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超
近代以來,鄂西商業(yè)逐漸融入經濟全球化進程,為當下區(qū)域社會經濟格局的奠定了重要基礎。漁洋關是五峰縣(清代稱長樂縣,1914年改稱五峰縣,今稱五峰土家族自治縣)的商業(yè)貿易重鎮(zhèn),且為湘鄂西地區(qū)重要的物資集散中心,是四川與湖南往來的重要“商業(yè)支站”,“各地貨物多集于此,蓋一繁盛市鎮(zhèn)也”[1]。民國時期,時人即認識到漁洋關的重要性曰:“漁洋關雖小,它是整個鄂西的縮影?!保?]茶葉貿易為該地貿易大宗,其中外銷紅茶貿易在湖北省占重要地位,“漁地實業(yè)素推茶廠為巨擘,所制紅茶行銷英、俄有年,為我國茶葉著名產地,亦為本省第二產茶中心”[3](P34)。目前學界對漁洋關茶葉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歷史發(fā)展簡介、突出歷史地位等方面①,未能發(fā)掘區(qū)域茶葉貿易發(fā)展的內在邏輯及其與區(qū)域社會的互動關系。因此,本文主要依據新發(fā)現的民國時期檔案、報刊等史料,考察近代漁洋關茶業(yè)的興起,分析制約茶業(yè)發(fā)展的因素,同時將茶葉貿易置于近代全球化與區(qū)域社會變遷的視角下,探討其與區(qū)域社會的互融共生關系。
晚清以來,中國逐步被迫卷入世界資本主義體系,但由于鄂西地處中部腹地,受其影響尚較弱。隨著宜昌開埠后,鄂西經濟才逐漸發(fā)生深刻變革,漁洋關茶葉貿易是變革中的典型代表,其興起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四點。
漁洋關位于鄂西邊隅,處群山之中,“四周繞以崇山峻嶺,當中稍現平地,適當鄂屬恩施、鶴峰及湘屬桑植等縣之要沖”[1]。境內之漁洋河“疏通著盆地內外的文化與貨物,成為漁洋關的交通孔道”[2],可行木帆船經聶家河入宜都匯合長江。清代楊?;汀稘O洋小記》記載漁洋關地理形勢曰:“漁洋,古長陽之南境,今長樂之東鄉(xiāng)也。東接枝江、夷道,南連松滋、石門,西通五峰之隍,北距佷山之麓。群山秀削,古嶺綿延,一水云奔,漢溪繚繞,輪廣周回,約計二百余里。人煙聚集,不下百千家。土壤膏腴,舟船便捷,靈秀之區(qū)也?!保?](P2027)《五峰縣志》亦載,漁洋關“東出宜都長江碼頭,西扼湘鄂西數縣要徑,南北流客匯聚,歷為湘鄂山地通向江漢平原必經之道”[5](P43)。因區(qū)域地理位置的相對區(qū)位優(yōu)勢,漁洋關逐漸成了“湘鄂要沖,施鶴門戶”[2]。
漁洋關地理位置的優(yōu)勢帶動了商業(yè)的興盛,“四通八達,川湘貨物多以此為轉運站,往來客商絡繹”[3](P32)。同治《宜昌府志》載,長樂縣“商賈惟漁洋關為一邑巨鎮(zhèn),百貨叢集,十倍于城中”[6](卷11,P430)。光緒《長樂縣志》亦載曰:“邑屬漁洋關,商賈輻輳……多屬廣東、江西及漢陽外來之人。”