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邵勵,潘 華
史料是歷史認識的起點。史料的豐寡、真?zhèn)巍⒏呦录捌渌废?直接決定了一部新史的學術成色與編纂質(zhì)量。[1]作為“國史”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史的宏大敘事亦必以史料工作為先、為基、為重。一言以蔽之,史料研究對于體育“國史”的書寫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那么,堪當體育“國史”研究與書寫大任的體育史料應當追求何等學術品質(zhì),或其具有什么樣的史觀導向、科學屬性、思想內(nèi)涵和研究功用? 值得討論。《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史研究(1949-2019)》的史料搜集與整理的實踐,為思考體育史料學相關重要問題提供了契機。本文結合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子課題的具體研究工作,就此作出思考與探討。
當代人“寫”當代史不僅具有親歷的經(jīng)驗性優(yōu)勢,更是當代人的一種歷史責任。事實上,中外均有修當代史的傳統(tǒng)。換言之,當代人一直在“寫”當代史,體育史的書寫同樣如此,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年來,有關新中國體育的歷史記事一直與新中國的歷史進程同步,在不同時期,都有優(yōu)良的當代中國體育史研究成果,70年來“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史”的書寫經(jīng)歷了兩次以史觀轉向為引領的研究范式的轉型。第一次,是新中國成立初期確立的“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新中國體育史”取代了民國時期的體育史學術。第二次,是改革開放后,現(xiàn)代化論逐漸取代了唯階級論,成為中國體育史學的主流解釋模式。當前,我們正處在第三次學術轉型的潮頭。新的時代提出新的問題,新的問題呼喚新的答案。在這種背景下,理應反思西方的現(xiàn)代化理論,揚棄教條唯物論,打造具有當代中國特色、風格和氣派的體育史學。
無疑,新中國體育史話語體系的重構植根于史料的深耕、考訂與重組?!吨腥A人民共和國體育史研究(1949-2019)》的創(chuàng)新書寫,是為了總結新中國體育事業(yè)的典型經(jīng)驗,闡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國家體育發(fā)展的基本規(guī)律,最終彰顯新中國體育實踐的道路自信?!盀檎l著書,為誰立說”這一根本要求其實也是對史料搜集和研究工作的總要求,它規(guī)定了史料搜集的范圍與重點、史料闡釋的原則與導向。
馬克思主義是當代中國哲學社會科學的基本指南,由此,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立場、原則與方法同樣是新編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史史料建設研究工作的根本遵循,也是確保這項學術成果能夠彰顯當代中國體育史話語特色的思想前提。具體而言,唯物史觀指引下的體育史料著意于解釋如下重大問題。
強調(diào)“經(jīng)濟基礎”對于新中國體育事業(yè)發(fā)展的基礎性和決定性作用,也就是注重在以生產(chǎn)力水平提升和物質(zhì)文明累積為基礎的總的社會進步背景中看待作為上層建筑的新中國體育事業(yè)的發(fā)展;亦即,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總體史”的進程中解釋新中國體育道路的歷史形成的動力源,及新中國體育在社會發(fā)展的總體境況和社會矛盾的變化中不斷改革推進的趨勢與規(guī)律。比方說,將“改革開放”和21世紀之初作為新中國體育發(fā)展歷史分期的劃分標志,就是充分考慮到以生產(chǎn)力變革為基礎的社會主要矛盾的變化對于國家體育生活的影響。新中國70年來競技體育水平的不斷攀升、群眾體育和學校體育的蓬勃開展、體育產(chǎn)業(yè)與體育文化的繁榮進步都可以從這個“基礎”中尋求到根本原因。為此,解釋這一變革的根本原因,不僅需要占有體育運動與項目的史料,更應當把史料的范圍拓展到體育所植根的寬廣的社會生活和背景中。
