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發(fā)現(xiàn)的洪深、貝克往來書信考釋"/>
趙婷婷
洪深(1894—1955年)是中國話劇和電影的先驅(qū),自1922年開始在上海開展中國現(xiàn)代話劇的實踐活動。但在洪深研究中,其藝術(shù)生涯早期,特別是在美國的學習和戲劇實踐卻很少被提及。1916年夏,洪深從清華學校畢業(yè)后赴美留學,入俄亥俄州立大學化工系學習陶瓷工程,但他始終未曾放棄在清華開始的戲劇愛好,繼續(xù)編戲、演戲。1919年洪深轉(zhuǎn)學報考哈佛大學“英文47”戲劇編撰科目(47 workshop),師承喬治·皮爾斯·貝克(George Pierce Baker, 1866—1935年),成為中國第一位專習戲劇的留學生。貝克是20世紀初美國有影響力的戲劇教育家,他一反歷來戲劇學科只是閱讀研究經(jīng)典戲劇作品的舊傳統(tǒng),提倡人人都可以寫作戲劇。在哈佛任教期間,貝克用《戲劇技巧》(Dramatic
Technique
)作教材,授人以漁,培養(yǎng)能夠?qū)懽鳜F(xiàn)代戲劇的劇作者。正如貝克本人所說:“我這本書是為了那不寫劇本就感到不滿足的人而寫的?!?貝克 3)洪深對于戲劇的熱情和創(chuàng)作欲與貝克的想法非常契合,他申請時的劇本《為之有室》(The
Wedded
Husband
)以英文寫作,細膩地講述了中國人的情感表達和對于家庭婚姻的責任,于1921年在《詩學》(Poet
Lore
)雜志上發(fā)表。(Hong Shen,The
Wedded
Husband
110-135)戴維·威廉姆斯(Dave Williams)在《中國他者》一書中對于洪深以英文寫作劇本評價非常高:“在相當長一段時間里,中國的劇作家沒有嘗試過用英文寫劇本,但是洪深的這部劇本,以及之后發(fā)表的兩部英文劇本都象征踏出了新的一步?!?Williams 391)洪深在他的回憶錄《戲劇的人生》中回憶道:“每年美國各地的大學畢業(yè)生,教員,新聞記者,小說作家等等,想來哈佛讀‘英文四十七’的,平均在三百左右;但他只收取十一人,最多十四人;從來不肯通融多收的。他也不取上課的形式,只圍著圓桌坐談,反復討論辯難而已。他的考錄學生的方法,便是叫他們每人投寄一部創(chuàng)作多幕劇,一部創(chuàng)作獨幕??;由他親自閱讀,從作品里鑒別出那作者是否暗示著天才可以從事戲劇,是否來讀他的課程可以獲得益處。在三百人當中只取十一人,自然是極難中選的了。所以在哈佛,能夠有資格讀‘英文四十七’,即算是一種榮譽。我那年投寄的,一部便是《為之有室》,一部是描寫歐戰(zhàn)火線后情形的獨幕劇喚作《回去》(The
Return
)的??偹惚讳浫×耍艺媸窍矚g到了不得?!⑽乃氖摺指皆O(shè)一個實驗劇場,簡稱‘四七工場’。在這里,作者可以將他所寫的戲?qū)嶋H上演,而觀察那觀眾所發(fā)生的反應,再將劇本加以修改?!?洪深,《戲劇的人生》 483)“幾年前忽然聽得貝克教授,離開了哈佛;[……]哈佛的‘英文四十七’及‘四七工場’遂不得不取消,而我竟成了哈佛‘英文四十七’的唯一中國學生了?!?483—484)美國1920年代的戲劇發(fā)展非常迅速,但中國人投入戲劇領(lǐng)域的尚在少數(shù),洪深大膽嘗試,挑戰(zhàn)戲劇的各個領(lǐng)域,將中國元素介紹給美國讀者觀眾。除在哈佛大學學習文學與戲劇并獲碩士學位外,還在波士頓表演學校學習,又在柯普萊廣場劇院附設(shè)的戲劇學校學習表演、導演、舞臺技術(shù)、劇場管理等課程。他用英文發(fā)表劇本,撰文介紹中國戲劇,導演以中國京劇表演方式為主的中國故事,在雜志社擔任編輯,1920年結(jié)業(yè)后到紐約參加職業(yè)劇團演出。1922年春,乘船離開紐約回國。在他離開哈佛甚至離開美國之后,他同哈佛,特別是同貝克的聯(lián)系仍然沒有中斷。
筆者曾于2019年夏季在哈佛大學霍頓圖書館(Houghton Library)查閱資料,在“喬治·皮爾斯·貝克1866—1940,哈佛戲劇收藏”(Harvard
Theatre
Collection
)中發(fā)現(xiàn)1920—1923年洪深與貝克之間往來書信八封,以及貝克寫給某編輯而涉及洪深的書信一封。這些書信絕大部分未曾被人提及,個別被提及的也還需要進一步研究。這些書信不但可以透露洪深早期在美國學習戲劇的經(jīng)歷、他的探索與思考,亦可以幫助學者重建洪深在美國戲劇圈里的人脈和關(guān)系。鑒于這些書信對于研究1920年代初期洪深的藝術(shù)經(jīng)歷和心路歷程具有重要價值,筆者特將它們譯成中文,并試作考釋,以就正于方家。(一) 第一封,洪深致貝克教授信,1920年10月15日。這封信不但有英文的打字版本,還有手寫的修正。
