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程本對脂本體系中晴雯哥嫂的改易

郭丹曦

內(nèi)容提要:《紅樓夢》脂本體系各版本中晴雯哥嫂身份混亂，有多渾蟲、多姑娘，無名氏、燈姑娘等說法，他們進(jìn)入賈府的經(jīng)過也存在或多或少的邏輯漏洞。程本另辟蹊徑，厘清并簡化了晴雯哥嫂的履歷，將晴雯的哥哥確定為吳貴，而不提其嫂的姓名，讓她與多姑娘截然分開。程本對晴雯哥嫂的改寫，體現(xiàn)出與脂本體系完全不同的思想意蘊(yùn)。脂本體系中，晴雯之嫂縱情淫欲卻仗義守信，印證了曹雪芹的“正邪兩賦”觀;而程本則專注“邪”的一面，將她改塑為徹頭徹尾的蕩婦，將人性惡的一面寫到極致。

《紅樓夢》版本眾多，其流變情況極其復(fù)雜，各版本對晴雯哥嫂的描寫差異頗大。以往研究對晴雯有較多關(guān)注，而對其哥嫂似無系統(tǒng)論述。筆者在匯校己卯本、庚辰本、蒙府本、戚序本、夢稿本、列藏本、卞藏本、甲辰本( 統(tǒng)稱脂本)和程甲本、程乙本( 統(tǒng)稱程本) 的基礎(chǔ)上，梳理晴雯哥嫂的身份和入府經(jīng)過，解析晴雯之嫂在不同版本中的形象，以探究程本不同于脂本的深層寓意。

一、程本對脂本體系晴雯哥嫂身份的改寫

《紅樓夢》中對晴雯身世及其哥嫂身份的集中介紹，在第七十七回王夫人將晴雯攆出大觀園后。各脂本和程本對晴雯身世的描寫十分一致，也都很清晰。按庚辰本:“這晴雯當(dāng)日系賴大家用銀子買的，那時晴雯才得十歲，尚未留頭。因常跟賴嬤嬤進(jìn)來，賈母見他生的伶俐標(biāo)致，十分喜愛，故此賴嬤嬤就孝敬了賈母使喚。后來所以到了寶玉房里?！泵筛?、戚序本、夢稿底本、列藏本、甲辰本大意同庚辰本，文字表述小有差異。但脂本體系各版本對晴雯哥嫂的介紹卻令人疑竇叢生。庚辰本寫道:

這晴雯進(jìn)來時，也不記得家鄉(xiāng)父母，只知有個姑舊哥哥，專能庖宰，也淪落在外，故又求了賴家的收買進(jìn)來吃工食。賴家的見晴雯雖在賈母跟前千伶百俐、嘴尖，為人卻到還不忘舊，故又將他姑舊哥哥收買進(jìn)來，家里一個女孩子配了他?！魡査蚱扌丈趺l，便是上回賈璉所接見的多渾蟲燈姑娘兒的便是了。

蒙府本、夢稿底本和列藏本對晴雯哥嫂的描述與庚辰本大體一致，措辭小有差異。甲辰本敘述較簡，晴雯哥嫂身份與庚辰諸本同，唯入府經(jīng)過有差別: “晴雯也不記得家鄉(xiāng)，父母不知，有個姑舅哥哥，因賴家收買廚役才得進(jìn)來，方知是親。賴家的給他成了房。豈知他一朝身安，任意吃酒賭錢，不顧家小，人人都叫他是多渾蟲。他這妻子就是燈姑娘。生得幾分水色，淫浪不堪。”

戚序本對晴雯哥嫂的入府經(jīng)過和行為描寫同庚辰本、蒙府本、夢稿底本、列藏本，但晴雯哥嫂的身份卻有不同。戚序本寫道:“若問他夫妻行逕，與上回所述的多渾蟲多姑娘一般，這媳婦卻叫做燈姑娘?！?/p>

這段敘述有三個問題需要注意。

其一是關(guān)于晴雯與其哥嫂重逢的問題。按庚辰本、蒙府本、戚序本、夢稿底本和列藏本所述，晴雯年齡太小，連父母都記不得，卻單記得姑舅哥哥，還不是同胞哥哥，已讓人生疑，賴家又憑著小晴雯模糊的記憶找到了她的姑舅哥哥，這種概率微乎其微。相較之下，甲辰本的敘述更為合理:晴雯和她哥哥各有因由到賴家工作，偶遇方才認(rèn)親。晴雯只記得有個哥哥，不能提供具體信息，符合幼童的記憶特點(diǎn)。府中相見時是哥哥認(rèn)出了她，還是她認(rèn)出了哥哥，甲辰本并不細(xì)說，總之是機(jī)緣巧合。

