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曾根圭介
“借了錢就得還,小時候父母沒教過嗎?”那個叫熊田的男子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翻著白眼睨視著藤堂。
他年近五十歲,身穿兩件套,戴著有色眼鏡,脖頸和手腕上纏著閃閃發(fā)光的金項鏈和金手鏈,梳著大背頭,左手缺了小拇指。默默站在旁邊的另一個胖胖的男子年齡不詳,是個光頭,耳朵上戴著耳環(huán),全身緊繃繃的都是肉,肌膚非常黑,看上去就像一個外國人。
熊田把剩了一大半的香煙掐滅在沙發(fā)的皮革上,語氣中帶著威脅:“藤堂,你還打算還錢嗎?”
藤堂不停地擦著額上沁出的汗水,近來突如其來的發(fā)胖使他的身體變得又小又圓。妻子美鈴站在餐桌旁,擔心地看著眼下發(fā)生的情景。
“夫人!”熊田轉(zhuǎn)過頭來不客氣地說道,“你怎么也不給客人倒茶?我們在大熱天特意趕到這兒真不容易啊?!?/p>
進入八月以來,一直是持續(xù)的高溫天,盡管現(xiàn)在已是晚上八點,氣溫絲毫沒有下降。根據(jù)晚上七點的電視新聞,今晚可能又是個炎熱的夏夜。
熊田又問:“有啤酒嗎?我要冰鎮(zhèn)的。”
正向廚房走去的美鈴停住腳步愣了一下,然后點了點頭。
“嗨,你是誰?”熊田似乎剛發(fā)覺我的存在,大咧咧地問道。
我不卑不亢地回答:“我和藤堂夫婦是學生時代就交好的老友,今天來他們的住所拜訪?!?/p>
熊田表情索然地聽著,好像沒有一點兒興趣。這時候,美鈴從廚房返回,依次在餐桌上擺好啤酒瓶和玻璃杯,然后轉(zhuǎn)身離開,眼睛里閃著異樣的光芒。雖然年近三十,但她始終維持著模特般的身型,實在不敢相信她和那個體態(tài)臃腫、頭發(fā)半禿的藤堂是一樣年齡的同學。
熊田往玻璃杯里滿滿地倒了一杯啤酒,一口氣干了,然后沒好氣地問藤堂:“你到底想不想還錢?先得把這事說清楚!”
“下個月一定還!”
“下個月?你上個月也是這么說的,這算什么?”熊田環(huán)視著屋內(nèi)四周,“你到現(xiàn)在一毛錢也不還,躲在這個別墅里,看來下個月要逃到山里去了?!?/p>
“我哪有這種打算……”
“你以為躲在這兒我們就找不到你嗎?”
“相信我,下個月一定還錢……”
“向你要債是我的工作,總不能讓我空手而歸吧?”
這句話似乎是個信號,那個胖子聽后立刻默默地逼近美鈴。美鈴嚇得花容失色,不斷地往后退著。
“請等一下!”藤堂為了保護妻子,奮不顧身地攔在胖子的前面。
胖子出手奇快,藤堂冷不防心窩上重重地挨了一拳,當場慘叫著倒在地上。胖子還不罷休,立刻拎起旁邊的一把椅子,用它猛擊藤堂的身體。
“不要再打了,他快被打死了!”美鈴絕望地哭叫著,看到藤堂一動不動地躺著,認定丈夫已經(jīng)不行了。
熊田斜靠著沙發(fā),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眼前的情景,面無表情地點起一支煙來。這時,藤堂突然面露痛苦地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從錢包里掏出幾張紙幣扔在餐桌上,說:“請你們先收下,我今天只有這點兒錢,再沒多的了?!?/p>
熊田朝餐桌上的錢瞥了一眼,輕蔑地“哼”了幾聲。美鈴見此情景,趕緊跑到藤堂的身邊,輕輕地耳語著。剛開始,藤堂搖頭反對。經(jīng)過妻子的一番勸說,又開始點起頭來。
“藤堂,你們在嘀咕什么?難道夫人還有私房錢嗎?”
“我們馬上去拿錢,請稍等一下?!?/p>
“不要?;ㄕ?,還想逃跑嗎?”
“請給我兩個小時,拜托了?!碧偬脙墒种沃匕?,顯得很沮喪。
“兩個小時?你這家伙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兩個小時就能把錢湊齊了?那可不是小數(shù)目,整整一千萬日元啊。”
藤堂把臃腫的身體塞入夾克衫后,對我小聲地央求道:“不好意思,你的車能借我用用嗎?”
說實話,我也知道他最近的處境不妙,別墅的停車場上也不見了他曾引以為豪的銀灰色大奔。也許公司的資金狀況非常糟糕,已到了賣車換錢的地步。
我從不把車借給別人,作為老朋友的藤堂應(yīng)該知道我的習慣。但遇到今天這樣的情況,又看到美鈴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我實在不忍心拒絕藤堂的請求。
我無奈地從口袋里掏出車鑰匙交給藤堂,一再叮囑他,我的車有兩個毛病,一個是無法用冷氣,車內(nèi)會很悶熱;另一個是手套箱不要打開,因為箱子的鎖壞了,打開后無法關(guān)上。
也許藤堂心里只盤算著錢的事,他只是心不在焉地聽著,并沒有明確回答我的叮囑。
熊田一下?lián)踝×苏鲩T的藤堂,一邊拍著那個胖子的肩膀,一邊低聲威脅道:“記住了,我只給你兩個小時!我這個人好說話,他可不是吃素的,誤了點會有什么后果我也不知道。再說一遍,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如果你違反承諾,不僅你有危險,我也無法保證夫人和你朋友的安全?!?/p>
聽了這番話,我的心里非常氣憤。我和這事沒有丁點兒關(guān)系,現(xiàn)在反被對方視為人質(zhì)。天下哪有這種道理?美鈴愧疚地看著我,充滿了無限的歉意。
不要太在意了,美鈴!如果你叫我現(xiàn)在就回去,我心里反而更難受了。只要這兩人和你留在這兒,我是絕不會回去的。放心吧,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的。
美鈴看著丈夫,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地點著頭。藤堂故作輕松地回答:“我只是去日出城打個來回,一定會在規(guī)定的時間內(nèi)趕回。”
話音剛落,他就急匆匆地走出家門。
不一會兒,停車場里傳來了馬達啟動的聲音。響了幾聲干燥的破音后,馬達突然停止了轉(zhuǎn)動。
熊田愣住了,氣咻咻地說:“真麻煩!”那個胖子也忍不住來到窗戶邊,透過窗簾的縫隙注視著停車場。
我的車是四十年前意大利產(chǎn)的阿爾法·羅密歐牌小轎車。對于不感興趣的人來說,那不過是輛老爺車而已。不過,這種老古董自有它的味道,也是愛車族的最愛。
三年前,我把這輛紅色的阿爾法·羅密歐轎車弄到手。車價并不貴,連我這種普通職員也買得起,但是修復起來卻很費勁,投入的資金竟然是車價的幾倍。不過,我還是很開心,認為這才是有價值的車。
那輛阿爾法·羅密歐轎車猛然響起了啟動的馬達聲,經(jīng)過幾次空轉(zhuǎn)后,低沉的排氣聲終于響起,轎車立刻駛離停車場絕塵而去。