我親愛的貝克教授:
在完成了波士頓表演學校的暑期表演學期之后,我?guī)еo薩金特先生(Mr. Sargeant)的推薦信來到了紐約。他對我非常好。他給我一張經(jīng)紀人的列表并親自介紹我認識他們。在兩個月內(nèi)我?guī)缀跻恢痹谧鲞@件事。在各個地方我都被很友善地接待。威廉·哈里斯(Wm.Harris)和霍普金斯(Hopkins)對我特別好,因為他們知道我是你的學生。但是看起來這里并沒有適合我的角色。
在7月的一天我有一個和布雷迪先生(Mr. Brady)的面試。在9月,克倫威爾先生(Mr. Cromwell)(Brady的導演)給予我一個演出日本管家的角色的工作。這一位管家是一個1912年從哈佛大學畢業(yè)的并可以說流利英文的角色。在一出戲?qū)⒁Y(jié)束的時候,他有一個情緒的爆發(fā),憤怒得像一只老虎。然后漸漸地他控制著自己,彎腰,并且走出了房間。我盡快地接受了這個工作。這有兩個原因: 第一,這一部分的戲?qū)懙煤芎茫M管短小精干,卻可以釋放表演的能力;第二,這出戲?qū)⒃诩~約上演,會成為我的一個很好的墊腳石。我將兩份報紙剪報附在信里,它們可能會讓你開心。這出戲已經(jīng)在試演中了,在某種程度上,觀眾喜歡這出戲。但這是一出形式非常舊的悲喜劇。這出戲應該在這周六就會結(jié)束上演,然后在重新修正并且替換部分角色之后在紐約上演。我被給予的解釋是他們希望保留我的這個角色。
我想我應該寫一出可以被制作的戲劇?,F(xiàn)在我一邊繼續(xù)在寫我的悲劇,一邊在想或許我可以寫一出喜?。?一個關(guān)于中國學生在這個國家的戲劇——將我的經(jīng)歷戲劇化,這應該不是一個壞的想法。我在布雷迪(Brady)的辦公室見到了莫爾斯(E.H. Morse),他是《騙局》(The
Skin
Game
)這出戲的舞臺經(jīng)理助理。看完請將兩份報紙剪報附在信中寄還給我。如果有任何我可以為你或為工作坊服務的地方,請告訴我。
你的誠摯的
洪深
洪深1920年10月15日寫給貝克的信里透露出豐富的信息。
1919年至1920年在哈佛學習之后,洪深于1920年暑期在波士頓表演學校學習。波士頓表演學校的暑期班自1886年成立,由校長坎雷(S.S. Curry)博士親自教授,重點培養(yǎng)學生對于表達的力量的感悟,一為使學生產(chǎn)生個人具有力量的意識,二為在與其他學生一起演劇的過程中培養(yǎng)戲劇行為的完整度和一體性。如果說洪深在哈佛主要培養(yǎng)的是寫劇本的能力,那么在波士頓表演學校培養(yǎng)的是在戲劇舞臺上作為演員的能力。這體現(xiàn)了洪深渴望全面了解從戲劇理論到實踐、從劇本到舞臺的表達的主動性。
表演學校1921年出版的刊物中回溯1920年的班級,特別也唯一強調(diào)了對于洪深的認可:“許多我們的戲劇學生都在舞臺上贏得了認可,最近最成功的是來自中國上海的洪深先生,他是去年參加我們的戲劇學期的。洪深先生導演了中國戲劇《木蘭》并在劇中扮演角色,這部劇于二月在紐約的寇特劇院上演,是一部以英文的戲劇方式改編的中國古典詩歌,并在表演時以中國的方式呈現(xiàn)。它以很美麗的方式呈現(xiàn),服裝和對白都由哥倫比亞大學的中國學生負責?!?Official
Organ
of
the
School
of
Expression
8)洪深結(jié)束暑期學習后,立刻來到了紐約尋找表演機會。紐約的百老匯是洪深尋找的重點,但人際關(guān)系卻是貝克教授推薦的。洪深表達的感謝溢于言表,顯然,作為貝克的學生,洪深獲益匪淺,包括得以接觸紐約戲劇的中心和重要的人物。這些人物當中有阿瑟·霍普金斯(Arthur Hopkins, 1878—1950年),他既是導演,又是制作人,在1920年代的紐約戲劇界非常出名;還有制作人威廉·布雷迪(William A. Brady, 1863—1950年)(李道增 傅英杰 54),而約翰·克倫威爾(John Cromwell, 1886—1979年)就在布雷迪這里擔任導演。
第二段中,洪深詳細描述了他將在紐約上演的一出《走出西部》(Out
of
the
West
)里飾演的角色,作者是埃莉諾·蓋茨(Eleanor Gates)(1874—1951年),故事講述了現(xiàn)代紐約的生活?!短貍惗赝黹g時報》(Trenton
Evening
Times
