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鳴威
[摘 要]王晉康小說的疫情書寫通過“生態(tài)平衡”的新視角敘述病毒相關的未來想象,超越以往疫情文學現(xiàn)實人生的微觀視野,形成一種宏觀的大歷史、大生態(tài)視野。此外,通過塑造具有特立獨行和圣者仁心兩面性的“先鋒英雄”,傳遞了科學與倫理的思考,其背后是對科學與道德融合的期待。從科幻與現(xiàn)實社會的關系上看,王晉康的疫情書寫傳遞生態(tài)知識、啟發(fā)倫理思考、激活危機意識,充分發(fā)揮了文學的預言和啟示意義,從而充分展現(xiàn)了“科幻文學”在技術飛速發(fā)展時代的現(xiàn)實意義與人文關懷。
[關鍵詞] 王晉康 疫情書寫 生態(tài)平衡 預言
[中圖分類號] I206.7 [文獻標識碼] A [ DOI ] 10.19957/j.cnki.kpczpl.2021.01.006
2020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新冠病毒逐漸席卷全球。截至2021年2月22日的數(shù)據(jù),全球累計確診患者11000萬以上,累計死亡患者240萬以上[1]。并且,新冠肺炎疫情仍未遠去,仍在冷空氣里伺機卷土重來。面對如此嚴峻的疫情,許多人都產(chǎn)生了恐慌和焦慮?!耙咔槲膶W”成為人們療愈心靈的良藥,讀者可以從阿爾貝·加繆(Albert Camus)的《鼠疫》(La Peste)里反思瘟疫時期透露出權力機制的諸多問題,感受到主角里厄醫(yī)師身上的大無畏精神,可以在胡發(fā)云的《如焉@sars.come》里體悟瘟疫時期人性的異變和群體恐慌氣氛,同樣可以在池莉的《霍亂》中感受臨危受命抗疫英雄的大將風采。凡此種種疫情書寫都為社會對抗新冠病毒的洶涌來襲提供了人文精神的支撐,而王晉康卻以其富于科學精神和哲理思考的“疫情書寫”展現(xiàn)了文學能體現(xiàn)的不同質素。在王晉康的“疫情書寫”中,包括天花、埃博拉等一系列令人聞風喪膽的病毒同樣引起社會巨大恐慌,但敘事者及主人公常擁有億萬年的大歷史視野,能夠在整體的生物圈動態(tài)平衡的結構框架中認識“病毒”,并由此得出結論:不能對病毒趕盡殺絕,更不能利用現(xiàn)代醫(yī)學的諸多藥物削弱人類本身的免疫系統(tǒng),要維持人與病毒的良性競爭的動態(tài)平衡,否則病毒的威脅將持續(xù)存在,卷土重來的病毒甚至會摧毀人們所仰仗的現(xiàn)代醫(yī)學大壩。而結合2020年的諸多事實,不得不說王晉康的疫情書寫具有某些復雜的內涵,一方面,其疫情書寫成為未來生態(tài)社會的一種可能,在某種程度上可以成為預言和警鐘;另一方面,科幻畢竟超脫了具體現(xiàn)實的限制,未來尺度上可以實現(xiàn)的設想在特定時期里反而會遭遇難以詳盡的倫理危機。
眾所周知,人類與病毒的斗爭史充滿了殘酷和無奈。遠古先民因為醫(yī)術不夠發(fā)達,瘟疫橫行之時就只能聽天由命。中世紀肆虐于歐洲的黑死病造成數(shù)千萬人的死亡,歐洲大陸近于人間煉獄。1918年大流感席卷全球,造成數(shù)千萬人的死亡,與之相比,我們面對新冠病毒就不再束手無策,現(xiàn)代醫(yī)學的發(fā)展居功至偉。梳理以往病毒傳播歷史,人類利用現(xiàn)代醫(yī)術的發(fā)展,限制病毒傳播、消滅病毒(如天花),本身有著毋庸置疑的正義性,然而王晉康小說中的“疫情書寫”恰恰質疑了“消滅病毒”的“正派”作風。