“今天,內(nèi)閣府發(fā)表了五月份的景氣指數(shù)……”電視上裝模作樣的播音員突然沒來由地播出這條新聞。我聽了一驚,猛然加快了車速。原來很響的引擎聲和播音員的話音瞬間就聽不見了。
我再次加大了油門,牢牢地把住方向盤。耳邊又聽到了播音員的報道:“顯示現(xiàn)狀的一致指數(shù)是254%,對景氣度的好壞要分類評價……”
我在想著之前那個美女。她在外國留學,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人生目標是嫁一名棒球選手或者青年實業(yè)家。
前面是一條有坡度的直道,我猛踩油門全速前進,一想起她就渾身冒火。這時候,播音員的語氣突然變了:“現(xiàn)在報道一條剛收到的消息……”
我一聽就來氣。又來了,為了讓聽眾印象深刻,還不是賣弄一點兒老掉牙的噱頭?說什么哪里又發(fā)生了恐怖事件、死了多少人等等。這和我毫無關(guān)系。
果不其然,播音員報道了這樣一條消息:“久偵未破的連續(xù)殺害婦女事件有了新的進展,警方已經(jīng)查證了犯罪嫌疑人的身份。”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轉(zhuǎn)向汽車導向系統(tǒng)的監(jiān)視器屏幕。播音員繼續(xù)播報:“再重復一遍。兩年前在東京都多摩郡、青梅市周邊地區(qū)發(fā)生的連續(xù)殺害婦女事件有了新的進展,警方查證了犯罪嫌疑人的身份……”
我把手伸向駕駛臺邊上的小盒子,調(diào)大了音量。
“這個連續(xù)殺人事件共奪走五名年輕女性的生命……”
我緊張地聽著,只感到渾身軟綿綿的沒有力氣。
“這兒是搜查本部所在的青梅警署?!彪S著屏幕畫面的切換,出現(xiàn)了一名男性現(xiàn)場報道員,“警方馬上要舉行新聞發(fā)布會。根據(jù)目前得到的信息,犯罪嫌疑人名叫小平健太郎,三十歲,他對警方坦承自己就是連續(xù)殺害婦女事件的罪犯?!?/p>
這個罪犯的名字從沒有聽說過。這是發(fā)生在我身邊的殺人事件,我倒希望罪犯是我的熟人。不過,屏幕上還沒有出現(xiàn)那個家伙的照片。
畫面又轉(zhuǎn)回那個裝腔作勢的播音員,她繼續(xù)播報:“讓我們重新回顧這起事件的始末。他奪去了五個年輕女性的生命,釀成震撼整個社會的重大事件。第一次犯罪是從兩年前開始的……”
我終于明白了整個事件的過程。
這家伙的作案手法每次都基本相同,先將被害女性強行綁架至車內(nèi),然后加以奸殺。這類事件過去也有。作案者的特點就是用尖刀毀壞被害人的面容,或者讓被害人活著的時候臉上帶著傷痕。這種稱為“奸匪”的案發(fā)現(xiàn)場主要集中在西多摩郡的周邊地區(qū),我曾在網(wǎng)上看過類似的傳聞,由于作案者中沒有熟人,我總算松了一口氣。
這時,我的視野里突然看到一個黑影在動,一只腳本能地移向剎車踏板。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咚”的一聲,車體受到了相當大的撞擊。
一個黑乎乎的物體從正面飛來又突然消失了。我頓時緊張起來,嚇得下半身幾乎癱瘓,最后還是踩住了剎車。所幸車輪沒有故障,穩(wěn)穩(wěn)地停住了。
好險??!我閉上眼睛,定了定神抬起頭來,心情糟透了。這樣崎嶇的山道,如此漆黑的夜晚,到現(xiàn)在連個人影都沒見到。梅谷山橫亙在日出城和青梅之間,這兒是翻越梅谷山頂?shù)纳降?,離住宅地非常遠,沿途只有稀疏的農(nóng)舍和林業(yè)的貯木場。這個地方太偏僻了,剛才的黑色物體說不定是狐貍、狗獾出沒,也許是大蛇的游動。
靜默片刻后,我微微地睜開眼睛,朝轎車的反光鏡瞄了一眼,發(fā)現(xiàn)車后面空蕩蕩的,尾燈照射的范圍內(nèi)只有瀝青路面和鐵路護欄。
我回轉(zhuǎn)頭,透過車后窗望去,仍然沒看見什么。于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打開車門下車,潮濕的空氣立刻流入了車內(nèi)。這時候,我發(fā)現(xiàn)對向車線的路邊停著一輛紅色的轎車。
再次環(huán)視著四周,還是沒有見到一個人影,但是我的車剛才確實碰到了什么。我順便走到前面,發(fā)現(xiàn)車頭的引擎蓋上留下了一個凹陷,沒錯,準是剛才被那個迎面來的物體砸壞的。
接著,我提心吊膽地走近紅色的轎車,看到引擎蓋和司機座一側(cè)的車門都開著,車內(nèi)沒有人。這輛車看來有些年頭了,所以使用左側(cè)方向盤,它的車體雖小,檔次卻很高,好像是輛進口車。
“阿爾法·羅密歐?!蔽铱粗I車的商標,輕輕地讀出聲來。說實在的,我知道這種車,它應(yīng)該產(chǎn)自意大利或者法國,總之,是輛歐洲進口的小轎車。
引擎蓋開著,是否意味著這輛車發(fā)生了故障?但是現(xiàn)場沒有看到司機的影子。這就奇怪了,這輛車應(yīng)該有人駕駛,就是發(fā)生交通事故,人被撞了也會在路面上留下倒伏的尸體。
我又朝鐵道護欄的外側(cè)望去,那兒隨意地長著茂密的雜草。不遠處有個斜坡,覆蓋著密密的樹林。好在我的眼睛已經(jīng)習慣了黑暗的夜色,粗粗一瞄,就隱約地看到樹林下雜草叢中露出的一條人腿……
一個半小時過去了,離最后的時限還有三十分鐘。我和美鈴并排坐在靠墻的椅子上,心里直疑惑:藤堂說去日出城,不是很快就能回來嗎?
美鈴的娘家就在日出城,她的父親是經(jīng)營不動產(chǎn)開發(fā)公司的資本家,在當?shù)睾蘸沼忻?/p>
從熊田的話語中判斷,索要的金額在一千萬日元左右。如果真是這樣,藤堂向岳父借錢還債不過是小菜一碟。
不過,藤堂的脾氣很犟,明知岳父很有錢,卻一直拒絕自己公司的運轉(zhuǎn)資金依靠岳父的財力。如此一來,他的處境就很艱難,受到債主的勒索也在所難免。也許到了今天才痛定思痛地醒悟到不能腹背受敵吧?我斷定,美鈴一定和父親通過電話,希望他及時伸出援手。
可是,事情越來越蹊蹺了。藤堂到現(xiàn)在都沒回來是怎么回事?就是從御岳溪谷到日出城一個來回也不過一個小時。
難道阿爾法·羅密歐轎車在路上出故障了?這輛車確實有點兒老舊,不能保證每次出行都很順利,而且車內(nèi)的空調(diào)也不給力?,F(xiàn)在雖說到了八月份,但是今晚特別悶熱,藤堂又很胖,能受得了嗎?他起先一直待在有空調(diào)的房間里,接著又長時間地在空調(diào)很差的轎車里開車,這樣的冷暖交替吃得消嗎?
也許我想多了。藤堂也是個聰明人,如果發(fā)現(xiàn)阿爾法·羅密歐轎車發(fā)生故障耽誤了時間,不是可以換乘出租車回來嗎?至少應(yīng)該打個電話告知實情才對。
突然,我又有了一個新的推測:難道在這緊急關(guān)頭藤堂又開始猶豫了?強烈的自尊心使他不愿意向美鈴的父母低頭求助?
