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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鷺

    2021-11-06 21:52:30陳超
    啄木鳥 2021年11期
    關(guān)鍵詞:白鷺硬幣

    陳超

    謊言,就是真相的另一個版本。

    ——題記

    今冬的第一場雪已經(jīng)足足下了五個小時。

    霓虹璀璨的城市再披上一層晶瑩剔透的白紗,竟讓夜翔的鳥兒分不清哪邊才是星空。

    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之間,隱藏著無數(shù)條在陽光下沉眠,又輕易被深夜喚醒的小街巷。正如楚風(fēng)傳媒大廈的背后,燈紅酒綠的熒光廣告牌下,尋歡作樂、互訴衷腸、肆無忌憚才是此刻的主題。碰杯聲、喧嘩聲、音樂聲,仿佛都在宣示著,這里才是世界的中心。

    正因如此,角落里那間安靜的咖啡館便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跟隨某人的視線穿過被積雪半遮半掩的窗戶,隱約看到窗邊坐著的一男一女。兩人似乎正在激烈地爭吵。男子雙臂高高揚(yáng)起,鏗鏘有力地一番比畫,而無論他說什么,對面的女子都只是擺擺手、搖搖頭。

    幾分鐘后,兩人像是都有些累了,男子點(diǎn)上了一支煙,雙手抱于胸前,氣鼓鼓地吞云吐霧,女子用拇指和食指夾起銀匙,將杯中的黑色液體攪動出一個漩渦。

    男子輕揉著自己的太陽穴,語重心長地說道:“筱蕾,這是大事,別這么固執(zhí)好嗎?”

    女子的目光隨著漩渦打轉(zhuǎn):“我這樣,才不叫固執(zhí)……”

    男子還沒等到女子的后半句,服務(wù)生就微笑著端著托盤走過來,在女子面前添了一份甜品。奶油蛋糕上點(diǎn)綴著一顆碩大的鮮紅草莓,從它體內(nèi)“流出”的紅色汁液,向四面八方延展,爬滿了整個蛋糕。

    女子舉起叉子,優(yōu)雅地將草莓送到嘴里,一咬下去,紅色汁液便溢出并掛在了她的嘴角。在她雪白膚色的映襯下,活脫脫成了吸血鬼的裝扮。

    男子嘖了一聲,抽出一張紙巾,動作輕柔地替她擦干凈。

    女子臉上的嚴(yán)霜消散,雙頰泛起紅潤:“寫那些殺人細(xì)節(jié)的時候,你的建議我哪次沒重視?為什么你就不能由著我一次?”

    男子伸出雙手將女子沒拿叉子的另一只手包裹在掌心里,答道:“這次不一樣,不是在網(wǎng)上更新連載,而是真真正正出版一套你自己的集子。你不能再把自己看成是個網(wǎng)絡(luò)寫手,你的目標(biāo)應(yīng)該是成為全國第一流的推理小說家!‘白鷺這個筆名將會無人不知!”

    他對面正是筆名“白鷺”的當(dāng)紅網(wǎng)絡(luò)寫手宋筱蕾。而這名濃眉大眼、一臉英氣的男子,則是在出版界享有“伯樂”美譽(yù)的《知更鳥》雜志的副主編周然。

    宋筱蕾將手抽了出來,留意了一下四周。

    幸好,他們是咖啡館里僅剩的客人。

    周然也意識到自己在公共場合的失態(tài),便穩(wěn)穩(wěn)地靠回到椅子上。

    宋筱蕾說道:“你就沒有想過,讀者之所以喜歡我,不就是因?yàn)槲姨祚R行空的想象力嗎?”

    周然反駁道:“別的先不說,邏輯性是推理小說的根基,難道不需要嗎?”

    “可我筆下的‘白鷺是一個連環(huán)殺人案的兇手,她的邏輯怎么會和正常人一樣?有誰希望看到一個和自己一樣平庸的主角?”

    周然急了:“筱蕾,求萬人所無而我有,只是塑造人物的第一步,在這樣一個人物身上挖掘出和蕓蕓眾生一樣的共性來,這才是關(guān)鍵。沒有共性,哪來的共情???讀者又哪來的同理心啊?”

    “為什么你就非要把她拉到塵埃里呢?就讓她這樣孤獨(dú)著、高傲著,不好嗎?”宋筱蕾的聲調(diào)近乎請求。

    “我明白你的感受。每一個用第一人稱來寫作的作家,都會遇到這樣的問題,”周然放緩節(jié)奏,又給自己點(diǎn)了支煙,對著窗戶吐出一個完整的煙圈兒,“可你畢竟不是她,不是那個連殺七人還逍遙法外的‘白鴉。”

    “那你就是了嗎?”宋筱蕾反譏道。

    周然撇嘴一笑,搖搖頭道:“不,我們誰都不是。你以他為原型,基于那些真實(shí)案件來發(fā)揮想象,創(chuàng)作故事,這只是成功的第一步。你心里必須明白,一部好的文學(xué)作品不能只有情節(jié),更需要有情感,有人性。你把‘白鴉寫成一個女性,本來就冒了很大的風(fēng)險……”

    “等等,她為什么就不能是個女人?”

    “一個女人,殺了七個身強(qiáng)力壯的成年男子,這或許在小說里可以實(shí)現(xiàn),但在現(xiàn)實(shí)中……”周然忍不住笑了起來。

    宋筱蕾冷著臉說:“我就是不喜歡你這種態(tài)度,總認(rèn)為比我更了解我筆下的人物?!?/p>

    “糾正一下,我確實(shí)比你更了解,但不是你筆下的‘白鷺,而是真正的‘白鴉……甚至,早在你動筆之前?!敝苋粷M臉的得意和自信。

    宋筱蕾不自覺地瞪大了眼睛,看著周然說道:“這我還是第一次聽說。你當(dāng)初不是說是因?yàn)榭戳宋业男≌f連載才知道‘白鴉殺人案的嗎?”

    周然解釋道:“筱蕾,你別誤會。你的小說確實(shí)寫得非常精彩,我也確實(shí)是被你的才華吸引后才主動找到你尋求合作。但你不知道的是,你并不是第一個想到寫‘白鴉的人?!?h3>二

    雪越下越大。

    周然聚精會神地看著窗外的一名吸煙者。對方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咖啡館對面的屋檐下接電話,看不清面目,只見手里的紅點(diǎn)在嘴邊一明一滅。

    宋筱蕾順著周然的視線看了過去,正巧那人接完電話后,懊惱地將煙頭扔在地上,接著抽出手來用力拍打掉積雪,隨后悻悻然離去。

    周然并沒有收回目光,而是維持著那樣的姿勢說道:“我很喜歡觀察,也很善于觀察。我每天都會花上那么一小段時間來觀察身邊的人。”

    “這和‘白鴉又有什么關(guān)系?”宋筱蕾問道。

    “有?!敝苋晦D(zhuǎn)過頭來,“他是我這輩子最想去觀察和了解的人。沒有之一。”

    “你……認(rèn)識他?”

    “怎么可能……但他卻讓我感到很熟悉,就像另一個我?!敝苋坏难壑虚W爍著光芒,“筱蕾,你知道我從小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嗎?”

    “這個你跟我說過,成為一名作家。”

    “不完全對,是成為一名成功的作家。在這一行里,作家和成功的作家有天壤之別?!?/p>

    “你出過那么多暢銷書,難道還不算成功?”

