,1937— )。巴迪歐早年師從阿爾都塞,受阿爾都塞的影響,對毛澤東的《矛盾論》推崇備至,認為該書是對唯物辯證法的新創(chuàng)造。當他拿到這本由中國哲學家撰寫的介紹黑格爾辯證法的小冊子時,異常興奮。于是,幾個人決定合作完成一本書,由白樂桑和巴迪歐早年的學生路易斯·莫索(Louis Mossot)把《黑格爾的哲學》的一章“黑格爾哲學的‘合理內(nèi)核’”譯為法文,巴迪歐和白樂桑各寫了一個導論,由巴迪歐撰寫評注。這就是1978年在法國巴黎出版、2011年重印的《論黑格爾辯證法的合理內(nèi)核——根據(jù)張世英的一本書》。2016年,在復旦大學哲學學院孫向晨教授的組織下,這篇珍貴文獻的中文版由上海三聯(lián)書店出版,書名為《巴迪烏論張世英(外二篇)》。從白樂桑所寫的題為“黑格爾在中國”的導論中可以看到,他對黑格爾在中國的傳播和研究情況是頗為熟悉的,甚至對當時中國哲學界的爭論情況也有所了解。據(jù)他的觀察,1949年以前,以賀麟為代表的一些中國哲學家對于黑格爾辯證法的革命本質(zhì)表現(xiàn)為普遍的恐懼。1949年以后,以張世英等人為代表的哲學家則試圖將黑格爾哲學中保守的方面即唯心主義體系,與其哲學中革命的一面即辯證法的“合理內(nèi)核”區(qū)分開來。在題為“黑格爾在法國”的導論中,巴迪歐對當時法國哲學界圍繞“黑格爾和馬克思”展開的論戰(zhàn)情況作了介紹。
巴迪歐等人從張先生這本書中選譯并評注第五章“黑格爾哲學的‘合理內(nèi)核’”顯然不是偶然的。正是在這個部分中,張先生對黑格爾辯證法的“合理內(nèi)核”進行了集中的梳理,認為辯證法是黑格爾哲學中“極有價值的東西”,“黑格爾哲學中這些辯證法的思想是他哲學中進步的、革命的方面?!雹購埵烙ⅲ骸墩摵诟駹柕恼軐W》,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22頁。對黑格爾哲學的這種定位和評價,顯然不同于當時法國乃至歐洲哲學家對黑格爾的理解。張先生這本書使巴迪歐加深了對毛澤東《矛盾論》的理解,特別是對《矛盾論》中關于“一分為二”思想的理解。據(jù)白樂桑說,今天在法國還有人議論這本書。若干年之后,巴迪歐已經(jīng)成為享譽世界的哲學家,曾擔任巴黎高等師范學院哲學系主任。如果說,他哲學思想的發(fā)展過程曾經(jīng)受到張世英先生的影響,也許并不為過。白樂桑也已經(jīng)成為世界著名漢學家,曾擔任法國國民教育部漢語總督學和世界漢語教學學會副會長。2012年9月2日,經(jīng)胡自信教授的聯(lián)絡,白樂桑與張先生終于在北京會面,暢談中西文化的異同和互補。先生逝世后,白樂桑教授發(fā)來唁文:獲悉噩耗,深表哀悼!無法送別張先生,深感遺憾。斯人已去,風范長存!得知北京大學哲學系和北京大學美學與美育研究中心正在編纂《百歲哲人:張世英先生紀念文集》,白樂桑發(fā)來了題為“緣分”的紀念文章,文中寫道:“與張世英先生的會面,無疑是我人生中的一個重要時刻,一個在情感和思想上都充滿強度的時刻。與這位中國當代的哲學大師的一場跨文化對話就此展開。與張先生的交流,提醒了我哲學是一種看待事物的方式,一種視角的選擇,是不同視閾的辯證交織。這些不同的視閾可能植根于不同的文化、語言或?qū)W科。而要超越諸多差異以尋求綜合或互補,這恰恰就是哲學的核心。”①尚未出版。
