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動物紀錄片：如何在國際傳播中“出圈”？

◎張 溶 張其平

2021年初夏，一群來自云南的亞洲野象，從故鄉(xiāng)西雙版納出發(fā)，一路向北徒步500多公里，大搖大擺走高速、進縣城、啃包谷、喝烤酒，直逼省會昆明。它們沿途“逛吃逛吃”的種種表現(xiàn)，活生生演繹出一部原生態(tài)無剪輯的野生動物紀錄片，不僅贏得全國人民慈母般的心疼，還一不小心變成國際新聞、引來億萬外國網(wǎng)民的圍觀。近期，BBC、CNN、NBC、《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等西方媒體，一掃往日帶著“陰間濾鏡”抹黑中國的做法，不約而同以溫情的語氣，連續(xù)報道這群大象的行蹤。野象旅行的故事，無意中讓中國在世界輿論場獲得了罕見的好名聲，如同國外網(wǎng)友的評論：“大象也知道中國是一個好國家”。

為什么一向苛責中國的西方媒體，這次會收起挑剔的嘴臉、表現(xiàn)出難得的善意？野象旅行的故事，又是如何成功“出圈”的呢？這其中，既有世界輿論對野生動物的共同關注，也與云南當?shù)氐妮浨閼獙Φ卯數(shù)戎T多因素有關。中國的野生動物故事，如何跨越文化的差異，更好地向世界傳播？我們不僅要了解西方觀眾的需求，還要研究西方媒體在設置議題、構建敘事等方面的方法和技巧。習近平同志多次指出，如何超越歷史傳統(tǒng)、文化語言、意識形態(tài)、社會制度等障礙，在不同文明之間架起溝通的橋梁，把中國人的話說給外國人聽，而且讓外國人聽得懂、愿意聽，必須在融通中外上面下功夫。我們只有充分了解、學習并運用好這些傳播規(guī)律，找準“中外利益交匯點、話語共同點、情感共鳴點”這些國際交流的公約數(shù)，才能“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展示真實、立體、全面的中國。

那么，在國際傳播中，如何遵循傳播規(guī)律、融通中外，講好中國的野生動物故事呢？本文結合對野象旅行事件的分析，總結幾點經(jīng)驗供同行參考。

一、用“沖突”設置議題

議題設定(Agenda Setting)是指在大眾傳播中，媒體對一個議題的報道取向及數(shù)量，能夠影響受眾對這議題的重視程度。這一傳播理論的最早提出者Bernard Cohen解釋說：“媒介也許不能很成功地告訴人們要怎么想(How to think)，但它卻能很成功地告訴人們該想些什么(What to think)”。設置議題的能力，是引導輿論的基本方法，也是媒體影響力的重要表現(xiàn)。

不是什么報道都能成為議題。一個事件要引起大家的關注、成為熱點、進而影響受眾，必須符合內容要有重要性、地點要有接近性、話題要有貼近性、事件要有故事性等多項要求。野象北上事件，涉及野生動物保護，天然具有國際關注度；從出門到接近昆明，歷時近兩月，涉及人與動物，天然具有故事性和趣味性；而這其中最吸引受眾的，就是動物與人類、野生動物與現(xiàn)代環(huán)境的沖突。野象越界闖入人類活動區(qū)，不僅破壞莊稼、糟蹋農(nóng)田，還闖農(nóng)家、進街道，直接與人類發(fā)生“沖突”，面對野象的“肆意破壞”，人類該怎么辦？攔下它們？趕走它們？接下來就更有意思：一是受損百姓很大度，說野象是稀客不在意它吃點喝點；二是當?shù)卣茇撠煟o百姓造成的損失政府來補償；三是職能部門很貼心，一路跟隨監(jiān)控疏通道路，提供保姆般的關愛；四是社會輿論很溫暖，大象是走是留全由它自己做主。如果說事件開始時的人象沖突，只是吸引了大眾關注的眼球的話，接下來的這一系列操作，簡直就是溫暖了大眾的“母愛心”。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國外媒體紛紛入場，開始連續(xù)報道中國野象故事；這么好的自帶吸引力感染力的話題，簡直就是“收視良藥”，又有哪個媒體不愛呢？何況，當?shù)匕傩?、政府、職能部門的表現(xiàn)，完全吻合了西方媒體關于“動物保護”、“動物福利”的種種話語體系，挑不出任何毛病，在野象事件上，真正做到了“融通中外”。