《十字》以梅茵為中心敘述了“十字”團體瞞著社會致力于減弱天花病毒的毒性并使其傳播的故事。十字組織主要誕生于這樣一種思考:“人類有無權力擅自判決哪個物種是敵對物種,并褫奪它們在自然界生存的權力①?!盵2]10為這種宗旨所驅動,又恰逢蘇聯(lián)解體,梅茵遠渡俄羅斯,在斯捷布什金研究員的幫助下把世界上僅存的天花病毒通過走私帶回國內,而斯捷布什金也為此內疚自殺。經(jīng)過幾十年的努力,梅茵終于制成減毒版的天花病毒,并和十字組織在給孤兒院的生日蛋糕中將其投放,引起了一場小范圍的天花流行,造成了養(yǎng)女小雪的麻臉和老馬的死亡。但是敘事轉向一種非道德批判的立場,減毒的天花病毒造成的人員傷亡相比于真正的天花病毒微乎其微,并且在多年后幫助東京數(shù)百萬人免于烈性天花病毒的“恐怖襲擊”??梢哉f,將天花減毒并使之在自然界存在的策略行之有效,幫助幾十年后的東京免去了煉獄之苦。至此,敘事者所有的情節(jié)描述可以形成一個合理而嚴謹?shù)倪壿?。人類應該在病毒來襲之時保證種群的安全,這是人類的生存權,但是病毒也有其生存權,必須出于一種生態(tài)主義的立場加以保證,而前者與后者似乎是一對矛盾,但也浸潤了辯證法的精神。如果病毒完全被消滅,人類再經(jīng)過幾十年真空期,在下一次“病毒”來襲時反而沒有醫(yī)治的材料,因此,完全滅絕病毒,反而有害于人類的長期生存。而若要保留病毒,則要通過現(xiàn)代技術的手段對其毒性加以削弱,以求達到一種對人類群體的利益最大化。也正是在這種與狼共舞似的“生態(tài)平衡”邏輯上,《十字》的疫情書寫才超越以往疫情文學現(xiàn)實人生的微觀視野,形成一種宏觀的大歷史、大生態(tài)視野。
如果說《十字》從“共存”的生態(tài)視角書寫疫情,《生死平衡》則是從“競爭”的進化史角度敲響了警鐘:人類不僅應該與減弱的病毒共存,以維持整個生物系統(tǒng)的豐富與多樣,而且應該保持自身千萬年來與天爭勝的生命活力。在與病毒的斗爭里,人類不應過分依仗藥物抗毒的外力,而是激發(fā)古老傳承的免疫系統(tǒng)戰(zhàn)勝對手,展現(xiàn)競爭的意志。小說里,一場烈性天花病毒席卷了科威特,而這是某國的“新月行動”,面對天花病毒的肆意傳播,現(xiàn)代醫(yī)學專家們只能以最快速度制作疫苗提供給未感染者,而對已經(jīng)感染的患者卻束手無策,只能仰仗病人自身的免疫系統(tǒng)。對于已經(jīng)感染的數(shù)百萬人只能聽天由命,無疑也是一種無奈的殘忍。而這時,皇甫林祖?zhèn)鞯臐撃芗せ钏巹┐蠓女惒剩谶@種激活免疫潛能藥劑的幫助下,利用天花病毒實行生化襲擊的“新月運動”當即破產(chǎn)。因為免疫力的增強,無論敵對組織如何讓病毒變異,感染者的比例都大大降低。就這樣,在人與病毒的搏斗中,在殘酷的生死平衡里錘煉而成的人體“免疫系統(tǒng)”最終戰(zhàn)勝了邪惡勢力的病毒與陰謀?!渡榔胶狻肪救祟愓湟暻f載傳承的免疫系統(tǒng)及其代表的生命活力,通過藥劑激活潛能確實略顯超前,但是對于“科幻文學”而言,這種預言式的書寫有其啟發(fā)意義。如果回到人類進化的大歷史視野來看,抗生素泛濫等一系列現(xiàn)代醫(yī)學的弊病確實不利于人類自身的健康發(fā)展,并且,在人工智能熱愈演愈烈、“腦機融合”成為現(xiàn)實、“后人類”提上議程的21世紀,思考一種藥劑對人類本身潛能增益的可能性及其存在的價值,某種程度上體現(xiàn)了王晉康小說哲思之深刻與長遠。
但是,在肯定《生死平衡》《十字》里的生態(tài)平衡觀念及其作為科幻小說的啟發(fā)性的同時,也不能忽視《生死平衡》里“平衡醫(yī)學”遭到的質疑,更不能忽視“潛能藥劑”“低烈度病毒”可能面臨的公正難題和倫理危機。首先,在現(xiàn)代醫(yī)學視野里,“平衡醫(yī)學”的理念有著一定的學理漏洞。原因在于,一方面,現(xiàn)代醫(yī)學對病毒的抵抗一直依仗病人自身的免疫系統(tǒng),所以并不存在對病人免疫系統(tǒng)的忽視;另一方面,潛能藥劑所需要的技術顯然需要跨時代的技術變革,像小說中“潛能藥劑”僅僅依靠皇甫家區(qū)區(qū)幾代人就能大獲成功,事實上只能是一個美好的幻想,只能展現(xiàn)科幻與現(xiàn)實的重大差異。舉例而言,人類史有多少關于月亮的奇思妙想,但是真正實現(xiàn)登月也只是近五十年的事情。其次,潛能藥劑的出現(xiàn)必然會帶來社會的公正難題,誰將優(yōu)先使用,誰能夠負擔起藥劑的昂貴費用,都將在不同的社會體制中出現(xiàn)不同的結果。