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勇希
五邑大學文學院
“圖騰”一詞最早來源于北美印第安部落的方言“totem”。自20世紀以來,多位學者曾嘗試對“圖騰”一詞作準確的定義,但各種解釋都因不夠全面而存在爭議。何星亮先生在《中國圖騰文化》的解釋是“圖騰是血緣祖先,是親屬,是保護神?!眻D騰誕生之初,就被原始社會作為某種象征來崇拜。因此,可以確定的是,圖騰屬于一種精神信仰。洪破曉先生認為,“原始氏族社會的人們相信,各氏族的人都源出于各種特定的物類——它們大多為動物,其次為植物,也有其他物種?!眻D騰的種類極為豐富,涵蓋了生物到非生物的各個領(lǐng)域。廣泛的類型范圍是其能夠在各文明初期留下深刻印跡的原因之一。而圍繞著這類崇拜而出現(xiàn)的各種現(xiàn)象,就被統(tǒng)稱為“圖騰文化”。在中國悠久的歷史中,圖騰文化占據(jù)了重要地位。早在原始部落時期,人們就已經(jīng)開始將部落首領(lǐng)當成一種圖騰崇拜。如人祖伏羲,司馬貞在《三皇本紀》中記載:“太皞庖犧氏,風姓。代燧人氏,繼天而王。母曰華胥。履大人跡于雷澤,而生庖犧于成紀。蛇身人首?!薄吧呤兹松怼焙苊黠@是圖騰與人結(jié)合的形象,這也暗示了伏羲氏部落所崇拜的圖騰是“蛇”。又有《史記》記載殷先祖:“殷契,母曰簡狄,有絨氏之女,為帝嚳次妃。三人行浴,見玄鳥墜其卵,簡狄取吞之,因孕生契”以及秦先祖:“秦之先,帝顓頊之苗裔孫曰女脩。女脩織,玄鳥隕卵,女脩吞之,生子大業(yè)?!庇纱丝梢姡笈c秦都把“玄鳥”當成本族人的圖騰。這些都可以說是中國關(guān)于圖騰崇拜起源的記載,反映了上古時代中國圖騰文化的盛行。
“鳥蟲書”一詞最早出現(xiàn)于東漢許慎所作的《說文解字》,在《說文解字·記篇》中,他寫道:“時有六書,一曰古文,孔子壁中書也;二曰奇字,即古文而異者也;三曰篆書,即小篆,秦始皇帝使下杜人程所作也;四曰佐書,即秦隸書;五曰繆篆,所以摹印也;六曰鳥蟲書,所以書幡信也?!钡@里所指的鳥蟲書,準確來說應(yīng)該是“蟲書”。今人湯可敬先生在《說文解字今釋》中也對此作出了解釋:“鳥蟲書:篆書的變體,字體有的像鳥,有的像蟲,鳥又叫羽蟲,所以又叫鳥蟲書,大都書寫在幡信(旗幟之類)上?!敝档米⒁獾氖?,這一類鳥蟲書指的都是字形上帶有鳥蟲特征的字體,與后來專門作為裝飾符號的鳥蟲書并不是同一個概念。但從實際情況來看,學界在使用“鳥蟲書”這個專有名詞時還是混合使用的。
鳥蟲書的分布時代很廣,從殷商的附帶鳥形裝飾的甲骨文開始,到春秋戰(zhàn)國時的幾乎全為鳥形的兵器銘文,流傳時間非常久遠。就其使用范圍而言,也是相當廣闊。曹錦炎先生在《鳥蟲書通考》提到,“鳥蟲書主要流行于長江中下游地區(qū),波及影響中原一帶,以先秦國別而言,見于越、吳、蔡、楚、曾、宋、晉、許、陳、應(yīng)、郳、齊、徐等國?!倍渲?,又以越國的鳥蟲書最為精美和出名。
鳥蟲書作為一種獨特的字體,它并不常用于文書寫作當中,往往是作為禮器或者兵器上面的銘文展示出來。所以諸多學者都認為鳥蟲書最大的功能便是裝飾,倘若從現(xiàn)代的角度來看的話,鳥蟲書其實就相當于古代的一種美術(shù)字體。但既然是文字符號,那就一定具備著符號所特有的“能指”和“所指”功能?!澳苤浮闭区B蟲書字體本身,“所指”就是鳥蟲書字體所包含的文化意義。那么,既然談到鳥蟲書的文化意義,自然也就要結(jié)合圖騰文化來進行分析。