    周然豎起食指搖了搖,笑道:“那些都只是自娛自樂的垃圾而已。我這個人最大的優(yōu)點(diǎn),就是有自知之明。我的文字功底確實(shí)很好,但文學(xué)創(chuàng)作拼的并不是文字?!?/p>

    “文學(xué)不拼文字那還拼什么?”宋筱蕾大為詫異。

    周然打量著面前這個寫出五十多萬字暗黑文學(xué),本人卻一如白紙般干凈的女孩兒,心想:“多么幸運(yùn)的人??!你擁有了我夢寐以求的東西,卻毫不自知?!彼麤]有將這種艷羨的情緒表現(xiàn)出來,還是如一名四平八穩(wěn)的導(dǎo)師一般諄諄教誨道:“是自由,是想象,是特立獨(dú)行,是只屬于你個人的對世界的看法,是……天賦?!?/p>

    “天賦?那合著后天努力都沒用?。 ?/p>

    周然點(diǎn)點(diǎn)頭:“真相很殘酷,但確實(shí)如此。我成長在一個普通的知識分子家庭,從小就知書達(dá)理。久而久之,知書達(dá)理變成了循規(guī)蹈矩,循規(guī)蹈矩又變成了墨守成規(guī),直到我渾身上下都充斥著各種無聊的細(xì)胞。說出來你別笑,我曾幻想自己是一個冷酷無情的殺手,在城市的黑夜里游弋,奪走那些素不相識的性命。每當(dāng)黑夜來臨的時候,我就會變成另一個我。這個我敢于打破一切規(guī)矩,挑戰(zhàn)一切秩序!”

    周然說得激動,竟有些破音,他趕緊喝了口茶,語速也跟著緩了下來:“可那短短幾分鐘的夢境之后,我又會回到現(xiàn)實(shí),意識到自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上班族而已。白天要面對愚蠢而霸道的老總,晚上要面對挑剔而無聊的妻子……”說到這里,周然看了宋筱蕾一眼。

    “然后呢?你究竟是不是‘白鴉?”宋筱蕾完全被這個話題吸引。

    “誰知道呢?也許我身體里真的住著另一個我?!敝苋还室庀扔藐幧难凵穸⒌盟误憷倜倾と唬趾龆恍Φ?,“真希望我能回答你是!可惜,我真不是他。我只是一個被他吸引的作家而已。自從他的名字第一次出現(xiàn)在報紙上,我就興奮不已。我每天都會想,他是怎么做到的呢?完美地完成犯罪,又完美地躲過警方的追捕。換了是我,我會怎么做?”

    “于是你就開始動筆了?!?/p>

    “我很久沒有這么強(qiáng)烈的創(chuàng)作欲望了,我請了兩周長假,托警方的朋友給我弄來了一些沒有對外公布的案件材料,便開始基于這些細(xì)節(jié)埋頭創(chuàng)作。可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我寫了好幾萬字,都成了廢紙。我發(fā)現(xiàn),我做不到。我一提起筆來,就會有一大堆東西撲面而來,它們都在束縛著我,法律、道德、良知,還有……天賦?!?/p>

    “可那些細(xì)節(jié)明明都是你建議我寫的??!你怎么會反倒寫得不如我?”

    “問題就在這里,你不知道那些細(xì)節(jié),但你在網(wǎng)上連載的小說卻已經(jīng)無限接近了我所掌握的真實(shí)。而且據(jù)我所知,警方應(yīng)該沒有把這些細(xì)節(jié)告訴過任何人。”

    宋筱蕾緊張起來:“你是想說,其實(shí)我才是……”

    “對!你才是那個有天賦的人!你僅僅從媒體報道的時間、地點(diǎn)和結(jié)果,就能勾勒出整個案件的形貌。因?yàn)?,你沒有束縛!你在無意之間就能和‘白鴉的思想同頻共振?!敝苋辉俅闻踝∷误憷俚氖郑皬囊姷侥愕哪翘煳揖兔靼琢?,我的使命不是成為‘白鴉的記錄者,而是協(xié)助你,打造出屬于我們的‘白鷺。你也好,你的小說也好,這才是值得我驕傲一輩子的杰作!”

    “既然如此,你又為什么要干涉我呢?”宋筱蕾冷下臉來。

    周然呵呵一笑,打了個響指讓服務(wù)生換一杯咖啡:“你有多久沒更新了?”

    “三個月?四個月?不記得了?!?/p>

    “三個月零十一天。自從寫完‘白鴉一年前在大橋底下犯下的那起殺人案之后,你就沒再更新了。目前你的手上,只剩下電梯勒殺案這一個素材了吧?你就沒有想過,‘白鴉萬一就此銷聲匿跡了呢?即便天才如你,失去了素材來源,你也是無計可施吧。難道你要放棄這個炙手可熱的大IP嗎?”

    “放心,他肯定會再出來的,也許……他現(xiàn)在只是累了,想歇一歇?!?/p>

    “歇多久?半年?一年?他能歇,我們能歇嗎?”見宋筱蕾氣勢弱了下去,周然乘勝追擊,“所以,我們才要另辟蹊徑,讓你筆下的‘白鷺活起來,從犯罪現(xiàn)場的黑白世界中走出來,到五彩繽紛的現(xiàn)實(shí)中來。我們要給她愛情,給她幻想,給她尋常女人都會經(jīng)歷的那些痛苦,再用這些活生生的東西將你以前寫完的那些故事重新熔煉鍛造。你想一想,這和你在創(chuàng)作中所追求的現(xiàn)場的真實(shí)感及細(xì)節(jié)矛盾嗎?”

    宋筱蕾忽然間明白了什么,湊近周然問道:“是你自己想把在現(xiàn)實(shí)中不敢跨出的那一步,放在虛構(gòu)世界里去兌現(xiàn)吧?”

    周然像是被揭穿了心底的秘密,一口氣喝掉半杯新上的咖啡,說道:“你心中有一只自由飛翔的雌鳥‘白鷺,我心中有一只無拘無束的雄鳥‘白鴉,讓他們在書里相愛,在書里結(jié)合,在書里顛覆這個世界,這難道不是個絕好的創(chuàng)意嗎?”

    宋筱蕾被說得有點(diǎn)兒心動,她抬頭看了一眼窗外的夜空,映滿冰雪的瞳孔里竟似有一團(tuán)火焰被點(diǎn)燃。

    “你知道勒殺的原理嗎?”

    周然清了清嗓子,侃侃道:“勒殺是利用條索狀物環(huán)繞頸部,用手或者其他物體收緊,壓迫呼吸道引起窒息死亡?!?/p>

    宋筱蕾說:“所以,勒殺與繩索壓迫頸部的位置、力量的大小都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p>

    “所以你讓一個女人勒殺一個身強(qiáng)力壯的男人,你知道這有多難嗎?”

    “別人或許辦不到,但是‘白鴉,不,我說的是‘白鷺一定可以。”

    “這不是可不可以的問題!你知道勒殺里最常見的‘環(huán)繞方式嗎?”周然問道。

    宋筱蕾點(diǎn)點(diǎn)頭。

    “那是將繩索環(huán)繞在對方頸部,依靠肢體的力量將繩索兩端收緊后殺死對方。這是最快捷有效的方式,死者也最難反抗。因?yàn)椋粑щy的同時,兩側(cè)頸靜脈不能流通,會伴隨出現(xiàn)腦出血、顱內(nèi)壓增高,甚至意識喪失和抽搐昏迷??赡阍谛≌f里怎么寫的?死者頸部的勒痕集中在前端,到兩耳下方就已經(jīng)中斷,這說明她根本沒有使用最常用最有效的環(huán)繞方式來套住死者的脖子。這是一種低效的辦法。無論是現(xiàn)實(shí)中的‘白鴉,還是你筆下的‘白鷺,都不會采取這么低效的辦法?!?/p>

    “我倒覺得,相比效率,‘白鴉更在乎的是創(chuàng)意?!彼误憷購陌腥〕鲆粔K大號的方巾,攤開來擺在桌上??吹街苋坏哪抗獗晃^來,她才神神秘秘地又取出一枚一元硬幣。

    “硬幣?”周然吃了一驚。

    “對,警方之所以一直找不到兇器,就是因?yàn)檎l都想不到,兇器只是一塊普通的方巾。真正的秘密是這枚硬幣?!闭f完,宋筱蕾將硬幣放到了方巾正中的位置,以硬幣的直徑為寬度,將方巾卷成了一個長條,目測有六十厘米左右。

    “這能有什么用?”周然還是不明白其中的用意。

    “如果在勒殺時候,這枚硬幣正抵在對方的喉結(jié)上呢?”

