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德國組曲》中怪誕歷史的書寫

摘要：《德國組曲》是德國作家赫爾伯特·羅森朵夫繼《廢墟制造大師》后的第二部長篇小說。小說把歷史史實和詩學幻想融合在一起，講述了一段怪誕的德國史。本文在簡要界定怪誕概念的基礎(chǔ)上，解讀了怪誕歷史在小說中的主要表現(xiàn)形式，并挖掘潛藏在怪誕之后的內(nèi)涵和意義。

關(guān)鍵詞：怪誕;虛構(gòu);歷史;批判

《德國組曲》（Deutsche Suite）是德國作家赫爾伯特·羅森朵夫（Herbert Rosendorfer，1934-2012）于1972年發(fā)表的第二部長篇小說。該小說延續(xù)了作家一貫的怪誕風格，將歷史史實和詩學幻想交織在一起，構(gòu)建成一個密不可分的整體。作家用幽默、諷刺的筆調(diào)再現(xiàn)了1931年至1963年的德國史，即納粹上臺、二戰(zhàn)、聯(lián)邦德國這三個階段的歷史。小說一經(jīng)發(fā)表，就贏得德國社會和輿論的廣泛關(guān)注?！睹麋R》雜志曾對該小說做過專題報道，高度贊賞羅森朵夫超凡的想象力和風趣幽默的才能。“繼《廢墟制造大師》后，羅森朵夫的第二部小說《德國組曲》再次展現(xiàn)了作家高超的游戲本能，但同時能感受到，正是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念頭才有了這部不入俗套的歷史小說?！?/p>

《德國組曲》由一位全知型的敘述者展開，分成兩條主線。第一條主線講述了赫爾曼弗里德·施內(nèi)莫澤的一生;第二條主線的主角則是哈布斯堡王朝王位繼承者，即奧托二世。兩條主線平行發(fā)展，最終交織在一起，并同時走向毀滅。在這兩條主線下引出了一個龐大的人物關(guān)系網(wǎng)：既有重量級歷史人物，如希特勒、戈林、戈培爾、興登堡、魯?shù)堑婪蛞约巴跏页蓡T魯普雷希特國王、盧伊特波爾德等;又有虛構(gòu)人物，如王室成員施內(nèi)莫澤、奧拓二世、銀行家馮·施佩克漢公爵、英格里德·格希小姐等等。作者巧妙構(gòu)思，把這些歷史的、虛構(gòu)的人物交融在一起，向讀者講述了一段獨特的、一段怪誕的德國史。

一、怪誕歷史——虛構(gòu)文本與歷史文本的融通

“怪誕”一詞源自15世紀末的意大利語，用來描述一些雕刻在地下洞穴中的壁畫。這些壁畫比較奇特，它并不摹擬我們現(xiàn)實世界中的動物、植物或者人物，而是把一些元素違背常理地拼湊、雜糅在一起，比如把植物、動物、人類和神話人物結(jié)合在一起，拼接成一些奇形怪狀的形象。因此，怪誕原本就是來界定那些具有異質(zhì)性的，把不同元素雜糅在一起的繪畫作品。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怪誕這一概念的界定也在不斷地發(fā)展變化，但其最初的異質(zhì)性、雜糅性到今天還是被國內(nèi)外學者所認可。本文中的怪誕歷史一方面是指《德國組曲》中虛中有實（史），實中有虛，虛構(gòu)和歷史的融合;另一方面則是作者雜糅了歷史、傳記、野史等材料，擴展和豐富了寫作素材。

小說既能讓讀者強烈感受到其作品的虛構(gòu)性，卻又處處埋伏著真實的歷史事件。作者巧妙地把虛構(gòu)和現(xiàn)實雜糅在一起，以虛構(gòu)的人物為引子，來完成他真實的寫作意圖。與小說標題相互文，小說的開篇部分為序曲，主要介紹了小說主人公施內(nèi)莫澤離奇的出生。1931年的一個狂歡節(jié)之夜，巴伐利亞國王的侄女，尤迪特公主，陰差陽錯地與一只大猩猩發(fā)生了關(guān)系，不久還懷了身孕。為了掩蓋此事，王室和教會最終決定為這即將出生的小孩找一個名義上的父親。他們把目標鎖定在畫家施特芬·施內(nèi)莫澤身上。“施特芬·施內(nèi)莫澤......來自倫里斯，是一位相當沒有才氣的畫家。他比較的懶——對一個沒有才氣的畫家來說，這是一筆不錯的交易;而且他也沒有任何的抱負。他已經(jīng)準備與公主結(jié)婚，以獲得每月一筆金額可觀的報酬，此外他甚至想從這次婚姻中獲取某些權(quán)力。”這位虛構(gòu)畫家的生活軌跡不禁讓人聯(lián)想起了希特勒上臺前那段并不為世人所熟知的“奮斗”史。希特勒曾經(jīng)有個畫家夢，立志潛心學習繪畫，研究德國藝術(shù)。但兩度被維也納藝術(shù)學院拒絕，被迫在維也納街頭行乞，以賣畫為生。