體現(xiàn)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體育發(fā)展的“歷史進步”過程,需要強有力的史料支撐。特別是通過長時段的史料解釋的對比,同新中國成立以前和世界其他國家體育道路的比較,梳理“舉國體制” “女排精神” “體教融合”等現(xiàn)代體育發(fā)展路徑的中國經(jīng)驗、中國智慧與中國方案,展現(xiàn)社會主義制度優(yōu)越性在新中國體育實踐中的歷史成果。如新中國成立之初從蘇聯(lián)引進了“勞衛(wèi)制”,在成功試點之后,1955年5月“準備勞動與衛(wèi)國”體育制度正式成為當時“我國體育制度的基礎”。值得注意的是,中國在國家和基層體育實踐中所探索的“勞衛(wèi)制”并非原封不動地搬自蘇聯(lián),而是體現(xiàn)出鮮明的本土化風格。在《光明日報》和《新體育》等報刊雜志曾刊載了大量的關于實施“勞衛(wèi)制”利弊和影響的“爭論”,《新體育》甚至為“勞衛(wèi)制”開辟了討論的專欄,榮高棠等老一輩體育工作者積極參與其中,在1954年至1957年間在《新體育》發(fā)表了系列關于“勞衛(wèi)制”的文章[2],這些有助于我們以歷史主義的態(tài)度理解“勞衛(wèi)制”中國化的過程及其所遺留的寶貴的思想、組織與制度遺產(chǎn)。這提示我們,對新中國體育史重大事件“進步性”的認識,不能僅憑抽象的概念推理,而應建諸于堅實的史料。
新中國成立之初,就確立了“新民主主義的國民體育”和“廣大群眾性的體育”的“新體育”發(fā)展方向。廖承志在給全國性體育組織成立籌備會的致詞中號召“把體育普及到工廠、部隊、學校和全國每個角落去”。[3]重新“書寫”新中國體育史,理應充分展示“人民群眾創(chuàng)造歷史”在體育實踐中的地位。“以人民為中心”的新中國體育史學,要求我們把史料開掘得更深、更寬、更實和更細,要真正在“原始”史料的汪洋大海中發(fā)現(xiàn)和打撈到那些“以人民為中心”的體育史料。如應以“全民健身運動”“北京奧運會”等敘事單元展現(xiàn)億萬中國民眾參與、推動并共享國家體育事業(yè)發(fā)展的過程,在關注“重要和典型體育人物”的同時不忘將目光投向新中國體育進程中的工人、農(nóng)民、學生等大眾群體,由此解釋新中國歷史進程中人民群眾體育實踐的基本規(guī)律。
當然,導向不能代替歷史研究本身,價值觀的闡釋不能以片面剪裁史料甚至是犧牲史料的真實信息為代價。恩格斯曾經(jīng)說過:“即使只是在一個單獨的歷史事例上發(fā)展唯物主義的觀點,也是一項要求多年冷靜鉆研的科學工作,因為很明顯,在這里只說空話是無濟于事的,只有靠大量的、批判地審查過的、充分地掌握了的歷史資料,才能解決這樣的任務。”[4]因而,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史史料研究和建設工作應堅持唯物史觀的理論和方法,但不以史觀隨意剪裁史料和代替論證。
歷史首先是求真之學。體育史學作為體育學與歷史學的交叉學科領域,理應以歷史學的方法研究歷史上的體育現(xiàn)象,在遵守歷史學科求真屬性的前提下,對體育史在社會發(fā)展進程中的獨特作用和意義予以科學解讀。體育史學“求真”任務的達成,首先緣于史料“務實”。不從體育史料出發(fā),就無法求得體育史的真相。但史料不等于史實,更不等于歷史研究。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家呂思勉認為:“大抵原始史料,總是從見聞而來,傳聞的不足信,人人能言之,其實親見者亦何嘗可信? 人的觀察本來容易錯誤的。即使不誤,而所見的事情稍縱即逝,到記載的時候,總是根據(jù)記憶寫出來的,而記憶的易誤,又是顯而易見的。況且所看見的,總是許多片段,其能成為一個事情,總是以意聯(lián)屬起來的,這已經(jīng)摻入很大的主觀的成分?!盵5]體育史研究亦是如此。體育史料不會自己“說真話”,史料中常常含有悖于歷史事實的主觀臆斷,因此需要科學的考證和求真。