    周然恍然大悟:“真有你的!居然能想到這么詭異的方法!”

    “用這種方法,死者頸部的皮膚也不會有任何擦傷和破損,只是在喉結(jié)上會有那么一小點(diǎn)兒美麗的紅斑。不只是暴力,還是藝術(shù)。”

    周然看著宋筱蕾透著一絲誘人邪魅的緋紅臉頰,有些心猿意馬。

    宋筱蕾知道周然在欣賞自己,于是刻意換了一個更加嫵媚的姿勢。誰知道,周然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被抽了一鞭子似的起身坐正。

    “怎么了?”宋筱蕾被嚇了一跳。

    “不對,筱蕾。我看過警方的報告,那名死者喉結(jié)上確實(shí)有一枚比硬幣略小的圓形紅斑!”

    “你是說……現(xiàn)實(shí)中被‘白鴉在電梯里勒殺的那個人?我小說里面死者的原型?”

    “對!我絕對沒有記錯!我還看過照片,和你準(zhǔn)備寫的一模一樣??蛇@個案子的細(xì)節(jié)從來沒有對外公布過?。 敝苋婚_始覺得后背發(fā)涼。

    宋筱蕾雙頰通紅,目光里透出壓抑不住的興奮:“難道我在無意之間,破解了‘白鴉無痕勒殺的秘密?”

    周然趕緊問道:“你還有沒有跟誰說過這件事?”

    “你是第一個,我甚至……都還沒來得及寫?!?/p>

    周然看著宋筱蕾,就像是看一個陌生的人。宋筱蕾被盯得很不自在:“看什么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你該不會是故意嚇唬我吧?”

    “不,筱蕾,我說的句句屬實(shí)。未卜先知的美女作家‘白鷺……這事我一定要好好策劃一下!如果操作得當(dāng),我們的新書會大賣!”周然恢復(fù)了幾分文化商人的本色。

    “叮咚”!服務(wù)生再次禮貌地敲響了打烊鈴,這已經(jīng)是今晚的第三次了。

    周然和宋筱蕾終于相視一笑,意猶未盡地起身。

    外面的雪絲毫不見收斂,烏壓壓落到兩人的肩頭。

    周然覺得自己達(dá)到了今天的目的,精神格外煥發(fā)。

    宋筱蕾搓著手,哈出一口熱氣,問道:“周然,我們認(rèn)識多久了?”

    周然不假思索地答道:“一年多了,怎么了?”

    “沒什么,我覺得日子過得可真是快。”

    周然像是明白了宋筱蕾的心思,一把將她攬過來,在她耳邊輕語道:“我們倆還長著呢!別說一年了,十年,二十年?!?/p>

    宋筱蕾羞澀地一笑:“還二十年呢!要維持我的新鮮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p>

    “所以,我今晚做了一個重要決定,我要帶你去我的藏寶屋,那里還有很多你意想不到的東西,我斷定你一定會喜歡的?!?/p>

    “你是要領(lǐng)先書中人物,在現(xiàn)實(shí)中跨出這實(shí)質(zhì)性的一步嗎?”

    “如果我說是呢?”

    “那我會覺得,或許你的心靈深處真的住著一只截然不同的‘白鴉?!彼误憷俣⒅苋坏难劬φf道。

    周然像是被夸獎了一樣,哈哈大笑:“也許這一步跨出去了,我就打開了潘多拉魔盒,也能和你一樣在黑夜里展翅高飛?!?/p>

    周然猛地?fù)ё∷误憷儆H吻,吻得她幾乎透不過氣來。

    本應(yīng)甜蜜窒息的長吻,宋筱蕾卻忽然掙扎開來,喘著粗氣環(huán)視周圍。

    “怎么了?”周然詫異地問道。

    “剛才那兒好像有人?!?/p>

    周然環(huán)視四周,很快就答道:“哪有人啊?”

    宋筱蕾平復(fù)了片刻,忽然問道:“如果‘白鴉真的就在這個城市,你覺得他會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也許是個沉默寡言的醫(yī)生,也許是個文質(zhì)彬彬的教授,也許是個深藏不露的警察,你懂的,就是那種一直在自己追捕自己的警察?!敝苋挥糜喙忸┝怂误憷僖谎郏爱?dāng)然,這都是我亂猜的?!?/p>

    “知道嗎?自從《白鷺》發(fā)表以來,我總有一種感覺,有什么人一直在暗中觀察著我?!彼误憷侔涯抗馔断蛳惹拔鼰熣哒镜奈恢?。

    “嗯,這真說不準(zhǔn)!‘白鴉如果知道有我們倆這種隨意編排他的人,估計是會在什么角落里暗暗觀察我們,等機(jī)會了結(jié)我們吧!”

    宋筱蕾像是被嚇到了,一頭扎進(jìn)周然的懷里,貪婪地嗅著他的氣味兒。

    周然心神蕩漾,聲音都走了樣:“又……怎么了?”

    “讓我好好地聞聞你?!?/p>

    “這大冷天的,別把鼻子凍壞了,走!跟我到童話里去,我讓你聞個夠,聞到死為止?!?/p>

    宋筱蕾輕聲地嗯了一聲,嘴角泛起一絲淡淡的微笑。

    對面的胖警察啪的一聲將燈柱轉(zhuǎn)到了宋筱蕾的臉上,照得她睜不開眼。

    一旁的高個兒警察卻又將燈罩壓了下去,沖胖警察輕輕搖了搖頭。他使了個眼色,胖警察點(diǎn)點(diǎn)頭,拿起兩人的馬克杯離開訊問室。

    “別怪我同事,兩小時了。我們問你犯罪細(xì)節(jié),你卻盡是扯一些創(chuàng)作啊、香艷故事啊什么的,也難怪他生氣?!?/p>

    宋筱蕾無力地答道:“不是你們說越完整越好嗎?我從頭說起又哪里不對了?”

    高個兒警察語速放慢:“我要聽的,是在我逮捕你之前,你殺死周然的細(xì)節(jié)?!?/p>

    “我說了很多次了,我是正當(dāng)防衛(wèi)!是他要?dú)⑺牢?!?/p>

    “他的動機(jī)呢?”

    “我不知道!真的,這一切太突然了!”

    “突然到你都來不及想好理由嗎?”高個兒警察冷笑道。

    宋筱蕾聽到這話里有話,于是對面前這個警察產(chǎn)生了好奇:“你叫什么名字?”

    “現(xiàn)在提問的人是我?!?/p>

    “你要我開誠布公,自己卻連名字都不肯說?!?/p>

    “蘇灃?!备邆€兒警察微微一笑,“不是豐收的豐,而是三點(diǎn)水的灃,地名。”

    “這個字可不僅僅是地名,‘水和‘豐放在一起,寓意著春季里灌溉莊稼的水流源源不斷。你父母給你起了這個名字,是寄望你做一個對社會、對他人有用的人。”

    蘇灃笑瞇瞇地坐到了椅子上,點(diǎn)上一支煙:“到底是作家,有文化,比我自己還清楚?!?/p>

    宋筱蕾苦笑道:“知道的盡是些亂七八糟、百無一用的東西?!?/p>

    “是嗎?我可不這么看。”蘇灃的目光鎖定著宋筱蕾臉上的每一個細(xì)微變化,“書本是實(shí)踐的濃縮,也就是說,是先有實(shí)踐,再有理論。你書里那些五花八門的殺人方法,都是靠什么實(shí)踐總結(jié)出來的呢?”