張先生研讀過黑格爾的幾乎所有重要著作,但用他自己的話說:他著力最多、最深的是黑格爾的邏輯學,包括《大邏輯》和《小邏輯》,成果是《論黑格爾的邏輯學》和《黑格爾〈小邏輯〉繹注》?!墩摵诟駹柕倪壿媽W》初版于1959年,1964年出第二版,1981年出第三版,三版總計印數(shù)10萬冊。這本書被日本學者譯成日文在日本出版?!墩摵诟駹柕倪壿媽W》的一個重要內(nèi)容是強調(diào)“辯證的否定”的意義:肯定和否定是對立的統(tǒng)一,是可以相互轉(zhuǎn)化的?!稗q證的否定”不是“單純的否定”,不是簡單地拋棄和消滅舊事物,而是包含肯定于自身之中即“否定之否定”。在該書首版近50年以后,一位北美漢學家彼得·巴騰(Peter Button)教授“發(fā)現(xiàn)”了這個對黑格爾“否定的辯證法”的中國式解讀。2007年,任教于加拿大麥吉爾大學的巴騰教授在《東西方哲學》雜志撰文,題目是“否定性與辯證唯物主義——張世英對黑格爾辯證邏輯的解讀”。作者與張先生未曾謀面,張先生把這段往事稱為“意外的‘神交’”。
巴騰試圖通過對張先生這本書的介紹,扭轉(zhuǎn)當時國際漢學界對辯證唯物主義的誤解。這種誤解是:辯證唯物主義缺乏哲學內(nèi)容,“采用黑格爾的術語只是為了裝點門面、冒充哲學,以掩蓋一種既無理論意義又獨斷專橫的意識形態(tài)?!雹俦说谩ぐ万v:《否定性與辯證唯物主義——張世英對黑格爾辯證邏輯的解讀》,載《張世英哲學思想研究》,北京:商務印書館2020年版,第575頁。巴騰認為,人們之所以未能理解中國的辯證唯物主義,一個主要原因是:他們沒有理解辯證唯物主義中的黑格爾因素,特別是其“否定的辯證法”?!皬埵烙⒅饕治隽朔穸ㄖ穸ㄒ?guī)律,為中國的馬克思主義思維辯證法提供了合法的理論根據(jù)。按照這種分析,否定是辯證法的具體表現(xiàn),人們在討論否定之否定規(guī)律時,經(jīng)常提到這一特征。張世英清楚地知道,不能充分說明否定在黑格爾辯證法中所起的作用,辯證法的創(chuàng)造力與革命性就可能被削弱?!雹谕蠒?,第580頁。在巴騰看來,由于對中國缺乏了解,中國哲學家對西方哲學研究的貢獻是被嚴重低估了的?!耙詮埵烙槔袊藢q證邏輯的探討清楚地表明,就方法而言,我們起碼必須認真學習張世英對黑格爾的解讀,讓他帶領我們領會(他所理解的)黑格爾,做出這些努力之前,我們幾乎沒有權利評判中國人對(西方)哲學的研究所達到的水平?!雹弁蠒?,第594頁。
應當指出的是,20世紀80年代以后,由于擺脫了對黑格爾的“官方定位”,張先生對黑格爾哲學的理解和研究已經(jīng)大大深化了。更為重要的是,他開始在現(xiàn)當代西方哲學的廣闊背景下重新審視黑格爾,推出了一系列重要研究成果。遺憾的是,由于漢語學術對外推廣工作的不力,張先生的很多重要思想還不能為更為廣泛的西方學者所了解,只有少數(shù)能夠直接閱讀中文的漢學家能夠領略其中的風采。令人欣慰的是,胡自信教授近年來已經(jīng)開始致力于向國際學術界推介張先生的思想,并已經(jīng)取得初步的成效。
從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到改革開放的30年間,中國和西方國家在哲學領域的交流基本上處于停頓狀態(tài)。由于意識形態(tài)方面的原因,很多解放前留學海外的哲學家,回國后都不能繼續(xù)他們的學術研究,只能做一些翻譯方面的工作,而且還是“僅供批判之用”,當然沒有機會參與國際學術交流了。張先生他們這一輩“土生土長”的哲學家就更不用說了。改革開放之后,不但迎來了他們自己學術上的春天,而且使他們有可能走出國門,登上世界哲學舞臺 。
