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韻正在消失

◎ 宋長江

外出習慣隨身帶小本本,記所見所聞所想，美其名曰，為寫小說積累素材。一記記了三四十年。其實，用于創(chuàng)作的寥廖無幾。偶爾翻查，自我感覺某些篇什存點意味，便覺得睡在本本里可惜。既然難以獨立成文，篩選少許輯于此，想象應該有所作為吧。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zhì)，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題記

“演戲”

1986年5月23日 北京

逛王府井逛累了，我讓同行者們卸下行包輕裝上陣，我看守。

外地人進京，逛街購物屬于難免項目。

我點燃一支煙，站在街邊瀏覽熙熙攘攘的行人。

無意中發(fā)覺，離我兩三米遠，一位二十多歲的女郎用目光掃我。

我避開她的目光。

她卻走到我面前。

我矜持著。

女郎的紅色高筒靴十分惹眼。手挎金色坤包。高個兒，婷婷玉立。具有拒我千里我無話可說的那種氣質(zhì)。她盯住我，嘴唇動了一下。

我無法逃避，問：“你有事？”

她聲音柔和，標準普通話：“你是東北人？”

我點頭。裝作沉穩(wěn)。預感這不是一般的兩個陌生人之間求詢式的對話。

“麻煩您一件事?！彼f。

“什么事？”

“麻煩您給我打個電話。”

我皺眉。

她的眼神兒瞟向我身旁的公共電話，遞給我一張紙片，上面有電話號碼和姓名，說：“直接撥這個號，直接問，你是XXX?”

我疑惑。

她解釋說：“他一聽我的聲音就掛斷。是這樣，我倆兒前幾天為一件小事吵了起來，他不理我了。麻煩你，掛通后就說你是XX，讓他晚上去一趟小于家?！?/p>

“他要問別的呢？”我擔心。

“哎，怎么聽你說話沒了東北味？你要用純正的東北話說。”女郎叮囑。

和陌生美女說話，我是有點裝了。

她說：“說得嚴肅點，說完你就放下電話，讓他聽明白就可以。他不會多問。”

我點頭，準備冒一次險。

她把硬幣投入話機。代我撥號。未通。

再撥，未通。

她的雙眼盯著我，看似比我緊張。

我想問，值得嗎？沒敢問。

她似自言自語：“兩個人的事有時真是無法說清楚?！闭Z調(diào)傷感。

電話通了。

——“哪一位？”電話里問。

“XXX嗎？”我問。

——“是，您哪一位？”

“我是XX。”

——“噢，噢……”對方好像不知所措。

“你晚上七點去一趟小于家?！?/p>

對方語塞。

“就這樣?！蔽曳畔码娫挕?/p>

女郎的頭顱幾乎貼在我的耳朵上。她笑了：“挺好的?！?/p>

“挺好什么？”

“‘就這樣’，說得干脆。像電影里的。謝了?！彼t腆說。

“不客氣。”

女郎走了，走幾步回頭說：“你真像個演員！”

三鮮湯

1988年11月2日 河北·唐山

唐山火車站站前?！奥庙橈埖辍钡穆庙槪盐覀円M去。

我們是東北人。旅順，遼寧海濱秀城，親切。

點完菜，點湯，權力交給同行中的惟一女士。她沒含糊，點了“三鮮湯”。

服務員端來的卻是一瓷鍋牛奶。

女士忙說：“錯了吧？我們沒要奶?！?/p>

服務員說：“這是三鮮湯?！?/p>

三鮮湯？各位大惑不解。

女士翻動鍋底，翻起幾只蝦仁兒和滑子蘑?！斑@是三鮮湯？”女士問。

服務員認真點頭。

于是各位拿起羹勺，舀了一勺放入口中，遂靜止不動，遂爆笑。

我口中先是充溢奶甜味，第二口的味道已無法描述。想吐。

那位女士說：“喝吧，有營養(yǎng)就行。”

