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三題

郭炳飛

河南省嵩縣自然資源局

麥子時光

南來的暖風(fēng)襲過田野，溫?zé)岬柠溝悖瑠A雜著成熟瓜果的香甜，在空氣中飄蕩，燦爛的金黃，閃耀著麥子成熟的時光。驕陽下傲然亭立的麥子，煥發(fā)著成熟而迷人的色彩，那是一種來自太陽，來自于泥土，來自于我們皮膚的顏色，著成熟、夢想和希望。它用幾個月的時光，走完了飽滿的一生，卻在百萬年的輪回中，塑造了歷史，成就了我們。

麥子的孕育是在深秋的十月，此時，萬木凋零、霜風(fēng)蕭瑟，剛剛耕耘過的田疇質(zhì)樸而松軟。晨露未醒，父母便彎腰躬耕在長長的田壟里，亦步亦趨的將那褐色的種子和金色的希望，一粒粒播種進大地母親的子宮里。幾場金色的秋雨之后，父親的笑容便和這麥粒一同深深的鑲嵌在黃土地里。此時的種子，要想不迷失自己，就必須在黑暗中扎根于疏松的土壤，吸取著大地母親的溫?zé)岷蜖I養(yǎng)，掙脫泥土的束縛，直到這些綠色的麥芽刺破黑暗的泥土，直指天空，與陽光相親，與山風(fēng)相吻，生命的萌動與勃發(fā)便完成了。

麥子一露頭，便在冬天度過童年時光。這個時候沒有任何作物，甚至植物，能象麥子一樣不畏嚴(yán)寒，不懼冰冷。雪是貴客，一旦白雪皚皚的被子蓋上，村莊的老少便吟著“今冬麥蓋三層被，來年枕著饅頭睡”的諺語，揣著滿懷的欣喜沿著田埂徐行，咯咯吱吱、深深淺淺的踏雪聲，醞釀著憧憬和希望。稚嫩的麥苗沒有把冰天雪地的寒冷當(dāng)成一種苦難，反而把它當(dāng)成一種歷練，一種成長的洗禮和滋養(yǎng)。他似乎明白越早經(jīng)歷磨難，越能成就堅毅的性格，越早沖破冰封，越容易收獲希望。于是，他不斷從苦寒中汲取營養(yǎng)，從而使自己體格強壯、品質(zhì)優(yōu)良，從而承受著動物的撕咬，抵抗著病蟲的侵襲，茁壯成長。

調(diào)皮的麥子，在春天里醒來。經(jīng)歷了長長的冬眠，株株英姿勃發(fā)的少年，在一夜之間煥發(fā)出的青翠,迤邐而來，連綿不絕。不屑幾周，這青翠變得油綠，染遍山坡，燃遍田野。歡快的麥苗棵棵相依、田田相連，牽牽連連，鋪向遠方。這沁人心脾的綠，如同一湖蕩漾的碧波，讓大地融進了藍天，藍天陷進了綠海。風(fēng)挾裹著風(fēng)箏和童謠，在麥田和云朵里奔跑，人們懷著喜悅和深情在田野里忙碌。這時，只要再有幾滴貴如油的春雨灑落，母親便慌慌張張、小心翼翼的穿梭于麥垅之間，鋤草、澆水、施肥。在她的精心呵護下，立夏之時，成熟的麥子終于開花了，那些白色的小花，雖然只有幾個時辰，羞澀、簡約甚至卑微的如曇花一現(xiàn)，但他的出現(xiàn)卻使整個天空迷漫著成熟和喜悅的情愫，天空湛藍而高遠，大地平緩而舒暢，村莊、山坡、河流變得熱鬧而歡快，一場天地間豐收的歌舞即將拉開序幕。