[7](P169)宜昌開埠后,江西、廣東等外地商人和美、英、俄等外國商人紛紛來此經商,帶動了區(qū)域土貨外運貿易的發(fā)展;與此同時,漁洋關市面外來洋貨貿易興盛,鶴峰、來鳳、松滋、石門、桑植、龍山、長陽、宜都等縣客商紛紛來漁洋關販賣倒運[5](P10)。漁洋關逐漸成了商賈云集、人口稠密的繁榮集鎮(zhèn),“那些挑鹽巴的,販山貨的,都要在這里下店。每當夕陽西下時,小小的街道,頗有幾分熱鬧,騾馬客、挑腳漢都在伙鋪里休息。有興趣的人,擺上龍門陣,一直到深更半夜才能散場”[8](P107)。由此,該地形成了區(qū)域內重要的商業(yè)貿易與物資集散中心。
五峰縣高山環(huán)繞,平原罕見,“地瘠民貧,冠于全省”[9](P1435),區(qū)域內坡坎不能耕種之地,多栽漆、茶、桐木、梓杉等樹,加之氣候、土壤等條件有利于樹木的生長,因而茶葉種植條件優(yōu)越,且產茶葉品質較好,石梁司之茶園坡“產茶,味美”[7](P61)?!霸谇迥┑臅r候,曾有美商某君來此調查,以為五峰茶葉之品質,僅稍遜于安徽祁門紅茶,較之鄂南羊樓洞,實有過而無不及”[10]。境內茶葉種植歷史悠久,元、明、清各朝均有出產,至清末已較為普遍,光緒《長樂縣志》載地方采茶風俗曰:“邑屬水浕、石梁、白溢等處俱產茶,每于三月,有茶之家,婦女大小俱出采茶。清明節(jié)采者為雨前細茶,谷雨節(jié)采者為谷雨細茶,并有白毛尖,萌勾亦曰茸勾等名,其余為粗茶。李煥春竹枝詞言:‘深山春暖吐萌芽,姊妹雨前試采茶。細葉莫爭多與少,筐攜落日共還家。’”[7](P169)地方史志對采茶風俗的記載表明晚清時期區(qū)域內已廣泛種植茶葉,這為茶葉從區(qū)域自產自銷之農作物發(fā)展為茶業(yè)經濟奠定了重要的基礎。
晚清時期,中國外銷茶葉貿易興盛,“茶向為我國出口貨之大宗,初期輸出,恒占出口總值百分之六七十。在1880年至1888年間,茶葉出口年達二百萬市擔以上”[11],其中以紅茶為主,“1880年至1888年間,紅茶出口量占百分之七十七”[12](P307)。國際市場的巨大需求,促使茶商紛紛進入漁洋關開始制造紅茶,并出口海外,特別是在漢口、宜昌等地開埠以后,外貿興盛,漁洋關逐漸成為了湘鄂西紅茶的重要集散地和漢口出口紅茶的主要來源地?!吨袊枞~大辭典》載:“1854年,五峰漁洋關和鶴峰縣五里坪等地先后始制紅茶?!保?3](P275)《湖北省供銷合作社行業(yè)志·茶葉卷》記載:“清道光年間,廣東茶商鈞大福帶領江西技工到五峰漁洋關傳授紅茶采制技術,設莊收購精制紅茶,運漢轉廣州出口。咸豐甲寅年(1854)高炳三及光緒丙子年(1876)林紫宸、泰和合等茶商(均為廣幫)又先后到鶴峰縣改制紅茶,在五里坪等地精制,通過漁洋關運漢出口,漁洋關一躍成為鄂西著名的紅茶市場?!保?4](P18)19世紀開始,湖北五峰、鶴峰和湖南石門等地的毛紅茶源源不斷地運到漁洋關精制包裝并集散轉運至漢口,再出口到海外。據統(tǒng)計,光緒年間,漁洋關茶葉每年出口總值達十五萬箱(箱計六十斤)[15]。國際茶葉市場需求是近代漁洋關茶業(yè)發(fā)展的主要動力。
近代以來,水陸交通、國際市場和政治時局等因素共同牽動著漁洋關茶葉貿易的興衰,漁洋關逐漸融入中國近代化和經濟全球化進程,茶葉貿易也發(fā)生了新的變化,多重因素的共同影響下漁洋關茶業(yè)在曲折中艱難發(fā)展。