她點的湯，她起帶頭精神，獨自喝了半瓷鍋。

同行的長者說：“地域風味，吃得來多吃，吃不來嘗一口，開開眼界嘛。

一路吃飯，這位女士再也不參與點菜了。

口紅印

2001年6月12日 北京至成都的火車上

我從綿陽上的車。

車內(nèi)旅客多是經(jīng)歷了一夜多的磨蝕，萎靡、安靜。

受其熏染，同樣疲憊的我，很快閉上眼睛，進入昏睡狀態(tài)。

等我醒來，已臨近成都。卻發(fā)現(xiàn)，對面座位上的人，對我露出笑意。起初未在意。再抬頭，發(fā)現(xiàn)不只是一個人在看我，他們相互交換著詭異、開心的表情。

我懵。左右環(huán)顧，左邊一男士，低頭看書，右邊一女士，頭懸在右邊酣睡。

莫名其妙。

我又閉上眼睛，想再瞇片刻。幾分鐘后，我被竊笑聲動醒。進入眼簾的是，對面幾位開心的笑臉，和身旁女人對著我不知所措的表情。

她問對面人：是我嗎？用手抹了一下紅唇。

對面人肯定地點頭，是，我們都看見了。

她望著我，繼續(xù)不知所措的樣子。

我繼續(xù)莫名其妙。

她站起身，手遮嘴，低頭離開座位。

對面人示意我，你看看你的肩頭。

我的右肩頭，凸顯一個紅色的印跡。是口紅。

我恍然大悟，下意識用手中的報紙遮住。

傳來播音員的聲音：本次列車終點站成都站……

我離開座位的時候，她站在車廂的另一頭望著我?？床磺灞砬椤?/p>

高雅之惑

2002年6月5日 遼寧·丹東

朋友送我兩張大型交響音樂會《藍色之光》的票。地點：文化宮。

由京城和省城音樂家組演。

歡喜。期待。

可惜的是，千個座位，空了三分之一。

懊惱的是，自始至終，不斷有人走動，手機鈴聲此起彼伏，臨近觀眾交頭接耳。

原來，這是一家企業(yè)訂貨會的活動之一，票是免費發(fā)的。

高而不雅難道與免費有關？

否。

倒胃口的風景

2009年5月19日 丹東至沈陽的火車上

丹東到沈陽的鐵路線，是我經(jīng)過次數(shù)最多的線路。

臨近本溪站，右窗外的山坡，是相對密集的平房。

每戶人家的門前，幾乎都設了簡易廁所，像一個個微型的小炮樓。或磚砌的，或木板圍的。廁所的下方，自然留著下泄糞便的口。

于是，原本瀏覽青山綠水的目光，往往突然被一個個“炮樓”臟了眼。

這風景，何時不再見？

注：現(xiàn)在，“炮樓”變成了高樓。

“絕望”之后

2010年12月03日 遼寧·沈陽

參加《滿族研究》雜志創(chuàng)刊三十年論壇其間，得知作家于曉威應邀去韓國訪問，來沈辦理出訪簽證手續(xù)。我便騰出時間陪他去省外辦大廳。到了簽證處，工作人員看了材料后告知：現(xiàn)在是周末下午，我們周一才能送到韓國駐沈陽領事館，預計七天批回來，你9號走，還有意義嗎？