美鈴想必也是這樣想的吧,我發(fā)現(xiàn),她在不停地看著手表。
這時候,熊田拿著手機,在房間里來回走動著。他在接聽電話,態(tài)度極其謙恭,和剛才逼債時兇神惡煞的模樣判若兩人。
“是,是,我明白,馬上就去?!?/p>
關(guān)了手機后,他對手下的胖子吩咐道:“老爺子叫我去,我得先走一步,剩下的就交給你了?!?/p>
胖子一邊點頭一邊問:“如果那家伙不回來該怎么辦?”
手里拿著轎車鑰匙的熊田不懷好意地朝我倆看了一眼:“那就對夫人做做工作,叫她還錢。相信她是有這點兒覺悟的。我說的沒錯吧?夫人!”
美鈴沒有回答,憤怒地背過臉去。
熊田更放肆了:“像你這樣的女人長得真不錯,還有一定的商品價值?!?/p>
美鈴氣得臉色煞白。
熊田露出一絲淫笑:“胖子,好好記住了,我們不能出售不良商品,事先得好好檢查一下,不放過任何地方。”
胖子聽了連連點頭。
熊田繼續(xù)笑道:“那就這樣。這么貴重的商品可不要隨便弄壞了!”
說罷,他得意地揚長而去。
胖子目送熊田走后,直接進廚房拿了好幾罐啤酒出來,然后舒服地在電視前面坐下。盡管房內(nèi)早已滿負荷地開足了空調(diào),胖子還是嫌熱,干脆一把脫去了外衣和T恤。
于是,滿是汗水和皮脂的上半身裸露出來,通體烏黑。后面更是可怕,從頸部到腰際都是猙獰的刺青。與此同時,一種如同下水道氣味的強烈體臭散發(fā)出來,逐漸向我們坐的方向飄來。
電視機旁邊雜亂地堆放著藤堂持有的大量DVD碟片。胖子朝碟片看了一會兒,從中挑選了一張。出人意外的是,他沒有選經(jīng)典的好萊塢影片和色情碟片,反而選了一部反映非洲野生動物的紀錄片。
看到這種情景,我暗自松了一口氣。原以為他對藤堂那樣窮兇極惡,是個沒有眼淚和血性的暴徒,沒想到他還有閑情逸致的一面。剛才的殘暴表現(xiàn)或許是熊田在場的緣故。
不過沒過多會兒,事實證明我的想法是多么地荒唐可笑。
這個手拿冰鎮(zhèn)啤酒瓶、對著瓶吹的胖子開始還老老實實地看著紀錄片,不久,又猛地站起來,嘴里發(fā)出奇怪的聲音。
我抬頭一看,電視屏幕上正出現(xiàn)了斑馬交配的場景。我不由自主地轉(zhuǎn)過臉去。旁邊的美鈴也死死地閉上眼睛,不停地搖頭。
不用擔心,美鈴!只要有我在,那個畜生絕不會得逞!
鐵路護欄的外側(cè)長滿了及腰的雜草。我用車里帶來的手電筒一照,果然有人倒伏在草叢里。于是探出身子大聲發(fā)問:“你沒事吧?”
對方?jīng)]有應(yīng)答,身體也沒有動彈。難道他死了?我立刻翻越鐵路護欄,穿過草叢,一步步地走近出事場所。
倒下的是一個高大肥胖的男子?!拔?!快醒醒,你怎么啦?”我一邊問,一邊用手拍著他的肩膀。
對方?jīng)]有反應(yīng),可能存在著意識障礙。
于是,我用右手按著他的額頭,左手抬起他的下顎,試圖擴展他的呼吸道,然后貼近他的耳朵、臉頰、嘴巴仔細觀察,發(fā)現(xiàn)他的胸部還在跳動,而且有呼出的氣息。我用手搭脈,感到他的脈速很快,但沒有異常的律動。翻開他的眼瞼確認眼球的位置,沒發(fā)現(xiàn)異常變化,用手電筒對著眼球進行對光反射,也沒有瞳孔放大的情況。最后,我對他作了全身檢查,發(fā)現(xiàn)左腳部有開放性創(chuàng)傷,趕緊掏出手絹幫他止血,接著又發(fā)現(xiàn)他的左上腕部有骨折現(xiàn)象。身體的其他部位還算正常,只不過受了一點兒傷。
這個倒在夜路上的男子是我開車把他撞傷的嗎?盡管我不相信,依然感到自己責任重大。我是個護士,幾小時前還穿著白大褂在醫(yī)院忙碌,現(xiàn)在雖然下班了,護士的特性卻沒有絲毫變化。
難道根深蒂固的職業(yè)習慣就是這樣嗎?那個男子雖然受到飛來橫禍,但傷情并不很嚴重。也許他太胖了,肥厚的脂肪層成了保護傘。如果真是這樣,他應(yīng)該還有救。
“放心吧,你沒有危險,我馬上叫救護車來!”雖然對方仍沒有意識,我還是再次大聲地告訴他。
我站起身,習慣地把手伸進上衣口袋。原以為里面會有手機,誰知根本沒有,這才想起剛才太匆忙,忘了把留在轎車里的手機隨身帶出來。我轉(zhuǎn)念一想,這個男子身上會帶手機嗎?于是趕緊把手伸進他上衣的口袋里。沒想到拿出來的卻是一個鼓鼓囊囊的信封。也許是強行塞入口袋的緣故,信封上有幾處破了,露出了裝在里面的成沓紙幣。
我不由自主地看了男子一眼,發(fā)現(xiàn)他還是沒有知覺。信封里裝的紙幣都是一萬日元的大鈔,一共有滿滿的五沓。為了謹慎起見,我又看了看他褲子左側(cè)的口袋,也發(fā)現(xiàn)了一個類似的大信封,如果兩個信封里的金額相等,估計共有一千萬日元。
一小時四十五分過去了,離最后時限還差十五分鐘。胖子單獨坐在沙發(fā)上,像冬眠之前的狗熊那樣一個勁兒地吃喝著。
一想到他滿足了食欲后就會提出變態(tài)的要求,我就背后涼颼颼地起了雞皮疙瘩。也許我的想象不虛,那個胖子明顯增加了回頭率,不時向美鈴投來邪惡、好色的目光。
“我們不能出售不良商品,事先得好好檢查一下,不放過任何地方!”
熊田臨走前的話語至今還在我頭腦中嗡嗡作響……美鈴的臉色也變得煞白,但她還是強作鎮(zhèn)定。每次我安慰她不要害怕時,她總會不住地點頭,拼命地裝出笑容,臉頰上還會露出兩個美麗的小酒窩。
追根溯源,是我給了美鈴和藤堂相識相戀的機會。美鈴是我小學同學,由于我從不參加同學會活動,所以畢業(yè)后沒有見過她。機緣巧合,五年前,我倆在新宿地鐵站的月臺上不期而遇了。
“你不是小搗蛋嗎?”好久沒聽到有人叫我小學時代的綽號了,就在驚異之際,一個漂亮的姑娘出現(xiàn)在眼前,她就是小學同學北山美鈴。美鈴的變化很大,剛見面時還真認不出來。
她已長成了楚楚動人的美麗姑娘。原先嬌小的形象不見了,一個身材苗條、容光煥發(fā)的女模特亭亭玉立,雖然一頭披肩的長發(fā)摩登時尚,但是那對水汪汪的大眼睛還是像過去那樣嫵媚清澈,兩個美麗的小酒窩依然那樣攝人心魄……
這時候,我終于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如此鐘情有酒窩的女孩,也許是小學時代和她相處時留下的深刻記憶,酒窩作為有魅力女性的象征已牢牢地留存在我的潛意識之中。
通過這次邂逅,我與美鈴開始了交往。沒過多久,我又介紹藤堂和她認識了。藤堂是我大學時代的哥們兒,畢業(yè)后時有來往,依然是對公司現(xiàn)狀有所不滿,喜歡一起發(fā)發(fā)牢騷的好友。
我和美鈴交往了兩年,就在開始認真考慮將來的時候,美鈴突然對我說:“我們不要再見面了!”我想了半天也找不到理由,再三詢問也沒有任何結(jié)果,她只是一個勁兒地說:“對不起!”