小說忽略了對公正難題和倫理危機的聚焦,只是將皇甫林這類人的善心義舉當作問題的“答案”,令小說喪失了一些普適性,這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再次,《十字》中的生態(tài)觀念事實上與“群體免疫”有所相似,小說中弱化版天花病毒的傳播也造成了個別人物的死亡。顯然,問題的關鍵不在于梅茵的行動是否成功,而在于能不能為了人類整體利益忽略個體的主觀意愿。而且,梅茵的行動并不符合常規(guī)的科學倫理,并未尋找心甘情愿的志愿者,當實驗出現(xiàn)紕漏,造成不良后果,梅茵自然會遭受倫理的審判。因此,在承認《十字》生態(tài)平衡理念具有長遠意義的同時,也不能否認梅茵等人的行動在小說里就已經(jīng)遭受社會倫理的質疑,更不能否認他們的行動在當今現(xiàn)實世界中必將面對更多的困難與倫理危機。作為科幻文學,這兩部作品在虛構現(xiàn)實的同時也擁有真實性。王晉康的疫情書寫給我們帶來悖論性思考,可以成為切入科學與倫理等諸多話題的契機,其價值已經(jīng)超過具體文本觀念的傳播。
《十字》中有一處細節(jié),“十字”組織成員佩戴的高科技十字架異常精致,刻有一行英文字母“敬畏上帝”,表面上是代表信仰的飾品,但實際意義不局限于基督教,因為“十字符代表人類早期對自然力的崇拜”[2]26。然而十字架內部卻通過機關暗藏鎢單晶體制成的雙刃短劍,“劍身完全透明,微微泛著烏金的光澤,用肉眼幾乎不可見”。[2]24這一短劍可謂削鐵如泥,能夠輕易地切掉手指乃至鋼鐵。精致復雜的“十字架”是一個隱喻,象征著小說里的人物。梅茵對十字組織的宗旨有著堅定的信仰,她始終追隨義父的腳步,不斷推進目的為“保全病毒”的危險活動,為此不惜通過走私將天花病毒帶入國境,不懼法律懲罰投放弱化的天花病毒,甚至犧牲養(yǎng)女的花容月貌。梅茵為代表的十字組織成員行事有超越世俗道德規(guī)范的一面,小說中的趙與舟教授則是干脆將之封為“掃把星”。然而,正像十字架是矛盾的綜合體,梅茵的“特立獨行”背后卻也懷著“圣者仁心”。就養(yǎng)女而言,梅茵親手將病毒投入生日蛋糕,造成小雪的毀容,無疑也是在自己的心上插了兇狠的一刀,畢竟小雪是她最疼愛的養(yǎng)女。就人類與病毒而言,減弱病毒毒性并非只是對病毒的憐憫,而是對人與自然關系的深謀遠慮,東京恐怖襲擊事件的爆發(fā),天花病毒威脅幾百萬人的生命,無毒性的天花病毒大放異彩,順利解除天花危機,也印證了梅茵等人未雨綢繆的重要性,也在某些側面反映了主人公的仁義和公心??梢哉f,敘事者通過多個側面塑造了一個“先鋒”英雄,特立獨行,采取霹靂手段推進信仰的事業(yè),但這些行動又是出于菩薩心腸。其事業(yè)不被常人所理解,所以成為“先鋒”,其人格足夠偉大,所以堪稱“英雄”。
《生死平衡》中皇甫林放蕩不羈,完全與現(xiàn)代醫(yī)學劃清界限,治病救人僅僅依靠祖?zhèn)鞯臐撃芩巹?,這當然是一種故作姿態(tài),暗藏著逆反的情緒?;矢α滞ㄟ^醫(yī)術賺錢,之后便周游各國,可以說揮金如土,完全是個風流浪子的形象。如果潛能藥劑未能治好首相之子法赫米的頑癥,皇甫林恐怕只會被認為是個江湖騙子。然而潛能藥劑不僅輕松解決法赫米多年的痼疾,還大大提高了數(shù)百萬感染天花病毒的患者的生存概率,這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拋開皇甫林浮夸張揚的一面,可以發(fā)現(xiàn)人物為人處世所展現(xiàn)的醫(yī)者仁心?;矢α种尾【热瞬⒉皇展潭ǖ臄?shù)額,而只收病人半年的收入,“那些衣食不足的病人實際只象征性地交幾個錢,富人則被狠狠地宰一刀”[3]。聯(lián)系如今的社會現(xiàn)實,雖然醫(yī)療技術尤為發(fā)達,但仍有大量的病人被高額的醫(yī)療費拖垮,不得不求助于公益性的眾籌,例如近年來非常火爆的“水滴籌”“輕松籌”。像皇甫林這樣的俠醫(yī),自然令人敬佩。文本還有許多細節(jié)體現(xiàn)了皇甫林這一人物作為醫(yī)者的仁愛之心,回國之后的皇甫林得知科威特發(fā)生重大疫情,不懼危險即刻啟程,只為盡一份力量。在疫情解除之后,皇甫林因為遏制了“新月行動”而被敵對勢力視為眼中釘,被俘虜后的皇甫林有機會親手殺死罪魁禍首薩拉米,但是作為一名有道德的醫(yī)生,他仍然為薩拉米注射了真正的藥劑??梢哉f皇甫林雖是風流浪子,浮夸張揚,但放蕩不羈的外表之下卻有著一顆赤誠的醫(yī)者仁心,也因為如此,皇甫林也堪稱一名“先鋒英雄”。