因此，了解研究西方媒體和輿論環(huán)境，特別是關于野生動物的話語體系，以及西方受眾的興趣愛好，找準“話語的共同點”，以他們聽得懂、愿意聽的形式來設置議題，是野生動物紀錄片講好中國故事的出發(fā)點。

二、用“過程”帶動敘事

好的議題，需要有好的敘事。野生動物紀錄片不僅具有科學性、還要有娛樂性，要有吸引力，特別是在碎片化傳播的時代，為保證傳播效果，野生動物紀錄片一般都采用故事化的敘事方式。講故事，不僅是敘事手段、也是大眾更容易接受的表達形式，是中外觀眾都喜聞樂見的“最大公約數(shù)”。紀錄片從一開始，就是靠講故事吸引觀眾的，“早在20世紀20年代，被譽為世界紀錄片之父的美國導演羅伯特弗拉哈迪在紀錄片《北方的納努克》的拍攝中就運用故事化的手段。在他的影片中，人物從最初面臨沖突到最后解決沖突的過程，推動著影片敘事的進展?！?/p>

如何將科學知識變成故事，吸引人們的好奇心呢？一個重要的手段，就是為故事設置一條“敘事鏈”，這根鏈條就是故事展開的過程。人類了解事物有一個過程，對野生動物的觀察發(fā)現(xiàn)也有一個過程?！皬目茖W考察到親身歷險，動物的故事原本是在一個歷時性的過程中被發(fā)現(xiàn)、被記錄的。 ”

在云南野象事件中，就存在一條天然的敘事鏈。這群大象的旅程，從4月16日開始，很快象群發(fā)生分裂，小分隊停留在當?shù)睾院：龋?5頭大象的大部隊則向昆明前進……以事件發(fā)生的時間先后為序，大象的行程就是最好的敘事線，圍繞這一行程每天的活動、遭遇，已及發(fā)生的趣事，可以回顧、可以預測、可以探討、還有最新進展等等。好的故事鏈，如同尋找秘境的通道一樣，隨著故事鏈的展開、深入、推進，不僅串起一個個故事和知識點，觀眾的了解也越來越深入，越來越感興趣，這也是中外媒體的“話語共同點”。因此，以故事鏈的形式營造一個由淺入深的尋找發(fā)現(xiàn)探究的過程，是野生動物紀錄片講好中國故事的結構點。

三、用“懸念”保持關注

再好的觀眾，也有疲憊的時候，始終充滿懸念的故事，才是好故事。動物紀錄片講故事，一個關鍵點是懸念的設置?！巴ㄟ^講述一個故事，對觀眾造成巨大的情感沖擊，并激發(fā)他們的參與熱情，這可能是最困難的。我們常說要展示而不是講述，這意味著在提供證據(jù)和信息的同時，要讓觀眾親身經(jīng)歷其間，讓他們期待事件的曲折變化，以一種積極的而不是消極的方式追隨故事線?！闭麄€敘事過程，都是圍繞懸念展開，觀眾一直關注故事的發(fā)生發(fā)展，就是要解開懸念，獲知結果，滿足天然的好奇心。

云南野象事件，從一開始就充滿懸念：這群突然闖入人類視野的龐然大物從哪里來？它們是正常遷徙，還是被迫出走？在人類密集的地方，它們如何行走？等等，隨著時間的推移，它們每到一個地方會遇到什么問題？它們的吃喝怎么解決？一連串的疑問，引來廣大網(wǎng)民的強烈關注；還有貫穿整個野象旅行過程的最大的懸念：野象今天到哪里了？它們最終要到哪里去？正因為有這個持續(xù)的懸念貫穿始終，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才有越來越多的網(wǎng)民關注它們，而媒體報道的越多，大家的期待越強烈；因為“懸而未決”，讓廣大“象粉”一路“追星，并順帶了解這群野象生活的中國西南地區(qū)的社會經(jīng)濟情況、當?shù)仫L土人情、百姓生活狀態(tài)，以及當?shù)卣艿降慕M織與保護、監(jiān)測隊伍先進的航拍裝備、普通百姓的保護意識，還有這群頑皮任性的野象一路發(fā)生的趣聞軼事，讓大家欲罷不能，嘖嘖稱贊。