    “如果作家非要親身經(jīng)歷一件事情之后才能寫作,那就沒有文學(xué)了!”宋筱蕾辯解道。

    “就知道你會這么說?!碧K灃冷冷一笑,“對別人或許是這樣,但對你……這么說吧,我和殺人案現(xiàn)場打了十幾年交道,哪些是靠想象力胡編的,哪些是基于現(xiàn)實(shí)改良的,我一眼就能看出來?!?/p>

    “你到底想說什么?”

    “你小說里的那些殺人方法,不管看起來多么匪夷所思,但全部都是現(xiàn)實(shí)可行的。至今你發(fā)表過的六部作品里,每一篇、每一段都是可以操作的!”蘇灃忽然站起身來,對宋筱蕾形成壓迫之態(tài),“在我看來原因只有一個,那些殺人方法就是在實(shí)踐中總結(jié)出來的。之所以你會寫出來,是‘白鴉壓抑不住的表現(xiàn)欲,她需要讀者,需要觀眾?!?/p>

    蘇灃的鼻尖幾乎抵到了宋筱蕾的額頭。不知道是生氣還是尷尬,還是因?yàn)橛崋柺依锏膼灍?,宋筱蕾的臉變得緋紅。

    “沒想到,你還是我的忠實(shí)讀者?!彼误憷侔涯槀?cè)到一邊。

    “粉絲。我更喜歡這個詞?!碧K灃糾正道。

    “那你倒是說說,那些殺人方法在什么時候什么地方被什么人實(shí)踐過?”宋筱蕾語速飛快。

    “你就是‘白鴉!”

    “什么?”

    “你,以‘白鷺為筆名,用第一人稱創(chuàng)作系列推理小說家的美女宋筱蕾,就是我追了五年的連環(huán)殺人案真兇——‘白鴉!”

    訊問室里的空氣凝滯了,周遭的一切都像是擺脫了時間的束縛,定格為了永恒的瞬間。在這個瞬間里,兩人的目光都像是獵人,緊盯著自己的獵物;又都像是獵物,警惕著對面的獵人。

    宋筱蕾的一個寒戰(zhàn)打破了靜默:“周然那晚也曾說過,我設(shè)計的殺人手法和‘白鴉在現(xiàn)實(shí)中采用的一模一樣。但那……那只是我湊巧蒙對了一次!”

    “不只是一次,是全中!”

    “什么?我那六部小說里寫的都和現(xiàn)實(shí)中‘白鴉的作案手法一樣?”宋筱蕾驚問道。

    “等等!”蘇灃忽然打斷,“周然怎么會知道‘白鴉的殺人手法?”

    “他是大刊的主編,和警方常年都有聯(lián)系。他說辦案警察把沒有對外公布的細(xì)節(jié)給過他?!?/p>

    “胡說!我就是‘白鴉殺人案的主辦刑警,我根本不認(rèn)識他,也沒有將資料交給過任何人!”

    宋筱蕾仿佛吃了一驚:“你說什么?”

    蘇灃說:“我從來沒有透露過任何案件細(xì)節(jié)給任何人,告訴媒體的那些,要么無關(guān)緊要,要么我故意做了改動。最核心的那些細(xì)節(jié),我甚至連任何一個同事都沒說過。”

    “這就是說周然在……撒謊?”

    蘇灃搖搖頭:“別演戲了。這件事無關(guān)周然有沒有撒謊,重點(diǎn)還是在你寫的內(nèi)容上。如果你真的是基于‘白鴉的真實(shí)案件在創(chuàng)作《白鷺》,那么你的案件細(xì)節(jié)最起碼應(yīng)該和我給媒體的那些一樣。可結(jié)果恰恰相反,你小說里寫的極度接近真實(shí)情況——那些除了我沒有任何人知道的情況。所以,撒謊的是你。關(guān)于周然死的那晚,大部分都是你的謊言。但……有一點(diǎn)是真的?!?/p>

    “什么?”

    “他意識到了你的真實(shí)身份,這也是他的死因。”

    宋筱蕾這才聽明白了蘇灃的整個邏輯,不知為什么,她竟迫不及待地替他說了出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你就已經(jīng)認(rèn)定了我是‘白鴉。因?yàn)槌四悖ㄒ恢腊讣?xì)節(jié)的人,就只會是兇手本人。寫對了一次可以說是巧合,寫對了那么多次,還能有什么解釋?周然的死,在你看來,就是我身份被識破后而殺人滅口?!?/p>

    蘇灃鼓掌笑道:“小說家,你這次的推理,我給滿分。”

    宋筱蕾不停地點(diǎn)頭,恍然大悟道:“這個推理無懈可擊,連我自己都要相信了。”

    “這么說,你還是不想承認(rèn)?也對!你要真就這么認(rèn)了,那就無趣了?!碧K灃嘆了口氣,“五年,我被‘白鴉足足戲弄了五年。憑什么在一朝一夕之間就這么輕描淡寫地結(jié)束了?”

    “無趣?不!蘇警官!這是我這輩子遇到過的最有趣的事情!”宋筱蕾把雙手放上桌,腕上的手銬輕輕砸在了桌上,“你剛才對我的懷疑,我不打算輕易反駁,因?yàn)樗鼈兌加欣碛袚?jù),合乎邏輯,但如果這件事情還存有別的解讀方法,那就不能說你得出的才是真相,對嗎?”

    “真相,自然是唯一的?!?/p>

    “那你想聽聽我的第二種版本嗎?”宋筱蕾的神情姿態(tài)倏地一變。

    據(jù)周然描述,那是一棟冬湖邊上的獨(dú)棟別墅,據(jù)說進(jìn)入林區(qū)范圍后,還要再開上十分鐘。

    車窗外雖是白茫茫的一片,但宋筱蕾卻完全能腦補(bǔ)出這里一年四季的模樣。

    春天的嫩芽,夏天的樹蔭,秋天的落葉,冬天的皚皚白雪……

    周然左手繼續(xù)把著方向盤,右手撥弄著宋筱蕾的發(fā)梢:“喜歡這兒嗎?”

    “為什么現(xiàn)在才帶我來?”

    “因?yàn)槭裁茨兀磕阕屛液煤孟胂搿敝苋还首鞒了肌?/p>

    “因?yàn)榕履憷掀虐l(fā)現(xiàn)?還是怕我賴著不肯走?”

    “盡胡說!這地方,我沒帶任何人來過,你是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客人?!?/p>

    宋筱蕾故意抬高音調(diào)地“感謝”道:“那真是榮幸之至!”

    周然搖搖頭,繼續(xù)往前開了幾分鐘,終于到達(dá)了目的地。

    宋筱蕾少女般的玩心大起,還沒等車停穩(wěn),就拉開車門沖了出去,在門前空曠的空地上盡情奔跑,在厚厚的積雪上踏出腳印。

    周然停好了車,卻不上前去,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宋筱蕾。

    這個女孩兒總能喚醒他的熱情,讓他活得無比真實(shí),就像是上天特意為他量身打造,他有什么理由拒絕呢?但……這一步一旦走出去,可就真回不了頭了。

    宋筱蕾注意到周然的異樣,問道:“怎么了?”