王晉康小說的疫情書寫塑造了一系列富于犧牲精神的“英雄人物”。與傳統(tǒng)的魅力英雄相比,這一系列的英雄人物展現(xiàn)出更多會引起爭議的特質,從而形成一種復雜的人物形象。這種人物構想的復雜性并不僅僅在于符合情節(jié)發(fā)展的邏輯,而是在于營造人物性格的多樣性,使小說人物深入人心,進而為科幻小說史貢獻一批值得銘記的人物典型。過于超前的科學思想常常無法獲得普通人的理解,踐行信念的英雄人格自然要有特立獨行的魄力。然而又與偏狹極端的反社會人格相區(qū)別的是,為理想而獻身的“先鋒英雄”大多心存一種形而上的理念,這些理念因遵循自然法則而顯得尤為堅實有力。舉例而言,梅茵所信奉的生態(tài)主義就呼應了自然界的平衡準則,正如老子所說:“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道則不然,損不足,奉有余。”[4]因此,建立一種和諧的人地關系,堅持生態(tài)立場,才是回歸真理的正途。理性之“真”與道德之“善”在根本上并不沖突,故而先鋒英雄們所堅持的真理往往結出“大善”的果實。正因為如此,“先鋒英雄”人格特征的復雜性促使文本生成了一種科幻的真實性,科幻世界便不再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2020年是使人彷徨與無奈的一年,席卷全球的新冠病毒給所有人沉重一擊:人在自然力的面前仍是脆弱的,社會又一次認識到保護生態(tài)、自然的重要性?;仡櫲祟悮v史上的病毒傳播,野生動物常常成為病毒傳播的中間宿主,而國內長期流行食野味的陋習,又為病毒傳播提供了溫床。因此,新冠肺炎疫情的暴發(fā)無疑是警示社會敬畏自然、尊重生命,無節(jié)制泛濫的欲望將會把人類推入絕境。2020年發(fā)生的一切,令人靜下心來深思王晉康小說疫情書寫的價值。王晉康小說里所想象的未來,也因現(xiàn)實世界翻天覆地的變化而具有某種真實感,從而警醒人們思考科學與倫理、道德與自然之間復雜而多變的關系。因此,王晉康小說的價值不只是呈現(xiàn)一種科學幻想的未來志,也不限于營造奇特而引人入勝的情節(jié),敘事者并不“以色娛人”,而是融入深刻的科學、社會與人生的哲理思考,從而擁有開拓視野、啟示社會的價值。
首先,王晉康的疫情書寫將“生態(tài)平衡”與未來想象聯(lián)系起來,從獨特的視角書寫病毒、看待病毒。病毒便不再簡單地被視為“死神”的代言人,而是成為生態(tài)圈的重要成員,這里蘊含“敬畏自然”的生態(tài)觀念,對如今濫用技術、為發(fā)展而犧牲自然的現(xiàn)代社會而言,無疑是敲響了警鐘。在面對天花病毒的時候,絕大多數(shù)人所能想到的是趕盡殺絕,用一種二元對立的思維去思考人與病毒的關系,往往短時間內行之有效,但卻為可持續(xù)發(fā)展埋下了隱患。減弱毒性的病毒能夠得以保存,不僅維持了大自然的豐富性,而且為預防下一次疫情的暴發(fā)奠定了基礎。王晉康的疫情書寫正是提醒人們,要將目光投向更遙遠的未來,從未來史的角度去確立當下的生活準則,其內質無疑是具有理性精神的涵養(yǎng),也無疑是具有社會性的啟示意義。