)1920年10月11日報道這出戲?qū)⒃诩~約大劇院(Grand Theatre)上演,并注明洪深為參演人員。(Trenton Evening Times 2)克倫威爾分配給洪深一個日本管家的角色,洪深在信中對角色細微的分析透露出他自身的兩重身份: 一是作為戲劇家對于戲劇客觀的分析和整體的把握;二是作為演員對于表演的理解和情感的琢磨。在客觀分析角色時,洪深給出的信息是哈佛畢業(yè)、能說流利的英文;但后文對角色情感的分析更為重要: 這個角色是舞臺上難得的亞洲代表,不是一般美國人印象中的柔弱或是沒有個性沒有脾氣的角色。在洪深的演繹中,他是一個有著鮮明特色并彰顯內(nèi)心情感的人。他會憤怒,他有個人的思考,但他會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在瞬間收斂,以理智來主導他的行為。這個角色充滿戲劇的張力,重點不但在于臺詞的表達,更在于表演中的情緒和內(nèi)心情感的細膩。1920年洪深不過26歲,便非常注意人性的相通之處與內(nèi)心情感的戲劇張力,可謂他在戲劇方面的關(guān)注點的一個開始,與他后期寫作的戲劇有著一脈相承的關(guān)系。洪深對于角色的演繹受到了認可?!毒C藝》發(fā)表的《走出西部評論》中特別提到了“洪深演繹的管家,因他聰明的表演和清晰的表達而特別醒目”(“Out of the West” 15)。但洪深不滿足于成為演員,他的重點還是成為戲劇家。在戲劇文類上,洪深提到了三種: 悲喜劇(melodrama)、悲劇(tragedy)、喜劇(comedy)。他認為他參與演出的這個戲是一種老式的悲喜劇,一種在19世紀的英國特別流行的充滿情感宣泄卻并不能折射更大社會問題的戲劇。洪深提到他正在寫悲劇,這正是易卜生1879年寫作《玩偶之家》后受其影響,戲劇家們投入最多的戲劇文類。美國20世紀戲劇代表人物尤金·奧尼爾(Eugene O’Neill)也被認為是受易卜生影響而偏好這類戲劇的人物。值得注意的是,尤金·奧尼爾和洪深同是貝克的學生。(郭繼德 80)
洪深又提出自己希望寫作喜劇,而且是以自己為原型講述在美國的中國學生的故事。這個想法本身便是很大膽的挑戰(zhàn)。因為20世紀美國戲劇最困難的就是將現(xiàn)實改編為戲劇,要將自身經(jīng)歷轉(zhuǎn)變?yōu)橛袘騽⌒缘膭”镜那楣?jié),設(shè)計其他人物、戲劇沖突、臺詞、動作等,難度是相當大的。作為一名初出茅廬的年輕戲劇人,洪深醞釀這樣的創(chuàng)作計劃,可謂有膽有識。
在信的結(jié)尾處,洪深提到正在紐約演出的《騙局》(The
Skin
Game
)這出戲,也提到他和該劇舞臺經(jīng)理助理莫爾斯(E.H. Morse)的見面?!厄_局》是英國小說家、戲劇家約翰·高爾斯華綏(John Galsworthy)的一部名劇,1920年秋天在紐約連續(xù)上演了176場。在中國,顧德隆(顧仲彝)在1925年改譯The
Skin
Game
為《相鼠有皮》。這出戲講述的是一戰(zhàn)之后上層階級和中產(chǎn)階級之間的變動,既反映了社會現(xiàn)象,具有社會性,又將小說家對人物的細致描寫投入戲劇劇本中,而具有文學性。洪深點名這出戲,不但表明他對于紐約戲劇的熟悉,更是他個人品味的體現(xiàn)。顧德隆(顧仲彝)《相鼠有皮敘》中說:“此劇改譯時承洪深先生鄭振鐸先生和葉圣陶先生給我許多有價值的幫助,所以特在此處表示我最誠懇的謝意?!?顧德隆 15)證明了洪深對他的影響。(二) 第二封,洪深致貝克教授信,1921年1月7日。
我親愛的貝克教授:
我寫這封信希望請你幫一個大忙。我正在向中國教育使團申請延長我的獎學金。在我的申請中我必須附上一份我所有學習的現(xiàn)狀的申明。盡管我只是你去年課堂中一個特殊的學生——沒有參加任何的考試,但我依然希望你能為我寫一封關(guān)于我的工作和學習的信件。如果你能在可能和方便的情況下盡早寄出的話,我會非常高興。
我現(xiàn)在正在為中國華北饑荒救濟會寫作一出戲劇。其目的是提高捐款,并將中國華北饑荒救濟會的工作予以宣傳,這個救濟會是在美國總統(tǒng)伍德羅·威爾遜(Woodrow Wilson)指派下建立的。這出戲劇是將一首中國的詩歌戲劇化,用的是嚴格的中國舞臺的技巧,但卻是英文的。我們非常幸運地從中國商人處借到一整套中國舞臺服裝。表演預計于2月7號和10號在紐約的寇特劇院(Cort Theater)開演。我寫作了劇本大綱和第一部分的五出戲,但由于身體健康的原因,我不能繼續(xù)寫作下去,我的朋友完成了劇本。在休息一陣之后我應該可以繼續(xù)導演的工作,我希望我們會有很大的成功。
你的誠摯的
洪深
在這封信中,洪深希望貝克給他寫一封推薦信。這在師生之間是很平常的,也可以看出洪深對于貝克作為老師的尊重。在信中,洪深再一次匯報了他的現(xiàn)狀,雖然距離上一封信只有3個月時間,卻可以看出洪深整個的狀態(tài)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變化。如果說之前洪深還是一個嘗試各種表演工作的畢業(yè)生,現(xiàn)在洪深已經(jīng)將所學的知識和技巧運用于具體的戲劇創(chuàng)作和演出。1920年中國華北爆發(fā)大的饑荒,美國社會各方面、中國留學生都在救助活動中發(fā)揮了作用,而在紐約的戲劇演出正適應了現(xiàn)實的緊迫需求。