日夜不停的布谷鳥，叫黃了麥子。中年的麥子忙著孕穗、抽穗、灌漿，不敢有一絲懈怠。芒種之后，待產(chǎn)的麥穗把肚子鼓的圓圓的，幾十粒排在一起，昂揚著鋒芒，香味馥郁。“豆熟一周，麥?zhǔn)煲簧巍保赣H每隔幾天都會憐惜的扯下幾棵麥穗在手里揉搓，偶有鋒利的麥芒刺進手心，他也不覺得痛，只瞇著眼一吹麥芒盡逝，剩下沉甸甸、香噴噴的的麥粒，他一把掬進嘴里，輕輕一嚼，便知道熟了幾分。

此刻，最美的風(fēng)景，不是桃紅李黃，不是繁花似錦，而是這一片片，充滿著生機和希望，金黃色的麥田。一支支麥穗耳語、一排排麥浪嬉戲，聽懂的父親拿出塵封的鐮刀，在磨石上來回廝磨，生銹的鋸齒立刻化作閃光的月牙。天微微發(fā)白，夏蟲呢喃，月芽尚西，全家老小都被叫到了田間，一字排開，躬于田間，俯身在滾滾麥浪之中。看母親割麥也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她一手?jǐn)堺溔霊?，一手揮舞鐮刀，星月一般的鐮刀鋒芒一閃，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劃出，麥子便無聲無息的倒進母親溫暖的懷里，如同初生嬰兒般安靜詳和。接著母親順手一捏，便扎成一捆，綁成一垛，整個過程行云流水、一氣呵成，這些勞動的技能如同她生存的本能一樣，深諳于胸，無師自通。

在嚓嚓聲中，一排排麥子齊刷刷地倒地，以一種整齊有力的姿勢排成一排，像是一種莊嚴(yán)神圣的儀式。親戚和鄰人們扛著捆好的麥子，往車上裝，直到一倆小小的架子車，裝的像山丘一樣高，晃晃悠悠拉向打麥場，一場收割的盛宴才算完成。此刻，麥茬地里陽光越積越厚，光亮的液體，無聲地流動，汗水滲透了被麥芒扎傷的手脖和腳窩，陣陣刺痛。稍事休息，奶奶就帶著我們拾麥穗。彎一下腰，拾起一穗麥子，拾起一穗麥子，彎一下腰，機械而重復(fù)的動作像是在給這麥田行著虔誠的謝禮。我們稍一偷懶，她便說，“黃金落地，老少彎腰”，每一粒糧食都是一滴汗珠，一顆種子，一個希望。

也許，成長和成熟都是艱辛和痛苦的，飽滿了，會被收割，成熟了，要經(jīng)過碾壓，使命完成，一切終會逝去。麥子也是蕓蕓眾生，收割與播種，成熟與升華，也一定是它最好的結(jié)局。

收割完，只是艱辛的一步，打麥場上，才是展示技能最生動的舞臺。卸下一捆捆麥子，在打麥場里攤開，烈日暴曬，石磙碾壓，這時要把麥秸桿，挑出來，叫“挑場”。直到麥籽脫離母體，爺爺開始“揚場”。沒風(fēng)的時候，他戴著草帽，抽一袋旱煙，微風(fēng)一來，木锨“嚓嚓”響起，麥糠便輕盈地在空中飛揚， 如同天女散花一般紛紛飄遠，麥粒則跳落到地面。如此反復(fù)，麥糠與麥粒徹底分開，麥粒也越堆越高。

終于，麥子卸下了所有的盔甲，鋒芒盡褪，把一顆赤裸裸的赤誠之心留給了我們，那是一顆經(jīng)過冬雪洗禮、春雨澆灌、陽光照耀的心，堅硬無比。

父親把光滑的麥秸稈用扠一點一點的挑起來，堆在一起，成了高高“麥秸垛”，即便是麥子這殘缺的身軀，也舍不得丟棄，那是牛羊過冬最主要的糧食。到了晚上，大人們在打麥場鋪個竹席睡覺“看場”，孩子們則在麥秸垛下面掏出小洞，在里面玩捉迷藏的游戲，夏夜的星空繁星點點，空氣中氤氳著成熟的味道，這時候的夜晚是所有人最開心的時候?？闪绿欤『⒛?，說變就變，只要有個小雨點，麥場立刻成了戰(zhàn)場，人聲鼎沸，“搶場”大戰(zhàn)便開始了，直到最后，所有的麥子顆粒歸倉，他便完成了全部的使命。

