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間性與芥川龍之介

（河南師范大學新聯(lián)學院 文學與傳媒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0）

“鬼才”芥川龍之介的創(chuàng)作以短篇小說為主。他大量的短篇小說，如《酒蟲》、《基督徒之死》、《長崎小品》等，通過“異國情調(diào)”——“中國故事”或“基督教”的敘說，在傳達著芥川龍之介對人生、生存、宗教等方面的思考。但在此過程中，漢文化（中國故事）、西方文化（基督教）與日本本土神道教文化，在芥川龍之介的作品中糅合、融合，最終呈現(xiàn)出獨特的怪異之美。所謂“怪異之美”，是指芥川龍之介的作品風格詭譎。他的創(chuàng)作并不獨屬于某一文化，而是不同文化之間在相互觀照、反思、反諷，進而產(chǎn)生“變異點”。而這種不同文化之間的共在、共生狀況以及其所衍生出的新的文化意義——“變異點”，都和文化間性理論的研究范疇相契合。

文化間性，是以主體間性為哲學依據(jù)的間性理論在文化領域的拓展和延伸。文化間性理論強調(diào)不同文化之間的平等關系，認為文化之間無主客、優(yōu)劣、高低之分，各文化在“之間”狀態(tài)下共在。在這種狀態(tài)下，不同文化獨立地存在，平等地來往、對話，相互觀照著，由“我”觀“你”，又由“你”看“我”。而在互相交流的過程中，必然產(chǎn)生“火花”——文化碰撞，這就為隨之到來的“變異點”——新的文化意義創(chuàng)造了條件。

綜上所述，文化間性理論與芥川龍之介的創(chuàng)作極為契合，用文化間性理論來研究芥川龍之介，將為我們理解芥川龍之介的詭譎風格提供新的切入點。同時，用芥川龍之介的創(chuàng)作來印證文化間性理論，將幫助我們從理論層面融會貫通間性理論。

一、芥川龍之介及其創(chuàng)作中對他種文化的態(tài)度

芥川龍之介的創(chuàng)作題材豐富，如他的《杜子春》、《酒蟲》、《湖南的扇子》等，取材或故事背景發(fā)生在中國；《基督徒之死》和《眾神的微笑》等，則與神秘的基督教有關?？梢哉f，芥川龍之介是一位善于“新瓶裝老酒”的“圣手”，他大量的作品都以日本及國外的古典傳說、神話、民間故事等為素材，卻展現(xiàn)了他對創(chuàng)作技巧的嘗試，傳達了其對宗教和人性的思考。

芥川龍之介身世坎坷，生活苦悶，書籍就成了芥川龍之介最大的精神慰藉。在此過程中，芥川龍之介受到的首要影響便是中國，他被《續(xù)玄怪錄》、《聊齋志異》等中國古籍中所營造的中國大地所吸引，充滿著無限向往。因此，芥川接受、理解、渴望的中國，其實質(zhì)是“文化中國”的形象，而這樣的中國，成為了芥川的重要精神寄托與精神食糧。他以此為根，發(fā)芽散枝。所以，“文化中國”在芥川的知識構(gòu)成和精神世界中，是融入其骨血中的，與他所受到的日本本土神道教文化融合、共生。從比較文學形象學的角度來講，這樣的中國形象，其實是芥川作為主體對中國及中國文化的一種“不在場”的想象與幻想，有著芥川本人不自知的深層次心理內(nèi)涵與思考，他以此中國形象反觀自身或日本社會、文化。

除中國文化外，芥川龍之介同樣受到了以基督教為代表的異質(zhì)文化——西方文化的深刻影響。一生都在尋找靈魂寄托的芥川，曾將目光短暫地停留于基督教。在以日本本土文化和中國文化為基石的文化基礎上，他對基督教的接受，大體經(jīng)歷了好奇——接受——反思——質(zhì)疑的階段?！痘酵街馈肥撬麑浇绦纳酶械臅r期，他為“圣母式”的拯救與寬恕所著迷。但芥川龍之介也敏感地意識到，日本民眾在面對異質(zhì)文化、他種文化及其宗教時，在社會集體無意識狀態(tài)下的“社會集體想象物”——瑪利亞觀音，如《邪宗門》。最終，芥川龍之介認識到基督教的虛偽，傳教的另一面不過是煙草交易，如《商賈圣母》。芥川在接觸基督教的過程中以及面對基督教在日本的傳播時，他并未有任何先入為主的感情偏見，而是冷靜、客觀、如實地觀察與記錄他種文化及宗教的傳播。他種文化——以基督教為代表的西方文化在日本，與本土文化之間從小心翼翼地試探、接觸，繼而爆發(fā)沖突，以至于最后雜糅、融合。在芥川眼中，日本本土文化與他種文化是平等的，他平等地接觸和審視著他種文化，并從日本文化反觀基督教，對“耶穌”、“圣母”有著東方式的全新理解，更進一步從基督教反觀日本文化，對日本民眾的宗教信仰有深刻認知。最終，兩種文化的碰撞產(chǎn)生雜糅后的產(chǎn)物，即看似不倫不類的“瑪利亞觀音”。

二、文化間性

文化間性，是以主體間性為哲學依據(jù)的間性理論在文化領域的拓展和延伸。近些年，間性理論或主體間性理論大多被運用在譯本、翻譯等跨語言以及跨文化傳播的情況下。我們要關注的文化間性，與之相關，但側(cè)重點又有所不同。