洪深這里說的他正在寫作的戲劇是《木蘭從軍》,并且具體講述了戲劇特征,是“將一首中國的詩歌戲劇化,用的是嚴格的中國舞臺的技巧,但卻是英文的”,舞臺技巧、表演技巧,甚至服裝都是純粹中國式的??傊@部戲是將木蘭從軍這樣一個在中國家喻戶曉的故事以中國的演出方法,在美國觀眾面前用英文表演的跨文化的演出。對于自己承擔的責任,洪深也具體地匯報既是編劇,又是導演:“我寫作了劇本大綱和第一部分的五出戲,但由于身體健康的原因,我不能繼續(xù)寫作下去,我的朋友完成了劇本。在休息一陣之后我應該可以繼續(xù)導演的工作?!边@里“我的朋友”是指張彭春。由于演出時期的說明書只寫了“張彭春編劇,洪深排演”,《申報》的報道便將事情簡單化了,對此洪深在后來的回憶錄中寫道:“至于《木蘭從軍》的劇本,也不是張彭春君一個人編的。不但大綱為我所擬,與第一至第五場完全為我所寫,就是張君所寫的后面六場,也是我們兩個人共同修改刪定的。我寫完了五場之后,忽然滯塞住,再也寫不下去了;但這是公事,勢難中止,所以我再三懇求張君,請他代我寫完。張君當時顧全大局,答應了我,我至今還是感激他的。等到劇本寫完之后,他也幫我排演,貢獻了許多有價值的意見,使得這出戲的演出,獲得這樣盛大的成功?!?《匆匆十年 自傳的一節(jié)(三)》)洪深1935年的這段回憶,與他1921年致貝克的信正可參看。
(三) 第三封,洪深致貝克教授信,1921年3月9日。這封信是現(xiàn)存洪深親筆手寫給貝克的兩封信中較長的一封(還有一封手寫的是第七封,見后文)。
我親愛的貝克教授:
自從我上次給你寫信,我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一次成功的手術(shù),而我也在戲劇上有了成功的經(jīng)驗。我們的中國的戲劇在紐約很好地演出了。
我應該很早之前就給你寫信,但我之所以沒有這樣做,是因為我在等待劇團是否會重新演出這部劇的決定。他們現(xiàn)在決定將重新在3月的18號和19號在紐約的世紀戲院演出兩晚。我覺得你可能會想來看,我可以請你來看任意一場表演嗎?希望你不要覺得這個邀請是可笑的,畢竟你在非常遠的波士頓。可不可以盡早讓我知道你是否會來?
有了你的推薦信,我給霍普金斯先生(Mr. Arthur Hopkins)和小威廉·哈里斯先生(Mr. Wm Harris Jr.)打了電話?,F(xiàn)在暫時沒有職位,但霍普金斯先生非常友善地讓我多次觀賞他的兩出戲: 萊·巴里莫爾(L. Barrymore)演出的《麥克白》,以及本·阿米(Ben Ami)演出的一場悲劇。哈里斯先生允許我觀看他的新戲的彩排,這出戲是約翰·德林瓦特(John Drinkwater)先生寫的新的詩性的劇本《瑪利亞·斯圖亞特》(Mary
Stuart
)。我想我會在6月回到中國,我將在8月在上海制作一部戲(在中國觀眾中試一下水,畢竟我離開他們已經(jīng)很久了),然后會在9月份回到美國,再用一年來觀察和鍛煉。我不在乎工資到底有多少,但我非常關(guān)注我與誰合作,以及演出什么樣的劇本。中國文學中有如此豐富的營養(yǎng)可以滋潤西方舞臺,同樣,反之亦然,西方舞臺也有豐富的營養(yǎng)可以滋潤中國舞臺。這個領(lǐng)域幾乎有無限的可能性。
我現(xiàn)在正在籌備一部戲,只有四個角色,叫《異教徒》。這是一個關(guān)于兩個人之間的愛情故事,一個是已經(jīng)被認定為異教徒的中國學生,另一個是被美國傳教士撫養(yǎng)的中國基督教女孩,而她一直堅持說服男孩成為基督教徒。當然這是一出悲劇。我終于找到了一個情節(jié),既有重要的社會意義又不會冒犯中國人或是美國人。
你的真誠的
洪深
洪深1921年3月9日寫給貝克的這封信,其女洪鈐《中國話劇電影先驅(qū)洪深——歷世編年紀》一書曾經(jīng)論及(洪鈐 85,89),但還可以展開論述。洪深在信中首先向貝克匯報《木蘭從軍》在紐約的成功演出:“我也在戲劇上有了成功的經(jīng)驗。我們的中國的戲劇在紐約很好地演出了?!倍嗄曛?,洪深在他的回憶錄《匆匆十年 自傳的一節(jié)(一)》中,對這次演出的成功作了進一步闡述:
首先,從經(jīng)濟方面來說:“這一次的演劇籌款,在種種意義上,都可以算是成功的。英文的《木蘭從軍》,在紐約,華盛頓各處,一共表演過八次;除去了租戲院等必要的開支之外,凈入有一萬余元美金,這款由中國學生,直接匯交中國的救濟華北水災的機關(guān)的,這是在金錢方面?!?《匆匆十年 自傳的一節(jié)(一)》)