其次,一系列“先鋒英雄”的塑造可以引起有關科技與倫理的思考。隨著現(xiàn)代科學技術的不斷發(fā)展,人工智能呼聲愈來愈高,克隆人也成為科幻作品的??停D基因技術也早已應用于農業(yè)領域,現(xiàn)實版的“鋼鐵俠”埃隆·馬斯克(Elon Musk)也于近期宣布“腦機”的重大進展……這一切重大的技術推進似乎昭示一個偉大而幸福的時代即將到來。然而,令人無法忽視的是,技術的飛速更迭卻在強有力地挑戰(zhàn)甚至撼動人類傳承已久的倫理道德規(guī)范。就以基因技術為例,目前在人類身上使用基因技術仍是倫理禁區(qū),因為前者違背了社會公眾所堅持和信奉的人文主義精神,一旦基因技術放開,人類也就再難稱得上自由與平等。因此,在“后人類”時代即將來臨的時刻,人類所面臨的技術與倫理的難題是需要不斷討論的重大問題。而在王晉康疫情書寫中,“先鋒英雄”的意義在于展現(xiàn)科學與道德融合的可能性。漢斯·約納斯(Hans Jonas)認為:“無私的、具有長遠目光的責任政策在科學的控制中、在最可能重視科學自律的前提下顯示出來,只有在自律中,科學才會保持長久不衰。從科學自身看,這種自律必須向公共福祉和人類事業(yè)開放,責任就這樣深入到研究的心臟,這種對技術成果的責任必須按照事情本身與研究方面的法庭一起分擔。”[5]質言之,技術的推進也許正如小說所描述的那樣要打破常規(guī),要違背一些表面上的條條框框。而且,這些教條也只是倫理道德的具體形式,卻被人們習以為常地當作道德本身,例如中國古代腐朽的節(jié)烈觀也曾被上升到天理的絕對高度。小說里技術的發(fā)展雖然打破某一時期倫理道德的具體形式,但在根本上是服務于“真善美”,服務于世間所存在的大愛。故而在這一層面上,敘事者所展現(xiàn)的科學與道德合二為一。一方面,梅茵、皇甫林這類人物的“特立獨行”啟示我們要有容忍科學技術進步的雅量,要有尊重新理念、新思想的精神;另一方面,梅茵等人身上所展現(xiàn)的“圣者仁心”則是在提醒每一個為理念與技術而獻身的人,永遠不能忘記技術的初心,不能忘記人的義務和人間的愛與正義。
再次,應當承認,王晉康對于病毒的生態(tài)立場雖在長期尺度上有利于人類的發(fā)展,但在當前的社會歷史語境下必然會遭遇政治合法性質疑和倫理危機,并不足以指導當前的防疫政策。同樣,想象中的“潛能藥劑”也受制于社會制度,反而有可能加劇社會的不公,造成社會性問題,例如藥劑優(yōu)先提供給權貴,窮人買不起買不到。質言之,藥劑之存在本身就對社會倫理起到不小的沖擊。故此,王晉康小說的價值就在于通過想象疫情的諸多可能性,從而為人們思考科學與倫理的諸多問題提供了不可多得的契機。
最后,王晉康的疫情書寫代表著一種現(xiàn)實關懷的危機意識??苹梦膶W長期處在主流文壇之外,或被認為科學普及的工具,或被認為通俗文學的一種,與純文學相比,其現(xiàn)實情懷常被看輕。然而時代的飛速發(fā)展給了科幻文學連接現(xiàn)實人生的橋梁,一方面,當今時代技術更迭換代迅速,“奇點”臨近,指數(shù)式發(fā)展都給予每個人見證時代迅速變化的可能。因此,科幻想象并非沒有現(xiàn)實意義的空談,而是投往人類未來命運的智慧一瞥。另一方面,現(xiàn)代教育的普及也令更多的人理解技術,理解科學,能夠隱隱覺察到技術對現(xiàn)實人生的重大影響。正是在這一基礎上,王晉康小說的疫情書寫具有許多科幻玄想所沒有的現(xiàn)實感,能夠警醒人們,傳遞有關人類未來命運的危機意識,所謂“先天下之憂而憂”,正是科幻寫作的意義所在。
綜上所述,王晉康的疫情書寫內基于生態(tài)平衡的理念,重新描摹了科幻視角的“病毒”形象,病毒不應趕盡殺絕,而應該出于維護生態(tài)多樣性的長遠目的,通過減弱毒性加以保留,與以往的疫情書寫相比頗具新意,而且有助于推動科學與倫理、社會與自然等諸多現(xiàn)實問題的思考。此外,小說關注科學與道德倫理的矛盾沖突,別開生面地塑造了一系列“特立獨行”“圣者仁心”的先鋒英雄。英雄人物的兩面性恰恰昭示著科學與道德融合的可能性,也恰恰體現(xiàn)了二者融合所必須堅持和信奉的信念:以現(xiàn)實思考與人本主義為最高宗旨。否則,科學與倫理表面上短暫的融洽只能是鏡花水月、夢幻泡影。不僅如此,王晉康的疫情書寫還作為一種未來啟示錄,作為文學預言,給社會敲響了警鐘。每個人都應當在心底樹立敬畏自然的理念,否則,未來人與自然之間將有可能產(chǎn)生劇烈的沖突,并且會導致無可挽回的災難。此外,疫情書寫也涉及社會的危機意識,這正是當今時代所缺少的珍貴精神??