文化間性強調(diào)不同文化之間的平等、對等關系，無優(yōu)劣之分。文化雙方或多方都是獨立的文化主體，擁有著各自的文化系統(tǒng)。因此，擁有著不同文化體系和系統(tǒng)的本土文化與另一他種文化的相遇，必然存在接觸、試探、沖突及反思的過程，它是動態(tài)化的、而非靜止的。本土文化在和他種文化交互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會用自身的全部文化視野試著去理解他種文化，而他種文化被接受、闡釋的只是某方面或局部。因此，在這場“全部”與“局部”的交互中，會有誤讀和變異，即新的文化意義的生成?！皬奈幕嵌瓤矗斠环N文化與另一種發(fā)生交互時，該文化中進入此作用的部分必然會在與他者顯出的關聯(lián)中發(fā)生意義重組?！边@種意義的重組和生成，并非一成不變，它是動態(tài)的，隨著主體及本土文化的渴求和需要在發(fā)生著變化。同一他種文化的某些方面，在不同時期、階段，在本土文化的不同心理狀態(tài)下，會有完全不同甚至相反的意義生成。于是，不同文化總是處于交互的“進入”狀態(tài)，最終實現(xiàn)了本土文化和他種文化的“之間”狀態(tài)下的共在關系，更進一步達到“我”和“你”兩個文化主體的互相觀望和審視。這種“之間”狀態(tài)，必然會有碰撞、誤讀和“火花”——變異點的產(chǎn)生，即新意義的生成。

因此，“文化間性中的對話交流，使作為不同主體的文化得到自識和互識，從而堅持自我文化獨特性并開始產(chǎn)生與他種文化相識融合后吸納生成的新文化”。生成或重組的新的意義，并非是大家誤解的獨立于本土文化和他種文化的“第三者”，它屬于本土文化和他種文化自身的重要組成部分。只是在文化“之間”和文化交互狀態(tài)下，在不同文化互相“進入”中被闡釋和解讀，不斷被更新、生成、賦予新的文化意義。這種動態(tài)過程，才是跨文化語境下文本實際意義之所在，而非那些簡單的靜態(tài)的文化比較。

文化間性為我們提供了一種動態(tài)的視角去研究文本中的文化“之間”狀態(tài)，以及在“之間”狀態(tài)下新的文化意義的生成過程，包括為何生成、怎樣生成和生成什么等環(huán)節(jié)，最終幫助我們從動態(tài)的文本實際意義出發(fā)去理解文化沖突和變異。

三、文化間性與芥川龍之介

通過以上論證，不難發(fā)現(xiàn)芥川龍之介的創(chuàng)作與文化間性之間有著共通之處。芥川龍之介的創(chuàng)作，以日本本土文化為基礎，以漢文化為底色，來消化吸收基督教文化。各方文化都擁有著獨立的文化系統(tǒng)，它們在芥川龍之介的筆下融會貫通，為之所用。在這整個過程中，芥川始終以文化平等、文化獨立的態(tài)度來對待他種文化。并且，芥川對他種文化的接受和理解，就是他以他所有的文化底蘊，和漢文化以及基督教文化“交互”以及相互“進入”的過程，于是有了芥川龍之介創(chuàng)作上非常獨特的“中國題材”和“切支丹物”。從芥川的“中國題材”和“切支丹物”來看，芥川對漢文化、基督教文化并沒有停留在某一靜止印象或刻板印象，而是隨著他和他種文化的交互程度在發(fā)生著變化。這也就符合文化間性理論所認為的此過程是流動的、動態(tài)的。同時，從文化間性角度來看，芥川龍之介與他種文化的交互過程中，在他“進入”漢文化和基督教文化時，必然伴隨著意義的重組和新意義的生成。因此，芥川的“中國題材”、中國故事和中國姑娘都帶著一絲“日本味兒”，他的“切支丹物”、基督教以及圣母也被更多地賦予了芥川的宗教期待和宗教理想。這就是不同文化相互接觸和理解時，會產(chǎn)生的新意義、新文化，也就是所謂的變異點。

在芥川龍之介的創(chuàng)作中，不同文化總是處于“之間”狀態(tài)，即交互和“進入”狀態(tài)，新的文化意義也在不斷生成，以“瑪利亞觀音”最為典型?！艾斃麃営^音”這一獨特的圣母形象，它是雜糅、變異的，但并不是兩種文化之外的“第三者”。而是芥川觀察到的在日本文化與基督教文化“之間”時，在日本文化“進入”基督教文化時，所產(chǎn)生的新的文化意義。同時，又讓基督教文化“進入”日本文化，承認這樣的“瑪利亞觀音”形象的美。芥川龍之介更是稱贊這樣“不倫不類”的圣母形象，稱之為一種偉大的文化，并且獨具日本味道。

因此，芥川其實在他的創(chuàng)作中較早注意到了不同文化之間的碰撞和火花，意識到了文化交互后會產(chǎn)生的文化重組，并對此評價頗高。所以，用文化間性相關理論來探討芥川龍之介的創(chuàng)作，會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芥川創(chuàng)作中的不同文化因子，如他的“切支丹物”；理解不同文化發(fā)生交互的過程及特點，為芥川龍之介的相關研究開辟新的思路和方向。同時，通過芥川龍之介的具體創(chuàng)作，我們也會對文化間性的相關理論，有更加直觀和形象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