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旭 陳 凡
第22屆國際技術哲學學會(SPT)會議由法國里爾天主教大學、貢比涅技術大學和國際哲學與技術學會(The Society for Philosophy and Technology)共同主辦,于2021年6月28日至6月30日在法國里爾舉行(由于疫情原因改為線上舉行),會議的主題是技術想象(Technological Imaginaries)。
法國技術哲學一直是SPT關注的中心之一。作為20世紀法國最具影響力的哲學家,吉爾伯特·西蒙棟(Gilbert Simondon)所著的《技術對象的存在形式》 《技術的心態(tài)》以及《技術個性化》等著作中有關個體生成和技術文化的思想深刻地影響了拉圖爾(Bruno Latour)、德勒茲(Gilles Deleuze)和斯蒂格勒(Bernard Stiegler ——等當代法國技術哲學巨擘。
早在1958年的《技術對象的存在方式》 (On the Mode of Technical object)一書中,西蒙棟就對傳統(tǒng)的文化與技術的對立提出了質疑。他指出,技術對象是人類活動的結晶,是文化意義的表達。1965年,他又在《想象與發(fā)明》 (Imagination and Invention)一書中重申了這一主張。他認為解析技術和人類的關鍵不僅在于恢復技術物品的文化意義,還在于理解物品(美學的、技術的、假體的)作為形象的作用,這些形象在文化上嵌入個人的集體生活和精神生活中。因此西蒙棟把圖像看作經驗和知識的載體,它在主體和環(huán)境之間循環(huán)。技術則充當了過去和未來之間的媒介。意象通過想象的過程被主體“精神化”為記憶,通過創(chuàng)造的過程被物化為客體。這種“意象的循環(huán)”因此引發(fā)了對想象與技術、理想與物質性、可解性與感性、先驗性與經驗性之間的形而上學對立的重新評價。事實上,根據西蒙棟的說法,意象—客體或客體—意象處于客觀與主觀之間,它們是抽象與具體,我與世界之間的中介現實,是一個動態(tài)過程的階段。
本屆SPT會議通過全面分析西蒙棟的技術哲學思想,重新思索并探討了技術和想象之間的關系。通過會議的討論和代表們的研究,在這個技術想象的力量隨著屏幕的普及而蔓延的時代,我們看到了想象是如何體現在物體和技術中,以及圖像的數字化是如何影響想象的。本屆SPT會議為未來的技術活動和工程提供了重要的理論依據和現實參考,是后疫情時代技術創(chuàng)新和應用的方向與愿景。
技術哲學家大都認為技術不僅僅是其機械零部件的總和。事實上,技術與社會文化和符號象征的結合更加顯著,它也有助于構建新的世界觀和新的生活形式。技術想象的內涵遠遠不只是技術創(chuàng)新層面,它是對技術形式、內容、表現等方面的再創(chuàng)造,是創(chuàng)新本身的核心,是發(fā)明以及技術在我們社會中的實施和使用的核心。
技術想象不僅具象化于技術本身,而且存在于技術所創(chuàng)造的社會規(guī)范和文化實踐中。有時,技術想象捍衛(wèi)和加強社會與文化現狀;有時,它們的存在成為打破穩(wěn)定系統(tǒng)的“熵”。簡而言之,技術想象將技術置于一個更廣闊的世界中,由于技術想象的存在,這個世界不僅由自然和物質構成,還包括非物質的語言、圖像、思想、制度、符號和直覺等。
這次SPT會議雖然在線上舉行,但仍聚集了來自亞、非、歐、美等近40個國家和地區(qū)的300余位專家學者,其中包括:前技術哲學學會主席皮特·弗馬斯(Pieter VerMaas),弗吉尼亞大學工程學院的應用倫理學教授黛博拉·約翰遜(Deborah Johnson),巴黎第一大學哲學榮休教授伯納黛特·B.文森特(Bernadette Bensaude-Vinvent),科羅拉多礦業(yè)學院人文、藝術和社會科學名譽教授卡爾·米切姆(Carl Mitcham),哈佛大學肯尼迪學院教授、科學技術哲學領域的先驅希拉·杰森奧夫(Sheila Jasanoff)以及著名電氣工程師朱迪斯(Judith SUTZ)等著名專家學者(現任SPT主席Inmaculada de Melo-Martín缺席),中國技術哲學專業(yè)委員會主任陳凡教授和徐旭、朱欽、晏萍、盧衛(wèi)等11人也參會并提交了論文,大家就會議主題“技術想象”相關的5個代表性議題進行了廣泛的研討。