1981年6月,中華全國外國哲學史學會在北京成立。同年9月9日至12日,由中華全國外國哲學史學會和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共同主辦的“紀念康德《純粹理性批判》出版200周年和黑格爾逝世150周年學術討論會”在人民大會堂隆重舉行。正如賀麟先生在開幕式上的講話所言:這是我國外國哲學史界一次具有重要意義的學術會議。一些國際知名的康德、黑格爾專家應邀出席并作了學術報告,包括當時的國際康德學會主席馮克(G.Funke)教授、國際黑格爾協(xié)會主席柏耶爾(R.Beyer)教授和國際黑格爾聯(lián)合會主席亨利希(D.Henrich)教授等。四名國內(nèi)專家做了大會發(fā)言,他們是:張世英先生、齊良驥先生、姜丕之先生和李澤厚先生。這次大會釋放出了兩個重要信號。一個信號是:可以客觀地研究康德哲學了。在此之前,國內(nèi)學者一般重黑格爾而輕康德,對康德哲學往往采取批判態(tài)度,因為黑格爾有較豐富的辯證法,而康德是一個二元論者和不可知論者。這一次,中外學者在人民大會堂高調(diào)同時紀念這兩位德國哲學家,這是前所未有的。另一個信號是:中外哲學交流的大門真的打開了。
從20世紀80年代中期開始,張先生的研究重點有所變化,從此前的德國古典哲學特別是黑格爾哲學,轉(zhuǎn)向了現(xiàn)當代西方哲學和中國古代哲學以及中西方哲學的比較。與此同時,他開始頻繁出現(xiàn)在國際哲學舞臺,開啟中西方哲學的對話。張先生與西方哲學家的對話主要通過兩個渠道:一個是學術會議,一個是學術刊物。據(jù)筆者所知,張先生第一次走出國門是1986年的瑞士之行。此前一年,經(jīng)中央黨校蔣永福教授引薦,張先生結(jié)識了海德堡大學哲學系和瑞士盧塞恩神學院哲學研究所的格洛伊(Karen Gloy,1941— )教授,并邀請她參加了在武漢舉行的《德國哲學》雜志第一次編委會。1986年10月,應格羅伊教授的邀請,張先生出席了在瑞士盧策恩舉行的題為“唯心主義中和現(xiàn)代哲學中的統(tǒng)一性概念”的國際哲學討論會,并被安排在第一天晚間的“公開講演”中作報告。格洛伊告訴張先生:“公開講演”是討論會的特殊節(jié)目,諸多報告人中只選一人在此節(jié)目中發(fā)言,我們選的是您,這是一種榮譽。報告會由格羅伊教授主持,他稱張先生是“中國著名的黑格爾專家”。張先生的演講題目是“黑格爾關于反思與對立統(tǒng)一性的學說”,德文演講稿被收入大會論文集《唯心主義中和現(xiàn)代哲學中的統(tǒng)一性概念》。當?shù)貓蠹堅趫蟮乐型怀隽诉@位中國黑格爾專家的到會和公開講演。這不但是張先生首次登上國際哲學的舞臺,還是首次用德語在國際論壇上宣讀論文。張先生和格洛伊教授建立了深厚的友誼,兩人用德語通信達十余年之久。
1987年9月,他應邀出席了在聯(lián)邦德國吉森舉行的第十四屆德國哲學大會,在專題小組會上作了題為“西方哲學史上的主體性原則與中國哲學史上關于人的理論”的學術報告,并接受了德國電臺記者的專訪。報告的英文稿收入《維也納哲學年鑒》第20卷(1988)。1989年9月,張先生出席了在芝加哥舉行的紀念海德格爾一百周年誕辰的國際哲學討論會,在大會上作了題為“海德格爾與道家”的講演。講演的英文稿收入印第安納大學出版社出版的《閱讀海德格爾》( 1993)。1990年7月,在日本京都大學作了題為“中國哲學界對黑格爾的研究與解釋”的報告。1992年6月,在奧地利維也納大學和德國美因茲大學作了題為“超越自我”的公開講演。