這樣的打擊實在太大了。我憋著一肚子的氣,工作也沒心思,整天借酒澆愁,夜不能寐,很快就到了身心交瘁的危險程度。
有一天,我特意來到她家門前,打算遠遠地看她一眼后就回家,沒想到恰恰看到了最殘酷的一幕:美鈴正和一個男子手牽手地回家,那個男子就是藤堂。這個好朋友徹底毀滅了我殘存的微弱希望,墜入了黑暗的感情深淵。當我收到他倆婚宴的喜帖時,恨不得一把撕得粉碎。
參加婚宴的時候,我無意中從其他的賓朋口中聽到了藤堂使用什么手段勾引美鈴的秘密。
有一天,藤堂在半路上攔截下班回家的美鈴,熱情地邀請她去一家高級酒店用餐,并且偷偷地在美鈴喝的酒杯里摻入葡萄酒之外的物質(zhì),終于達到了他的邪惡目的……
我知道事情真相時已經(jīng)太遲了。如今婚禮已經(jīng)舉行,美鈴也上了他家的戶籍,明明白白地寫著藤堂的妻子。那時候,藤堂已經(jīng)辭職自己開了公司,生意做得風生水起,正躊躇滿志地想當一個大企業(yè)家。而我則毫無起色,依然是個靠工資活命的小職員。當時的藤堂可謂意氣風發(fā),不知內(nèi)情的雙方親友都看好這對天作之合的佳偶。我也氣餒了,覺得美鈴嫁給藤堂能得到更多的幸福。當然,我的心情是苦澀的,這樣的話語只能說給自己聽。
穿著結(jié)婚禮服的美鈴非常漂亮,現(xiàn)場的喜慶氣氛也非常濃重。但是當我在婚宴上向兩人祝福的時候,情緒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特別是她投來的痛苦一瞥使我終身難忘。
一小時五十分過去了,離最后的時限還有十分鐘。原先一直頻繁看手表的美鈴突然果斷地發(fā)出了聲音:“請讓我打個電話!”
也許是沒有聽見,胖子沒有回答,只是大口地吃著比薩。
“拜托了,讓我給我的先生打個電話!”美鈴的聲音里充滿著焦灼。
胖子終于有了反應(yīng),張了張滿是油膩的嘴,臉上浮現(xiàn)出猥瑣的微笑。
得到允許后,美鈴迅速拿起身邊的坤包,從中取出手機,她的手在發(fā)抖,無法立刻按下手機鍵。
我搜遍了男子的上衣和褲子的口袋,沒有找到他的手機。也許,他被我的車子撞飛之后,身上帶的手機不知掉到哪兒去了。沒辦法,我只好返回轎車,用自己的手機呼叫救護車。于是,我再次撥開茂密的雜草回到道路上,鼻腔內(nèi)還殘留著些許魚腥草的氣味。
當我正要翻越鐵路護欄時,突然聽到附近傳來一陣尖利的鈴聲。我立刻站著不動,全神貫注地聽著,很快判明,這是手機的鈴聲。
顯然,手機鈴聲是從那輛古舊的阿爾法·羅密歐轎車中傳出的,看來男子的手機就放在他的車里。
那手機的鈴聲其實是一首歌曲,歌名應(yīng)該是《教父之愛》。歌曲響了一陣兒后停了下來,接著又周而復始地鳴叫起來。
到底要不要用他的手機呢?我猶豫了片刻,最后決定還是用自己的手機。
我跑到自己的車里,從助手席邊上的工具盒里拿出手機。按了兩下“1”鍵,正要用大拇指按下“9”鍵時突然猶豫了,那個男子隨身攜帶的巨款若隱若現(xiàn)地在我眼前晃動,耳邊似乎聽到了一個聲音:“應(yīng)該把錢占為己有!”
產(chǎn)生這種想法也無可厚非。如果把那個男子送去醫(yī)院,他的醫(yī)療費用都將由我支付,因為我是這起交通事故的肇事者。
超速行駛、不集中注意力駕駛,無論怎樣想都是我的錯,保險公司也不會為違章駕駛承擔任何費用。大錯已經(jīng)鑄成,現(xiàn)在后悔也來不及了。就是救助了那個男子,他的身體一定會留下終身的殘疾。作為補償,我將不得不一生供養(yǎng)他。
這時候,一個聲音又從耳邊響起:“趕快帶著巨款逃吧!”
從剛才到現(xiàn)在沒見到其他車輛經(jīng)過,誰都沒有親眼目睹這起車禍,再說,那個男子到現(xiàn)在依然昏迷不醒。
一種強烈的意識突然襲上心頭:我畢竟是一名護士呀!哦,什么護士,人們不是把我們稱為“白衣天使”嗎?我一直認為自己將來也許會和一名醫(yī)生結(jié)婚,一心救治那些受盡苦難的病人,絕不考慮個人的得失。
其實,在醫(yī)院工作也不快樂,那些醫(yī)生我?guī)缀醵紱]看上眼。老醫(yī)生不懂風情,小醫(yī)生又都有戀母情結(jié),還是些無趣的人。加之工作十分緊張,那些病人率性而為、不懂規(guī)矩,只要自己弄臟了什么,就一個勁兒地叫護士趕來處理。
這時候,額上的汗珠不知不覺地流入了眼眶,我才發(fā)現(xiàn)車內(nèi)非常悶熱,簡直像個桑拿房。我趕緊轉(zhuǎn)動鑰匙,準備打開空調(diào)。
電源一接通,監(jiān)視器的屏幕上又出現(xiàn)了電視的畫面,那個播音員繼續(xù)聲嘶力竭地播報:“犯罪嫌疑人小平健太郎……”畫面的一角還打出“特別報道:多摩連續(xù)女性被害事件的犯罪嫌疑人被捕”的字樣。
那天也像今日一樣,是個十分悶熱的大暑天,知了從早上開始就叫個不停。
去警署確認妹妹身份的是我。母親接到電話后就昏倒了,父親在停尸間的門口一動不動地站立著。
穿著連衫裙的妹妹躺在一張比醫(yī)院彈簧床更粗糙的鋼制停尸臺上。
“她就是我的妹妹!”我一邊對刑警說,一邊仔細地看著妹妹的尸體,試圖找到罪犯犯罪的證據(jù)。
過去,我在電視上看到過這樣的情景:罪犯為了剝奪被害人的自由,常會用繩索綁住被害人的手腕。妹妹的手腕上確實留下了被綁的痕跡,看來,她死前一定拼命反抗,連皮膚都破了。
我想看看妹妹的臉。為了遮蔽受傷的痕跡,上面覆蓋著一大塊紗布。
我能對罪犯說些什么嗎?