在社會和技術系統(tǒng)中,想象扮演著關鍵的角色。想象作為對未來的愿景,體察新技術和創(chuàng)新途徑的選擇,以及工程師對新技術和創(chuàng)新途徑的責任與承諾。然而與此同時,這些技術和創(chuàng)新途徑本身也帶來了新的問題。
社會技術系統(tǒng)的建構分為穩(wěn)定的時期和快速變化的時期??焖僮兓瘯r期所產生的新興價值需要從技術想象出發(fā)的可持續(xù)性價值的分析?!翱屏指窳ζ胬Ь场备嬖V我們,在(新興的)價值觀和假想價值觀之間可能存在著張力,這是因為一方面,價值觀可能會改變,但由于技術想象而成的意識形態(tài)則不會;另一方面,對未來的看法可能會改變,但現有的價值觀和規(guī)范則不會?;谝陨蟽蓚€問題,技術想象及其價值需要進一步分析研究。
來自代爾夫特理工大學的澳貝拉斯·吉歐斯特(Alleblas Joost)的報告題為《先是悲劇,然后是鬧劇——關于塞文水壩的政治討論》,該文分析了30年來英國關于潮汐能源使用的政治討論,澳貝拉斯通過自然語言的處理工具來識別關于賽文大壩相關的政治觀念的模式,并通過語義超圖(semantic hypergraphs)顯示了哪一種政治觀念控制了大壩最終的決策方向。吉歐斯特指出,觀念既能促使行為的發(fā)生也能阻礙行為的發(fā)生,賽文水壩的例子表明了在(政治)想象中存在某種固式思維阻礙了潮汐能的利用。
里爾天主教大學的奧莫貝爾特·安妮(Alombert Anne)在與會報告《物象:在技術與圖像之間》探討了物體和圖像的數字化對個人想象和集體想象的影響。安妮認為,西蒙棟在《想象與發(fā)明》一書中提出的“物象”(object-image)概念意味著,在心理和集體層面上,它超越了傳統(tǒng)的二元對立(物質/理想、感性/可解性、具 體/抽象、內在/外在),為重新思考技術和想象之間的關系提供了新的進路。首先,“象”被描述為主體與世界之間的中介,通過“內投作用”(introjection)和“預測”(projection),外部圖像進入主體的想象,主體想象也投射到外部客體;其次,“物象”被描述為過去與未來之間的中介;最后,由于物象是集體意義的物化,必須通過文化活動來復活和轉化,所以它確保了人類群體的文化連續(xù)性。因此,對于西蒙棟來說,物象可以是技術對象、假體對象或美學對象,因而物象在個人想象和集體想象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德國勞西茨應用技術大學的奧薩卡·蘇贊娜(Alpsancar Suzana)的報告題為《自動駕駛汽車的想象》,蘇贊娜從分析視角下論證了Waymo(無人駕駛技術)公司的創(chuàng)新不僅旨在建立一個新的技術物件,而是基于社會—技術想象視域下的動能轉換創(chuàng)新。蘇贊娜批判性地在分析自動駕駛技術的基礎上研究了開發(fā)者所暗示的規(guī)范主張,提出了技術想象主導下以安全性和機動性為主的汽車文化。
來自奧爾胡斯大學的阿爾布雷希斯蘭德·安德斯(Albrechtslund Anders)等學者報告的題目為《監(jiān)視技術對平衡老年癡呆癥監(jiān)護過程中的隱私、尊嚴和安全》。他們通過對丹麥一家養(yǎng)老院進行的案例研究,分析了老年癡呆癥監(jiān)護過程中的監(jiān)視技術所涉及的倫理問題。他們指出,如何在保護癡呆癥患者尊嚴和隱私的同時為他們創(chuàng)造安全和保障的環(huán)境,這個問題涉及可接受與無授權的倫理界線,因此,在報告中他們討論了在老年癡呆癥患者護理過程中平衡倫理和安全的可能性。