小說也不乏對歷史事件的敘述，比如希特勒正式就任德國總理，納粹黨人參加魯?shù)堑婪虻脑岫Y，納粹啤酒館事件等等。但作者并不是簡單的記載歷史事件，而是巧妙構(gòu)思，使歷史和虛構(gòu)渾為一體。希特勒上臺后頒布《保護德國人民法》，并根據(jù)臭名昭著的《魏瑪憲法》第48條廢除了憲法賦予的最重要的基本權(quán)利。小說緊接著就是魯普雷希特國王對此的反應。“‘只有打字機才能寫得這么快?！斊绽紫Ｌ貒鯘M腹牢騷，‘不知怎么地，這些擦屎的紙被寫成這樣了，或者希特勒像分泌粘液一樣編出這些的？’”國家立法、憲法和擦屎的紙、分泌粘液看似風馬牛不相及，但此處卻相互呼應，道出了納粹分子邪惡、猥瑣、卑賤的本質(zhì)。 1937年12月20日，魯?shù)堑婪蛟诎头ダ麃喌膱D青逝死。在這真實的歷史事件下，引出了歷史人物戈林、王太子盧伊特波爾德和虛構(gòu)人物銀行家馮·施佩克漢公爵。他們分別代表了納粹、王室家族和財閥的利益。葬禮上，“他（公爵）抓住王太子和戈林的手，對著兩人竊竊私語了一番。戈林的臉越來越紅，他那張肥肥的娃娃臉突然做了一個少女般的鬼臉。王太子的臉也越來越長，但從他的表情看出，無人能比得上公爵的猥瑣和下流?！敝?，公爵還分別把兩人送到了車上，“戈林拍拍了公爵的肩膀。”歷史事件中插入文學敘事，歷史人物和虛構(gòu)人物交織在一起，完美再現(xiàn)了三方勢力一拍即合、相互勾結(jié)、狼狽為奸，共同密謀發(fā)動了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

最后，歷史、傳聞和野史的雜糅主要體現(xiàn)在希特勒這一人物塑造上。1945年4月，蘇聯(lián)紅軍攻陷柏林，納粹元首希特勒跟他的情婦愛娃·布勞恩一起自殺身亡。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jié)束以后，社會上對希特勒的出生、死亡、甚至性別存在著諸多猜測和傳聞。有人懷疑，希特勒并沒有死，而是在蘇軍進入柏林之前就逃跑了。也有傳聞希特勒并非須眉丈夫，應是裙帶女子。小說中，對希特勒的刻畫既保留歷史的元素，又有合情合理的傳聞和野史。作者的成功之處就是處處設下伏筆，將現(xiàn)實和虛構(gòu)完美地結(jié)合在一起，讓讀者難分真假?！叭藗円猜犝f了總理府的公園內(nèi)有兩具被焚燒的尸體和一只牧羊犬......但是誰也沒有親眼看到，希特勒是怎么自殺或者毒死自己的?！痹谶@前提下，作者在小說中埋下多處伏筆，最終謎底終于揭開，真相開始浮現(xiàn)。“馬克思女士站了起來，舉起右臂，左手橫放在肚子前，臉稍微向后傾，眼睛向上方轉(zhuǎn)動：‘萬歲！’這時，一束卷發(fā)落在了她的額頭上?！痹瓉?，希特勒一直在欺騙世人，他（她）是女的。因此在蘇軍攻克柏林之時，他（她）摘下了小胡子，輕而易舉地逃走。之后還嫁給了瑞士駐柏林大使館的秘書，以馬克思夫人的身份活躍在公爵周圍，準備隨時反攻。這一事實的證人就是希特勒的私人醫(yī)生，富克斯醫(yī)生。他曾拉低過希特勒的褲子，看到過一切。