問：沒有別的途徑？

答：沒有。

曉威焦急，想起兩位與省外辦可以直接說上話的人。然而，一位沒有接聽，一位答應了卻沒回音。

絕望。曉威與國內(nèi)主辦方溝通，決定放棄。

直接去領事館！絕望中我們想最后一搏。

等到達領事館，夜幕已降下。經(jīng)與守衛(wèi)溝通，讓我們在外等候，幾分鐘后，工作人員將曉威領進館內(nèi)，說領事要與他面談。

二十分鐘后，曉威滿面春風走出領事館。

據(jù)曉威講，領事聽說他是去韓國參加文化交流活動，明確告訴他，沒問題，下周聽通知、取件。

去妙香山途中

2011年X月X日·朝鮮

從平壤出發(fā)，前往妙香山。

導游說，現(xiàn)在行駛的路，是朝鮮唯一的高速公路。

路面不平，未封閉。路兩旁隔離出約兩米寬的專用通道，供行人。

遠遠望見，路旁有人對我們的車招手，手里舉著類似一張紙的東西。原以為，這是大巴車事先約好的“乘客”，可車臨近時，那人快速收回手，若無其事轉(zhuǎn)身，不再看我們的車。

我們的車轟然而過。

想問導游，欲言又止。

返回途中，連續(xù)看到兩次同樣的情景。忍不住，問導游。

導游說，他們是想搭車，手里握著鈔票。發(fā)現(xiàn)我們的車是載有外國人的旅游車，才突然收回。

玩童

2011年X月X日·朝鮮

平壤街頭。

我們的車，與一輛正在行駛的有軌電車并行著。

突然發(fā)現(xiàn)，一個八九歲的男孩，跟著剛剛啟動的有軌電車跑，之后躍身跳上車廂鏈接處的掛鉤上。

我吃驚。朝鮮孩子們“整齊劃一”的生活狀態(tài)一掃而光。

有軌電車?？肯乱徽?，那孩子才從車上跳下。

無論是戲耍還是逃票，孩子的天性不分國界。

獨自行走的軍人

2011年某月某日·朝鮮

平壤去三八線的路上，幾乎看不到行人。

前方卻突然出現(xiàn)個小小的人影。

車臨近，發(fā)現(xiàn)是位身穿軍裝的女兵，肩背行李，行李上橫放著一只步槍。走路的節(jié)奏很快。步伐談不上矯健，略帶疲憊感，

一個人的行軍？

一個人的換防？

或是回鄉(xiāng)探親？

問導游。導游避而不答。

景福宮里的沙土路

2019年5月17日 韓國·首爾

景福宮內(nèi)的路是沙土路，順山坡起伏。

想起我們的故宮。故宮內(nèi)的路為石鋪路，平坦。

走在沙土路上，感概著灰塵和不便。

翻譯說：知道皇宮為什么是沙土路嗎？

無人回答。

翻譯說：當年是為了防止宮廷政變和暗殺。

我問：怎么講？

翻譯解釋說：宮內(nèi)走動，腳下會發(fā)出“沙沙”響。

難說是真是假。

疑是夢

2019年5月18日韓國·首爾

夜幕降臨。

用“夜幕”兩字，僅僅是習慣性的。首爾的夜晚，燈火輝煌，如同白晝。

坐在大巴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很快失去方向感。導游告知，我們下榻的酒店，行程大約一小時。

首爾的燈光漸漸遠去。大巴拱進了名副其實的夜幕。許是奔波了一天，許是酒足飯飽，多數(shù)人已昏昏欲睡，車內(nèi)一片靜。

突然，一位女性長者接到個電話，她對著手機說：“你別來了，都快過本溪了?！?/p>

我驚詫，疑似夢中！那女人又說：“我也不知道住哪里，我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到?！?/p>

哈哈哈，車內(nèi)發(fā)出爆笑，說：“咋回事，哪來的本溪？”

原來，她兒子在首爾打工，要過來看她。她睡眼朦朧，便說了不是夢的夢話。

注：首爾幾座大型旅游商場的服務員，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中國打工者。

文在寅哪里去了

2019年5月22日 韓國·首爾

韓國有多少個電視臺多少個頻道我一直沒弄清楚。

晚上無聊，一個臺一個臺換著看。

韓國人金先生喜歡喝酒。我拿出韓元，請他買酒和下酒的食品，到我房間夜宵。

我們一邊喝酒，一邊看電視閑聊。一個問題突然飄進大腦，就問，從來韓國，幾乎天天看電視，怎么沒看見文在寅的影子？

他沒回答我。也許忽略了。

喝了一會兒酒，我再問，他說，正常呀！

請你斷“案”