相對于鄂西境內區(qū)位地理而言,漁洋關地理位置優(yōu)勢明顯,但與平原地區(qū)相比較,水陸交通十分不便。鄂西地貌結構以中低山地為主,崇山峻嶺縱橫綿亙,五峰縣“縣境山路崎嶇,交通不便,既無鐵路,又無汽車、木船……行走維艱,商賈因之裹足”[9](P1442-1443)。 境內水道可下船運輸者僅漁洋河,主要連接漁洋關與宜都兩地,“水流湍急,可以行駛小船,下水一日可達宜都,上水須四五日始能到漁洋關,出漁洋關十余里,即宜都轄地,山勢稍殺,道路較平”[9](P1428)。行至宜都可后換大船匯入長江航道,運至漢口。但受河道環(huán)境和季節(jié)雨水等因素影響,依靠漁洋河運輸貨物并不穩(wěn)定,“水漲時可通小船,但河河身狹淺,巖石累累,險灘尤多,偶一不慎,船底即被洞穿,危險殊甚”[16]。因而,區(qū)域內所產物產大都是陸路運輸,主要依靠騾馬及人力背負,“茶農制成毛茶,大都裝以麻布袋,或白粗布袋,自行挑售,或騾馬馱運于就近茶商所設之分莊或茶行,亦有由茶販向茶農買去后挑售于分莊或茶行者”[17]。但騾馬及人力背負貨物,“崎嶇難行,如同登天”[16],“交通不便,達于極點”[9](P1428)。尤其是抗戰(zhàn)爆發(fā)后,沙市、宜昌淪陷,長江運輸船只被毀嚴重,水路隔絕不能通行,只得完全依靠陸路運輸,“由騾馬運輸或力夫背運,此外尚有肩挑的,亦有從郵局運的,總之,山路崎嶇,行走艱難,每次精制的茶葉經過數月尚不能起運,委實感覺交通不便之慨!”[18]
一戰(zhàn)爆發(fā)后,外銷茶受阻,漁洋關茶葉貿易一度衰落,“當歐洲戰(zhàn)爭發(fā)生時,茶葉外銷曾一度停滯,茶商虧本、茶廠停辦,因此茶山產茶區(qū)域的售主也受著莫大的經濟影響,故漁洋關的茶葉殆有一落千丈之勢”[15]。同時,外國茶業(yè)興起,逐漸搶占中國茶葉的國際市場,“自十八世紀華茶輸往國外以后,頗受各國之歡迎,尤其英、荷人民對于飲茶嗜好逐年增加,茶葉之消費既增,對于華茶之需要自大,各國因感于仰給華茶之利源外溢,于是相率試驗植茶”[19](P167),因而導致了“外銷之紅茶受印、錫等新興茶國之競爭,銷路日減”[20]。至一戰(zhàn)結束之時,“我國紅茶之英國市場幾全為印、 錫茶所攫奪”[12](P307)。于是,漁洋關茶商多改制青茶、老茶、磚茶以維持經營,每年輸出尚有三四十萬擔[21]。
1920至1924年間,因中俄邦交之變,海外貿易市場受到影響,致使向以俄國為銷場之鄂省茶葉遂生窒阻,輸出大減,整個中國茶業(yè)也呈現出衰頹跡象。1929年,英屬印度、錫蘭及荷屬東印度的茶葉生產商擔心世界貿易順差以及隨后的茶葉價格下跌,他們同意在自愿的基礎上限制茶葉的生產和出口,即“所產茶葉輸出限制五年計劃”,并于1933年在倫敦成立國際茶葉委員會(ITC)作為執(zhí)行機關。同時,1932年12月,中蘇恢復邦交。由此,我國紅茶、磚茶外銷始得復活,銷量日見增加?!耙允澜绺鲊t茶之消費,日有增加,而印、錫等所產之紅茶必須摻和我國高級紅茶方合外人之嗜好,因此鄂西紅茶,更宜利用此機會,盡量生產,以供需求?!