如何從史料中去偽存真呢? 這就需要恩格斯所說的對歷史資料進行“批判地審查”,即史料考證。在史學傳統(tǒng)源遠流長的古代中國,考據(jù)為一門學問;到了近代,在西方客觀主義史學思潮的影響下,中國史家發(fā)展了史料考證的方法。梁啟超認為從史料中求得真實有五種方法:一為鉤沉法,“尋出沉沒了的實事”;二為正誤法,“更正前人所記的錯誤”;三為新注意,聚焦“向來史家不大注意的材料”;四為搜集排比法,把同一時代“散落零亂”的史料聯(lián)系起來看;五為聯(lián)絡法,把“先后的材料”聯(lián)系起來考察。[6]當代中國史學家榮孟源也提出了考訂史料的四種思路:考察記事是否合于自然規(guī)律和社會實際情況,是否自相矛盾,是否和其他文獻相合。[7]這些方法也都適用于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史料的考證。
值得注意的是,當前,在體育史研究中優(yōu)先使用一手史料并且對史料進行必要的考證并未在中國體育史學界形成共識,更未內(nèi)化為研究實踐的自覺。有相當多的新中國體育史的史實挖掘與重構,缺少堅實的史料基礎,從而影響了立論的質(zhì)量,一定程度上有損體育史研究的科學品質(zhì)。如,“乒乓外交”等典型的新中國體育事件,仍缺少史料基礎扎實的專著,或者說具有巨大的史料開掘空間。新編體育“國史”的史料建設應當為中國體育史學界樹立樣板。
遵循史料研究的一般原則,我們認為新中國體育史料的科學性,不但體現(xiàn)于每一條史料本身的史實含量,更需要考慮“史料集合”在多大程度上能夠支撐起這部體育史的“總體真實”。某一條或某幾條史料之真,只能反映局部的歷史之真,如果不從其他維度發(fā)掘和利用史料,僅用個別史料構建的體育史敘事,極有可能是片面的體育史實,即孤證不立。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史的史料應盡可能多方開掘史源,多重史料互證。以“乒乓外交”為例,為完整全面呈現(xiàn)新中國體育史上這一重大事件,彰顯體育為新中國外交事業(yè)所做出的獨特貢獻,不僅需要繼續(xù)重視官方外交和體育檔案的開掘和利用,還應當以“自下而上”的視角,采集乒乓外交當事者和見證人的私人回憶錄,如直接與尼克松總統(tǒng)對話的中國記者根據(jù)廣泛采訪而寫成的《“乒乓外交”始末》[8];不僅采集檔案、政府公報等文獻材料,還應當開掘圖像以及口述史料;不僅重視中國檔案,同時開掘以往較少被發(fā)現(xiàn)和利用的國外檔案,特別是與中國乒乓外交直接相關的美國與日本的相關史料證據(jù),以及國際體育組織與機構檔案等。日本的國際關系研究學者伊東真弓在其專著《乒乓外交的起源》中披露,促成中國隊參加1971年世乒賽的過程中,日本亦扮演了重要角色,特別是后藤鉀二等人的努力。[9]“1984年洛杉磯奧運會數(shù)字圖書館”中藏有1926年至2001年間國際乒乓球聯(lián)合會(ITTF)的會議紀要,里面可能有中美乒乓外交或有關中國乒乓球運動國際影響力的重要史料。[10]綜合利用中外史料才能建構更為立體、真實的“乒乓外交”史實并拓展對于傳統(tǒng)意義上“乒乓外交”的理解。實際上,乒乓球運動不但打開了中美交往的大門,在1970年代,中國還舉辦了亞非拉乒乓球比賽等國際比賽,發(fā)起成立了亞乒聯(lián),這都屬于“乒乓外交”的成果,這些新中國體育所取得的重大成果都需要史料集合的支撐。
體育的形態(tài)豐富多彩,我們不可能書寫一部包羅萬象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史,同樣,也不可能將所有史料一網(wǎng)打盡。而且,對于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史的書寫實踐而言,無所不包的史料全集,也無建構的必要。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史料匯編首先在于滿足體育總體史研究目標中的專項需求。具體而言,其針對性的學術服務功能主要體現(xiàn)為三方面。