其二是晴雯哥嫂進(jìn)賈府當(dāng)差的問題。晴雯本是賴家所買，和襲人情況類似，并非賈府的家生子，她被送給賈母為婢只是她一人之事，與母家親戚無關(guān)。因此，晴雯的姑舅哥嫂也在賈府當(dāng)差并不是自然而然之事。所以庚辰本、蒙府本、戚序本、夢稿底本和列藏本寫賴嬤嬤有感于晴雯重情念舊，特意將她哥哥也安排到賈府工作;而甲辰本則言賴家的收買廚役，因晴雯的哥哥擅長庖宰應(yīng)聘成功。

其三最為關(guān)鍵，即晴雯哥嫂的身份問題。脂本系統(tǒng)中將多渾蟲與多姑娘安排為晴雯之哥嫂。第二十一回，各脂本均寫道:“榮國府內(nèi)有一個極不成器破爛酒頭廚子，名喚多官，人見他懦弱無能，都喚他作‘多渾蟲’。因他自小父母替他在外娶了一個媳婦，今年方二十來往年紀(jì)，生得有幾分人才，見者無不羨愛?！蜻@個媳婦美貌異常，輕浮無比，眾人都呼他作‘多姑娘兒’。”

將多渾蟲定為晴雯之兄，各脂本皆明確寫其遵父母之命在外娶妻，這與第七十七回庚辰本、蒙府本、戚序本、夢稿底本和列藏本所述賴家為其安排成房相矛盾。

將多姑娘定為晴雯之嫂則不存在問題。多姑娘與賈璉偷情后，私情未泄，至第七十七回晴雯被逐后移居其處，隨后上演“寶玉探晴”一幕。問題在于多姑娘與燈姑娘究竟是不是同一個人。庚辰本、蒙府本、夢稿底本、列藏本、甲辰本中，多姑娘與燈姑娘是一個人。燈姑娘許是本名，隨夫君多渾蟲被戲稱為多姑娘; 戚序本明確指出多姑娘不是燈姑娘，但二人情形相似。

以上為脂本中對晴雯哥嫂的敘述，程本則對晴雯的履歷及其哥嫂的情況作了大膽修改:

卻說這晴雯當(dāng)日系賴大買的，還有個姑舅哥哥，叫做吳貴，人都叫他貴兒。那時晴雯才得十歲，時常賴嬤嬤帶進(jìn)來，賈母見了喜歡，故此賴嬤嬤就孝敬了賈母。過了幾年，賴大又給他姑舅哥哥娶了一房媳婦。誰知貴兒一味膽小老實(shí)，那媳婦卻倒伶俐，又兼有幾分姿色，看著貴兒無能為，便每日家打扮的妖妖調(diào)調(diào)，兩只眼兒水汪汪的，招惹的賴大家人如蠅逐臭，漸漸做出些風(fēng)流勾當(dāng)來。那時晴雯已在寶玉房中，他便央及了晴雯轉(zhuǎn)求鳳姐，合賴大家的要過來。

針對晴雯如何與哥哥重逢的問題，程本干脆不提，總之她有個姑舅哥哥便是。這是程本處理脂本爭議敘述慣用的模糊手法。針對晴雯哥嫂如何進(jìn)賈府當(dāng)差的問題，程甲本給出明確答案:晴雯的哥哥一直在賴家當(dāng)差，到晴雯分入寶玉房中才求鳳姐調(diào)進(jìn)賈府。以上兩處改動，程本重點(diǎn)突出，清晰合理。針對晴雯哥嫂的身份問題，程本不再糾纏于多渾蟲、多姑娘、燈姑娘，而是為晴雯的哥哥新增人物吳貴，諧音“烏龜”，充滿了諷刺意味，且不提他媳婦的姓名。這是程本與脂本最大的不同。