其次,從戲劇追求方面來說:“尤其可喜的,是中國學生最初的計劃——不仗著情面去攤派戲票,而仗著真有一出好的戲,可以吸引一般看戲的觀眾——,居然百分之百地實現(xiàn)了,所籌得的一萬多美金,不是一百塊錢一個包廂,而是從五毛錢一張票到兩塊五毛錢一張票集少成多的;這可以見得當時哄動的程度了?!?《匆匆十年 自傳的一節(jié)(一)》)戲劇是洪深畢生的藝術(shù)追求,所以他對演出效果非常重視,對觀眾的熱烈反響感到由衷喜悅。
至于《木蘭從軍》成功的原因,洪深根據(jù)切身經(jīng)驗,作了兩個方面的分析:
第一方面,演戲首先要講求戲劇本身的藝術(shù)水準,與美國以前演出過的有名無實的所謂“真正中國戲”相比,“我們的英文《木蘭從軍》雖然也完全遵守著中國舊戲的規(guī)律——不但開著花臉,穿著行頭,并且還敲著鑼鼓,走著臺步——而第一,故事是經(jīng)整理過了,所講是一件清清楚楚的人事,劇中人的情感,劇中人的行為,都是很容易了解的,沒有什么‘東方的神秘’。第二,中國舊戲的程式,如揮袖,摔須,搖鞭等,都依照它們底正當?shù)摹畱斒褂玫姆椒āナ褂茫?即是,用做幫助故事進展的工具,而不是‘為了程式而使用程式’,以引起觀眾的好奇心的”(《匆匆十年 自傳的一節(jié)(一)》)。洪深本人扮演的將軍賀庭玉、哥倫比亞大學留學生李以華扮演的木蘭,都得到了好評。《紐約時報》1921年2月25日題為《中國學生為救災上演戲劇》的評論說:“昨天的演出非常值得稱道,盡管演員全是業(yè)余的。洪深飾演的將軍賀庭玉的優(yōu)雅,李以華飾演的木蘭美麗,為職業(yè)舞臺增添光彩?!?“Chinese Students Act Play for Famine Fund”)與洪深在紐約同居過一年的美國女歌者Ada對于洪深在《木蘭從軍》中的演技也表示贊賞:“Ada說她第一次看見我,是我在臺上表演《木蘭從軍》;她覺得我的表演,沒有美國職業(yè)的演員那樣老到,但自有一種風度,看得出這是一個文人學士的表演,不是美國人所能容易及到的?!?《匆匆十年 自傳的一節(jié)(六)》)
第二方面,演出之前要下功夫做好宣傳推廣:“我和張彭春兩個人,對于中國的舊戲,各別地做過不少介紹與說明的工作。我在1920年曾寫過一篇說明中國舊戲的英文論文,登在那時美國唯一的討論舞臺表演藝術(shù)的雜志上;(雜志名Theater
Arts
Magazine
,即是那現(xiàn)猶出版的Theater
Arts
Monthly
的前身;我所得的稿費,為每字美金二分。)此外在各地的文藝團體,演講中國戲劇的時候,也非常之多?!?《匆匆十年 自傳的一節(jié)(一)》)這里提及的Theater
Arts
Magazine
即《戲劇藝術(shù)雜志》,1916年創(chuàng)辦,是美國當時推廣新戲劇運動的喉舌與論壇,后來改名Theater
Arts
Monthly
,即《戲劇藝術(shù)月刊》(李道增 傅英杰 28)。洪深在這家專業(yè)雜志上發(fā)表介紹中國傳統(tǒng)戲劇的英文論文,是會產(chǎn)生一定影響的。至于《木蘭從軍》成功的意義,洪深認為非同一般,甚至可以視為梅蘭芳訪美大獲成功的先聲:“英文《木蘭從軍》的成功,是使得后來梅蘭芳君底不用英文的中國舊戲的表演,在美國有被人歡迎的可能的?!?《匆匆十年 自傳的一節(jié)(一)》)
基于以上原因,洪深對于《木蘭從軍》演出的成功極感興奮,并且熱情邀請貝克前來觀看3月18號和19號在紐約世紀戲院的演出。
從洪深的信中可以讀出洪深在紐約期間,由于貝克的影響和他自己的努力,與紐約最中心的戲劇人物關(guān)系非常近。信中提及的霍普金斯(Hopkins)是紐約戲劇界著名的導演和制片人,他合作的演員既有美國演員萊昂納爾·巴里莫爾(Lionel Barrymore, 1878—1954年)(楊海明 王洪華 張正蕓 35),也有1921年移民美國的俄國演員雅各布·本·阿米(Ben Ami, 1890—1977年),戲劇的范圍也很廣,既有經(jīng)典的莎士比亞悲劇《麥克白》,也有英文翻譯意第緒語(Yiddish)的外國劇作。洪深信中說霍普金斯請他看了萊·巴里莫爾演出的《麥克白》,還請他看了本·阿米演出的一場悲劇。本·阿米移民美國之后,霍普金斯邀請他用英文重演原為意第緒語版本的《參孫和達莉拉》(Samson
and
Delilah
),洪深所看可能是這出劇。另一位戲劇家小威廉·哈里斯(Wm Harris Jr.)也在創(chuàng)新,排演新的詩歌方式書寫的《瑪利亞·斯圖亞特》(Mary
Stuart
)。原劇本是由席勒創(chuàng)作的,洪深這次看彩排的新劇本是由約翰·德林瓦特(John Drinkwater, 1882—1937年)改編的,他是一位英國詩人和戲劇家(何其莘 418)。洪深與這些20世紀初在百老匯舞臺上享有盛名的導演、演員交往,他的視野也是世界性的。有意思的是,洪深沒有表達出觀看這些世界級的戲劇而產(chǎn)生的驚訝和不安,他始終保持一種平等的心態(tài),一種文化自信。這一點難能可貴。我們看到洪深對于自己戲劇創(chuàng)作的考量,最重要的是要有社會意義,但他也堅持不嘩眾取寵,不對觀眾造成冒犯。從他醞釀創(chuàng)作劇本《異教徒》(The