2021年1月10日 網(wǎng)事

網(wǎng)購一箱康師傅方便面，12桶裝，價格37.99元，下單時間1月2日。

8日到貨。取上樓打開包裝，竟然少了一桶，多了一袋。再看外包裝，明確標明，“12+1袋”。

我屬于“精簡”麻煩的人。上百元的商品收到后發(fā)現(xiàn)不適用，也沒退過，何況區(qū)區(qū)幾元錢的事。這一次大腦突然豐富了，想象了若干種可能，出于好奇，給客服發(fā)微信。微信往來如下：

我：少一桶是怎么回事？怎么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不解

三顆竹：圖片發(fā)給我看看

我將外包裝和11桶1袋排列整齊，拍照發(fā)去。

三顆竹：稍等

12:25至17:20無回復。我發(fā)個問號表情包。

三顆竹：問問其他人有沒有拿

我：我就一個人獨居

三顆竹：不會的

三棵樹：補您一桶錢吧

我：好了，我不是為了補不補，出這事讓我很意外。如果你們以前從未有過這種情況，那我什么都不說了，就當沒這事，如果有過這種情況，那你們就應該引起注意，查找原因?；蜃肪俊Ｎ易屑毑榭赐獍b，沒發(fā)現(xiàn)異樣。

三顆竹：真的沒有過

我：那就算了！

我：就算是件詭異的事吧[嘻嘻]

三顆竹：送一包都給您了

三顆竹：我們不會少一桶

他的語氣已明確，我在說謊。

我沒再回復。這事到此為止。

世界上沒人證明我沒說謊。

請你斷案：你說，問題出在哪里？

對話景區(qū)書架

2021年4月20日 河南·云臺山景區(qū)

云臺山風景區(qū)規(guī)模之大，超出我的想象。

馬不停蹄一整天，據(jù)說僅僅游了半程。

下山回正大門，路徑寬闊的休閑展示大廳，大廳的立柱和多個角落，裝飾有大書架。甚為好奇，便走過去查看。書的品種很多，從文學到歷史，從旅游地理到職場人生。遺憾的是，此刻，未見有人翻閱。

卻聽到兩位小伙兒的對話：

——扯，誰能在這里坐下來去讀一本書？門票就上百元呀！

——誰讓你讀一本？讓你歇腳閑空翻翻而已。

——明白了，無非是在告訴大家，我有文化，我講究文化。

——講總比不講好。哪怕是擺擺樣子。

古韻正在消失

2021年4月22日山西·平遙古城

去平遙前，得知住古城內(nèi)的瑞華盛老宅，多一份欣喜。曾去國內(nèi)多個著名古城，住古城內(nèi)住老宅還是第一次。心里便提前享受著古城那份想象的古韻味。

漫步城內(nèi)，刻意避開商業(yè)街，甩開熙熙攘攘的人流，拐進一條靜辟的小街。小街幾乎無行人，正愜意，迎面和身后，呼呼呼，幾乎同時竄來幾輛電動游覽車。

這是古城內(nèi)專為游客提供的游覽觀光車。

靜謐的小街，時不時被觀光車的噪音騷擾著。無論你走在哪一條小街上，再也尋覓不到那份心中的靜了。

小城的魂——古韻，想必已經(jīng)被“強化”的商業(yè)噪音，帶走了，消失了。

古城商業(yè)化，是好事？是壞事？我無法給出答案。

晚上，瑞華盛大宅內(nèi)，燈光幽暗，偶見幾位身穿旗袍的女游客和戴禮帽男游客相互拍照，想，假如城內(nèi)的電動游覽車換成人力車，平遙古城將是一番怎樣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