苹梦膶W是一個表面上與“現(xiàn)實主義”文學傳統(tǒng)大相徑庭的名詞,一個近年才受到主流文藝界研究關注的地帶。王晉康的疫情書寫以其富于哲理的思考、敏銳的現(xiàn)實人生關懷,穿越了科幻與現(xiàn)實之間的天塹,在奉獻未來想象盛宴的同時,灌注了一股股智慧的靈泉,也許這就是當今世代科幻文學的魅力。正是王晉康小說對學科枷鎖的打破、對科幻與現(xiàn)實的跨越,愈發(fā)印證了這樣一個事實:科幻不是銷售快感的“文化快餐”,不是杞人憂天的“白日夢”,而是與所有人休戚與共的文學常青樹。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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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saster Prediction Based on“Ecological Balance”:On the Epidemic Writing in Wang Jinkangs Novels
Shi Mingwei
(Center for Research of Chinese New Literature of Nanjing University,Nanjing 210023)
Abstract: The epidemic writing in Wang Jinkangs novels narrates the virus related future imagination from a new perspective of“ecological balance”,surpassing the previous micro vision of epidemic literatures real life and forming a macro historical and ecological vision. In addition,through the creation of the“avant hero”with the characteristics of independence and saintsbenevolence,it conveys the thinking of science and ethics,behind which is the expectation of the integration of science and moralit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science fiction and real society,Wang Jinkangs epidemic writing conveys ecological knowledge,inspires ethical thinking, activates crisis awareness,and gives full play to the significance of literatures prediction and enlightenment,thus fully showing the practical significance and humanistic care of“science fiction”in the era of rapid technological development.
Keywords: Wang Jinkang;science fiction;sense of wonder;natural laws
CLC Numbers:I206.7 Document Code:A DOI:10.19957/j.cnki.kpczpl.2021.01.006
①編者注:引文原如此,但引文中此處“權力”應為“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