    周然癡癡地說:“人和人之間,有時候留些距離,反而更美??康锰?,怕夢會醒?!?/p>

    “把我?guī)н@兒來,又要跟我保持什么距離,你今晚也太奇怪了!”

    “原諒我,一個酸文人的多愁善感而已,確實(shí)多余得很!今朝有酒今朝醉才是人間至理!”

    啪的一聲,正中腦門。周然一本正經(jīng)的演講被迎面而來的一個雪球給中斷,等他回過神來,第二個雪球又飛了過來,被他快速避開。

    “好啊!你等著!”周然“大怒”,將皮包扔到一邊,彎腰就捏起一個雪球投了回去。

    兩人幾個回合的戰(zhàn)斗,打得難分難解,直到周然扔出的一個拋物線竟正中宋筱蕾的頭頂。

    宋筱蕾猝不及防地啊了一聲,應(yīng)聲倒地。

    周然嚇了一跳,趕緊跑過去查看她的情況。他扶起宋筱蕾的腦袋,不停呼喊著她的名字,她卻依然雙眼緊閉,毫無反應(yīng)??僧?dāng)周然的大拇指剛掐上宋筱蕾的人中,她卻忽然睜眼,兩只手中滿滿的雪,全部按在了周然的臉上。

    宋筱蕾咯咯咯地笑了。

    周然發(fā)現(xiàn)自己又上當(dāng)了,便“氣急敗壞”地壓到她身上,懲罰性地吻了上去。

    這個吻,竟然長到了大雪快將二人掩埋。

    別墅臥室的雙人床上,宋筱蕾側(cè)著身子睡著了,周然卻無比清醒地盯著天花板。他點(diǎn)了支煙,可打火機(jī)的清脆響聲卻如某種開關(guān)一般,讓宋筱蕾睜開了雙眼。

    宋筱蕾轉(zhuǎn)過身來,看著周然:“我還以為你累了。”

    “我也以為我累了?!?/p>

    “你說這里是你的藏寶屋,讓我來看你的寶藏,可到頭來,卻只是一個和情人幽會的場所。把女人騙上床的話術(shù),男人都是無師自通嗎?”

    周然搖頭道:“不!之前我是打算讓你看的,可真的來了之后,又有點(diǎn)兒舍不得了?!?/p>

    “你舍不得什么?”宋筱蕾笑道。

    “你啊!”

    “我?”宋筱蕾坐了起來,苦笑道,“剛到手你就要離開我?”

    “別誤會!我說的不是通常意義上的那種舍得。我是在想,有些事到底該不該讓你知道。潘多拉盒子一旦打開,命運(yùn)的軌跡就再也無法逆轉(zhuǎn)了。你可能不再是曾經(jīng)的你,你的天真爛漫,你的干凈純粹,都可能被我給毀掉?!?/p>

    “說得這么嚴(yán)重,到底是什么?”

    “別問了!我已經(jīng)做決定了,不能讓你知道。千錯萬錯,錯在我今天心血來潮!”周然嚴(yán)肅起來,“這是為你好!也可以說,我是真的舍不得現(xiàn)在的你?!?/p>

    “周然,不帶這樣的好嗎!你吊足了我的胃口,現(xiàn)在又單方面告訴我你后悔了,你為什么總這么自以為是?為什么總要替我做決定?”宋筱蕾生氣了,下床隨手抓起一件睡袍披上,直接走出了臥室。

    周然嘆了口氣,但也只得下床追了過去,眼見宋筱蕾進(jìn)入了書房,卻無論如何敲不開房門。

    宋筱蕾在書房里生著悶氣,可愛書如命的本性卻又讓她不得不被眼前這些東西所吸引。她無視周然急促的敲門聲,打量著面前的書柜和那些稀奇古怪的擺設(shè)。

    一幅藍(lán)色星空與白衣女子的畫,一把仿古的黃銅裁紙刀,一座刻上了祝語的水晶獎杯,一塊鑲在小木框里的一元硬幣被擺在書桌的案頭……

    宋筱蕾覺得這些東西無比的熟悉,熟悉到就是自己真實(shí)記憶中的一部分。原來,這就是周然的寶藏!

    她完全忘記了剛才和周然之間的不愉快,大聲地問著門外的人:“周然,這枚硬幣,難道就是……”

    話沒說完,周然竟踹開書房的門,沖了進(jìn)來,雙手直接扼住了她的脖子。

    周然面紅耳赤,青筋暴起,神情竟像是無比惋惜地說道:“為什么你就是不信,我都是為你好。”

    “就這么毫無預(yù)兆地襲擊你?”

    “對!我當(dāng)時的反應(yīng)比你更加驚詫,不,是驚恐?!彼误憷俅鸬?,“所以,當(dāng)我奮力掙脫,而他用獎杯砸向我的時候,我才條件反射地拿起了那把黃銅裁紙刀。”

    “一刀正中心臟,該說你手法嫻熟嗎?”

    “這一點(diǎn)我沒法兒解釋,只能說是巧合吧。”

    “這一點(diǎn)也不重要,你繼續(xù)?!?/p>

    “我看著周然的尸體,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他為什么要?dú)⑽??說實(shí)話,在那一剎那,我腦中曾經(jīng)閃過無數(shù)的可能。我甚至想過,他殺死我,是為了將《白鷺》的故事從我手中奪走。無論是著作權(quán)還是版權(quán),這都是相當(dāng)大的一塊利益。我當(dāng)時太慌亂了,以至于除了報警,并沒有認(rèn)真冷靜地思考這背后的邏輯。”

    “這邏輯就是,周然才是真正的‘白鴉,對嗎?”這一次,是蘇灃替宋筱蕾說出了答案。

    宋筱蕾的臉又不合時宜地紅了:“看來,我們是互為知己?!?/p>

    “不敢當(dāng)!因?yàn)槟阏f的,我并不相信。”

    “我知道,但你靜下來想一想,今晚我無意間破解了‘白鴉真正的殺人手法。如果周然是‘白鴉,他的第一反應(yīng)是什么?是害怕嗎?不是,是一種表演者找到觀眾的喜悅。所以他把我?guī)У搅怂牟貙毼荩緛硎菧?zhǔn)備告訴我,他就是‘白鴉,就是我小說里的那個神??烧娴牡侥莾阂院螅蠡诹耍?yàn)檫@層窗戶紙一旦被挑破,只有兩種可能:要么我會虛與委蛇,一旦離開后就向警察揭發(fā)他;要么我會敬他如神,從此以后對他唯命是從,我再也寫不出那樣自由的文字。無論這其中哪一種,現(xiàn)在的宋筱蕾都將不復(fù)存在,而他確實(shí)舍不得。”

    “可那就更無法解釋,他為什么會突然要?dú)⒛?。?/p>

    “因?yàn)槲野l(fā)現(xiàn)了他的秘密,他書房里的那些擺設(shè),全部都是在‘白鴉系列案件中出現(xiàn)過的關(guān)鍵物證甚至是兇器。這些東西,我寫之前并沒有想到,都是他在和我探討劇情時建議的。如果不是那枚硬幣也出現(xiàn)在了那里,我甚至可能會忽略其他東西?!?/p>

    “謊言之中,必有真相。你剛才的敘述里,確實(shí)有些是真的。比如,周然可能真的是一個‘白鴉的狂熱粉絲,他究竟是把真實(shí)的細(xì)節(jié)讓你融進(jìn)了小說里,還是把小說里的虛構(gòu)物品一比一復(fù)刻了出來,誰都無法證明。”蘇灃提出異議。

    “你剛才沒聽我說話嗎?”宋筱蕾急了,“硬幣!硬幣!為什么我一提硬幣他就破門而入?因?yàn)檫@些東西里,只有硬幣是特別的。其他的東西可以像你這么解釋,但硬幣呢?它從未在小說里出現(xiàn)過,因?yàn)槲腋具€沒開始寫。周然為什么會有這樣?xùn)|西?一枚普通的一元硬幣,還特意鑲在木框里?就算他說的是真話,從警方那里知道了死者喉結(jié)上的紅斑,但那也得不出兇器是手帕里包一枚硬幣的結(jié)論。因?yàn)榘l(fā)現(xiàn)這個秘密的人是我!”