回到家里,從電視里聽到的都是那些愚蠢的播音員們的噪聲。
我終于感到那些攔路奸殺女性的罪犯是確實存在的。盡管過去一直看到近處發(fā)生奸殺事件的電視報道,但我往往付之一笑,沒有太多的實感。
妹妹死后,父親不再出去工作,家中籠罩著痛苦沮喪的氣氛,母親整天鉆在被窩里默默地流淚。
我討厭待在這樣的家里,只能躲在外面四處游蕩。有時也去接待女客的酒店消遣,依靠酒店里的人陪我度過這艱難的時光。不過,由于囊中羞澀,時常難以為繼,最后不得不想出另一種消遣方法:駕駛上下班用的小車在黑夜的山道上疾駛兜風。我對這個主意非常滿意,一直樂此不疲地玩到現(xiàn)在。誰知天有不測風云,今晚竟然飆車撞了人,一切快樂都告結(jié)束了。這簡直無法想象,今后的人生道路該怎么走呢?
我的手上還沾著那個男人的血。由于一直緊緊地握著,剛買的新手機已染成了紅色,不得不趕緊用棉紙拭去了血跡。
那一千張萬元大鈔還在眼前飛舞著,一個聲音又在響:“我太窮了,就是天上掉餡餅也輪不到我,還是全部拿走吧,畢竟是一千萬日元啊?!?/p>
就在我坐在車中苦苦思索的時候,那輛阿爾法·羅密歐轎車里又多次傳出《教父之愛》的手機鈴聲??磥恚怯腥思庇谝湍莻€男子通話,這是我無法回避的棘手問題。
通話的對方是誰?是朋友還是戀人?我的手機除了醫(yī)院的緊急呼叫外很少鳴響。那個男子有金錢又有戀人,而我什么都沒有。
那個男子隨意地把巨款塞在口袋里,氣度不凡。這樣的男子我也喜歡。盡管他體形臃腫不招人待見,但是看在錢的分兒上我能忍受。
真煩人,那個手機鈴聲始終不停地叫著……
一小時五十五分過去了,離時限還有五分鐘。美鈴還在不停地按著手機鍵。我輕輕地問:“還沒有打通嗎?”
美鈴哭喪著臉點點頭,小聲地回答:“我想問他究竟到了日出城的哪兒?”
按理說,美鈴很清楚藤堂去的就是她的娘家,只不過故意裝作不知道罷了。不過現(xiàn)在也難說,也許她自己也動搖了,吃不準藤堂的準確去處,在我問她之前可能根本沒想到此事。
胖子看了看手表,自言自語地說:“快了!快了!”然后搖晃著肥胖的身軀進了衛(wèi)生間。
我確信藤堂已經(jīng)逃走了。這個過去就喜歡虛榮、自視清高的人其實是個沒有責任感的家伙。
事業(yè)順遂的時候就大肆張揚,不惜成本地購買了游覽勝地別墅,還特意叫我來開開眼界。其實,他邀請我不是顧念友情,而是借此嘲笑我這個靠工薪度日的小職員?,F(xiàn)在事業(yè)失敗了,但他依然不肯降低生活標準,不想讓我看到他落魄的窘境。
美鈴你真傻,那個家伙不會再回來了。一定帶著你父母出借的巨款逃跑了。你現(xiàn)在無論做什么都和他沒關(guān)系了。雖然多說無用,我還是想表明自己的心跡,我仍然深愛著你,熾熱的情思從未泯滅。再說,讓你陷入窘境,我也有責任。結(jié)婚后,你曾多次對我說:“把我忘了吧!”但我始終和你們夫婦保持往來,因為知道拋棄我不是你的本意。當然,直接面對用卑劣手段奪走你的藤堂是很難受的事。盡管如此,我還是近距離地守護著你,因為這是我的使命,必須忍辱負重地完成。
這時候,衛(wèi)生間里傳來胖子的巨大喘息聲和放屁聲。我緊緊地拉住美鈴的手,小聲勸她:“趕快跟我一起逃走吧!”
但美鈴依然不為所動,堅持說:“我想他很快就會回來的?!苯又?,她反過來勸我,“他一定有事耽擱所以回來晚了,你自己先走吧!”
站在她的立場也許是理所當然的。雖說是沒有愛情的夫婦,藤堂畢竟是她的丈夫,我不過是她的舊友。她不想傷害我,現(xiàn)在這樣說也沒辦法。
我心里確實有些不快。說藤堂是不可信的家伙是有根據(jù)的,我可以舉出她不知道的幾個事例。但是美鈴似乎不想聽這種話,生氣地背過臉去,閉上了眼睛。
此時,對藤堂的憤怒立刻使我須發(fā)怒張,積年的宿怨就像決堤的河水脫口而出,止也止不住。
“請你冷靜一些!”美鈴用利箭一般的目光看著我,“他人不壞,到現(xiàn)在還把你當作親友看待?!?/p>
我還想繼續(xù)說什么,但是美鈴就是不睬我,臉朝正面,閉上了眼睛。事態(tài)緊迫,已經(jīng)沒有時間糾纏了,我一把拉住她的手,試圖立刻帶她出逃。美鈴卻堅決地掙脫了我的手,強硬地拒絕了我的好意。
是嗎?你要懲罰自己嗎?因為和藤堂沒有愛情的婚姻是自己決定的,無法得到寬恕,所以就準備對胖子獻身……如果是這樣,就什么都不要說了。但是我可忘不了!和你承受的苦難相比,親眼目睹這樣的場景無疑要了我的命,所受的痛苦要遠遠超過你。
一小時五十九分三十秒過去了。離最后的時限還有三十秒。衛(wèi)生間里傳來了抽水馬桶的流水聲。胖子出來了,像王者一般威風凜凜地站在我們面前,同時看著手表倒計時:“三、二、一,時間到了?!?h3>八
這時候,道路上響起了汽車引擎聲,正朝著我所在的方向駛來。這是發(fā)生交通事故后第一次聽到車輛行駛的聲音,我趕緊躲進雜草叢里,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現(xiàn)場。
來的車輛全速通過,根本沒有注意我停在路邊的轎車。我不由得回頭看著倒在地上的男子。運氣好的話,你就得救了。如果有人發(fā)現(xiàn)對面的道路邊停著一輛空車,一定會尋找駕車的司機,這樣就很容易發(fā)現(xiàn)你,救生的機會也隨之而來。當你睜開眼睛的時候,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
我的目光落在男子鼓鼓囊囊的口袋上。你應(yīng)該是個富翁吧?一千萬日元,貨真價實的大鈔。通常不會有人把這樣的巨款隨便塞在口袋里,即使對你來說是小數(shù)目,但是我的感覺則完全不同。
對不起,我要動手了,準備好好享用這筆巨款。
我先拿了男子上衣口袋里的信封,然后再取褲袋里的信封,為了動作順利,順便挪動一下男子的左手。這時候,意外的情況發(fā)生了,那個男子突然發(fā)出一聲呻吟,睜開了眼睛。
他的左手骨折,想必一碰就會感到鉆心的疼痛。由于我取款心切,完全忘了這一點。
我倆不由自主地四目相對。那個男子似乎立刻看透了我的不良企圖,緊緊地抓住我的手腕不放,他的力氣好大呀,簡直令人無法動彈。情急之下,我對著他的肋部狠狠地踢了一腳。
男子劇烈地咳嗽著,大口大口地吐出帶血的液體。他一邊急促地呼吸,一邊死死地盯著我,嘴唇在微微地翕動著。
天哪,他恢復意識了!他在說什么?是請我?guī)退芯茸o車嗎?如果是那樣的話,我一定能得到他支付的巨額補償金,夠我干一輩子的了。
但是我討厭這樣做。那就不要再猶豫了。這時候,男子的右手指向我,嘴里嗚嗚哇哇地叫著,似乎想說什么,又說不清楚。我橫下一條心,索性不理那一套。反正他已受了傷,既無法追趕也不能自己呼叫求助,誰怕?我一把推開男子試圖抵抗的手,強行從他褲子口袋里扯出另一個信封。就在我準備轉(zhuǎn)身逃跑的時候,一個聲音又從耳邊響起——等一下!你就讓他這樣留在原地?!