四、用“人格”塑造角色

野生動物紀錄片誕生之初，制作者就發(fā)現(xiàn)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那就是觀眾總會自覺不自覺的把拍攝到的動物的種種行為表現(xiàn)，與人類進行比較。“在人類對動物的自我投影上，不僅有情感，還有風俗、習性。動物影像與人類的情感、價值觀念的疊加，創(chuàng)造出了一類頗受觀眾喜愛、商業(yè)利潤看好的影片?！眲游锶烁窕撬茉旃适陆巧闹匾记?。

央視系列紀錄片《森林之歌》有一集《云橫秦嶺》，最初的講述定位是“秦嶺是動物們的家”，動物與我有啥關系？觀眾一看標題就沒有興趣。后來改為“一個動物在自己的家園尋找家園”，故事雖然有了主角，角色形象仍然模糊，最后，故事演變成了“一次金絲猴家族的王朝政變”，金絲猴變身“猴王”，猴窩也成為了“王朝”，這就把動物人格化，以人類都懂的話語體系來描述動物世界，不僅易于觀眾理解，角色的特征也更鮮明，留給觀眾的印象更深刻。故事講得好，收視率高，版權還賣到了幾十個國家。

用“人話”來講動物的故事，賦予動物鮮明的個性，這樣的故事顯然更容易為海外觀眾所接受。這也是野生動物紀錄片講好中國故事的著力點。

五、用“情感”贏得傳播

“拍攝到動物與人類相近的某些屬性，是令影片攝制者興奮的事情，因為觀眾很喜歡。動物生存中除了爭斗和獵殺，還有許多貼近人類自然屬性的地方。比如覓食、群居、求偶、家庭、權力爭奪、性以及繁衍后代等.”“這種來自天性的愛在銀幕上突破了人類和動物的界限，喚醒了人類的情感。特別是當人們發(fā)現(xiàn)了動物生存與生命繁衍過程中類似于人類的行為和表現(xiàn)時，便特別愿意以人的價值和情感來關照動物影像”

云南野象事件，最能點燃網(wǎng)民“慈母心”的，就是野象睡覺的全家福照片。在無人機的鏡頭下，7只大象整整齊齊緊挨著睡下，可愛的小象則擠在大象中間，還抱著媽媽的大腿撒嬌，周邊則是一片安寧，只需看一眼就能感受到滿滿的幸福感。這種極致的視聽語言，很快就引爆受眾累積的情感力量，讓觀眾在震撼的視覺沖擊中，產(chǎn)生強烈的情感共鳴，感受到當?shù)卣嗣駥σ吧鷦游锏纳拼跋笊钤谥袊男腋?。一張極具情感力量的照片，不僅讓世界看到了中國人的愛心，塑造出“可信、可愛、可敬”的中國形象，也被媒體專家稱贊為今年最出色的“國家形象宣傳片”。

野生動物紀錄片從誕生至今，歷經(jīng)一百多年，依靠技術的力量，人類對動物的認識也取得了長足的進步，可為什么人們對野生動物紀錄片的渴望還在日益增長呢？有研究表明，這種渴求傳達出一種深層的心里需求：當人們看到工業(yè)化世界之外的野生生命，總會喚起人們對自由的渴望、對自然與生命的思考，這是生活在水泥森林里的人們的精神食糧。也是中外觀眾的“話語共同點、情感共鳴點”和最大公約數(shù)。

注釋：

[1]萬彬彬：《科學紀錄片研究》，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

[2][4]][5]馮欣：《動物紀錄片研究》，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4年版

[3][美]Sheila curran bernard：《紀錄片也要講故事》，孫紅云譯，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201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