程本借第六十四回“賈二舍偷娶尤二姨”見縫插針，給多姑娘安排了新生活: 多渾蟲酒癆病死，多姑娘改嫁鮑二，賈璉便叫他兩口兒到新房子服侍尤二姐。而庚辰本、蒙府本、戚序本、夢稿底本、列藏本、甲辰本等各脂本僅提到“賈珍又給了一房家人，名叫鮑二，夫妻兩口，以備二姐過去時服役”。按上列各脂本此前敘述，鮑二媳婦與賈璉偷情，事敗吊死，賈璉給鮑二二百兩銀子封口，許諾“另日再挑個好媳婦給你”，鮑二“又有體面，又有銀子”，“便仍然奉承賈璉”。待鮑二再出場，即被賈珍撥到小花枝巷服侍尤二姐，還是“夫妻兩口”。程本則在鮑二再出場時特意說明他續(xù)娶了多姑娘。

多姑娘在前文已有過濃墨重彩的描寫，程本將其安排為“鮑二家的”之后，便歸于平淡。第六十八回“苦尤娘賺入大觀園”，僅有她開門傳話一筆帶過，后文尤二姐入大觀園也無交代，或是鳳姐變著法將尤二姐的丫頭一概退出時連帶遣返了他們夫婦。第八十八回“正家法賈珍鞭悍仆”，下人們議論道“必是鮑二的女人伏侍不到了”。此后，鮑二媳婦多姑娘再無出場。

程本中的晴雯之嫂，即吳貴媳婦則在第一百零二回自己吃錯藥死了。至此，程本分別安排完成了已改嫁鮑二的多姑娘與晴雯之嫂吳貴媳婦的最終結(jié)局。

在晴雯身世和其哥嫂身份的問題上，脂本各版本之所以存在諸多異文，或許是因?yàn)樵凇都t樓夢》成書過程中晴雯的身世曾經(jīng)過大幅度修改。有些本子似乎也留下了蛛絲馬跡。庚辰本第二十六回寶玉“魘魔法”病愈，賈母賞賜跟著服侍之人，小丫頭佳蕙替小紅鳴不平，說道:“可氣晴雯、綺霰他們這幾個都算在上等里去，仗著老子娘的臉面，眾人到捧著他去!”想來在早期版本中晴雯有母親，且其母比小紅之母管家林之孝媳婦地位還高。第二十四回敘道: “襲人因被薛寶釵煩了去打結(jié)子，秋紋、碧痕兩個去催水，檀云又因他母親的生日接了出去，麝月又現(xiàn)在家中養(yǎng)病。”檀云之名頗為生僻，僅在寶玉初入大觀園作的四時詩《夏夜即事》中出現(xiàn)過一次，然終無細(xì)述，僅見以名湊數(shù)。鄭藏本、列藏本作“紅檀”，甲辰本作“擅云”。夢稿本則徑改為“晴雯”，或是注意到寶玉身邊除襲人外的第二大丫鬟竟無交代。張愛玲在《紅樓夢魘·初詳紅樓夢》中指出，“檀云”與“晴雯”字形相似，許是抄錯了的緣故。若晴雯即檀云，能因母親過生日就被接回家中團(tuán)聚，則其母在下人中應(yīng)該地位較高，很有體面。

或許可以猜測，作者早期的設(shè)定中晴雯有家有業(yè)有母親，但隨著后來創(chuàng)作思想的變化，曹雪芹刪去了晴雯的堅強(qiáng)后盾，使得她被逐后無所依傍，無立足境。在曹雪芹生前對清的己卯本、庚辰本中，晴雯就已經(jīng)變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唯有醉泥鰍姑舅哥哥和浪蕩婦嫂嫂這一對親人。程本承襲這一改動，完善具體情節(jié)，使晴雯身世更為堪憐。同時，程本將晴雯哥嫂的履歷進(jìn)行了厘清和簡化，將其定稿為吳貴、無名氏，也使脂本中這一混亂而矛盾的問題清晰了許多。

二、脂本和程本中晴雯之嫂的形象差異與程本對“正邪兩賦”觀的棄用

程本與脂本中晴雯哥哥的形象無甚差別，其嫂卻有所不同。這集中體現(xiàn)在第七十七回寶玉探望晴雯的描寫中。晴雯被王夫人逐出大觀園，寶玉偷偷去她家中探病，與其嫂不期而遇。其嫂本是淫蕩之人，又素聞寶玉愛在姊妹群中混，因此主動撩撥寶玉，弄得寶玉甚為局促。