核心史料是史料的“重中之重”,對于支撐體育“國史”中重大事件的論證和宏大敘事的建構具有第一支撐力。比如,就2008年北京奧運會研究而言,申辦報告和總結報告等官方檔案就是核心史料,2021年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招標選題中就有“北京奧運檔案管理與開發(fā)研究”。這體現(xiàn)出國家和體育史學界對于“北京奧運記憶”核心史料支撐的高度重視。鑒于奧運會的國際影響力,還可以適當開掘有關北京奧運會的域外史料?!?984年洛杉磯奧運會數(shù)字圖書館”(LA84)網(wǎng)站上可以檢索到1896年雅典奧運會以來歷屆奧運會的官方報告,其中就包含2008年北京第29 屆夏季奧運會各單項比賽的運動員及比賽成績的完整信息。相關參與北京奧運會的省市地方志的“體育志”中也應可以挖掘到一些珍貴的一手史料。
一部史料集不可能直接提供總課題所需要的全部史料,史料與研究密切互動,史料需求往往是在研究過程中產(chǎn)生的,研究過程中所產(chǎn)生的史料需求往往是具體、多樣而富于變化的。為重大體育事件之外的典型體育事件提供史料搜尋目錄索引,將會大大緩解有限的史料供給與不斷增加的史料需求之間的矛盾。該索引將依托國內(nèi)各大圖書館的館藏分布以及國外圖書館及數(shù)據(jù)庫,提供課題研究所需要的各層級史料的基本分布與查閱指南。
與以往同類題材項目相比,新編“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史”具有時段最長、涉及范圍最廣、體例最為豐富等新特點,史料搜集與整理工作必須跟進。除了針對性地提供核心史料原文、重要史料索引之外,對于在史料匯編中無法實現(xiàn)直接獲取或檢索的史料,將通過史料基本理論與方法,結合史料搜集的成功案例,指引自主搜集史料的門徑。
服務于新中國體育“總體史”的編纂目標,考慮到史料的不同形態(tài)及其具體用途,搜集和整理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史的史料方法主要包括四種。第一,按時序演進線索。歷史學是關于時間的學問,以時記事亦是中國史學的悠久傳統(tǒng),也是當代體育史學研究的基本門徑。按時序演進搜集和排比新中國的體育史料,旨在闡釋好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發(fā)展道路的獨特軌跡。第二,按體育門類線索。在“斷代史”之外,新編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史研究還對分屬于不同領域、具有不同功能的體育史撰寫,提出了專門史意義上的史料要求,按體育門類定制史料可滿足這方面的要求。第三,按重要人物活動線索。重要體育人物是新中國體育史重大項目的另一子課題。從重要體育人物的體育生涯出發(fā)去搜集和整理史料,有助于克服以往體育史宏大敘事中“見事不見人”的刻板寫法,體現(xiàn)當代中國體育史編纂中以人為本的立意。第四,按事件始末線索搜集。對新中國重大和典型體育史事件的“厚描”,有可能實現(xiàn)新編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史的編纂突破,按重大體育史事件始末線索搜集史料將對這一研究目標形成資料支撐??傊?此四種史料方法的取長補短和綜合利用,有利于推進以“總體史”為目標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史的編纂實踐。
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史的編寫是一項系統(tǒng)的大規(guī)模的學術工程其“一干多枝”的整體架構①系2019年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19ZDA350)“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史研究(1949-2019)”課題組提出的觀點。課題組認為:新中國七十年體育史的編纂首先應當以時序為主干,歷時呈現(xiàn)新中國體育史的縱向發(fā)展歷程和基本軌跡,同時分別闡述這一主干歷史進程中大眾體育、競技體育、學校體育、體育產(chǎn)業(yè)、體育文化、體育外交等重點分支領域的亮點表現(xiàn),形成“一干”與“多支”的并茂。,必然要求史料供給的分門別類和條分縷析,要求努力實現(xiàn)服務課題研究基本框架的“三個證據(jù)支撐”。