    蘇灃忽然間沉默了,足足一分鐘后,才重新開口:“既然他已經(jīng)有了要跟你和盤托出的想法,為什么第一時間不是說服你、拉攏你,而是選擇最極端的滅口?照你說的,你即便知道他是兇手,也不會怎么樣,對吧?”

    “我也許不會出賣他,但一定會離開他。如果我本人的性格真像我小說里呈現(xiàn)的那樣暗黑,我的確會成為他的最佳盟友、靈魂伴侶。但那晚在別墅里,他忽然發(fā)現(xiàn)了那個我極力掩藏的真相?!?/p>

    “什么真相?”

    “我也只是個普通女孩兒,創(chuàng)作世界里的那個女殺手‘白鷺根本不代表現(xiàn)實(shí)世界里的我。一直以來,那都是周然的一廂情愿?!彼误憷賴@了口氣,“所以,當(dāng)他認(rèn)識到了這一點(diǎn),才會說他后悔了自己的心血來潮?!?/p>

    “我能問一個問題嗎?”

    “我還享有拒絕的權(quán)利嗎?”

    “是你先開始寫《白鷺》,還是周然先找到你?”

    “《白鷺》在網(wǎng)站里更新了十幾天后,他才找到我。這一點(diǎn),我們簽合同的時間能證明?!?/p>

    “如果他是‘白鴉,為什么要主動接近你?這里面的風(fēng)險不言而喻?!碧K灃問道。

    “那你為什么又懷疑我就是‘白鴉,我把自己的犯罪經(jīng)歷寫出來,風(fēng)險豈不是更大?”宋筱蕾反問。

    蘇灃呵呵一笑:“也對!被你將了一軍?!?/p>

    宋筱蕾說:“其實(shí)你懷疑我的理由,和我懷疑周然的理由相同。真正的‘白鴉不僅僅是殺人者,也是表演者,他需要有讀者有觀眾,他需要有人說出他的‘豐功偉績。我只是他找的一個合適的代理人?!?/p>

    蘇灃的食指沖著宋筱蕾隔空點(diǎn)了一下。

    宋筱蕾點(diǎn)點(diǎn)頭:“只可惜,我的悟性太差了。原以為他的強(qiáng)勢都是源于編輯對作者的控制欲,其實(shí),那只是一個本尊糾正盜版者的沖動?!?/p>

    蘇灃再次情不自禁地鼓掌,掌聲久久不停:“太棒了!說得我都快深信不疑了。”

    “怎么?你還不信?”

    蘇灃搖搖頭:“的確,你這個版本幾乎毫無破綻,但可惜,它并不能推翻我那個版本——沒有那么多的情愛糾葛,最原始的獵殺法則,這才是你,這才是真正的‘白鴉。”

    宋筱蕾仰頭長嘆,一副“天啊,這人怎么這樣”的表情,嘴上卻說:“那我真百口莫辯了,要?dú)⒁獎庪S便你吧!”

    “不能怪我啊!真相是有排他性的。目前為止,我的版本依然可以解釋得通:書房里的‘紀(jì)念品其實(shí)是他作為‘白鴉狂熱粉絲的執(zhí)念,唯一的例外,是那枚本不該出現(xiàn)的硬幣……其實(shí)是你帶過去的?!币娝误憷傧氩遄欤B忙用手勢制止,“別否認(rèn),鑲了框比巴掌略大一點(diǎn)兒,你隨身的挎包綽綽有余?!?/p>

    “蘇警官,別忘了,是我報的警!別墅那么偏僻,又靠在湖邊,我處理尸體的辦法應(yīng)該很多吧?”

    “正因?yàn)榈靥幤?,來往只有唯一的一條路,如果周然就這么消失了,作為最后一個和他在一起的人,你很難撇得干凈。”蘇灃指著宋筱蕾,“只有讓周然的尸體被人發(fā)現(xiàn),他才能成為你的替罪羊,你才能真正安全。說實(shí)話,如果你剛才不指證他是‘白鴉,我還真想不到這一點(diǎn)?!?/p>

    宋筱蕾先是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隨后滿懷敬意地說道:“真難以想象,一個像你這么厲害的警察,居然會五年都抓不到‘白鴉?!?/p>

    蘇灃給自己點(diǎn)了一支煙,說:“知道嗎?從你出書的那天起,我就一直注意著你們倆。我告訴自己,‘白鴉一定就是你們其中的一個,但我沒有證據(jù),也沒有辦法確定誰才是。”

    “現(xiàn)在被你咬住不放的人是我,我看你挺確定的?!彼误憷俸橇艘宦?。

    “你以為‘白鴉是什么人?他是唯一一個能從我手中逃脫的兇手,而且連續(xù)成功了七次!他會死在這么簡單粗暴的情景下嗎?我不是沒有辨別的方法。我很早就告訴自己,如果你們倆有一個人死了,那么活著的那個就是‘白鴉!”蘇灃猛吸了一口,指間的紅點(diǎn)在嘴邊一明一滅。

    煙霧繚繞中,宋筱蕾的腦海里忽然閃現(xiàn)出一段原本無足輕重的畫面。

    那個大雪的夜晚,咖啡館的窗外……

    宋筱蕾仰天長嘆了一聲,暗自責(zé)罵自己竟是如此遲鈍。她低下頭,話鋒一轉(zhuǎn),反問道:“蘇警官,你一般什么時候會抽煙?”

    蘇灃愣了一下:“訊問的時候吧?!?/p>

    “監(jiān)視人的時候呢?”

    “嗯,也會?!?/p>

    宋筱蕾更加肯定了,追問道:“你注意我們倆有多久了?”

    “一年吧。我在《知更鳥》上看過你的小說之后?!?/p>

    “那你應(yīng)該很清楚,讓你在意的那些現(xiàn)場細(xì)節(jié),并不是我在網(wǎng)站更新時就有的,都是在跟周然合作之后?!?/p>

    “你還是想說,那都是周然告訴你的嗎?”蘇灃搖搖頭,“其實(shí)我真正在意的,是在那之后,‘白鴉就從世上忽然消失了,沒有再犯下任何案子?!?/p>

    “一名筆名‘白鷺的女作家悄然現(xiàn)世,一個綽號‘白鴉的兇手人間蒸發(fā)?!彼误憷倏嘈?,“確實(shí),任何刑警都不會把這當(dāng)作巧合?!?/p>

    “世上無巧合,只有有心人而已?!?/p>

    “贊同?!彼误憷倮^續(xù)道,“可我剛才差點(diǎn)兒忘記了,那晚還有一件特別巧合的事?!?/p>

    “什么事?”蘇灃湊近了些。

    “我報了警,警察不到十分鐘就來了,而且來的那人竟然就是追查‘白鴉五年之久的宿敵,你說,這算巧合嗎?”

    “我當(dāng)時正好就在附近,離得不算遠(yuǎn)?!碧K灃解釋道。

    “是嗎?真巧!相信這也正好能解釋,為什么最近的警局都需要十五分鐘的路程,你卻只花了十分鐘?!?/p>

    “說重點(diǎn)?!碧K灃知道宋筱蕾話里有話。

    “世上無巧合,只有有心人而已?!彼误憷賮砹藗€“還施彼身”,“你之所以離得那么近,是因?yàn)槟惚緛砭驮诒O(jiān)視著我們。十分鐘,那恐怕都是你為了免除懷疑而故意耽誤了些時間吧?!?/p>

    “你是說我那天晚上一直跟著你們?”

