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 旭
(黑龍江大學 黑龍江 哈爾濱 150080)
性別語言從廣義上講是指男性和女性所使用的具有性別特征的語言及某一語言中用來區(qū)別男性與女性的語言現象。[1]20世紀初,丹麥語言學家奧托·葉斯柏森(Otto Jespersen)[2]的《語言論:語言的本質、發(fā)展和起源》一書被認為是性別研究的里程碑,他在這部著作中提出了言語交際中的性別差異現象。從此,語言交際中的性別差異開始引起了人們的廣泛關注。
《白象似的群山》是歐內斯特·米勒爾·海明威(Ernest Miller Hemingway)最具代表性的短篇小說之一。這部短篇小說圍繞著一個美國男人和一個女孩在火車站等候去馬德里的火車時的對話而展開,對話的中心內容是一個“手術”——墮胎。在這部小說中,由于兩位主人公的性別不同,他們在交際過程中展現了語言使用的很大差異,造成了兩個人并不順利的對話。對于該小說,學者們更關注作者的寫作技巧、人物會話的言外之意等,而對男女主人公在交際中所體現的性別差異關注較少。本文將運用美國語言哲學家保爾·格賴斯(Herbert Paul Grice)提出的合作原則,以該短篇小說為語料,探索二人交際過程中語言的性別差異,從跨學科的角度分析跨性別言語交際產生差異的原因。
美國語言哲學家格賴斯認為,在日常交際中,為了保證會話的順利進行,會話通常不是由一系列無關緊要的話語組成的;相反,人們會在談話開始或談話過程中確定一個或多個交際目的,并遵循一定的基本原則,圍繞其交際目的共同努力。這一原則便是格賴斯于1967年在哈佛大學的演講中提出的合作原則——“使你所說的話,在其所發(fā)生的階段,符合你所參與交談中的公認的目標或方向”[3]。
合作原則包含四個準則:數量準則、質量準則、關系準則及方式準則。作為合作原則的具體解釋和體現,這四條準則使人們能夠掌握一些交流中可以遵循的標準,能夠使聽者更深刻、更準確地理解說話者所傳達的信息。但值得注意的是,人們在相互交流時,如果說話人違反了合作原則的某一準則,并不意味著他在一定程度上違反了一般意義上的合作原則,而說話者很可能是仍然保持著合作的態(tài)度,但試圖通過違反合作原則的某一準則來表達自己的特殊意圖。
本文這一部分將依次從四個方面,結合《白象似的群山》中美國男人與女孩的對話,對比分析兩性在言語交際上對四個準則的遵守與違反的差異。
在會話過程中,數量準則對說話人的話語所提供的信息量提出了一定的要求。格賴斯認為,人們在交流時應該提供適當的信息量,即說話者應在交談目的的基礎上向聽者提供所需的信息,而不應提供超出對方需要或期待的內容。[4]26由于思維等方面的差異,兩性在表達方式上有所不同,比如為了保持社會生活中的日常交流,使彼此談話流暢,女性會適當地加入談話的信號或者進行提問;而男性的回答則相對簡短甚至敷衍,常出現違反數量準則的現象。[5]《白象似的群山》在故事開端男女主人公的對話便能說明這一點。
女孩:咱們喝點什么呢?
男人:天熱得很。[6]35
小說的開端,女孩主動發(fā)起關于“喝點什么”的提問,體現了女孩在對話開始就保持著合作的態(tài)度,期望通過引出話題來與美國男人建立順利的會話。面對女孩的提問,男人以“天熱得很”回復,這敷衍的回復并沒有為女孩提供她所需要的信息,違背了合作原則中的數量準則。
合作原則中的質量準則保證了人們交談內容的真實性。格賴斯認為,在會話過程中,為了保證信息傳遞的準確性和交談的有效性,說話人應該對自己所說的話負責,即說話人不應該說自知虛假的話或沒有證據的話。[4]27但與女性相比,男性往往傾向于在談話中說出一些夸大事實的話來表達自己的情感或意圖,而其中一些言過其實的話常會給人帶來一種“花言巧語”的感覺。[7]3以下一例對話便體現了這一差異。
男人:我知道你不會在乎的,吉格。真的沒有什么大不了。只要用空氣一吸就行了。
女孩沉默了。
男人:我會陪你一起去,而且一直陪著你。他們只要注入空氣,然后就一切正常了。[6]36
這段對話發(fā)生在美國男人剛開始與女孩討論“手術”的話題時,男人為了說服女孩接受手術,將墮胎手術簡單地描述為“用空氣一吸”,但眾所周知,這個手術對于女孩的身體、心理都將造成很大的傷害,因此男人的這兩句話很明顯地夸大了手術的簡便性,違反了合作原則中的質量準則。面對男人口中如此虛假的話,女孩選擇保持沉默,因為她內心并不情愿去做手術,也很害怕面對術后他們之間關系的改變。[8]
合作原則中的關系準則描述了會話內容的相關性。格賴斯認為,為了實現成功的交流,說話人的話語應該與談話的主題密切相關,這樣才能保證聽者正確理解說話人傳遞的信息。[4]27在會話中,通常情況下,兩性均會遵守關系準則來保證會話的順利進行。但相對于女性,男性在遇到自己不感興趣的話題時,往往會直接違背關系準則,采取打斷對方話語或提出新話題的方式來表示拒絕態(tài)度并轉移當前話題。在《白象似的群山》中,男女主人公關于“酒”這一話題的對話可說明這一現象。
女孩:是的,樣樣東西都甜絲絲的像甘草。尤其是一個人盼望了好久的東西,簡直就像苦艾酒一樣。
男人:好了,別說了。[6]36
當女孩針對茴香酒的味道做出了一番象征性的評價后,男人簡單一句“別說了”打斷了他們關于品酒的話題,違背了關系準則,并通過這種方式展現了自己在與女孩對話中的控制欲、對女孩話語的不耐煩和拒絕態(tài)度。
合作原則中的方式準則描述了會話中說話者所傳遞信息的清晰性。格賴斯認為,在對話過程中,說話者應該清晰且有邏輯性地表達自己的想法,避免晦澀和冗長。[4]27但在會話中,相對于男性,女性更易在表達想法時違反方式準則,以含糊不清、隱晦曲折的方式傳遞信息,而這種表達方式通常會引起男性的不解。[7]3《白象似的群山》中,在男人以相對強勢的態(tài)度不停地勸說女孩接受墮胎手術后,女孩選擇以一些模糊的話語來委婉表達自己內心的反抗。
女孩:我們本可以盡情欣賞這一切,本可以舒舒服服享受生活中的一切,但一天天過去,我們越來越不可能過上舒心的日子了。[6]37
男人:你說什么?