俄勒岡大學的阿爾瓦拉多·拉蒙(Alvarado Ramon)所提交的論文題目為《人工智能技術設計原則的可逆性》。拉蒙認為,當人工智能應用在關鍵的生命相關領域時,算法需要具有危害可逆性,相應的,如果可逆性不是人工智能技術的基礎,公平、透明度和責任的價值會受到局限。
與往屆SPT會議類似,技術與自然關系成為哲學學者、工程師及其他參會者們所關心的問題。瓦格寧根大學的文森特·布魯克(Vincent Blok)指出,環(huán)境問題體現出一種深刻的技術或技術—科學現象,這正是技術哲學所關注的技術與世界關系問題,無論這種關系被理解為中介、地理環(huán)境,還是本體論問題。
令人遺憾的是,環(huán)境倫理學與技術哲學的交叉融合尚未形成廣泛共識。為了達成環(huán)境倫理學和技術哲學之間的跨學科交流,該小組討論了以下幾個問題:
(1) 環(huán)境倫理學家,尤其是美國傳統(tǒng)的環(huán)境倫理學家,對環(huán)境價值密切地關注著。然而這會導致對非人類中心價值論的關注而忽視技術的價值。(2)技術傲慢(technological hubris)的概念出現在地球工程和農業(yè)生物技術的討論中。(3)對技術本體論的不同看法,可能意味著對技術倫理地位的不同看法。(4)在許多悲觀主義環(huán)境哲學家中,也有一些技術樂觀主義的例子。這些學者對類似科幻小說的技術產生濃厚興趣,比如地球工程、其他星球的改造,以及通過生物技術使地球重新自然化等。這些新的技術系統(tǒng)和解決方案需要考慮新的風險和責任的分配。(5)技術在實現環(huán)境價值方面的作用。不同的進路可能導向不同目標并涉及不同的自然、正義和責任概念,而價值敏感設計和負責任創(chuàng)新等方法如何處理這些問題?
布魯克的報告題目是《作為世界創(chuàng)新的生態(tài)思考》。布魯克指出,人類世的出現打破了理解人類與自然環(huán)境關系的經典二分法。人類世迫使我們承認物理思維的內在性,它要求人類對我們所造成的破壞承擔新的責任,但如果摒棄后人文主義來探討人類世,那么人類的存在將變得毫無意義。因而,布魯克提出從人類狀況的概念出發(fā)探討人類世的存在本體論問題。
在《貪婪的人類世:基因驅動與后現象學技術哲學的局限性》一文的報告中,波爾斯·科捷(Boersma Keje)認為,環(huán)境哲學和技術哲學都難以將人類世作為一種由過去和現在的科學技術干預所集中體現的現象。重要的是,這種思維的片面性阻礙了我們正確處理當代科學和技術的具體發(fā)展問題。為了克服這個困境,科捷從后現象學技術哲學的視角來考察基因驅動技術,他指出,后現象學技術哲學在研究基因驅動技術時面臨兩個困境:首先,基因驅動介入自然的過程回避了人類經驗;其次,將基因驅動視為更廣泛的人類世技術時,在干涉主義語境下的人類世問題則會逃避現象學的分析。
法國高等農業(yè)工程師綜合理工學院的多波斯·邁克(Dubois Michel J. F)在其報告《馴化想象:在傲慢與自然盟友之間》中認為,馴化生命和非生命環(huán)境的過程是一個未被承認的現實,技術征服的古老過程如今被稱為人類世,這表明,事實和想象之間存在相當大的差異。人類的想象具有對環(huán)境造成破壞的負面性——生物多樣性的崩潰、全球變暖以及難以維持農業(yè)生產水平。因而邁克認為,要回歸生態(tài)女性主義的觀點,將關懷的感性能力置于權力、經濟增長和技術創(chuàng)新之上的優(yōu)先地位。
瓦格寧根大學的博斯夏爾·瑪麗斯卡·塔利薩(Bosschaert Mariska Thalitha)和布魯克共同提交的報告題目為《技術哲學中的描述性偏見及思辨的必要性》。塔利薩和布魯克認為,20世紀末的傳統(tǒng)技術哲學家對海德格爾(Martin Heidegger)和埃呂爾(Jacques Ellul)的技術哲學方法并不滿意,他們拋棄了技術哲學的思辨性,轉向對具體技術的描述,然而過分關注對具體技術的描述,哲學家們忽視了例如數字化的技術結構特征,從而產生描述性偏見。為避免描述性偏見,他們主張恢復對新技術進行經驗和思辨的結合。為此他們首先區(qū)分評估了各種類型的思辨,繼而提出在技術哲學中對描述性方法和思辨性方法的結合。