    “如果我沒猜錯,在咖啡館對面煙不離手的人也是你吧?一年來,你都是這樣盯著我們嗎?”

    “如果我回答是,就有問題了嗎?”蘇灃這句話聽不出究竟是承認(rèn)還是否認(rèn)。

    “有!如果你回答是,我忽然就想到了第三種版本。一個比我或者周然都更加匪夷所思的版本。”訊問室里的角色像是被轉(zhuǎn)換了,宋筱蕾的目光咄咄逼人。

    蘇灃依然還是之前那般云淡風(fēng)輕,夸贊道:“漂亮!你果真沒有讓我失望。”

    “但你不會承認(rèn)的。畢竟,你不會被這種簡單粗暴的情景所難倒。是吧,‘白鴉?”宋筱蕾長舒一口氣。

    “對!這才是我期待已久的對手!”蘇灃整個人興奮起來,“繼續(xù),‘白鴉,我真想看看你要怎么扭轉(zhuǎn)今天這個局面?!?/p>

    “說實(shí)話,從開始寫《白鷺》的那天起,我就有個奇怪的想法,如果‘白鴉知道我這么編排他,會不會找上我。老實(shí)說,我有些害怕。當(dāng)周然找到我的時候,我曾一度認(rèn)為他就是‘白鴉,可除了那天晚上,他的表現(xiàn)實(shí)在是太正常了。他一直覺得劇情和人物都不夠戲劇化,希望給‘白鴉加上一些我甚至認(rèn)為有點(diǎn)兒狗血的劇情。我覺得真正的‘白鴉不會允許別人這樣任意涂抹自己。那么,是‘白鴉沒有看到我的小說,還是看到后不以為然?我覺得,都不太可能。那么只能是,他在用自己的方式觀察著我,分析著我,看看我有沒有跨過那條紅線?!?/p>

    “你是說提防你察覺到真相嗎?從殺人手法上來說,盡管小說里改動了一些形式,但核心并沒有變。如果‘白鴉另有其人,我不覺得他會放過你,要么賜予你真相,要么賜予你死亡,要么二者皆有。可是……你還活著。”

    “你說得對,謊言之中,必有真相。想想你懷疑我的理由吧,‘白鴉需要讀者,需要觀眾,這就是我活著的唯一的理由!”

    “假如……我是說假如,我真的就是那個無時無刻不在監(jiān)視你們的‘白鴉,那么周然那晚殺你的動機(jī)可就不存在了。他為什么要?dú)⒛悖磕惆炎约赫?dāng)防衛(wèi)的前提給推翻了?!?/p>

    “不,還是成立的,不管是周然殺我的動機(jī),還是我正當(dāng)防衛(wèi)的動機(jī)?!彼误憷僮孕诺卮鸬馈?/p>

    “哦?說來聽聽?!?/p>

    “你之前說過,你沒有將案件的核心細(xì)節(jié)告訴任何人。我也說過,那些核心細(xì)節(jié)都是周然明示或者暗示我加進(jìn)去的。那他是怎么知道的呢?他的房間里為什么會有硬幣之類的‘紀(jì)念品呢?只有兩種可能,要么他就是‘白鴉,要么他認(rèn)識真正的‘白鴉!有一點(diǎn)他沒說謊,他確實(shí)是第一個想寫‘白鴉殺人案的人,因?yàn)樗悄阌H自挑中的講述人!”

    蘇灃的眼睛里透出刀子一般的利芒,嘴角卻掛著微笑,完全沒有打斷宋筱蕾的意思。

    宋筱蕾繼續(xù)說道:“只可惜,周然知道了那些寶貴的細(xì)節(jié),卻沒辦法善加利用,這時,一個初出茅廬、不知深淺,滿腦子胡思亂想的網(wǎng)文新人進(jìn)入了周然的視野。我在不知不覺之中,成了你的講述人。接下來的事情,和其他版本就有點(diǎn)兒區(qū)別了。他那晚帶我去‘藏寶屋,或許本來是想貪功,假裝自己就是‘白鴉,又或許是想取代我,偏偏又猶豫不決,總之,當(dāng)我發(fā)現(xiàn)那枚硬幣的時候,他就徹底清醒了過來。畢竟一旦讓你暴露,他也不可能活得下去?!?/p>

    蘇灃竟像是意猶未盡:“然后呢?”

    “說完了?!?/p>

    “不!我覺得如果是我來編這個版本,它會是這樣?!碧K灃清了清嗓子,“你低估了人性的復(fù)雜,即便是周然這樣的書生,也不會心甘情愿地對他人俯首帖耳。他把你帶去別墅,只是為了占有你,假裝自己是‘白鴉,只是為了確保你會死心塌地。可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你有普通女孩兒的一面時,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靠自己也能讓你傾心時,他改主意了,他拒絕盜用‘白鴉的光環(huán),只想作為周然來擁有你。只有這樣,他心理才能稍微平衡,自覺壓住了‘白鴉一頭?!?/p>

    “為什么占有我就會壓住‘白鴉一頭?我有那么重要嗎?”

    “也許在‘白鴉的心里,你很重要。也許周然那晚的所作所為,是擔(dān)心‘白鴉遲早有一天會找上‘白鷺,將他這個中間人撇開。不管怎么看,真正理解‘白鴉的人是你而不是周然,對嗎?他有什么理由不在乎你呢?”

    宋筱蕾的臉再一次緋紅,心怦怦直跳,她生怕對方察覺到這一點(diǎn),假裝雙手掩面思考?!叭绻媸悄阏f的那樣,周然怎么會殺我呢?”

    “你不是說了嗎?他清醒了,賭上尊嚴(yán)的情愛游戲怎么都比不上性命重要吧!又或許,他一直都在嫉妒你,嫉妒你才能與‘白鴉之間產(chǎn)生羈絆。這對鳥兒才是天生的一對。更何況,‘白鴉說不定已經(jīng)忍不住了,想自己參與到小說的創(chuàng)作中來?!?/p>

    宋筱蕾斗著膽子問道:“你承認(rèn)自己是‘白鴉了?”

    蘇灃哈哈笑道:“我承認(rèn)什么?我只是跟著你的節(jié)奏隨便胡說八道了一番而已。你以為這樣就能把自己撇清?”

    “你怎么還在懷疑我!”宋筱蕾有些急了。

    “死了的周然不是,我自己也不是,剩下的只有你了,我不懷疑你懷疑誰?”蘇灃說道。

    “同樣的道理,死了的周然不是,我自己也不是,那還剩下誰?唯一知道真相的兩個人,一個成了死人,一個成了替罪羊,這可是千載難逢的謝幕良機(jī)??!不然,你這輩子都要把‘警察和兇手兩個角色演下去,要么警察永遠(yuǎn)抓不到‘白鴉,要么‘白鴉的完美記錄就要被終止。無論哪種,總有一天,他們中的一個會崩潰?!彼误憷籴樹h相對。

    蘇灃淡淡一笑。對手確實(shí)難纏,但同等證據(jù)條件下,顯然勝利的天平依然在他這邊。

    這時,離開很久的胖警察終于回來了,端回兩杯咖啡。

    “蘇隊(duì)!有情況!”胖警察有急事匯報。

    胖警察在蘇灃耳邊一番私語,蘇灃的臉色逐漸由白轉(zhuǎn)青,狠狠地盯著宋筱蕾,可看到宋筱蕾那副不明就里的表情,他忽然又不禁笑了,大大方方地說道:“恭喜你!周然家的獎杯底下有個機(jī)關(guān),能夠打開書房的密室。我們在里面找到了大量能夠證明他是‘白鴉的證據(jù),包括一塊沾滿了其中一名案件死者DNA的藍(lán)色手帕。”

    “就是包著硬幣的那塊手帕?”