1988年5月,張先生應邀出席在巴黎召開的國際辯證法哲學討論會。法國哲學會主席雅克·董特(Jacques D’Hondt)教授不但親自主持了當天的討論會,而且邀請張先生去他家做客,這是很高規(guī)格的禮儀。給張先生留下最深印象的是:董特家的房子和張先生在北大中關園的房子面積一樣大,都是72平方米,而且房子的格局也差不多!這次會面后的二十余年間,他們每年歲末都用德文寫明信片,互相問候。董特教授是利科的弟子,1982年至1995年連續(xù)多年擔任法國哲學會主席和國際黑格爾聯(lián)合會常務理事。據(jù)曾長期旅居法國的高宣揚教授說,董特教授對張先生的研究成果給予很高的評價,家中珍藏了張先生的多部著作。
1995年3月1日至5日,張先生應邀出席在美國田納西州孟菲斯城舉辦的“第八屆國際康德哲學大會”。大會的主題是“康德與和平問題”,來自世界各地的250余人作了發(fā)言。在題為“康德哲學與中國哲學”的發(fā)言中,張先生回顧了康德哲學在中國傳播和研究的歷史。針對國內(nèi)外學者往往把康德與孔子相比的狀況,張先生強調(diào):康德哲學以主客關系和主體性為主導,而孔子哲學缺乏這種思想;康德哲學重認識論,而孔子哲學幾乎不談認識論。“康德哲學與孔子哲學的差別既是西方哲學與中國哲學的差別,也是古代哲學與近代哲學的差別?!雹購埵烙ⅲ骸稄埵烙⑽募返?0卷,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124頁。張先生認為,就區(qū)分道德領域與知識領域、道德高于知識而言,康德哲學和張載哲學更為接近。報告的英文稿收入馬凱特大學出版社出版的《第八屆國際康德哲學大會會議錄》( 1995)。
1988年4月1日至6日,張先生在武漢主持召開了一次以“德國哲學中人的問題”為主題的國際哲學研討會。這是“文化大革命”以后在中國召開的首次大規(guī)模國際哲學會議,出席會議的中外嘉賓陣容強大、代表性強。在國外的參會嘉賓中,有德國哲學大會主席、漢堡大學哲學系主任(后來曾任洪堡大學哲學系主任)施奈德巴赫(H.Schnaedelbach)教授,著名康德哲學專家、瑞士盧塞恩神學院哲學研究所所長格羅伊教授,波恩大學哲學系主任、著名黑格爾專家施密特(G.Schmidt)教授,圖賓根大學哈特曼(K.Hartmann)教授,法國哲學協(xié)會主席、普瓦蒂埃大學哲學系主任雅克·董特教授,美國著名現(xiàn)象學家、羅耀拉大學薩利斯(John Sallis)教授,著名費希特專家、日本廣島大學哲學系隈元忠敬(Chukei kumamoto)教授等。此外,還有幾位臨時因故未能參會的學者,包括國際康德學會主席、美因茲大學的馮克教授等。國內(nèi)參會嘉賓有熊偉教授、陳修齋教授、楊祖陶教授、梁志學教授、齊良驥教授、江天驥教授、鐘宇人教授等。張世英先生以《德國哲學》主編和湖北大學哲學研究所所長的名義向大會致開幕詞。他說:在中國這塊古老的土地上,德國哲學早已找到了最適于它生長的土壤?!盁o論中德兩國在歷史上所形成的哲學形態(tài)和思維習慣有著多么大的差異,也無論我們在語言上有著多么大的障礙,我們都會發(fā)現(xiàn)正是差異和障礙才使我們彼此渴望交流。我相信,當我們大家面對面地在一起交談時,一定能尋找到許許多多超出語言之外的有價值的東西?!雹購埵烙ⅲ骸稄埵烙⑽募返?0卷,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437頁。正如張先生所期望的那樣,在幾天的時間里,中外學者圍繞著“人的問題”展開了深入的交流和討論。毫不夸張地說,這是一次真正意義上的中外哲學家的高端論壇。