法國國立工藝學院的波多·本杰明(Bothereau Benjamin)報告的題目為《掌握光線:監(jiān)視城市還是領導革命》。本杰明指出,街燈除了具有功能性,它們也是非理性和情感的文化載體。本杰明通過搜集18世紀以來關于巴黎街燈的檔案資料,展示了街燈技術是如何嵌入到不同政治團體所采用的文化術語中,以及如何控制城市居民的流動性的。
工程哲學作為技術哲學的分支,在本次大會上尤其受重視。本次大會的工程哲學議題分為兩個子議題:工程思維議題和工程與哲學對話議題。
使用變量來平衡風險、成本和收益的方法被稱為“工程思維”(engineering way of thinking,EWT)。哈代·克羅斯(Hardy Cross)在20世紀早期就推崇工程思維的方法。他認為工程師在應用工程思維后,任何事實或科學理論的發(fā)展都有助于他們的工程活動。在2013年的國家工程學院年會上,印第安納州前州長、普渡大學校長米奇·丹尼爾斯(Mitch Daniels)強調了工程思維的重要性,他認為,即使在某種程度上市場對工程人才的需求已經超負荷,但是,如果工程思維在國家話語層面仍占據重要位置,國家將會更加強大。工程思維是一種接近設計的方法,從最廣泛的意義上說是對工程開發(fā)、維護和管理的啟發(fā)式使用(using heuristics),其本身也是一種進化和適應社會的技術想象。
密歇根理工大學的威廉姆·布萊特(William Bulleit)的報告題為《工程學的思維方式:機遇和限制》,他指出,所有的工程決策都有不確定的結果,其程度影響了用于決策的啟發(fā)式方法。他認為技術是復雜的適應性系統(tǒng),要應用工程思維來考慮未來的結果,就要探討不確定性,以及工程思維如何在不確定性的環(huán)境下為工程師提供更好的決策。
來自艾薇有限公司的工程師艾薇·伊凡(Alvi Irfan)所作的報告題目為《發(fā)展工程思維方式:對社會技術系統(tǒng)的應用》。他在該文中指出,由于技術系統(tǒng)是涉及技術和人的更廣泛的社會技術系統(tǒng)的一部分,工程思維作為啟發(fā)式工具來進行工程活動可能會受到其他社會技術系統(tǒng)的限制。伊凡認為,工程思維不應該只考慮社會技術系統(tǒng)的現實方面。幾十年來的社會科學基礎研究已經形成了一個關于人類思想和行為的有價值的知識庫,而工程思維可以應用于此,并擴展和發(fā)展工程思維本身,因此,工程思維可以成為一種適用于整體理解、設計和管理社會技術系統(tǒng)的啟發(fā)式工具。
馬丁·布肖(Martin Buthaud)提交的論文題目為《世界的隱喻:以電子游戲為例》。在這場報告中,他探討了20世紀60年代以來,泛計算主義所提出的感知模擬理論(simulation hypothesis)。根據該理論,我們所謂的“世界”實際上是一個計算機模擬,甚至可以說我們生活在電子游戲中。布肖追溯了該假說的形成歷史,證明了隱喻在哲學、物理學和計算機科學的建構機制,并指出隱喻不僅僅是一種說話方式,而且強烈地塑造人類共同的技術想象。
即將出版的工程學叢書《工程、社會科學和人文科學:他們的對話已經成熟了嗎?》 (Engineering,Social Science,and the Humanities:Has Their Conversation Come of Age?)探討了工程學和哲學之間學科對話的問題。工程學和哲學的學科對話有助于反思工程和哲學之間對話的構建模式,該子議題的目標是在哲學家和工程師之間的學術領域中實現互惠互利,以及在未來的研究中,從存在尺度或通過特定主題的視角探討哪些問題需要特別關注。
來自里爾天主教大學的多比尼·勞倫(Dobigny Laure)和勞倫斯·瑞恩(Laurence Raineau)提交的報告名為《“效率”是什么?反思智能、效率和建筑》。他們的報告旨在從設計師、工程師和用戶的角度,對智能、高效和自動化為特征的建筑進行反思。他們指出,從18世紀中葉以來,傳統(tǒng)建筑優(yōu)先考慮的是空氣的流通和建筑耐用性等標準,而目前的新型建筑卻引發(fā)了社會、環(huán)境、倫理和健康問題,他們在報告中從技術想象的角度反思了新型建筑及效率的局限性。
