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貴濤
說讀書的姿態(tài)渾似畫,是因為讀書時有一種靜謐之美,很有畫面感。而且真有人畫了一幅名為《讀書》的畫,誰?大名鼎鼎的畢加索。
畫中是一位半仰在圈椅里的少女,雙目微閉,纖細的睫毛彎成好看的月牙形,胸口半露,搭著的披肩滑落到腰際,膝上擱著一本攤開的書。姑娘顯然是書讀乏了,被睡神帶入了夢鄉(xiāng)。自然、樸實、恬靜,乃一幅世界級名畫。
其實,古今中外以讀書為題材的“畫”都很美。《浮生六記》里沈復的美妻陳蕓,那夜卸下釵環(huán),正欲睡覺,無意中打開櫥柜,看見《西廂記》,便取出來坐在銀燭下閱讀。她粉頸低垂,指尖略蘸香唾,看一頁,輕輕地翻過一頁,目不交睫,孜孜而忘倦,乃一幅美人夜讀圖。
《西廂記》不愧名作,金圣嘆也對其崇敬有加,而且他讀《西廂》有一套“禮儀”。他說:必須掃地讀之,不得存一點塵于胸中也;必須焚香讀之,致其恭敬也;必須對雪讀之,資其潔清也;必須對花讀之,助其娟麗也?!帮L花雪月”讀《西廂》,是四幅清雅俊逸的水墨畫。
民國年間,傳統(tǒng)人家的少奶奶躺在沙發(fā)上看《啼笑因緣》,邊看邊嗑瓜子,涂了蔻丹的蘭花指將瓜子送進嘴里,銀牙輕咬,“咔”一聲,殼裂仁出,這是一幅有閑人的水彩畫。
《青春之歌》里的林道靜,穿藍布旗袍,白襪,青布鞋,標準的民國“小知”女子。她在小火爐上煮粥,一手拿勺,一手拿書,鍋蓋“噗噗”響,鍋沿像螃蟹吐沫,粥“瀑”了,她這才驚覺,揭開蓋,用勺在鍋里攪和,但手里的書并沒有放下。忙里偷閑,這種底層平民的讀書姿態(tài),很溫馨也很艱辛,有濃郁的生活氣息。這當是一幅油畫——油畫的表現(xiàn)力強。
目不識丁的窮苦人也愛看書,看什么呢?看連環(huán)畫。連環(huán)畫早年興于上海,64開本,成人巴掌大小。1932年茅盾在《連環(huán)圖畫小說》中寫道:“小書的價格往往只有一付大餅油條錢,無怪乎貧窮的黃包車夫亦會在喘息休息時,從坐墊下抽出一本,生吞活剝,有滋有味地翻看起來。”他在路邊等生意,躺坐在車里,破氈帽半遮臉,很舒服地翹起足,手里翻著書,這是一幅街頭速寫。
隨連環(huán)畫應運而生的是租書攤子,當年我家巷子口就有:老舊的白茬木架子上擠滿了小書,架子旁有幾條矮腳長凳,供看書的諸君坐著看。看一本1分錢,我荷包里但有一二分零錢,便來此“孝敬”租書老人。我看完書后不走,仄身看旁邊小伙伴的書,兩人勾肩搭背,頭碰頭,四目全在書上。這是一幅童趣圖。
讀書其實很隨意,是處皆可讀,大學問家讀書也不一定都在書齋里。胡適曾在日記里寫:有人贈他莎士比亞的《亨利第五》,書很小,廣寸有余半,長二寸,厚不及寸半,置衣囊中,取攜最便,上下班時在電車上讀。電車有時人多,沒座,他就站著,一手抓拉環(huán),一手掏出書讀,公文包夾在腋下,身子隨車身搖晃,手不釋卷,眼不離書,學者之風盡顯。這也是一幅速寫。
最有趣的讀書人是誰?曹禺。那年夏天,曹禺家人放好澡盆,倒下熱水,要他洗澡。此時他正在讀書,讀得興濃,家人再三催促,他才進入澡室,手里仍拿著書。半個鐘頭過去了,不見人出來,室內(nèi)卻不時傳出稀落的水響聲,又半個鐘頭過去了,“濤聲依舊”。家人頓生疑惑,推門一看,老先生赤身坐在澡盆里,一手拿著書看,一手拿著毛巾蘸著水有一搭沒一搭地在身上擦抹,真可謂讀書是生活的第一需要。這當是豐子愷筆下的漫畫。
讀書的姿態(tài)渾似畫。當今生活中,以讀書為題材的“畫”隨處可見:超市的書攤,兒童席地而坐,伸直兩腿,旁若無人地看畫書;書吧里,有人悠閑地躺坐在包廂里,在柔柔的燈光下讀書;圖書館里,書香氤氳,人們靜靜地讀書;在家里,躺在床上看書;吃飯時,低頭看書;冬日在陽臺上負暄讀書;夏日赤膊在穿堂風的吹拂下讀書……
讀書,是人類最好的享受方式之一。蕓蕓眾生,讀書時千姿百態(tài),而每一種姿態(tài)都是一幅畫,每一幅畫里都有一段人生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