歷史分期是歷史認識的前提??茖W的歷史分期不但能夠客觀反映歷史行程的階段性特征與連續(xù)趨向,還有利于形成規(guī)律性的歷史認識。此次“國史”編撰的年代下限為2019年,同時需要對新中國70年來中國體育史的進程進行再分期,目前形成的基本認識體現(xiàn)為“三段式劃分”:奠基與探索(1949-1978年)、改革與騰飛(1979-2012年)、新時代全面發(fā)展(2012-2019年)。作為項目研究的史料支撐,本子課題即旨在為上述三個時段的體育史敘事提供充足的史料和史料方法論指南,為論證上述歷史分期的合理性奠定史料基礎。
需要特別指出,作為“當代史”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史的史料,比照中國古代體育史史料及1840-1949年間的中國近現(xiàn)代體育史史料,更具鮮明的當代性特點,首先是“新”,70年的時間在中華五千年的文明史歷程中,是時距我們當下最近的時段。新中國體育史上的很多難忘瞬間,如1960年中國登山隊登頂珠峰、1984年洛杉磯奧運會許海峰奪得新中國第一枚奧運會金牌、中國女排實現(xiàn)“五連冠”、2008年北京奧運會的成功舉行,及至北京冬奧會、冬殘奧會申辦成功等等,都讓人記憶猶新,歷歷在目。如何在體育史編纂中賦予這些“新事件”以歷史感,考驗著體育史學家的史料解讀能力。它也要求應將新中國的體育史史料放置于近代乃至古代以來中國體育的長時段景深,以及應將當代性的中國體育定位于全球體育史的宏闊語境,以“史料對比”的方法更準確地認識新中國體育發(fā)展的質(zhì)變及其道路自信意義。其次是“多”。對于歷史悠久且最擅長保持歷史記憶的中華文明來說,中國古代的體育史料已經(jīng)可以用“汗牛充棟”來形容了,但比照新中國體育史料仍似滄海一粟。新中國體育史料數(shù)量激增的根本原因在于人民體育事業(yè)被國家納入了頂層治理的范疇,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視;直接原因是體育史研究在新中國逐步走上學科發(fā)展的正軌,自1950年代以來中國的體育史學者開始意識到體育史料之于體育史學的基礎性作用,先后從原始史料中整理出版《中國體育史參考資料》《體育史料》等通史或專題史體育史料集。在這個領域,尤以成都體育學院1988年付梓的《中國近代體育史資料》影響最大。但數(shù)量更為龐大的新中國體育史料,至今仍未得到充分的發(fā)掘和系統(tǒng)的整理。面對數(shù)量如此之多的尚待發(fā)掘的新史料,史料集的編纂和數(shù)據(jù)庫的建設或許是海量史料整理與充分利用的有效途徑。再次是“雜”?!爸腥A人民共和國體育史”所研究和闡釋的“體育”不是狹隘的“運動”,而是作為文化、社會和國民集體交往現(xiàn)象和國家公共生活內(nèi)容的“大體育”,牽涉到新中國歷史發(fā)展進程中國家變革與國民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故此在史料形態(tài)上展現(xiàn)出極為復雜的特征。新中國體育的歷史復雜性體現(xiàn)在新中國體育史料的多樣來源:新中國的體育史料不僅來自于中國政府官方系統(tǒng)保存和公布的體育事業(yè)檔案,如《體育年鑒》等,還大量存留于各級地方政府歷年編纂的《體育志》、中央和地方出版的體育類報紙和期刊,如《中國體育報》和《新體育》等。有些珍貴的體育史料,還“存”于行業(yè)部門檔案,如《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法規(guī)匯編》即是新中國體育法方面的專題原始史料匯編。新中國體育史料的多雜,實際上展現(xiàn)了歷史事件載錄視角的多元。這些多元的視角恰恰為立體展現(xiàn)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事業(yè)的豐富面貌提供了有力的史料支撐。