保?1]在此時代背景之下,漁洋關茶業(yè)進入繁榮時期,私人合資經營的源泰、恒信、民生、華明等茶號紛紛成立,“都以制造‘紅茶’為主要”[22]。鄂西地區(qū)因紅茶制造的興盛,逐漸形成了統(tǒng)一的品牌——“宜紅”,“湖北西境之宜昌、宜都、長陽、五峰、鶴峰,及湘西之石門縣等地,出產中級紅茶極多,以宜昌為其集中地,因稱宜昌紅茶區(qū),略稱宜紅區(qū)”[23](P317)。而“宜紅向為商人在漁關經營,運銷滬漢,轉售海外”[24]。由此,鄂西茶區(qū)形成了“出口茶以紅茶為最多,綠茶次之,紅茶制造地以五峰漁洋關為中心”[21]的格局。
但就近代世界茶葉貿易市場而言,吳覺農、范和鈞等茶葉專家早已認識到:“我國茶葉外銷一落千丈之主因實為國際茶業(yè)競爭激烈所致?!保?9](P172)“紅茶原來盛銷英國,自印度茶業(yè)發(fā)達后,我國紅茶受其排擠遂一蹶不振……惟按世界茶葉消費之趨勢而言,紅茶日見增加,故我國此后之茶業(yè)發(fā)展途徑當在紅茶,夫印度、錫蘭多產紅茶,足為我國之勁敵”[25](P122)。此時紅茶的復興主要是因國際競爭對手的貿易受限,“這額量的增加是受了世界主要產業(yè)國限制輸出的結果,可以說這不是華茶本身努力所得的新氣象,像這樣的僥幸一時,前途未可引為樂觀”[26]。不久,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茶農生產不安,茶商運輸困難,更受外茶之競銷,與生產方法之不良等影響,稍有起色之鄂省茶葉產銷又逐漸衰落,“因外受印、錫、日、爪哇等茶之競銷及洋商之操縱貿易,內以茶葉生產方法陳舊,經營不合理之故,產銷日滯,茶價漸低,遂不能繼昔之盛”[21]。
隨著印度、錫蘭、日本等國茶業(yè)逐漸興盛,蘇俄亦自植茶樹以自給自足,海外茶業(yè)市場競爭日益激烈,加之國內茶農墨守舊法,不知改進制茶技術,茶葉品質漸次低劣,中國茶業(yè)逐漸衰退?!敖暌蚴苡 ㈠a及日本競爭之影響,始終未出口百萬市擔,只有七、八十萬市擔,占出口總值百分之三、四而已”[11]。以美國茶葉市場為例,“在五十年以前,美國所需要之茶葉完全由中國供給,迨至戰(zhàn)前(二戰(zhàn))數年間,美國茶葉市場年銷一萬萬磅,而中國茶葉僅占二千五百萬磅”,只占美國茶葉市場四分之一[27]。中國茶葉海外市場的縮減,直接影響了國內茶葉的生產與出口。宜紅茶外銷的驟減,導致產區(qū)大多改制白茶內銷,“鄂西之五、鶴兩重要茶區(qū)因運輸不便,紅茶外銷停滯,在1939年,馳名海外之宜紅箱額僅三千余擔矣”[20]。因此,國際市場的變動是影響近代漁洋關茶葉貿易興衰的主要因素。
鄂西地處偏僻,匪患嚴重,對商業(yè)影響較大,“匪風甚熾,劫掠行旅,人心頗感不安,商人更因各種關系多有停業(yè)或縮小范圍者,商場營業(yè)漸趨蕭條”[3](P31)。漁洋關深受匪患影響,1929年至1933年間尤甚,許多商鋪被打劫,商業(yè)逐漸凋敝,“近四年來,被殺人民約計數千,焚毀民房亦千余房,損失財物牛馬不下數十萬金,房舍丘墟,市鎮(zhèn)蕭條,浩劫之余,百瘡千孔,撫綏維艱”[9](P1446)。匪患平息后,“商民合資集股,打開原有之茶廠,但資本有限,不能批量采購大批的茶葉,只在小規(guī)模中制造”[15]。地方治安的不穩(wěn)定,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區(qū)域商業(yè)的進一步發(fā)展。