這次會議引起了國內(nèi)多家媒體的關注,也給與會的外國學者留下了深刻印象。格洛伊教授在德國權威雜志《哲學研究雜志》撰文,介紹了此次大會的盛況。她說:“此次中國國際哲學討論會,自‘文化大革命’以來尚屬首次,從而對中國的文化政治具有顯著的意義。不僅中國的學術界,而且國外學術界都對此給予了關注?!雹谕蠒?,第387頁。她對中國學者對西方哲學的了解程度表示驚訝,對張世英先生作出了高度評價:張世英教授在西方廣為人知,“在中國,他是享有盛名的哲學家。他的貢獻首先在于將一種獨立自足的思想體系、一種純粹文本詮釋的對康德和黑格爾的解釋引介到中國。他的貢獻還在于1985年創(chuàng)辦了《德國哲學》雜志(北京/武漢)?!雹弁?。隈元忠敬教授也在廣島大學《大家談》雜志撰文,介紹了大會的盛況和中國之行的觀感。他感慨道:“中國哲學界的這些中心人物,為中國的學術發(fā)展作貢獻的這種熱情,實在令人感動。而且同樣令人感動的是,中國年輕的哲學工作者的能量也是十分驚人的?!雹苴裨揖矗骸吨袊恼軐W界——參加中國湖北大學國際哲學學術討論會和訪問中國社會科學院后記》,載《湖北大學學報》( 哲學社會科學版)1990年第2期。
筆者作為張先生的研究生參加了這次盛會,同時參會的還有甘紹平師兄等。張慎師姐當時正留學德國,也專程回國參加了會議,并擔任了大會的德語翻譯。在與會的外國嘉賓中,筆者要特別提及下面兩位。一位是施奈德巴赫教授。2003年,筆者準備公派到德國做訪問學者,需要一位德國教授發(fā)邀請函。在張先生的引薦下,筆者寫信給施奈德巴赫教授。他很快回信,稱他已經(jīng)退休,把筆者介紹給了洪堡大學的施威默爾(Oswald Schwemmer)教授,使筆者的德國訪學順利成行。另一位是薩利斯教授。在張先生創(chuàng)立自己哲學體系的過程中,薩利斯的思想對他影響很大。張先生關于“橫向超越”與“縱向超越”的提法,直接來自薩利斯。薩利斯對“想象”的研究也對張先生有所啟發(fā)。20世紀90年代初,張先生邀請薩利斯教授來北京大學外國哲學研究所講學,講座的內(nèi)容主要是海德格爾哲學,由筆者擔任講座的翻譯。后來,筆者把他的一篇講稿《論想象的真理》翻譯成中文發(fā)表。
張先生和國外同行交流的一個重要平臺是由他親手創(chuàng)辦的《德國哲學》雜志。1985年,應時任湖北大學校長徐章煌教授之約,張先生創(chuàng)建了湖北大學哲學研究所,同時創(chuàng)辦了《德國哲學》雜志并任主編,賀麟先生、洪謙先生和熊偉先生任顧問。這是我國歷史上第一個以德國哲學為主題的專業(yè)輯刊。為了體現(xiàn)雜志的國際性,張先生聘請了若干國際著名的德國哲學研究專家擔任編委,包括國際康德學會主席馮克教授、巴伐利亞科學院《費希特全集》主編勞特(R.Lauth)教授、德國哲學協(xié)會主席施奈德巴赫教授等。雜志除發(fā)表國內(nèi)專家學者的文章外,還刊登國外學者用德語和英語發(fā)表的論文。該刊的另一個特點是:設有“當代哲學家小辭典”欄目,向國內(nèi)同行介紹當代著名哲學家的生平和著作。在相當長的時間里,這是中外德國哲學同行交流的一個重要平臺。筆者和這份刊物有著特殊的感情,我早期的幾篇學術論文都是在《德國哲學》發(fā)表的。此外,我曾擔任該刊的副主編,協(xié)助張先生負責組稿和編輯工作。筆者曾經(jīng)提議,《德國哲學》出一期???,題為“張世英先生與德國哲學”,被淡泊名利的先生否決了。
為了推動中西哲學與文化的研究,促進中西思想文化交流,張先生萌發(fā)了成立一個民間研究機構的想法,這個想法得到了當代著名哲學家伽達默爾的熱情響應和積極支持。在給張世英先生的信中,伽達默爾教授表示:“在德國以至整個歐洲對各種形式的精神合作都有極濃厚的興趣?!边@樣,“中西哲學與文化研究會”于1989年4月1日在北京宣告成立。研究會由伽達默爾教授任名譽會長,張世英和湯一介兩位先生任會長。研究會創(chuàng)辦的學術叢刊《中西哲學與文化》同時啟動。