麥子的時光漸漸遠去，她不僅滋養(yǎng)著我們的身體，也漸漸成長為我們的精神和靈魂，不疾不徐、不畏不懼、不偏不倚，柔軟而堅硬，質(zhì)樸而高貴。

不知道遠古時期，人類的先祖?zhèn)?，是如何發(fā)現(xiàn)這種神奇的植物，千百萬年來，與我們相依相存，相互成就。一輩一輩的人，把麥種進地里，一茬一茬的麥，把人送進土里，循環(huán)反復(fù)的時光里，麥子用她的物質(zhì)顆粒和精神血液，書寫著人類的歷史，村莊的歷史和社會的歷史。

秋聚太和

古之學(xué)者把陰陽會合，天地沖合稱之為“太和”。而太和山，正因其神秘莫測而著稱。唐宋之問在《游陸渾南山》中“晨登歇馬嶺，遙望伏牛山。孤出群峰首，熊熊元氣間。 太和亦崔嵬，石扇橫閃倏。”曾描寫中太和美景。東漢馬道士、魏晉嚴(yán)規(guī)曾在此山修煉成仙。明都御史陳斐遂購摘星樓別業(yè)，以寄遠眺。加之過去交通不便，南北交流、東西互往多要過伏牛山。便生伏牛山七十二曼，八十四庵。而車村則為通長安和洛陽之要塞，北魏乃建太和城，以作拱衛(wèi)首都洛陽之屏障，后毀于戰(zhàn)火。

生于太和城，長于太和山。每每仰望此山，守望此城，敬畏而然，崇敬油生。

乙亥秋，三五同學(xué)，不遠千里，高鐵、火車、汽車，輾轉(zhuǎn)山中。

秋意未深、云氣已薄，層層深綠已有斑駁淺紅。夕陽西下、斜暉盡染，裊裊炊煙已有絲絲寒意。山路崎嶇，群嶺逶迤、車輪輾碎了陽光。夜幕下，懼意起。忽見，燈火通明、柴門犬吠，乃至山中幽居。飯后俱醉。別后離愁、聚時歡暢、憶昔懵懂、陳往痛快?；蝻嫽蛲隆⒒蚋杌蛟V、或奔或擁、或笑或泣，隨山泉而歡，遇山風(fēng)而逝，酣暢淋漓、酣嬉淋漓。

鳥鳴喚醒春夢，乃登太和。離牛莊、過后湖、至小葦園。途中，山果奇花、名木異草、野菇草藥，侵道而生、沿路而長、蘺落疏疏，日已過午。迷途而返，藥路而攀，數(shù)間便至太和極頂摘星樓。鐵塔安在，小廟無蹤、層巒迭峰、薄霧縹緲。危坐于巖，松風(fēng)習(xí)習(xí)、濤聲陣陣、白云悠悠、村鎮(zhèn)點點、神清氣爽。身心于景、身心予境、身心欲靜、身心愈凈。

而這或許便是攀登的意義，經(jīng)歷艱難險阻、疑惑迷途、堅定方向、峰回路轉(zhuǎn)之后，才能體會到一覽眾山小的壯闊；這或許便是相聚的意義，經(jīng)歷愛別離苦、俗世磨折、依然堅信，柳暗花明之后，才能體會到千里共嬋娟的美好。