拉德堡德大學的多蘭德·麗薩(Doeland Lisa)的報告題目為《讓廢棄物循環(huán):從可循環(huán)到可消解邏輯》。在報告中她指出,“零廢物循環(huán)經濟”(ZWCE)所倡導的廢物循環(huán)和廢棄物的厭氧消化需要代謝的穩(wěn)定、封閉和可量化標準,由于代謝涉及個體和環(huán)境之間的相互作用,因而,真正的代謝邏輯需要重新評估作為中間概念的代謝。她借鑒了德里達關于生物退化的思想并主張一種修正的代謝表象以避免循環(huán)閉塞。最后,她認為從循環(huán)到代謝邏輯的轉變涉及學習與剩余物共存的理念。
法國蒙彼利埃第三大學的多門尼·西奧多拉(Domenech Theodora)的報告題為《“喜歡”:在電子環(huán)境中的美學經驗》。西奧多拉認為,我們生活的數字環(huán)境具有塑造人們品味的功用。該研究的出發(fā)點是,新技術擴大了非客觀的規(guī)范性判斷,導致美學歧視普遍存在于當代藝術界中,例如歐洲和美國的男性藝術家受到廣泛青睞。美學歧視的主要原因是藝術專業(yè)人士形成他們的品味的方式是固定的,導致一種自發(fā)的偏好。因此,為了改變審美判斷的范式,將需要更具包容性的標準的介入。該研究旨在強調通過數字工具解構當代藝術中以種族為中心的傳統(tǒng),以多元和包容的傳統(tǒng)取而代之。但西奧多拉也強調了數字工具面臨的困境:它一方面可以大大增加非歐洲/美國國家的藝術家和女性藝術家的知名度;但相應地,通過算法的自動推薦系統(tǒng)則反而會加深互聯(lián)網用戶的刻板行為。
代爾夫特理工大學的多恩·尼克(Doorn Neelke)的報告題目為《技術哲學中建模技術運用初探》。他認為,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科學與技術研究的經驗性見解為許多具體技術及其使用的哲學和倫理分析提供了依據。彼得·克洛斯(Kroes)和安東尼·梅耶斯(Meijers)就曾指出,技術哲學家應該將他們關于技術的哲學分析建立在對技術(及其影響)可靠的描述性經驗基礎上,雖然現在許多概念和倫理分析都是由社會科學家們提供的定性研究所形成的,但在技術的哲學分析中增加其他社會科學的研究方法卻鮮有耳聞,例如,盡管在建模所需的形式化,和哲學分析方法中的形式化和概念化之間存在相似之處,但技術哲學中很少使用建模。因此,克洛斯和梅耶斯建議增加其他社會科學的研究方法,豐富對技術的哲學分析進路。在本文中,尼克向我們展示了如何將模型用于對現象的哲學分析。
本次會議對后現象學領域中人類與技術關系的探討分為三個小組。第一個小組的主題為“生活世界的中介:后現象學研究”。該小組認為,后現象學對于揭示人類與技術關系的本質和意義的作用是顯著的。巴斯·波爾(Bas de Boer)和維貝克(Peter-Paul Verbeek)的論文考察了口罩的技術調節(jié)模式,他們引入了梅洛—龐蒂關于“肉體”(flesh)和“天棚”(chaisma)的概念,來探索口罩如何與其他人工物一起共同構成人類存在。在該小組的第二篇論文中,珊娜·萊恩(Sanna Lehtinen)考察了城市空間的技術中介,以及我們與技術的關系如何塑造城市美學。斯坦·柯安科(Stan Kranc)在第一小組的第三篇論文中從蒸汽發(fā)動機示功圖的研究中進行了對測量設備的現象學反思。在第四篇論文中,尼古拉·利博拉提(Nicola Liberati)闡述了智能紡織品和太陽能朋克小說的關系,并闡述了可穿戴計算的含義。