這也是一本高規(guī)格的學術叢刊,如果說《德國哲學》旨在搭建中國哲學和德國哲學之間的橋梁,那么,《中西哲學與文化》要搭建的則是中國文化與西方文化之間的橋梁。叢刊編委會的陣容比《德國哲學》更為龐大,伽達默爾教授任名譽主編,張世英先生和湯一介先生任主編。外方編委包括法國哲學學會主席董特教授、美國哲學家薩利斯教授、瑞士哲學家格洛伊教授、日本哲學家隈元忠敬教授、意大利哲學家羅塞蒂(Livio Rossetti)教授和美國哲學家成中英教授等。中方編委包括汪子嵩教授、苗力田教授、梁志學教授、鐘宇人教授、陳啟偉教授、楊壽堪教授、李澤厚教授、孫長江教授、王樹人教授、方立天教授、樂黛云教授、牟鐘鑒教授、龐樸教授、嚴紹璗教授、馮天瑜教授等 。
叢刊的內(nèi)容分為三大塊:中西哲學與文化總論或比較研究、中國哲學與文化、西方哲學與文化。該叢刊既發(fā)表中國學者用中文或外文撰寫的文章,也發(fā)表外國學者用英文或德文發(fā)表的文章;在每篇文章的開頭,都用對方的文字作簡明的提要,以便更好地促進中西讀者之間思想上的交流和感情上的溝通。筆者有幸參與了叢刊的編輯和組稿工作。叢刊的第一輯于1992年5月由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筆者的大學同學王亞民先生當時任河北人民出版社社長,對該書的出版提供了很多方便。第二輯改由警官教育出版社(1999年后并入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出版。
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后,張先生的學術生涯進入了第三個時期,在會通中西方哲學的基礎上,創(chuàng)立了“萬有相通”的哲學體系。這個體系把中國古代“萬物一體”的思想傳統(tǒng)與近代西方的“主體性哲學”融為一體,既跨越了“古今”,又打通了“中西”,是當代中國最具原創(chuàng)性的哲學體系之一。“萬有相通”的哲學既是“存在論”,又是人生“境界論”,是繼馮友蘭先生整合儒道萬物一體觀的努力之后,進一步弘揚和發(fā)展中國古代萬物一體思想的有益嘗試。作為中國哲學界、美學界的一面旗幟,張先生分別以90歲和98歲高齡,在第18屆世界美學大會和第24屆世界哲學大會上作了主旨發(fā)言,其“萬有相通”的哲學觀和美學觀在與會國內(nèi)外學者中間引起了強烈反響和共鳴。
張先生是中國當代著名美學家,在中西美學史和美學基本理論方面有極深的造詣?!懊涝谧杂伞焙汀懊栏械纳袷バ浴痹缫殉蔀樗臉酥拘钥谔?,在中國美學界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多年以來,他一直擔任北京大學美學與美育研究中心學術委員會主任。鑒于他在中國美學、哲學研究和教育領域取得的卓越成就,由中國泛海公益基金會捐資,北京大學于2016年9月設立了“張世英美學哲學學術獎勵基金”。這是中國哲學、美學領域首次設立的專項學術獎勵基金,截至他去世為止,已經(jīng)舉行了兩屆頒獎儀式。
2010年,由國際美學協(xié)會舉辦的第18屆世界美學大會首次在中國召開,主題是“美的多樣性”。這是全球最高級別和最大規(guī)模的美學學術會議,400多位國外美學家和600余位國內(nèi)學者參加了這次盛會。8月9日上午,大會在北京大學一百周年紀念講堂隆重開幕。國際美學協(xié)會主席穆爾(Jos de Mul)教授和國際美學協(xié)會候任主席卡特(Curtis Carter)教授出席大會開幕式并致辭。開幕式之后,國際美學協(xié)會前主席馬戈里斯(Joseph Margolis)教授、著名建筑學與城市規(guī)劃專家吳良鏞教授、著名哲學家和美學家張世英教授作了大會主題發(fā)言。