秋深，情深，寄之。

紅椿寺游記

巍巍伏牛，悠悠太和。

在白云小鎮(zhèn)車村的東南，有一千年皇家古寺紅椿寺，一直心弛神往。清明春深，三五好友，相約而去。

沿311國道，至樹仁，向南，過層層關(guān)卡，道道檢查，約行三公里，便到高峰村。山下已是春花爛漫，山上卻仍春寒料峭。除迎春、辛夷、連翹、茱萸等知春的花草爭艷之外，整個山林，還一片清灰，暗藏萌動。沿河谷盤旋而上，或潺潺清泉、或啾啾鳥嗚、或幽幽松風(fēng)、或淡淡花香，入眼清新、入鼻清爽、入心神怡。此處，山雄可比張家界、水清媲美九寨溝、路險小勝天門山。

約半小時，便到三孔橋。該橋為薄石條干砌而成，南北走向，長50米、寬5米、高4米，3孔，每孔跨徑為3米，橋弧上面壘砌兩層花崗巖石，外沿用雕鑿精細的花崗巖鑲嵌，橋兩側(cè)有安裝欄桿的痕跡。據(jù)傳橋上曾建有亭子，北面柱子上有一聯(lián)“伏牛山間禪林靜，紅椿蔓上罄聲悠”，橫批為“皇家寺院”。南方的柱子上也有一聯(lián)“六根清靜出三界，八相成道離五行”橫批“天下第一名剎”。 天地玄黃、日月洪荒，轉(zhuǎn)眼已是千年。佇立于此，遙望此橋，橋身歷經(jīng)千年依然完好，只是在這草叢之中的斷橋，不知傾聽了多少達官貴人不遠萬里來此的禱告，不知邂逅了多少善男信女懷著愿望禮佛修德的愿望，更不知目暏了多少朝代更替的血雨腥風(fēng)。

該寺始建于唐，敕修于明嘉靖元年(1522年)。紅椿寺開山始祖為荊壁和尚，被朝庭冊封為“荊壁禪師”，是明朝后期全國名僧之一。據(jù)史料記載，明萬歷十六年（1588）春，李太后患病，經(jīng)太醫(yī)久治不愈，即頒詔天下：凡醫(yī)好皇太后病者，官封一品，賞銀萬兩。紅椿寺慈舟和尚至京城遂揭皇榜，進宮為皇太后切脈診斷后，開五味中草藥，親自煎熬，連服三劑，鳳體康復(fù)?；噬洗髳?，幾欲封官，慈舟堅辭不受，遂加封紅椿寺為伏牛山寺院之首，準(zhǔn)建千盤勝會，命工部重建紅椿寺。

明朝末年，朝政腐敗，農(nóng)民起義風(fēng)起云涌，李自成義軍敗退到伏牛山一帶活動。與朝廷有著刻骨仇恨的農(nóng)民起義軍，把香火鼎盛、資產(chǎn)豐饒的紅椿寺鎖定為劫掠目標(biāo)，一場義軍與護寺僧兵的戰(zhàn)斗爆發(fā)。僧兵被一個個砍殺，李自成部下在紅椿蔓溝口的沙嶺上，殺了無數(shù)僧兵，鮮血染紅了整個山嶺，刀光劍影中，糧食財物被掠取一空，禪堂大殿在熊熊火光中化為灰燼……附近其它寺院的僧人聞知此訊紛紛遠避它方，盛極一時的伏牛山佛教從此走向衰落。

紅椿寺，建于五代，唐末被毀。宋又復(fù)修，明末又焚。

曾經(jīng)盛極一時，曾經(jīng)破敗不堪；曾經(jīng)萬人仰慕、曾經(jīng)萬人逃亡，只有那些殘碑記錄著曾經(jīng)的輝煌。也許無論寺廟、抑或人生，大抵如此，盛衰榮辱、沉浮興亡，是無法逃避的自然規(guī)律，不同的是尺度、緯度、長度不同而已。人生不過百，如白駒過縫、白云蒼狗，起伏或許三五載。紅椿古寺，已沉數(shù)百年，再興，亦未可知。

出而又險涉騾子坪、遠赴掃帚曼，剛剛通電的村莊，未見人煙，只有一僧一鵝一石獅，守望群山，守望靈魂。

生于車村、長于太和，游此古寺，一了心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