20世紀30年代開始,湖北省銀行為了促進地方土特產品對外貿易,向省內各地提供貸款以促進生產。1932年,國民政府行政院成立“農村復興委員會”,茶業(yè)被列為改良事業(yè)的重點之一,茶葉貿易迎來了復興之機。1936年,在湖北省政府的指導下,漁洋關設立茶葉改良場,“力圖改進并貸款商民,經營精制,保存舊有的手工業(yè)而參用新式方法以避其短,此外,革除不良積習,務使人盡其長,利無旁落,減輕制造成本,提高出品物價以期推廣銷場”[15]。同年,漁洋關地區(qū)先后成立了五峰縣榨油、茶葉、百貨、民船等4個職業(yè)同業(yè)公會,直屬漁關商會管理[28]。1937年春,湖北茶葉管理處從宜都遷至漁洋關,茶業(yè)呈現恢復發(fā)展的跡象。但不久,日本發(fā)動蓄謀已久的“八一三事變”,上海淪陷,漁洋關“茶葉唯一的出口岸被豺狼占去了,所以在本年各茶廠制就的紅茶,運往國外委實困難,銷路日減,茶廠紛紛歇業(yè)”[15]。至此,原本處于發(fā)展中的漁洋關茶業(yè),又趨向衰落。
受戰(zhàn)亂影響,湖北省茶葉改良所從鄂南羊樓洞遷址鄂西漁洋關,改稱五峰茶葉改良場。1938年,五峰茶葉改良場下設水浕司茶葉指導站,先后在五峰紅石板、趙家坡、采花臺、水浕司、石梁司等地建立模范茶園。同年,國民政府貿易委員會為適應時局的變化,在漁洋關王家沖設“中國茶葉公司五峰精制廠”,“從事紅茶、綠茶、磚茶三種制造”[22]。1941年5月,中國茶葉公司在漁洋關設立“五(峰)鶴(峰)茶廠”,后又在五峰水浕司新衙門設初制分廠,并在采花臺、富足溪各設制茶所。自五峰精制茶廠設立始,漁洋關茶葉正式進入國營經濟模式,“不遺余力盡量開采,在五峰縣附近的水浕司、采花臺設分廠,白沙、楠木、麥莊設制茶所,五峰城、長樂坪、百年關設轉運站,開展業(yè)務從事工作,藉以普遍推行”。同時,該廠因業(yè)務日漸增多,技術人才缺乏,還“在漁洋關王家沖設茶葉技術人員訓練學?!?,專門培養(yǎng)茶葉技術人員[15]。漁洋關茶葉貿易出現了短暫的輝煌,茶葉價格上漲??箲?zhàn)時期,五峰精制茶廠更是成了“鄂西唯一完善制茶機構,也是抗戰(zhàn)建國經濟上的堡壘”[29]。所產青茶大多陸運至老河口,綠茶大致銷售于鄂西各處,紅茶則或由恩施車運至渝或挑運到萬縣轉輪運渝,或由郵局運往長沙、重慶,再運往國外。
但好景不長,1943年夏,鄂西會戰(zhàn)爆發(fā),漁洋關受到日軍南北兩路攻擊,戰(zhàn)火之下茶業(yè)損失嚴重,茶價雖隨物價上漲亦提高,但“商營茶廠七家全部焚毀,制茶所家具損失無余,附近茶區(qū)被敵騎摧毀茶叢近十萬株”,“紅茶滯銷,茶農大部分停摘,改制青茶,產量減少十分之六,是以茶園多屬荒蕪”,同時,茶葉走私亂象叢生,“間有一部分青茶經宜都偷運出境”[20]。