一個典型的例子就是東周的鳥蟲書,又被稱為鳥篆。要分析東周的鳥蟲書,就需要了解周代的圖騰崇拜。商代以“玄鳥”作為圖騰崇拜,前文已有提及。而周朝作為商朝的繼承者,所選用的圖騰必然不會相同,但出于政權(quán)交替過渡的合法性和穩(wěn)定性,保存部分商代的文化傳統(tǒng)是封建統(tǒng)治者的優(yōu)先選擇。因而在圖騰崇拜方面,固然周朝不會選擇“鳥”,但“鳥”圖騰在周朝還保留著相當高的地位。流傳至今的“鳳鳴岐山”的典故便是最好的例證。這個典故最早被記錄在《今本竹書紀年》當中,“文王夢日月著其身,又鷟鸑鳴于岐山。孟春六旬,五緯聚房。后有鳳凰銜書,游文王之都。書又曰:‘殷帝無道,虐亂天下。星命已移,不得復久。靈祇遠離,百神吹去。五星聚房,昭理四海?!蔽耐跏情_創(chuàng)周朝的先驅(qū)者,為周朝的建立打下了根基,在周人心中擁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就是這樣的一位先王,得到商人的圖騰給予的啟示,預兆了商朝必然滅亡。這正是一種政治策略的表現(xiàn),借助商人崇拜的“鳥”圖騰對周人的眷顧,從而合理地繼承了商朝的政權(quán)和地位,減少了政治動蕩的可能與其他諸侯的威脅。由此可見,“鳥”圖騰在周代依然作為被崇拜和信奉的標志,而且是保持周代政權(quán)穩(wěn)定的一塊精神基石。
除此之外,鳥蟲書還有著地位權(quán)力的象征功能。這一點在越王勾踐劍的銘文上體現(xiàn)得最為明顯。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刻有劍銘的銅劍多數(shù)都昭示著劍主本人的貴族身份。越王勾踐劍身共有八個銘文,前人已釋為“越王勾踐,自作用劍。”這八個字都特地用了鳥蟲形的筆畫所寫成。越國也存在著“鳥”圖騰崇拜,并且在關(guān)于越王勾踐的文獻記載中尤為突出。如《拾遺記》中:“初,越王入?yún)菄械鯅A王而飛,故勾踐之霸也,起望烏臺,言丹烏之異也?!币约啊妒酚洝ぴ酵豕篡`世家》:“范蠡遂去,自齊遺大夫種書曰:‘蜚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為人長頸鳥喙,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樂。子何不去?’”無論是“丹烏夾王而飛”,還是“長頸鳥喙”,這都是在借助“鳥”圖騰的神性來增強越王勾踐的權(quán)威,表明了越王的崇高地位與威嚴。這些例子都表明了鳥蟲書在“鳥”圖騰的作用下不僅只有裝飾美化的功能,還具備了與政治、文化掛鉤的深層含義。
圖騰文化作為一種普及性的文化現(xiàn)象,在我國也伴隨著時間的變化而發(fā)展,并融入到了漢字的演變過程當中,最終形成了“鳥蟲書”。而鳥蟲書也借助著人們對于“鳥”圖騰的信仰和崇拜,逐漸發(fā)揚光大,成為我國漢字發(fā)展史上的一種富有特殊意義和審美價值的字體。兩者相輔相成,是中華文化源遠流長和博大精深的重要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