Heathen
)的基本思路看來,他試圖在西方理念和中國理念之間找到一個平衡。劇本要有社會意義的思考,這是現(xiàn)代戲劇的一個重要特點。而關(guān)注到劇本需要在中國和西方之間找到平衡,更顯示出洪深具有跨文化的視野。(四) 第四封,洪深致貝克教授信,1921年3月31日。
我親愛的貝克教授:
我非常高興得知47公司(工作坊)將要來到紐約。
我非常想見你。如果允許,我想和你在一家中國餐館一起用餐。我已經(jīng)給桑茲小姐(Miss Sands)寫信了。請?zhí)嫖已埲鹚拱卓讼壬?Mr. Raiseback)和他的朋友。我也會帶一位中國的朋友一起,他是一位建筑師,即將為我在中國設(shè)計場景。
請寫信告知我你愿意舉辦派對的時間。我的電話號碼在早上九點到下午五點是Circle地區(qū)3958,其余時間是Morningside地區(qū)3593。
你的誠摯的
洪深
洪深致貝克的這封信寫于1921年3月31日,距離上一封信過去了22天。在上一封信中,洪深希望貝克能夠來紐約觀看3月18日、19日《木蘭從軍》的演出,現(xiàn)在貝克終于要來了,雖然時間遲了十幾天,但洪深還是表達了非常想見貝克的愿望,并且為此作了周到的安排。
(五) 第五封,洪深致貝克教授信,1922年1月5日。
親愛的貝克教授:
事情出現(xiàn)了意料不到的轉(zhuǎn)機。我接受了一個英文的教授職位,在北京的國立北京高等師范學校教授英文文學和英文戲劇。當然,我將推遲我的商業(yè)制作至少一年,但是我仍然想要做一點先鋒戲劇的工作。我計劃在3月初起航。在我走之前,我希望和你見一面并談論一些事情,特別是翻譯和使用一些我們在工作坊中使用的劇本。
我想擁有一張你的相片。如果方便,請郵寄給我。
最誠摯的敬意。
你的最誠摯的
洪深
又: 這對我來說是一個做一些中國戲曲領(lǐng)域的相關(guān)工作的好機會。我希望可以寫一本書。你會在近期來到紐約嗎?
洪深
洪深這封信,匯報說他將去國立北京高等師范學校(國立北京師范大學前身),教授英文文學和英文戲劇。雖然原來計劃的商業(yè)制作將會推遲,但洪深表示“我仍然想要做一點先鋒戲劇的工作”,并且將回國視為“一個做一些中國戲曲領(lǐng)域的相關(guān)工作的好機會”。由此可見戲劇在洪深人生設(shè)計中的重要地位。正因為如此,洪深期望在回國之前與貝克“見一面并談論一些事情,特別是翻譯和使用一些我們在工作坊中使用的劇本”。這也可以看出洪深與哈佛、與恩師貝克、與47號工作坊的學術(shù)聯(lián)系。
從事戲劇的目的是什么,這是年輕的洪深經(jīng)常思考的問題。他后來回憶道:“我在民國十一年春間回國,同船的是蔡廷干老先生。他待人的態(tài)度,是很懇切的。[……]問我:‘你從事戲劇的目的是什么?還是想做一個紅戲子,還是想做一個中國的莎士比亞?’我說:‘我都不想,如果可能的話,我愿做一個易卜生?!?洪深《我的打鼓時期已經(jīng)過了么》)這正是洪深選擇的道路。
(六) 第六封,洪深致貝克教授信,1922年1月16日。
我敬愛的貝克教授:
我收到了你非常善意的信件,并且我非常高興得知你將在現(xiàn)在和3月初之間來紐約。我的電話在5點到9點是Circle地區(qū)3958,其余時間是Morningside地區(qū)4595。
我個人最誠摯的敬意,我是
你的最誠摯的
洪深
洪深1922年1月16日寫給貝克的信,對于貝克將來紐約,自己將能見到恩師,表示由衷的喜悅。
(七) 第七封,洪深致貝克教授信,1922年1月31日。這封信也是手書。
我親愛的貝克教授:
我必須在短時間內(nèi)匆匆地趕回中國,以至于我在紐約期間都沒有時間給你寫信。我的一個許諾資助我的朋友要求我立刻回到中國并運營一家制作劇本和電影的公司。我直到上個星期三才接到他的電報。
我一直希望在劇場里工作,也一直希望和戲劇在一起,這是我最深切渴望的事情。我想我甚至愿意辭去我的教授職位。
請將你的照片寄給在中國的我。我的地址是:
洪深先生
致S.K.Tsao女士
中國基督教青年會,
上海,中國
給你和Beker夫人最誠摯的問候
你的真誠的
洪深
這是洪深寫給貝克的一封告別信,信里最重要也最飽含情意的就是一句:“我一直希望在劇場里工作,也一直希望和戲劇在一起,這是我最深切渴望的事情。”洪深對于戲劇的真摯情感和熱情溢于言表。洪深不但是對他的老師表達他對戲劇的熱愛,也是對他自己說的。這里面既有過去追逐戲劇的經(jīng)歷,也有他一以貫之的對戲劇的熱情,更有一種未來也會一直從事戲劇工作的承諾。
關(guān)于急于回國辦電影公司的事,洪深后來在《匆匆十年 自傳的一節(jié)》中回憶道:“一九念一年的冬天,上海友人打電報給我,約我回去辦電影公司。我想美國的生活雖快樂,事業(yè)總還是要在中國做的,我便決定在次年的正二月里回國?!?洪深,《匆匆十年 自傳的一節(jié)(八)》)