在一系列關于手術的談話后,女孩逐漸意識到自己和男人的感情與過去相比已經發(fā)生了變化,她對于男人的不負責任、感情的脆弱多變感到絕望,更無法想象他們未來的生活會是怎樣,因此這次她主動發(fā)起會話,違背方式準則,用這樣含混、晦澀的話語表達了自己的真實情感,這使男人很迷惑,也只能通過猜測去考慮女孩的想法。
美國著名社會語言學家德博拉·坦嫩(Deborah Tannen)認為,男女之間的交流就如同跨文化交流。[9]由此可見,對于跨性別言語交際的研究對減少兩性之間的溝通障礙是十分關鍵的。
從生物學角度講,兩性生理激素分泌的差異會導致男女在性格、情緒上的不同,而這種差異往往會在言語上得以體現。研究表明,女性的生理激素呈周期性波動,這與女性情緒敏感、多變的特點是密切相關的,因此,女性相比于男性在談話中會更加注重對方情緒的變化及交際雙方和諧穩(wěn)定的人際關系,她們在會話中所表現的合作精神也往往高于男性。在《白象似的群山》中,相對于美國男人,女孩更注重會話過程的順利性,經常主動性地提出話題來發(fā)起會話,在男人提起新話題的時候,也會保持合作的態(tài)度,促進談話的順利進行。
據心理學和社會學研究表明,男性和女性在社會行為方面早在童年時期就存在著差異。男性生來具備較強的抽象思維,更加注重行為,而女性則更注重情感的表達和人際關系的維系。除此之外,男性大多將交談看作一種競爭,在會話行為中具有侵犯性、控制性,更加自我肯定,追求成就和支配地位。[10]而女性多將交際看作一種交往的方式,在會話中具有更強的依賴性和被動性,盡可能避免雙方沖突。如在《白象似的群山》中,美國男人多次違反關系準則,通過在對話中打斷女孩的話或主動提出新的話題來爭奪話語權,從而達到勸服女孩接受手術的意圖。而女孩在整個對話過程中則更為被動,很少掌握發(fā)起會話的權利,即使內心充滿失望和不滿,在語言上也會采取含蓄、禮貌的方式委婉表達自己的內心想法。
人類語言是社會特有的產物,兩性社會角色在人們頭腦中的固有印象在很大程度上導致了言語交際的差異。自古以來,社會對男性與女性在行為上的期望有所不同。社會期待男性要陽剛、具有男子氣概,愿意接受挑戰(zhàn)并主宰自己的命運,而期待女性應該溫柔、服從并嚴格遵守社會規(guī)范。[11]因此,跨性別言語交際中,男性往往會具有更強的挑戰(zhàn)和競爭意識,更注重對于會話的控制和掌握。在《白象似的群山》中,美國男人通過違反合作原則中各項準則的方式多次提起關于手術的話題并夸大手術的簡便性以強迫女孩接受手術,即使女孩明確要求他停止勸說,他仍繼續(xù)該話題,對女孩在會話中的地位發(fā)起挑戰(zhàn),造成了兩人之間的隔閡與矛盾。
本文基于格賴斯提出的合作原則理論對短篇小說《白象似的群山》中男女主人公在言語交際方面的差異進行了分析,研究發(fā)現,在兩性會話過程中,男性更傾向于掌握話語權,注重對于會話內容的控制;而女性則更為被動,在會話中傾向于合作,更加重視情感的傳遞、良好人際關系的維護及交際的順利進行。而通過語言學、社會學、心理學的跨學科角度的分析,可知兩性言語交際中的差異產生于生理、心理、社會角色等因素。只有正確看待性別差異,增進兩性之間的理解,才能減少誤會和矛盾,促進溝通的順利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