新編《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史(1949-2019)》旨在構建“一干多支、經(jīng)緯相錯”的體系和“總體史+專門史”的復調(diào)體育史敘事模式①系2019年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19ZDA350)“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史研究(1949-2019)”課題組提出的觀點。課題組認為:新中國七十年體育史的編纂首先應當以時序為主干,歷時呈現(xiàn)新中國體育史的縱向發(fā)展歷程和基本軌跡,同時分別闡述這一主干歷史進程中大眾體育、競技體育、學校體育、體育產(chǎn)業(yè)、體育文化、體育外交等重點分支領域的亮點表現(xiàn),形成“一干”與“多支”的并茂,體現(xiàn)“時序之經(jīng)”與“事件之緯”的相錯,建構主線鮮明、結構完整、內(nèi)容有序的總體編史譜系。。新中國體育史的總論與大眾體育史、競技體育史等多個專門史領域的實證研究各居其位,經(jīng)緯互證,這就需要分別采集和整理眾多門類的專項史料,計有大眾體育史、競技體育史、學校體育史、產(chǎn)業(yè)體育史、體育文化史、體育外交史以及體育人物專題和體育大事記專題等多個領域。結合各專門史領域和人物及事件領域的史料特點,將考慮相關的編年體、紀事體、年表法、人物志、目錄學、版本學等具體的方法論的實踐,在形成對新中國體育史的全領域史料覆蓋的同時,著意探索中國體育史編纂的新模式。
不同于自主選題的個人著史,在“國史”范疇下修撰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史》旨在以國家立場勾勒新中國70年來體育事業(yè)發(fā)展的主線,反映其重大成就,揭示其基本規(guī)律與經(jīng)驗。這一宏大敘事離不開典型大事件的支撐。為此,史料研究工作和編纂思路也應當緊緊結合“大事”這個編修線索,在保障項目史料的全時段覆蓋和全領域覆蓋的基礎上,將史料搜集和整理聚焦于各時段和各領域當中的大事?!按笫隆痹诶碚撘饬x上首先是價值判斷的產(chǎn)物,“大事”的評價,不在事件本身大小,甚至不在影響大小,主要是在于“價值”大小?!皟r值”是主體的、時代的、建構的。對于體育“國史”而言,“大事”的確認首先依據(jù)于其對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道路自信和制度優(yōu)越性而言所具有的意義。
體育史學的研究性充分地體現(xiàn)為從史料出發(fā)的體育史實證和體育史解釋。恩格斯所說的“多年冷靜鉆研的科學工作”和“批判地審查、充分地掌握歷史資料”就屬于史料的研究層面。體育“國史”的史料集不是簡單的體育史料匯編,而是謀求在匯編中提煉學術思想,以史料匯編的過程和結果提出和解決一系列有關體育史料和體育史實證的重大問題,從體育史料編纂出發(fā)推進“國史”研究再上新臺階,為此,研究的重點主要包括兩方面。
多形態(tài)史料的綜合運用是體育史學創(chuàng)新的重要突破口。傳統(tǒng)觀點認為,史料主要包括史跡遺存與文字記錄兩大類。[11]20世紀中葉以來,隨著人文社會科學跨學科發(fā)展趨勢和歷史科學分支學科的發(fā)展,文字和史跡遺存(即考古實物史料)之外的新史料功能不斷釋放,新興形態(tài)史料在歷史研究各分支領域中的應用方興未艾,并推動專門史研究不斷躍升到新階段。為此,新編體育“國史”應借鑒國內(nèi)外史學前沿方法論,廣開史源——不但注重傳統(tǒng)文獻史料的深耕,更要重視圖像史料、口述史料等新形態(tài)史料的運用;不但重視官方檔案、政府公報、統(tǒng)計年鑒等官方史料,也要重視報紙、日記、私人回憶錄和手稿等民間史料。對于不同形態(tài)的史料,研究的側重點亦有所不同。
5.1.1 夯實文獻史料的基礎地位