1922年春洪深回國之后,投入電影事業(yè)。1922年6月12日,中國影片制造股份有限公司籌備主任盧壽聯(lián)在《申報》第一版刊出《中國影片制造股份有限公司懸金征求影戲腳本》廣告,這一廣告是洪深代擬的。廣告對于電影的社會價值作了闡發(fā):“影戲為傳播文明之利器,無論深奧之科學,曲折之事情,已往之歷史,無不可以詳盡表示。世有不能讀書之人,斷無不能看影戲之人。歐美與我遠隔重洋,語言文字不同,華人通西文者少,西人通華文者更少,國風俗尚不能互喻,一有交涉即不能彼此諒解,影響于國交者絕大,然有不能讀中國書之西人,斷無不能看中國影戲之西人。由前之說,影戲能使教育普及,提高國民程度,由后之說,影戲能表示國風,媾通國際感情?!庇纱艘鲞@次征稿的宗旨:“本公司有鑒于此,覺現(xiàn)時代吾人之責任事業(yè),罕有比編演中國影戲更重要者。爰集巨款,努力進行,現(xiàn)已粗具基礎(chǔ),即日作手編演。茲為慎重起見,懸金征求腳本,以期集思廣益。”進而提出明確的取舍標準:“本公司以普及教育、表示國風為主旨,腳本取舍之標準如左(甲)誨淫的不錄(乙)誨盜的不錄(丙)專演人類劣性的不錄(丁)暴國風之短的不錄(戊)演外國故事的不錄(己)表情迂腐的不錄(庚)不近人情的不錄(辛)專演神怪的不錄?!眴⑹逻€公布了公司特聘評判員姓氏履歷:“惲鐵樵先生,中醫(yī),前商務書館小說主任。吳宓先生,東南大學西洋文學教授。洪深先生,美國哈佛大學戲劇????!?《中國影片制造股份有限公司懸金征求影戲腳本》)這則廣告刊出之后,引起了一定反響,有響應者,有贊同者,也不乏反對者。十多年后,洪深回憶道: 自己提出的“這些條件,在當時很有人覺得是奇怪的;竟有人寫信給我,罵我又發(fā)神經(jīng)病。是的,這些話在民國十一年七月說,似乎太早了一點,如果能移后十來年,到民國廿一年,廿二年,廿三年七月來說,自然就時髦了”(洪深《我的打鼓時期已經(jīng)過了么》)。洪深的藝術(shù)理念,是超前的。
(八) 第八封,貝克教授致洪深信,1923年1月23日。
親愛的洪深:
很高興收到你精巧典雅的書。請務必告訴我其中的一些內(nèi)容,你應該清楚,我對東方語言的造詣并不深!我很好奇這本書里究竟寫了些什么——是古老的童話,還是全新且與眾不同的故事?
請一定寫信告知我你未來的計劃和目前的工作。我現(xiàn)在依然懷抱著去日本和中國的愿望,去看看你在中國所做的一切,并盡我所能了解這兩國的戲劇。在10月1號之后,我有極微小的可能會這樣做,但是由于47號工作坊迫切需要我,我恐怕到時候會無法抽身。
順便提一句,你是否希望收到各種表演和節(jié)目的信息,像我們過去的許多學生一樣?你只需表達你想要的意愿就可以了。
如果你不是太忙,我希望你可以發(fā)給我們一些你制作的演出以及關(guān)于你目前工作的簡述。我會確保這些信息都貼到我們的公告板上,我們47號工作坊的成員都會很感興趣。
今年戴(Day),沃爾夫(Wolfe)和布林克(Brink)都在這里工作。還有瑞斯白克(Raisbeck),他也像去年一樣在課程方面給予我協(xié)助。弗雷德里克·藍辛·戴(Frederic Lansing Day)于1921年12月在Shop劇場成功地導演了一部悲劇《光的制造者》,并在5月份在紐約由鄰里劇院(Neighborhood Playhouse)演出。在12月,羅斯科W.布林克(Roscoe W. Brink)導演了一部關(guān)于他出生地的戲劇,他出生在紐約州的卡茨基爾(Catskill)荷蘭地區(qū),我認為這出戲可能會在下一季在紐約上演。沃爾夫(Wolfe)正忙于制作一部很有趣的,關(guān)于南部生活的戲劇。我認為這是他嶄露頭角的機會。菲利普·巴里(Philip Barry)今年憑借描寫紐約州中部生活的喜劇贏得了貝爾蒙特劇院獎競賽(Belmont Theatre Prize Competition),該劇將于2月12日在紐約首演。我想你應該認識哈里·貝恩(Harry Behn),他現(xiàn)在在亞利桑那州的鳳凰城忙于制作一部非常成功的實驗戲劇。
希望我按照你的要求給你發(fā)過去的照片已經(jīng)安全抵達。
一如往常,我對你和你的工作表示誠摯的祝愿。
你的親切的
貝克教授的信非常長,他對于洪深近況的好奇延伸到了對于中國和日本等亞洲文化的憧憬,并表達實地來探訪的愿望。
這雖然已是洪深畢業(yè)后的第三年,但貝克卻依然將洪深視為自己的學生,他希望洪深關(guān)注《哈佛校友公報》(Harvard
Alumni
Bulletin
),提供自己的信息,也及時了解同門的信息。在第五段中,貝克介紹信息的洪深同門有:弗雷德里克·藍辛·戴(Frederic Lansing Day, 1886—1982年),他的一部悲劇《光的制造者》(The