第二個小組的主題為“技術中的主體:后現象學研究”。該小組發(fā)展了創(chuàng)新的思想和方法的組合,重新考慮在我們當代技術的情況下作為人類主體意味著什么。在第一篇論文中,波爾哈德·意瑞甘(Bernhard irgang)和弗里德里克·付恩澤(Friederike Frenzel)提出了他們的“虛擬哲學”(cyberphilosophical)觀點,這是一個匯集了解釋學、現象學、進化心理學和認知科學的概念。在第二篇論文中,斯蒂文·多瑞斯?。⊿teven Dorrestijn)和烏特·伊格茵克(Wouter Eggink)提出了實用的設計研究的視角,該視角旨在用后現象學的觀點來考慮設計過程中的倫理問題。在第三篇論文中,丹尼爾·薩瑟(Daniel Susser)探討了預測算法對人類受試者的地位的影響。在第四篇論文中,海德卡佐·歁米斯克(Hidekazu Kanemitsu)探究了從基礎設施到交通技術是如何影響人類身體的。在最后一篇論文中,理查德·劉易斯(Richard Lewis)提出從后人類方法論來描繪人類與科技關系的研究進路。
第三個小組的主題為“人類與算法:后現象學研究”。這個小組從后現象學哲學的角度來探討當代生活中計算的問題。第一篇論文中,凱瑟琳·哈斯(Cathrine Hasse)將后現象學與人類學的研究視角相結合,探討了機器人本質的問題。在第二篇論文中,尤里·艾德(Yoni Van Den Eede)認為,后現象概念中的技術“透明度”(transparency)是后現象學思維的核心概念,因而他從當代算法的隱形性角度對該概念進行了重新評估。第三篇論文探討了技術奇點的概念,作者是斯坦利·伊文(Stacey Irwin)。她使用多穩(wěn)定性的后現象學概念來考察奇點問題的各個方面。第四篇論文的作者司里·博爾德(Siri Beerends)和茨諾·安德(Ciano Ayden)通過算法來驗證真實性的本體論問題。在第五篇論文中,嘉里·威爾(Galit Wellner)探討了人工智能想象本質,提出了關于人類、外部環(huán)境以及技術之間的關系問題,并提出通過人工智能和人類互動來理解想象的新穎思想。
在當代風險語境下,技術從設計、生產到使用的一系列過程都有可能引發(fā)嚴重的倫理問題。這一現象在基因或原子技術領域已經有了一些證據。由于技術是價值觀和規(guī)范的載體,具有一定的道德和社會影響,因而不可能將技術的倫理問題局限在專家范圍內。向用戶和公眾開放的批判性反思和討論已經成為負責任創(chuàng)新和道德物化等理論的廣泛共識。
本次SPT會議的倫理學探討的議題是仿生學的倫理問題。仿生學通過研究生命機制,以便在技術中實現人類旨趣。仿生學將自然和技術之間的差距問題化,即自然和技術之間的距離由于仿生學的關系逐漸縮小甚至消失。哲學、倫理學、仿生學和神經康復的參會人員通過分析具體的案例研究反思仿生學的認識論和倫理問題。
里昂第三大學的卜迪妮·喬庫伯(Bodini Jocopo)的報告題目為《沉浸式共鳴:建立沉浸式聽覺模型》。沉浸式技術為心理疾病提供了非常有效的治療方法。他認為,沉浸式的技術想象主要建立在視覺文化之上,沉浸式體驗的聽覺方法可以讓我們以非二元論的方式思考它們,為了構建沉浸感的聽覺模型,他分析了沉浸感的三個基本特征相關的三種主要聲音體驗——定位、音景和引導音。
里爾天主教大學的克萊爾茲洛·伊曼努爾(Clarizio Emanuele)報告的題目為《生物技術哲學的面向》,他認為技術哲學或多或少地包含一種技術概念,因而整個技術哲學領域都在無休止地爭論如何定義它自己的對象。繼柏格森(Henri Bergson)、勒儒瓦高漢(Andre Leroi-Gourhan)和西蒙棟之后,技術哲學成為生物技術發(fā)明的指引思想。因而伊曼努爾的報告旨在表明,技術哲學的倫理思考可以發(fā)現傳統(tǒng)生物哲學沒有考慮到的某些問題域。
牛津大學的賴思曼·司多爾(Lechtherman Theodore)以《人工智能倫理與治理中的問責概念》為題作了小組報告,他指出由于對“問責制”一詞的含義在學界仍存在分歧。他在本場報告中區(qū)分了相近概念,并識別混淆的來源,消除了問責制在維度上的歧義。他認為,問責可以被理解為一種美德、社會實踐和機制。