張先生的發(fā)言題目是“哲學與審美——從西方后現(xiàn)代藝術談起”。在張先生看來,與現(xiàn)代藝術相比,西方后現(xiàn)代藝術呈現(xiàn)出一些新的特征:從注重“形式美”到注重“思想美和心靈美”;從“精英藝術”轉(zhuǎn)向“生活藝術”;從追求科學與理性,到追求精神自由。很顯然,后現(xiàn)代藝術的旨趣與中國傳統(tǒng)哲學和美學的旨趣有相通之處。在他看來,哲學從后現(xiàn)代藝術中得到的啟示應該是:講出生活中的哲學理論。就是說,把藝術化的生活境界,以說理的方式表達出來,使之上升為美的哲學。
張先生強調(diào),要讓哲學具有藝術美的特性,必須“終結(jié)”西方傳統(tǒng)形而上學的哲學,進入“后哲學”時代,而“后哲學”的特點之一就是哲學與詩的融合。哲學要美,首先就要與人的生活緊密結(jié)合。哲學是講人生境界之學,以提高人生境界為最高任務。不同階層的人有不同的人生境界,因而有不同階層的哲學。不同民族的人有不同民族的生活境界,因而有不同民族的哲學。不同時代的人有不同時代的生活境界,因而也有不同時代的哲學。這些哲學之間都是“不同而相通”。境界有高低之分,審美境界是最高境界。審美境界也有高低之分,審美境界的極致是萬物一體、天人合一、彼此融通無礙的高遠境界。在哲學和美學領域,不但古今“不同而相通”,而且中西也是“不同而相通”,這就是“萬有相通”。
由國際哲學團體聯(lián)合會(FISP)主辦的“世界哲學大會”,無疑是全世界哲學家和哲學愛好者的盛大節(jié)日。以“學以成人”為主題的第24屆世界哲學大會于2018年8月13日至20日在北京舉行,這是第一次在中國舉行的世界哲學大會,張先生被聘為大會學術委員會榮譽委員。2017年8月13日至14日,“第24屆世界哲學大會啟動儀式暨‘學以成人’國際學術研討會”在北京大學舉行,來自海內(nèi)外知名大學哲學系及哲學學術機構的著名學者參加了會議。作為中國哲學界的標志性人物,張先生在大會上作了題為“世界哲學在走向中西哲學互通互融的道路上大步前進”的主題報告。為了切合大會主題,張先生重點講了“人生在世”的兩種不同方式。一種是“主客二分”式,一種是“天人合一”式。這兩種“在世”方式為中國哲學和西方哲學所共有。中國哲學長期以“天人合一”為主導,鴉片戰(zhàn)爭以后,中國的先進思想家們開始學習和接受西方的“主客二分”思想,但這個過程是極為曲折而緩慢的。西方哲學特別是近代西方哲學以“主客二分”為主導,現(xiàn)當代西方哲學家則對“主客二分”式多有批評,表現(xiàn)出向“天人合一”式靠攏的傾向。張先生強調(diào),中國哲學未來的前景應該是在繼承傳統(tǒng)的“天人合一”思想的基礎上,吸收、容納西方的“主客二分”思想,進入一種“后天人合一”的境界。張先生最后說:未來世界的哲學前景,是西方“后主客”式的天人合一,與中國“后主客”式的天人合一,兩者對話交融的新天地。張先生的報告在與會者中間引起了強烈的反響,大家都期望:在即將召開的世界哲學大會上,這位年近百歲的中國哲人能夠把自己新的哲思和人生體驗帶給世界。