什么意思?他已經(jīng)見到你了。如果被其他人發(fā)現(xiàn)時還沒死的話,一定會說出你撞車搶錢的真相!
那你說我該怎么辦?遇到這種事情絕不能犯糊涂。明白嗎?
那個男子抬頭看著我,臉上的表情很可怕,不知是痛苦還是憤怒,看得我心里直發(fā)毛,這是怎樣的一種眼神啊!
我心里不由得怒火中燒:對你來說,這點兒錢無所謂,丟了也就丟了。而我就活該倒霉嗎?從小就沒有過上富裕開心的日子。
我說的是真心話,絕不跟你開玩笑!反正在災(zāi)星下生活也無所謂了,犧牲一個富人,讓窮人過幾天好日子也是一種功德。今天既然輪到我了,那就先從你開始吧。
我用手電筒照了照四周,發(fā)現(xiàn)身邊有一塊大石頭,我試著用雙手把它抱起來,感到非常沉重。
那個男子像金魚那樣張嘴翕動著,拼命地喘著氣,看到我把石頭捧到胸前的情景立刻明白了自己的下場,所以睜大眼睛看著我。
認了吧,這就是你的命運。我舉起石頭,對準男子的臉狠狠地砸了下去……隨著“砰”的一聲,那個剛才還在大口喘著粗氣的男子突然停止了呼吸,只有右手似乎還有生命跡象,不停地痙攣著。
我一腳踢開了石頭,發(fā)現(xiàn)男子的臉已經(jīng)變了形,露出了奇怪的微笑,好像是失敗后感到的一種快慰和釋放。如果不知道撞車的就是我這樣的女子,還以為我是來救他的吧。我是他所想象的那種女子嗎?
被罪犯奸殺那天,妹妹正好奉母親之命去奧多摩的叔叔家商量事情。原來說好是我去的,但是下班時突然送來一個急癥患者,一時走不開,只好請妹妹代我前去。妹妹很喜歡我,只要有事托她,總會高高興興地接受。
“只要走錯一步,也許你就是被害者了?!睘槊妹猛ㄏ仂`的那天夜晚,一個親戚老婆婆對我這樣說道,“看看報紙吧,那些強奸犯瞄準的對象都是身高一米六以上、披長發(fā)的骨感美人,迄今為止的被害者都是這種類型的人?!?/p>
我嘴上沒說,心里很反感:“說什么呢,我和你一樣都是矮胖子,頭發(fā)也不長,你這樣說我真是個傻瓜?!?/p>
罪犯會看上我這樣的女人嗎?完全不可能。那些被害者遇害的原因很清楚:罪犯只對漂亮的女人有興趣。
我從小時候起就很自卑,因為無論從學習、體育運動、容姿等方面都不及妹妹。身材也不行,上了初中后才開始漸漸長高。
“活潑、可愛、非常乖!”周圍的大人們都這樣贊揚妹妹,“相比之下,姐姐……”他們嘴上沒有說,從眼神中就能找到答案。
凡是見過我們姐妹的人都會有這樣的感覺。
遠處似乎傳來了熟悉而又獨特的轎車排氣聲。是幻聽嗎?不,這就是我的阿爾法·羅密歐轎車發(fā)出的聲音。藤堂終于回來了……接著,停車場的沙礫上響起了車胎止住的聲音。
少頃,一股強力把房門推開了,大汗淋漓的藤堂氣喘吁吁地闖進來。
“嗬,你回來啦?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迸肿虞p松地調(diào)侃道,“錢帶來了嗎?”
藤堂遞給他兩個厚厚的信封。
胖子盤坐在地板上,有滋有味地數(shù)起錢來。
藤堂對我解釋道:“你的車不行,剛發(fā)動不久就出問題了。由于時間緊迫,我想直接在車內(nèi)打電話給你們說明情況,誰知手機壞了,真是沒辦法?!?/p>
他從褲兜里拿出一個摔壞的手機,表示自己沒有說謊。我想起來了,他臨行前曾遭到胖子的毆打,手機大概是那時被摔壞的。
“我想打公用電話給你們,但是時間已經(jīng)來不及了,與其費時費力地找公用電話,還不如勉強開回來吧,真對不起!”
這時候,客廳里突然響起了手機的鈴聲。
胖子慌忙從口袋里掏出手機,粗大的手指笨拙地按著鍵碼。過一會兒,響著《教父之愛》的手機鈴聲戛然而止,只聽到胖子接手機的聲音:“喂!喂!……是,是,我知道……是五日市嗎……明白了。您問錢嗎……沒問題,已經(jīng)到手了。您說的是那家情人俱樂部?我馬上就去!”
胖子關(guān)了手機,大咧咧地對我說:“喂!把你的車借我用用!”
“開什么玩笑,我的車借給你?”我正要一口拒絕,藤堂卻用手制止了我,低聲說道:“拜托,就把車借給他吧,還是讓他老老實實地回去為好。如果車子發(fā)生什么問題我來賠償?!?/p>
我沒好氣地看著他??跉夂么笱剑€說什么賠償。一個被高利貸追得無路可走的人,有什么資格說這種話?把車借給胖子有什么好?他絕對不會老老實實回去的。
胖子抓起放在桌上的車鑰匙得意揚揚地準備離開,他的口袋里鼓鼓囊囊地塞滿了裝錢的信封,顯得十分可笑。
我一把推開藤堂,從背后緊緊地抱住胖子不讓他走。但是這樣做不行,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當我意識到這一點已經(jīng)來不及了,臉上挨了胖子沉重的一拳,當即倒在地上。
胖子拍拍手,像沒事人似的問藤堂:“你說說,這兒到五日市走哪條道最近?”
“翻越梅谷山道是最近的路。”
“山道?開這種老爺車沒問題嗎?”
“這條山道還好走,就是開這輛車最好不要使用空調(diào)?!?/p>
“這么悶熱的天不開空調(diào)怎么行?”胖子立刻皺起了眉頭,“好吧,就當一次減肥運動,洗一次桑拿浴。你把這兒吃的東西和啤酒都給我搬到車上去!”
胖子對藤堂發(fā)出命令,自己徑直向停車場走去。藤堂順從地用兩手捧起桌上的啤酒和快遞送來的盒裝比薩,急急忙忙地跟隨胖子而去。
絕不能讓胖子就這樣離開,這太便宜他了!但是,我感到頭昏眼花,體力不支。剛站起來,鼻子里就流出大量的鮮血。
用什么東西塞住鼻孔呢?我環(huán)視四周,無意間和美鈴四目相對。她一直站在稍遠的地方冷冷地看著我,似乎漠不關(guān)心。而對藤堂又是另一番情景,為了他的歸來不知動了多少心思。
“你能把紗布或者毛巾給我嗎?”我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她露出害怕的樣子,就像怕傳染病細菌傳給她那樣,遠遠地拿出一塊袖珍紗布扔給我。我的心里很不爽。你怎么對我這種態(tài)度?我在危急時刻豁出命來保護你,不說好話也罷,至少也得表示一點兒謝意。
美鈴似乎明白我的心思,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毫不客氣地睨視著我,聲音尖利地說:“你應(yīng)該明白我不感謝你的理由。因為你今晚突然來到我家,帶來了意外的麻煩。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知道我們夫婦情況的,但知道你最近經(jīng)常戴著偷聽器偷聽我們的電話,而且每晚都開車來我家門口騷擾?!?/p>
我聽了很不服氣。還不是擔心你嗎?我要監(jiān)視藤堂是否對你使用家暴,光從外面觀察是做不到的,所以必須使用偷聽器。
美鈴氣咻咻地繼續(xù)說:“你還經(jīng)常翻動我家的垃圾箱,甚至偷盜我的內(nèi)衣!”