來自拉德堡德大學科學社會研究所的萊蒙斯·皮特(Lemmens Pieter)報告的題目為《從地球滅絕到地理關懷:技術圈的非自然化和再生態(tài)化》。他在報告中指出,人類世的討論中出現的一個內涵更豐富的概念——技術圈。它試圖把技術看作一種行星現象,一個對地球未來起決定性作用的生命支持系統(tǒng)。遺憾的是,目前主流技術哲學鮮有學者注意到這個意義豐富的概念。在該報告中,皮特提出了一個斯蒂格勒式的批判,皮特認為,由于自然主義并未真正考慮人—技術關系的適當性,因而,人類“創(chuàng)造世界”的能力正在與自然本身一起崩潰。因此,只有關注地球系統(tǒng)的影響而非技術圈層,我們才可以適當地開始思考如何從一個崩潰的、淡漠的人類世走向建構的、關懷的人類世。
來自西蒙菲莎大學的洛·菲利克斯·漢(Lo Felix Tun-Han)所提交的論文題目為《技術想象與技術政治的矛盾》。他在該報告中通過運用西蒙棟的哲學思想考察了計算機的歷史,進而探討了技術想象的政治潛力。該文指出,西蒙棟通過具象化(concretization)和亞穩(wěn)定性(metastability)概念批判了人—技關系中的奴役形式并區(qū)分了創(chuàng)新和漸進式改進。因而,開放環(huán)境的亞穩(wěn)態(tài)為技術發(fā)明的轉導提供了機會,從計算機產生的歷史可以看出,人工智能研究的創(chuàng)新實際上可能會產生更加顛覆性的技術。
本次技術哲學除了技術倫理、技術自然、工程哲學和后現象學等傳統(tǒng)議題,新設置了數據可視化、生物黑客和技術期望等具體技術議題。
在數據可視化議題中,小組成員所關注的是數據可視化已經成為勸導性技術的分支。個人日常生活中無意拋棄的數據被算法自動收集和處理。通過收集、處理這些數據,個人信息成為各大數據公司用來分析用戶喜好、預測受眾技術行為的資本。預測受眾行為不僅有利于營銷,也有利于情報和安全。無論出于國家考慮還是個人隱私,數據可視化都需要技術倫理的約束。
在生物黑客(biohacking)議題中,小組成員所關注的是生物黑客的現象學理念。阿里·耶蒂森(Ali Yetissen)將生物黑客稱為“一種將身體與技術結合起來的公民科學”,沙羅梅·博爾(Salomé Bour)認為,生物黑客通過使用新技術來引入新的能力,新的潛力來改善身體。對生物黑客來說,身體是過時的,這意味著身體不應該再保持今天的狀態(tài)。生物黑客也被定義為與超人類主義運動有關。菲威特(Fiévet)認為生物黑客是付諸實踐的超人類主義,而不是理論,生物黑客在小說與科學、實踐與政治、身體與機器之間開辟了一條新的道路。該小組通過分析生物黑客的隱喻、想象、實踐、話語和規(guī)則,探索研究了生物黑客現象。這些分析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了解生物黑客。
在技術期望議題中,小組成員所關注的是技術期望正在成為技術控制的方法之一。該小組表明,我們對技術的期望現在被嵌入到我們稱之為系統(tǒng)的東西中,L.貝塔朗菲(L. von Bertalanffy)指出,我們被無處不在系統(tǒng)所包圍,換句話說,技術期望已經融合在人類生存的任何一個系統(tǒng)里。這是自數學家馮·諾伊曼和維納的推動下誕生的系統(tǒng)方法以來,人類知識發(fā)展方式的一次重大演變。然而計算機系統(tǒng)的不可預測性通常不是我們認為的那樣,無論是在使用上還是在行為上。因而,不可預測的東西仍然存在。而系統(tǒng)的復雜性和隱藏的剩余誤差會導致災難性行為,這也是該小組探討技術期望議題的初衷。
會議選舉羅伯特·羅森伯格(Robert Rosenberger)為下一屆SPT主席,羅森伯格教授就職于美國佐治亞理工學院,他在技術哲學方面的研究探索了人類與技術之間的習慣性關系,以及這種關系在技術設計和政策方面的應用。他出版的專著包括《后現象學調查:人—技關系論文集》 《后現象學與影像:如何閱讀技術》 《科學哲學:5個問題》等。
在大會閉幕式上,會議決定第23屆SPT會議將于2023年在日本東京舉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