Makers
of
Light
:A
Play
in
Three
Parts
),是就讀哈佛47工作坊之時寫作的。貝克信中提到1921年12月此劇在紐約的演出,并對他的努力和成功給予充分好評。羅斯科W.布林克(Roscoe W. Brink),他導演的《卡茨基爾的荷蘭人》(Catskill
Dutch
),描繪紐約州卡茨基爾(Catskill)地區(qū)的荷蘭農(nóng)民一直堅持自己嚴格的生活和宗教習慣的情形。此劇初演成功,貝克推測“可能會在下一季在紐約上演”。托馬斯·沃爾夫(Thomas Clayton Wolfe, 1900—1938年)(郭繼德 80),他的劇本《歡迎來到我們的城市》(Welcome
to
Our
City
),被認為是哈佛47工作坊最好的作品,寫的是拜金主義對傳統(tǒng)的南方品格的沖擊。貝克信中指出這部戲應當是沃爾夫“嶄露頭角的機會”,四個月之后的演出證實了這一預言。菲利普·巴里(Philip Jerome Quinn Barry, 1896—1949年)(郭繼德 80,87),1922年以《你和我》(You
and
I
)一劇贏得貝爾蒙特劇院獎競賽(Belmont Theatre Prize Competition)。 這是一個由貝爾蒙特劇院出資,針對貝克的學生的作品的獎項。巴里的這部戲劇,貝克說是“描寫紐約州中部生活的喜劇”,對于巴里的獲獎,貝克顯然是非常高興的。哈里·貝恩(Harry Behn, 1898—1973年),1920年在亞利桑那州鳳凰城組織鳳凰戲劇社(Phoenix Players),1922年重新命名為鳳凰小劇院(Phoenix Little Theatre)。在這封信中,貝克對于貝恩的實驗戲劇給予熱情的肯定。
貝克致洪深信中提及的以上諸位,都是哈佛47工作坊的學生,洪深的師兄弟,有些洪深本人也接觸過,貝克向洪深娓娓道來,增強了師生的親近感,而他寄予洪深的殷切期望也自然地溢于言表。
(九) 第九封,貝克教授致某編輯信,1923年11月22日。
敬愛的先生:
我應該是很樂意幫助我以前的學生,洪深,一個我評價很高的人。我對于你的介紹也很感興趣。可是,我很長一段時間以來都拒絕了額外的編輯工作,不論多輕,因為我已經(jīng)延遲了我許諾要完成的工作。在學期中的工作很重,而我已經(jīng)沒有時間來處理日常事務以外的工作了。
我很抱歉我得拒絕,但是也許我的朋友,科克教授(Professor Koch),可以幫助你。
你的誠摯的
這封信是貝克教授寫給一位編輯的,這位編輯請貝克審定一份關(guān)于洪深的文本,雖然貝克因為工作太忙而謝絕了,卻指出另一位朋友科克教授可以幫忙。在這封信中,貝克不但承認洪深是他的學生,更給予洪深很高的評價。
值得指出的是,貝克的這位朋友弗里德瑞克·科克(Frederick Koch, 1877—1944年),也是美國戲劇界的知名人士,曾于1918年成立了影響很大的“卡羅萊納劇本創(chuàng)作社”(Carolina playmakers)(李道增 傅英杰 29)。
以上這些書信不但可以透露洪深早期在美國的戲劇經(jīng)歷,更能幫助學者重建洪深在美國戲劇圈里的人脈和關(guān)系。事實證明,洪深對于美國20世紀20年代的百老匯戲劇中心并不是外來者,而是一位直接的參與者,洪深信中提到的導演、演員來自美國,甚至來自世界各地,他們將世界文化投射到戲劇舞臺上,也視戲劇為世界的舞臺。在如此多樣文化的影響之下,洪深的視野也是跨文化的。在哈佛大學、紐約的早期經(jīng)歷對于洪深日后的戲劇生涯有著深刻的影響。
注釋[Notes]
① 世紀劇院(Century Theatre)原名新劇院,1909年11月6日在紐約中央公園西面開幕,1931年拆毀。
② 原文“the grace of Shen Yung as Ho Tin Yu”,Shen Yung應為Shen Hung,即洪深?!都~約時報》前一天即1921年2月24日的報道就寫成Shen Hung,可證。
引用作品[Works Ci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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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Ten Years in Haste: A Chapter of the Autobiography (3).”Minb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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