這也怪不得我,這是為了尋找證據(jù)。只要保存好沾著你血跡的衣服和紗布,就能在離婚判決的時候成為藤堂使用家暴的最有力的證據(jù)。
美鈴的聲音愈發(fā)嚴厲了,她大聲說道:“你為什么希望我和藤堂離婚?我們是相愛的夫妻!”
不要再裝了,就對我實話實說吧?!拔覀冊?jīng)那么相愛,難道你都忘了?”
“那么相愛?別開玩笑了!你為了我確實費了很多心機、造了很多謠。說什么我和你過去談過戀愛,我和藤堂結(jié)婚也是迫不得已的,是他在賓館里強奸了我,還拍了裸照,借此要挾我才達到了目的。老實告訴你,趕快住手吧,否則就將起訴你!我要說的就這些,不要再來糾纏了!”
我氣得渾身發(fā)抖。你為什么會說出這種話來?對了,你一定動搖了。也許受此大難,你受到強烈的刺激,說出這些昧心話也情有可原。不過,我們兩人同舟共濟才是上策。只要攜手奮進,就一定能渡過人生的難關(guān)。
外面?zhèn)鱽砹税柗āち_密歐轎車的排氣聲。胖子似乎很順利,一下子就發(fā)動了引擎。待我探頭看時已經(jīng)遲了,停車場里,我的愛車消失了。
藤堂真不是個東西,待我稍稍休息后再找他問個明白。說實在,我太討厭他了,一分一秒都不想和他待在一起。
美鈴站在門口看著我,當我倆的視線碰在一起,立刻逃也似的離開了。
她剛才經(jīng)歷了恐怖的體驗,目前還處于混亂之中,加之藤堂在場她也不敢講真話,還是先讓她穩(wěn)定一下情緒為好。于是,我對藤堂說:“我要回去了。”
“是嗎?”藤堂簡單地回應(yīng)道,顯然松了一口氣。
離開藤堂家,我直接走到御岳車站,乘上了二十三點發(fā)車去青梅的電車。盡管車內(nèi)空蕩蕩的,我也很疲乏,我仍手拉著皮吊環(huán)向外張望,想看到藤堂和美鈴怎么樣了,他們住的聯(lián)排別墅里還亮著燈光……
我把尸體的兩腳夾在肋下,慢慢地在草叢里拖行。
男子太胖了,非常沉重,雜草的刺鼻氣味又讓我喘不過氣來,全身都淌著汗水。我不得不中途停下歇一歇,蹲在草叢里定定神。
男子躺在地上,呈現(xiàn)出喊“萬歲”時的特有姿態(tài)。這種變形的體態(tài)和扭曲的嘴臉好像在嘲笑我的無能。
我狂亂地踢著尸體,由于有著厚厚的脂肪層,每次踢去又被彈回來。
在從鐵路護欄下面鉆過的時候,我拼命地用腳踩著男子的肚子,試圖強行拖過去。沒想到在拖扯的過程中露出了他腰部的皮膚,讓我大吃一驚:啊,刺青!
我急忙把他的T恤往上拉起,發(fā)現(xiàn)后背是滿滿的刺青??磥磉@個相貌平平的男子是一個黑社會分子。
現(xiàn)在已經(jīng)顧不得這些了,必須立刻處理掉尸體,否則其他車輛駛過就完蛋了。
男子的頭部已經(jīng)破裂,鮮血和腦脊髓液正在不斷地滲出。把尸體拖到對面車線的阿爾法·羅密歐轎車還要花很大的力氣,必須穿過道路才能到達。不僅如此,為了不被外人發(fā)現(xiàn),還不能在土、草及瀝青路面上留下血跡。于是,我從車中的墊子上扯下一個套子包在男子的頭上,讓那印在套子上的“小白兔”圖案沖著我微笑。
我把尸體拖到了車子的后面。由于太沉重了,無法抱著他整個塞進后車廂里。只好先塞進兩只腳,再慢慢地抬高身體往里塞,最后像抬轎子那樣,我用肩膀抬著把整個身體塞進了后車廂。
往狹小的后車廂里塞入這么肥重的尸體真是難為我了,關(guān)上車廂的后蓋,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不想起來。
不過,還有很多事要做,不能稍有懈怠。我打算先用阿爾法·羅密歐轎車把男子尸體載到奧多摩湖沉入湖底,然后再返回原地換乘自己的轎車。這樣雖然比較麻煩,但也是目前唯一可取的保險做法。
我坐上阿爾法·羅密歐轎車的司機座,發(fā)現(xiàn)車子的引擎蓋還打開著,心里不由一驚,直怨自己太傻,竟然沒有注意到這個重大問題。如果這輛車現(xiàn)在發(fā)生故障,一切努力都將白費,也失去了把尸體塞入后車廂的意義。
我后悔得真想哭出聲來,沒辦法,只能心存僥幸地希望出現(xiàn)奇跡。于是帶著祈愿小心翼翼地轉(zhuǎn)動了車鑰匙??上е宦牭今R達的轉(zhuǎn)動聲,引擎卻毫無反應(yīng)。而且隨著蓄電池的電量損耗,馬達聲也越來越輕了。
如果車子無法啟動,那就不得不立刻設(shè)法處理塞在后車廂里的尸體。但我還有搬運的力氣嗎?已經(jīng)完全筋疲力盡了,實在想不出招。天哪!
我敲打著方向盤,發(fā)出絕望的尖叫,說出世上所有的求助詞,發(fā)瘋似的轉(zhuǎn)動著車鑰匙……就在這時候,奇跡出現(xiàn)了,車子的引擎突然啟動了。
太好了!一看儀表,油箱里還有足夠的汽油,再啟動加速裝置,引擎也有了明顯的反應(yīng)。
我立刻跑出車外關(guān)上了引擎蓋,然后重新回到車內(nèi),信心滿滿地發(fā)動了轎車,車子終于慢慢地開始了行駛。
“太好了!”我情不自禁地發(fā)出一聲歡呼。然后對停在相反車線的我的轎車裝模作樣地叮嚀道,“我馬上就回來,老老實實地等著我!”
轎車的助手席上胡亂地放著罐裝啤酒和快遞送來的比薩盒??吹竭@些,我的眼睛里放出驚喜的光芒。由于在酷暑中長時間的勞累,我的全身早被汗水浸透了,正感到一種莫名的饑渴,于是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拿罐裝啤酒。
這時候,耳邊又響起了一種聲音:“不能喝酒,醉駕就是自殺行為!一旦受到交警查詢,一切都完了。”
我頓時清醒過來,拿啤酒的手立刻縮了回來,并用細繩把啤酒罐緊緊地扎起來。為了不再看到那些誘人的啤酒罐,我準備把它們?nèi)糠诺胶竺娴淖簧?。就在這時候,又響起了手機鈴聲《教父之愛》,車上的手機也隨即震動起來。
我恍然大悟,男子是黑社會分子,難怪會用這種音樂作手機鈴聲。一邊這樣想著,一邊拿起了手機。這時,手機的液晶屏上顯示出“熊田老大”的字樣。
哦,打電話的不是女人。
看著不停震動的手機,我想象對方屢次三番地打電話一定不耐煩了,也許正處于臉紅脖子粗的暴怒狀態(tài)。
出于好奇,我按下了通話鍵,立刻聽到了對方的吼叫:“喂!胖子,你這混蛋!總讓爺不省心,叫我等到什么時候?!趕快滾過來!難道你想攜款逃跑嗎?”