文獻史料一直是歷史研究中集中使用的史料主體。此次項目編纂為深度發(fā)掘和再度整理中華人民共和體育史70年的基本文獻史料提供了良機。新中國體育文獻史料類型多樣,包括檔案、年鑒、公報,中央文獻研究室出版的國家領導人的文稿和譜傳,相關報刊及新媒體中的報道、評論,體育大事親歷者的訓練和執(zhí)教日記、考察報告、技術總結、筆記和賽事紀實,等等。當前,對于私人體育史史料的開發(fā)和利用遠不及國家體育文件等官方檔案,但這一類型的史料對于建構完整的新中國體育歷程又不可或缺。如,以《何振梁申奧日記》《袁偉民女排日記》為代表的一批新中國體育名人日記陸續(xù)公布,值得以史料批判的實證態(tài)度加以綜合利用。此外,應特別注意域外有關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史的史料,攬鏡自鑒,為體育“國史”書寫提供國際參照。
5.1.2 強化圖像史料的證史作用
歷史圖像是重建史實的另一重要證據(jù)類型。隨著新史學的推進,圖像證史備受國際史學的重視。[12]中國學界近些年來也出版了一批重要的體育史圖錄,為中國的體育史研究提供了新的史料來源,但以往的體育史圖像搜集與整理工作很少涉及新中國體育史。本次項目的研究啟動后,將充分利用《新體育》《人民畫報》《人民日報》等期刊和報紙以及新華社等單位的圖片數(shù)據(jù)庫,結合民間的圖像體育史料收藏,開啟新版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史料呈現(xiàn)的“圖文并茂”新階段。
5.1.3 形成口述史料的研究亮點
口述史學方法是西方新史學運動的產(chǎn)物,它的使用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文獻史料的缺失與圖像史料的“失聲”,促進了歷史學的大眾化,推進了公共史學的實踐,讓那些長久處在歷史記載邊緣的平民大眾登上了歷史書寫的舞臺。[13]對于一些新中國著名運動員和教練員如許海峰、李寧、鄧亞萍、葉喬波等的口述采訪,是一項十分緊迫的任務。新中國口述體育史料的搶救性整理及其運用,不但有利于新編《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史(1949-2019)》的史料更新與研究出新,同時能夠為后世對于20世紀中國體育史的研究保存一手史料,可謂功在當代,利在千秋。
重寫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史,建構70年來國家體育的總體史面貌,需要綜合調(diào)動和運用文獻、檔案、口述、圖像、影視等基礎資料,充分挖掘各種史料中所蘊含的史實信息,以建構有力支撐新中國體育史宏大敘事的完整證據(jù)鏈條。
史料匯編不是簡單的資料搜集工作,更要在綜合研究史料的過程中形成我們自己的理論和方法論主張。匯編而成的史料成果和思想成果要經(jīng)得住史料學理論和歷史編纂實踐的雙重檢驗。這就需要在呈現(xiàn)史料之外,研究史料形成的歷史語境和史學語境,揭示史料、史實和史論之間錯綜復雜的關聯(lián)性。要充分借鑒跨學科研究方法和歷史研究的新工具,利用社會史、歷史人類學、數(shù)字史學、環(huán)境史、新文化史和全球史等新的研究視域,賦予傳統(tǒng)和新形態(tài)的體育史料以新的證史合力。[14]要利用體育史料匯編的契機,為體育的“國史”書寫開掘一批新的史料,開拓一些新的領域,開展一系列新研究,創(chuàng)造史料勞動的最大學術增值。
一代有一代之史學。歷史是什么? 李大釗說:“他不是些陳編,不是些故紙,不是僵石,不是枯骨,不是死的東西,不是印成呆板的東西。我們所研究的,應該是活的歷史,不是死的歷史;活的歷史,只能在人的生活里去得,不能在故紙堆里去尋。”[15]當代中國的體育史學創(chuàng)新源自主動應答時代之問,基于“國史”史料的再整理與再闡釋。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史料的基礎重建工作,關乎中國體育史學科自信的底氣,它不僅是“清點家底”,更是“騰籠換鳥”和“架巢引鳳”,它能夠為體育“國史”研究視角的再發(fā)掘、問題的再提出和研究的再深入提供契機,由此創(chuàng)造有價值的學術增量,將該領域的研究推進到國內(nèi)外體育史學界認可的前沿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