二、怪誕背后的內(nèi)涵和意義

怪誕憑借扭曲、夸張、變形等手法、展現(xiàn)一個已經(jīng)支離破碎、分崩離析的世界。通過作者的藝術(shù)加工，小說更加形象、生動、“真實”地再現(xiàn)了德國歷史上最黑暗的30年。在某種意義上，小說的這段怪誕史比歷史更真實，更讓人看清人的本性，社會的異化。銀行家馮·施佩克漢就是一個被金錢極度異化的典型代表。他從不自己訂閱報紙，而是借司機的報紙來看。參加完魯?shù)堑婪虻脑岫Y后，公爵返回到車上，發(fā)現(xiàn)左腳的雨鞋丟了。當時下著大雨，他毫不遲疑地叫上司機一起下車去墓地尋找。最后，他終于一只破舊的、足足大了一碼的右腳鞋。他二話不說地穿上這只并不合適的鞋，滿意地離開了。他允許妻子跟別的男人有曖昧，其原因就是為了省去給妻子買禮物的錢。他沉迷于財富、金錢之中，喪失了基本的人生觀、道德觀和價值觀。他“無所畏懼”，只知積累財富，真正成了金錢的奴隸。

楊森（Wolfgang Jansen）在《啟蒙運動后期德語文學中的怪誕》一書中認為怪誕“是社會批判最尖銳的表現(xiàn)方式?！敝魅斯﹥?nèi)莫澤是公主和大猩猩交媾后的所生的兒子。這種有悖倫理，突破人類道德、倫理底線的行為譴責了王室家族的骯臟、丑陋。而奧托國王更是加劇了對王室家族的諷刺。他從小就比一般小孩高大很多，而且隨時有長高的爆發(fā)力。因此，他不隨意外出，以免驚嚇他人。在他加冕為國王之日，他已是身高2.5米，體重超過200公斤的巨人。此外，小說諷刺和批判了納粹的虛偽、卑劣、兇殘、喪失人性的本質(zhì)。希特勒被任命為德國總理之時，納粹在德國還并沒有多大的影響力。“那時，站在那里的只有4個納粹分子：希特勒、弗利克、戈林和戈培爾，其他都是無黨派人員，此外還有那時還屬于國家人民黨的胡根貝格以及鋼盔黨的色爾特。緊接著，納粹立即在國家立法、憲法方面點燃了大規(guī)模的炮火?！毕Ｌ乩找粖Z取政權(quán)后，立即露出了狼人之心，通過手中的權(quán)利將非法行徑和制度披上合法的外衣。最后，小說也批判教會的虛偽、與王室狼狽為奸的行徑。紅衣主教知道公主的不堪之事之后，反而與王室密謀隱瞞此事，并以教會的名義洗禮了這個人獸交配的小孩。

三、結(jié)語

羅森朵夫在其自傳中就說道他對現(xiàn)實的態(tài)度，認為“被描述的事件往往比事件本身還要好。被描述的真實比純粹的現(xiàn)實更為真實?！爆F(xiàn)實不等同于真實。他進行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目的就是借助超現(xiàn)實主義的手法撕掉現(xiàn)實世界里虛偽的外衣，再現(xiàn)另一種真實，“一種絕對的真實，一種超越的真實”。對作者來說，這種超現(xiàn)實主義的手法就是怪誕。怪誕將事物反?；?，更能引起讀者的興趣和好奇心，更能揭示事件的本質(zhì)?！兜聡M曲》中，作者將歷史反常化，把歷史和文學雜糅在一起，真實、形象地再現(xiàn)了那段黑暗的德國史。

參考文獻：

[1]Rosendorfer，Herbert：Deutsche Suite.Zürich：Diogenes Verlag AG，1979.

[2]Jansen，Wolfgang：Das Groteske in der deutschen Literatur der Sp?taufkl?rung.Ein Versuch über das Erz?hlwerk Johann Carl Wezels.Bonn： Bouvier 1980.

[3]菲利普·湯姆森：《論怪誕》，孫乃修譯，北京：昆侖出版社，1992年。

作者簡介：

李香 女 ?1982.01 ?漢族 ?浙江紹興 ? 研究生 ?副教授 ?研究方向：德語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