對方不等應(yīng)答就掛斷了電話。
??!胖子!我不由得吹起了口哨。還有那個熊田,他倆在搗鼓什么事?熊田肯定也是個黑社會分子,和胖子是一路貨色。
我想起熊田說的“難道你想攜款逃跑嗎”這句話來,覺得自己正是抓住了好時機。啊,謀財害命后,還要褒獎自己,這算什么事?必須保持冷靜的頭腦?,F(xiàn)在后悔也來不及了,只能看自己的運氣吧。
我在警署的停尸間里也是這樣的。就是站在妹妹的遺體旁邊也沒有什么感覺。父親連妹妹的遺容都不敢看,只知道放聲大哭。
對妹妹的冷漠并不是因為我倆老是吵架,而是周圍的目光讓我感到了壓力,他們認為我倆應(yīng)該是關(guān)系極好的姐妹。
當時,我為自己沒有流出一滴眼淚而感到羞愧。為了改變這種窘態(tài),我只有拼命地想想妹妹受害時的情景。罪犯用尖刀割開了妹妹嬌美的面容,她一定拼命地哭叫。我反復地想著,仿佛聽到那凄慘的哭聲。
不知妹妹當時見到了多么恐怖的場景,她能做什么呢?她一直受到大家的喜愛,認為她真是一個好姑娘,從來沒有做過壞事。
盡管如此,我還是沒有流一滴眼淚。因為我不同意大家的看法,“從來沒有做過壞事”的評判是徹頭徹尾的謊言。
至少她傷害過我。打小時候起,只要她一在身邊,我就受到了傷害,所以非常討厭妹妹。
在電視專題報道中,當主持人問觀眾想對罪犯說什么的時候,我真的在心里這樣大叫:“謝謝!罪犯!你代我向妹妹報了仇,你是我的英雄!”
按照地圖,阿爾法·羅密歐轎車應(yīng)在梅谷山道的十字路口向左拐,再通過吉野街道向奧多摩湖方向駛?cè)ァ?/p>
已是深夜了,十字路口還是站著一名警官。我集中精力,小心翼翼地駕車而行。因為車后廂里裝著尸體,如果違反交通規(guī)則或者發(fā)生事故,豈不都露餡兒了?
我打開了收音機的開關(guān),里面依然在不停地重復播報“罪犯已經(jīng)被捕”的新聞。如果車內(nèi)裝著電視機,想必正在播放罪犯的照片,可惜這輛車沒有,真是奇怪。一般而言,現(xiàn)在的轎車都有電視機,黑社會分子的車子更不在話下,最普通的也是奔馳車。
“據(jù)說罪犯是個溫文爾雅的男士?!?/p>
“可惜沒有見到犯罪的罪犯?!?/p>
每當播報殺人事件時,播音員總會習慣地說出這樣的臺詞。所以我一直很好奇,那個殘忍殺害女性的罪犯到底是張怎樣的臉?
我由此產(chǎn)生了新的想法:辦完事后趕緊回家,一邊數(shù)錢一邊喝啤酒,然后打開電視機,好好地瞻望我憧憬的英雄——罪犯小平健太郎君的臉。
這樣想著,心里樂開了花,感到自己的人生正轉(zhuǎn)入好的方向,情不自禁地哼起歌來……
這時候,我的車子突然被巨大的聲音包圍了。這是警車發(fā)出的警笛聲。
透過轎車的反光鏡一看,發(fā)現(xiàn)后面緊跟著一輛白色的皇冠車,車頂上亮起了紅色的警燈,車后好像還跟著幾輛警用吉普。
車中坐著兩個穿著警服的男子,坐在助手席上的人手里拿著麥克風,命令道:“駕駛阿爾法·羅密歐轎車的司機注意了,立刻往左拐,停車!”
我的頭腦里一片空白。一直按照限制車速行駛,身上系著安全帶,有什么問題嗎?
我不得不打著指示燈一邊減速一邊向左拐彎。這時候,猛然發(fā)現(xiàn)我的車被四輛警用吉普包圍了,外圍還有幾輛普通的警車。這是干什么?為了虛張聲勢嗎?
警車停下了,車上下來的幾名穿著警服的男子迅速趕過來。
“有什么事嗎?”我搖下車窗,對車門外站立的一名警察發(fā)問。
心臟在劇烈地跳動著,但我竭力保持鎮(zhèn)靜,告誡自己千萬不要露出馬腳。
“我們是警察,請你立刻下車!”一個警長模樣的健壯男子一手對我出示警察證件,一手緊緊抓住車門把手。
車門本身就沒有鎖牢,警長一把打開車門,開口就問:“這是你的車嗎?”
“是的。”我點點頭。
“請出示你的駕照和車檢證!”
我心里著急,直怪自己不該說了愚蠢的謊話。也許車主就是那個死去的胖子,他可能是警方追蹤的對象。沒辦法,我只好交了自己的駕照,又裝模作樣地尋找車檢證,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打開了車內(nèi)的一只手套箱。
剛一打開,一只紅色的袋子就掉了下來。我趕緊撿起袋子,心想用什么話來搪塞。這個袋子太重了,車檢證好像不在里面。我好奇地朝袋子里瞄了一眼,結(jié)果大出意外,冷汗直流:里面妥妥地放著綁人的繩索和一把大型的尖刀……
從青梅車站下車后,我是怎么走的、又去了哪兒都記不得了。當我清醒過來,發(fā)現(xiàn)已待在自家公寓的電梯間里。一只不知從哪兒溜進來的黑貓蹲在我的身邊,正好奇地抬頭望著我。看著貓的眼睛,我不由得想起了美鈴的眼睛,四只眼睛漸漸地重合在一起……
很早就習慣和你待在一起了。不過最近有了變化。只要在街上見到和你相似的女性,就會不停地看著她。老實說,我曾跟幾個這樣的女性打過招呼,并對她們發(fā)過邀請。雖然如此,還是沒能滿足。因為只要不是你,我還是看不上。
聽到有人在背后叫我。回頭一看,幾個男子團團圍住了我。一個身材短小、表情嚴肅的中年男子向前跨出一步,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我說:“你就是小平健太郎?”
我不由自主地點點頭。
男子對我出示了從口袋里掏出的警察證,“為什么來找你,應(yīng)該明白吧?”他的語氣帶著執(zhí)法者特有的分量,“有事問你,跟我們走一趟!”
我被催促著走到外面,那些警察繼續(xù)包圍著。中年警察問:“你的車呢?”
我無奈地回答:“被偷了?!?/p>
“被偷了?在什么地方?”
我講起了先前發(fā)生的一切,特別提到了胖子的體貌特征。中年警察以目示意,那個在我身邊負責記錄的青年警察立刻跑了出去。他一定通過電話緊急通知其他警察去尋找那輛阿爾法·羅密歐轎車吧?
公寓后面的馬路上停著幾輛警車,一起閃亮著紅色的警燈。雖然已到了深夜,還是有不少的居民聞訊出來,遠遠地朝這兒眺望著。
我坐在警車后排的座位上,旁邊的一位警察隨口問道:“你為什么要做那種事?”
“哪種事?”
警察見我一臉懵懂,就用右手的食指指著自己的臉頰說:“為什么用尖刀割裂被害人的臉?”
這是什么話,見了不就明白了嗎?
“那是為對方做‘酒窩。”我輕描淡寫地說道。
“酒窩?”
“對,酒窩。”
那些女性都沒有酒窩,只有美鈴獨擅其美,所以,我只能通過外力來彌補這種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