一年以后,大家期盼已久的“第24屆世界哲學大會”在北京如期舉行。筆者有幸參加了大會,并擔任了“哲學史分會”的中方主席,負責部分中文稿件的審核,主持了兩場“哲學史”分會的小組會議。很多人和筆者一樣,更加期待的是8月19日的第七場專題會議,會議主題是“心靈、大腦、身體、意識、情感”,因為98歲高齡的張世英先生將在這場會議上作主題報告。不料,18日筆者接到北大哲學系相關負責人的電話,說張先生身體不適,無法參加第二天的會議了,希望筆者代張先生在大會上宣讀論文,同時發(fā)來了張先生準備的中英文兩份發(fā)言稿。同一天,筆者接到了先生的郵件,內(nèi)容如下:“超杰,我因近日常發(fā)頭暈,已請假不參加世界哲學大會,但校方要我找人按明天既定的日程代我宣讀我的發(fā)言稿,承你同意明天代我宣讀,非常高興。但我還未給校方說明是按英文稿還是中文稿宣讀,我現(xiàn)在想請你按英文稿宣讀?!惫P者當時的心情頗為復雜,一方面為張先生不能親自到會感到惋惜,因為我知道,很多人都想在那一天見到張先生;另一方面我又感到非常自豪,因為在這樣一個莊嚴的場合代張先生宣讀論文,這不是一般人能夠得到的機會 。
8月19日上午9時,第七場專題會議在國家會議中心4層大會堂舉行。筆者提前來到了會場,據(jù)目測,陸續(xù)進場的聽眾有數(shù)百人之多。大會由墨西哥泛美大學埃文德羅·阿加齊(Evandro Agazzi)教授主持,共安排了三位發(fā)言人,張先生的發(fā)言放在最后。當主持人宣布由北京大學張世英教授發(fā)言時,我走上了講臺。我注意到:大家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些疑惑,他們顯然不知道張先生今天不能到場了。我先用中文說:“今天張先生身體有些不適,無法參加今天的大會了,現(xiàn)在由我代表張先生宣讀論文。先生向大會提交了中英文兩份演講稿,他囑咐我宣讀英文?!比缓?,我開始宣讀這份題為“做一個詩意的自由人”的英文稿。先生先從什么是自由開始談起。斯賓諾莎說:自由是對必然性的認識。這個說法未免片面,完全否定了自由意志。康德否定了自由不過是對必然性的認識的論調(diào),明確提出了自由在于超出必然性的學說。但康德把自由放在超驗的領域,令人有脫離現(xiàn)實之感。張先生指出:宇宙是一個“萬有相通”的網(wǎng)絡整體,這個整體既是現(xiàn)實的、在時空之中的,又是在時間和空間上無限的。人們既可以“以物觀物”,因而受制于必然性,又可以“以整體觀物”,從而獲得自由。要真正達此自由境界,僅靠道德意識是不夠的,必須通過審美。在審美活動中,人們既面對“在場的東西”,又通過“想象”進入其背后的“母源整體”,從而產(chǎn)生一種自由自在的滿足感。
論文宣讀完畢,會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多家媒體圍上來要對筆者進行采訪,筆者告訴他們:要了解張先生的哲學思想,就去讀他的著作吧;要采訪的話,找時間采訪先生本人吧。記得一位韓國哲學愛好者激動地和筆者談了聽張先生報告的感受。一位參會嘉賓給筆者發(fā)來微信:“我感覺這次世界哲學大會最有分量的是張老師的演講,以及杜維明的陽明心學講座,對我們非常有啟發(fā),非常感謝張老師?!惫P者把這些情況向先生作了反饋,他非常高興。過了一段時間和先生見面時,他給了筆者如下鼓勵:“據(jù)我所了解的情況,你宣讀論文時英文說得很清楚?!蔽一卮鹫f:“其實我比宣讀自己的論文還要緊張,唯恐不能把您的思想傳達清楚?!?/p>
張先生離開我們已經(jīng)幾個月了,他的音容笑貌時常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我想和先生說:我們編纂的《張世英哲學思想研究文集》您還滿意嗎?我們正在編纂《百歲哲人:張世英先生紀念文集》,大家的很多思念都會記錄在那本文集中。希望今年的教師節(jié),您能夠收到我們的這份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