在庚辰本、蒙府本、戚序本、夢稿底本、列藏本和甲辰本中，晴雯之嫂只是略施小計，考驗(yàn)寶玉，隨即明言:

“我早進(jìn)來了，卻叫婆子去園門那里等著呢。我等什么似的，今兒等著了你。雖然聞名，不如見面?？臻L了一個好模樣兒，竟是沒藥信兒的炮仗，只好裝幌子罷了，到比我還發(fā)赸怕羞?？芍说淖煲桓怕牪坏玫摹＞捅热绶讲盼覀児媚锵聛?，我也料定你們素日偷雞盜狗的。我進(jìn)來一會，在窗下細(xì)聽，屋內(nèi)只你二人，若有偷雞盜狗的事，豈有不談及于此? 誰知你兩個竟還是各不相擾?？芍煜挛乱膊簧?。如今我反后悔錯怪了你們。既然如此，你但放心。已后你只管來，我也不羅皂你?！?/p>

程本中晴雯之嫂的表現(xiàn)與各脂本迥然有異。程本雖已把晴雯之嫂改為吳貴媳婦，卻依然延續(xù)第二十一回多姑娘的人設(shè)，將淫浪進(jìn)行到底。寶玉被其堵在屋里，只見她“自己坐在炕沿上，把寶玉拉在懷中，緊緊的將兩條腿夾住”。而各脂本也不過只寫她“緊緊的將寶玉摟入懷中”而已。接下來，程本與脂本的差異更大:

那媳婦那里肯放，笑道:“我早進(jìn)來了，已經(jīng)叫那老婆子去到園門口兒等著呢。我等什么兒是的，今日才等著你了! 你要不依我，我就嚷起來，叫里頭太太聽見了，我看你怎么樣! 你這么個人，只這么大膽子兒。我剛才進(jìn)來了好一會子，在窗下細(xì)聽，屋里只你兩個人，我只道有些個體己話兒。這樣看起來，你們兩個人竟還是各不相擾兒呢。我可不能像他那么傻!”說著，就要動手。寶玉急的死往外拽。

按程本所述，晴雯之嫂是當(dāng)真要勾引寶玉。她百般纏磨，若非柳嫂和五兒恰好到來，寶玉竟無法脫身。

晴雯之嫂的反轉(zhuǎn)造成兩個版本系統(tǒng)中寶晴別離大相徑庭:脂本體系中，寶玉得到晴雯之嫂的理解和認(rèn)可，能夠與晴雯從容話別;程本體系中，寶玉被晴雯之嫂糾纏得狼狽不堪，因人撞來才得以落荒而逃。

無論多姑娘、鮑二媳婦還是晴雯之嫂，在程本中都是徹頭徹尾的反派。這種女性人物的塑造和設(shè)定將《紅樓夢》高于其他古典小說的思想境界拉至庸常。中國古代小說中將女性塑造為反面形象的例子比比皆是?！端疂G傳》是一部以男性為主的著作，女子本就居于次席，其中的女性要么是潘金蓮、閻婆惜一流的蕩婦，要么是顧大嫂、孫二娘一類的悍婦，或缺少內(nèi)在美，或缺少外在美?！督鹌棵贰返故且耘訛橹鳂?gòu)建故事，但其中禍水紅顏、淫娃蕩婦比比皆是，她們勾心斗角、兩面三刀，手段之毒辣，居心之叵測，令人不寒而栗?！段饔斡洝冯m是神魔小說，但是凡出現(xiàn)美女，多半是妖邪怪物，即便儀態(tài)萬方、癡心一片的女兒國國王，也被孫悟空斥為“粉骷髏”。才子佳人小說表面看來寫的是佳人，但正如曹雪芹借賈母之口所批，女主人公見了個男子就想起終身大事，將父母、書禮盡皆拋諸腦后，“鬼不成鬼，賊不成賊”，算不得佳人。

《紅樓夢》是一部欲為女子正名的心血之作，其塑造人物的核心思想便是作者借賈雨村之口嚴(yán)正聲明的“正邪兩賦”觀。而脂本體系中的晴雯之嫂這一人物形象正是曹雪芹“正邪兩賦”觀的充分展現(xiàn)。