    “對!你不做刑警真是可惜。”

    宋筱蕾搖頭道:“我還是更喜歡寫作,這方面我更有天賦,不是嗎?”

    “對!太有天賦了!”

    兩人相視一笑。

    宋筱蕾被律師保釋出來的那天,蘇灃已早早在監(jiān)所外等著她。

    “我送你回家?”

    “好??!”

    兩人都沒半點(diǎn)兒猶豫。

    車上的前五分鐘,竟是完全的沉默,兩人都像是等待著對方先開口。

    車恰好路過《知更鳥》雜志社所在的楚風(fēng)傳媒大廈,蘇灃到底先忍不住了:“那天的事我們好像還沒討論完吧?”

    “案子不是已經(jīng)結(jié)了嗎?”

    “我沒說案子,我說的是你的小說?!?/p>

    “那好,這方面我知無不言。”

    “我覺得整件事最大的問題就在于,一切都是基于你的敘述,是你說案件細(xì)節(jié)是周然告訴你的,是你說那是你第一次去周然的別墅,是你說那晚是你們關(guān)系進(jìn)入實(shí)質(zhì)性的第一次……可這些都是一面之詞,無法證實(shí)啊!”

    “的確!但你也不能說我的話是假的?。 ?/p>

    “的確!但話說回來,假如這個前提是虛構(gòu)的,那很多事情可就不一樣了?!?/p>

    “‘白鴉的那些兇器上都有周然的指紋,能有多不一樣?”

    “如果你之前就去過那棟別墅,如果你之前就知道有密室,如果是你曾經(jīng)一點(diǎn)點(diǎn)地將那些兇器轉(zhuǎn)移到了周然的家里……那可就太不一樣了?!?/p>

    宋筱蕾無奈地笑了:“我之前可以打著推演劇情的名義,名正言順地讓他碰到那些東西,留下指紋根本就不是難題?!?/p>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怎么樣,你怎么解釋?”蘇灃笑嘻嘻的,竟像是真的在討論劇情。

    “我不用解釋,你這本來就是猜測。我倒想問問,如果我要除掉周然,我怎么會把自己置于如此危險的境地?讓‘白鴉暴露在警方的視線里,可不是最佳選擇!”

    “如果是別人,是這么個道理。但如果是‘白鴉,也許這正是他想追求的戲劇效果呢?我可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以前是,以后也是?!?/p>

    不知不覺,車已經(jīng)開到了宋筱蕾家樓下,可她并不急著下車,而是繼續(xù)問了一句:“難道自己報警讓警察抓住也是這戲劇效果的一部分?”

    蘇灃笑道:“我剛才想到一件有趣的事。我姑且一說,你姑且一聽?!?/p>

    宋筱蕾快速地點(diǎn)頭回應(yīng)。

    蘇灃緩緩說道:“謊言之中,必有真相。正如你在所有版本里所說,硬幣是一切的觸發(fā)點(diǎn)!只不過,不是你因硬幣懷疑周然,而是周然因?yàn)橛矌?,更加懷疑你?!?/p>

    “那按你說的,我每次寫的細(xì)節(jié)都和現(xiàn)實(shí)吻合,那么多次他都沒有懷疑我,偏偏這次?”

    “因?yàn)橹八娌恢腊讣?xì)節(jié),而這次他知道了?!碧K灃抱歉地說道,“對不起,訊問時我沒有說實(shí)話,其實(shí)關(guān)于硬幣背后的這起勒殺案的細(xì)節(jié),是我匿名發(fā)郵件告訴他的。你太久沒更新小說了,我等得有些心焦,不得已用這種方法刺激了他一下,順便觀察他是不是‘白鴉,沒想到……這給他引來了殺身之禍?!?/p>

    宋筱蕾難掩驚異之色。

    “對!你那晚在咖啡廳對面看到的人就是我,我抽煙,假裝打電話,正是要看看你們在接觸到爆料之后的反應(yīng)?!碧K灃繼續(xù)道,“他的反應(yīng)有些超出我的意料,看來是被感情沖昏了頭。他將你帶到別墅,一番云雨之后,在書房里跟你攤牌。他說他知道你是‘白鴉了,他不介意,甚至很歡喜。他希望你對他坦誠,并表示他絕不會背叛你。可惜的是,他以為你需要知己,需要盟友。但他錯了。他只是你精心挑選的替罪羊,從來都不是他挖掘到了你,而是你找到了有利用價值的他?!?/p>

    “這和我報警有什么關(guān)系?”

    “有關(guān)系。”蘇灃說道,“你當(dāng)時心里難道就沒想過,周然為什么會忽然起疑?他的消息來源又是誰?如果來源確實(shí)存在,為什么以前的細(xì)節(jié)他都不知道,唯獨(dú)知道了硬幣這一起?所以,你最終選擇了報警,是追求戲劇效果,還是為了引某個人出來呢?”

    “誰?”

    “對啊!誰?”

    宋筱蕾的臉上呈現(xiàn)出難掩的滿足,她緩緩地說道:“真相是唯一的,也是排他的。你的這個新版本,還是不能推翻另外兩個,不是嗎?話說回來,你真的不需要找任何講述人,你自己就是最好的小說家?!?/p>

    宋筱蕾下車前,在蘇灃額上輕輕一吻。

    蘇灃沒有躲閃,甚至沒有一絲驚訝。

    宋筱蕾回到久違的家中,第一件事是將窗簾拉開一條縫,觀察著還在車旁抽煙的蘇灃。

    蘇灃帥氣、憂郁,偏偏目光又極其銳利,仿佛能洞悉一切人心,拆穿一切謊言。這一切讓宋筱蕾沉迷得無法自拔。

    樓下的蘇灃抽完煙,忽然又抬頭仰望宋筱蕾所在的樓層。

    盡管距離遠(yuǎn)到了絕不可能看清對方的臉,但宋筱蕾仍在“四目相對”的瞬間嚇得躲到了窗簾后,心臟幾乎要跳出來。

    果然,這是一個絕不會讓自己失望的對手。

    蘇灃呢?他也抱著一樣的想法,他一輩子都會死死咬住這個女人,不管是用哪種方式。畢竟,這是多年以來第一個讓自己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機(jī)感的人,也是讓自己終于不再孤獨(dú)的人。

    這場貓鼠游戲,應(yīng)該繼續(xù)下去。

    誰是貓?誰是鼠?已經(jīng)不再重要。

    宋筱蕾看著蘇灃上車駛離,忽然間,久違的靈感似千軍萬馬奔襲而來。她迅速在唱片機(jī)上放了一張歌劇《寵姬》的黑膠碟,選中了那首多尼采蒂的詠嘆調(diào)《哦,我的費(fèi)爾南多》——

    別引起他的情恨,逃走!

    他就會知道,他愛的是怎樣一個女人……

    天作證!我的痛苦天作證!

    ……

    伴隨著女中音低沉渾厚的歌聲,她在電腦上飛快地寫下——

    “白鷺”成功地騙過了所有人,但也終于迎來了前所未有的孤獨(dú)。

    她需要新的獵物,一個和自己史無前例地接近,讓她絲毫不敢懈怠的獵物。

    如果結(jié)局注定失之交臂,那她這次不妨讓出獵人的寶座如何?心甘情愿去做一個獵物吧!一個愛情的獵物。

    真相呢?那不重要。

    謊言就是真相的另一個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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