“正邪兩賦”是指蕓蕓眾生并非單一的“正”“邪”所構(gòu)。若只有正氣，則必為至圣; 若只有邪氣，則必為至惡。秉“正邪兩賦”之氣而生的人，上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不能為大奸大惡，但并不會庸庸碌碌，泛泛無奇。這種人“至于萬萬人中，其聰俊靈秀之氣則在萬萬人之上，其偏僻邪謬、不近人情之態(tài)又在萬萬人之下”，斷乎要出人頭地，哪怕以奇優(yōu)名倡等非主流的形式。秉“正邪兩賦”之人，如竹林七賢、陳后主、唐明皇、宋徽宗、柳永、秦觀、唐伯虎、祝枝山、卓文君、紅拂女等，身份大相徑庭，但都不為世俗所容，特立獨(dú)行，留下毀譽(yù)參半的名聲任后世評說。

《紅樓夢》中的人物大多秉承“正邪兩賦”而來，可敬之人難免白璧有瑕，可恨之人亦有人性光輝。脂本中的晴雯之嫂也是如此。她不安于室，縱情淫欲，卻張揚(yáng)個性，仗義守信。她的淫蕩固然可恥，亦有情可原。她天生麗質(zhì)，無奈丈夫不解風(fēng)情，一味酗酒，毫無擔(dān)當(dāng)，恰如薛蟠戲言:“女兒悲，嫁了個男人是烏龜?！彼_有“皮膚濫淫”的一面，但也知廉恥，尚仗義。寶玉若是賈璉那樣的花花公子，她不妨勾上手一樂。然而窗下聽語，稍加試探，她便知寶玉不是傳聞中的好色淫亂之人，遂即放開手。和動手時毫不扭捏一樣，她也能大大方方地說自己錯了，并承諾再不纏磨，頗有氣度?！故沁@樣一個行為不檢的女人來昭示晴雯的清白，讓她能夠“質(zhì)本潔來還潔去”，這是何等深邃的諷刺!

脂本體系中的晴雯之嫂多姑娘，或言燈姑娘，是個縱情宣淫、潑辣放浪卻又仗義豪爽、惡中有善的女子，是作者“正邪兩賦”人性理論的體現(xiàn)。而程偉元、高鶚最終棄用曹雪芹的“正邪兩賦”觀，對晴雯之嫂的改塑專注于“邪”的一面，并將其發(fā)揮到極致，使之成為徹頭徹尾的蕩婦。這種改塑使人物失去了張力與魅力，這是藝術(shù)手法的差異，而從根本上講更是思想境界的差異。

注釋

①②⑤⑧????? 曹雪芹《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庚辰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10 年版，第1881、1881—1882、472、1023—1024、585、550、1887、1886、40 頁。

③ 曹雪芹《甲辰本紅樓夢》，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6 年版，第2581 頁。

④ 曹雪芹《戚蓼生序本石頭記》，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75 年版，第3030 頁。

⑥⑩?? 曹雪芹《程甲本紅樓夢》，沈陽出版社2006 年版，第2137—2138、2442、2143、2143—2144 頁。本文所引程本文字，以程甲本核對程乙本，程乙本所據(jù)版本為曹雪芹原著，高鶚、程偉元整理《紅樓夢: 乾隆間程乙本》，中國書店2017 年版。若二者無明顯差異，則不作特別說明。

⑦ 曹雪芹《蒙古王府本石頭記》，書目文獻(xiàn)出版社1986 年版，第2509 頁。戚序本、夢稿底本、列藏本、甲辰本同蒙府本。己卯本、庚辰本第六十四、六十七回原缺，據(jù)程甲本所補(bǔ)。故這兩回引用蒙府本的敘述。

⑨ 這與賈蓉之妻的情況類似。秦可卿死后賈蓉再娶，然各脂本疏于交代，故第十三回以后的“賈蓉媳婦”“尤氏婆媳”十分突兀。程甲本、程乙本在第二十九回分別增加“賈蓉新近續(xù)娶的媳婦”(程甲本)和“賈蓉續(xù)娶的媳婦胡氏”( 程乙本)等文字，補(bǔ)敘賈蓉續(xù)弦的情況，消除賈蓉之妻死而復(fù)生的誤會。

? 張愛玲《紅樓夢魘》，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 年版，第61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