抗戰(zhàn)勝利后,在五峰縣政府、五峰茶葉改良場、地方紳商等多方力量的共同努力之下,漁洋關茶市逐漸呈現出恢復跡象,當地一名報社通訊員描述茶葉復興的狀況曰:從茶園“采摘下來的茶葉已由茶莊不斷的收買,慢慢地一批一批的運往漁關去精制、力人的高歌和馬蹄的叮咚又響徹了五峰的山野”,“殘磚斷瓦的漁關市鎮(zhèn)上,茶廠又開始了活躍,茶葉的清香也就籠罩了整個的山城”[22]。但漁洋關在經過戰(zhàn)火之后,整體經濟發(fā)展十分緩慢,“現雖竭力建筑欲以恢復舊觀,然勝利兩年余來,住戶不及百家,大宗土產商行亦只數家而已,世面蕭條,商賈行人稀少,較之往昔,不無今昔之感,加以頻年來疫疬厲流行,死亡甚重”[30]。至1948年7月,湖北民生茶葉公司因“業(yè)務緊縮,員工減少”,無力兼顧,請求撤銷五峰制茶所,改由“五峰縣政府代行接收保管、設法利用,以免荒廢”,經湖北省政府批準后遵照執(zhí)行[31]。漁洋關茶業(yè)繼續(xù)在曲折中緩慢發(fā)展。
近代以來,漁洋關茶葉貿易雖然在艱難中曲折發(fā)展,但對區(qū)域社會產生了重大的影響,推動了區(qū)域茶業(yè)社會的形成,主要表現在四個方面:
漁洋關出產有限,僅“茶葉、桐油、包谷、皮油等項尚有大宗輸出”[3](P32)。其中,“以茶最為有名,每年出產共有280萬斤”[2]。近代以來,茶商茶號云集,促進了茶業(yè)經濟的形成與發(fā)展,“尤以清光緒末年為最,每年產量恒在百萬擔以上”[21]。制茶行業(yè)“前后行將百年,昔日均為商人經營,計每年在漁洋關開設的有源泰、華民、裕隆、成記等茶廠”,抗戰(zhàn)時期“有中國茶葉公司五峰精制茶廠的設立”[18]。民國時期,茶葉逐漸成為漁洋關商業(yè)貿易的大宗,“茶之產額每年約值數十萬元”[1]。五峰縣“市鎮(zhèn)僅漁關一處,勉可稱市,商戶僅五六十家,即縣城居民亦只二三十戶,營雜貨商者不過七八家,除茶商資本較大外,其余皆系小本營生,全年貿易額每家不滿千元”[9](P1442-1443)?!爱斖怃N紅茶暢銷時,漁洋關制造廠達十家以上。所產箱茶總額,最旺時達四萬余箱,廠商無不利市數倍。各廠所有制茶工具,設備完全,各級制茶職工,亦應有盡有,可稱盛極一時?!保?2]《五峰縣志》記載民國初年的漁洋關茶葉貿易的繁華曰:“極盛時,茶工萬計,騾馬千匹,木船百只?!保?](P234)漁洋關外銷紅茶貿易更是創(chuàng)造了享譽國際的“宜紅”品牌,推動了區(qū)域茶業(yè)經濟的發(fā)展,“宜紅區(qū)以紅茶著稱,茶樹分布鶴峰、五峰等十三縣,產茶面積約四萬余市畝”[33]?!渡陥蟆访枋鲆思t茶的產銷情形道:“湖北宜昌一帶所產紅茶,在兩湖紅茶中得天獨厚,有許多地方,且與祁紅相近,英倫茶商向亦注意?!保?4]“在英美市場上曾獨樹一幟,得暢銷海外”[24]。當下,漁洋關及周邊區(qū)域內現存采花古茶園及村落、源泰茶莊、漢陽橋、水田街等歷史遺跡,清晰地展現了茶葉生產、加工、銷售與貿易的全過程。這些文化遺產不僅見證了漁洋關茶業(yè)經濟的發(fā)展歷史,而且豐富了地方歷史文化底蘊。
民國時期,因區(qū)域地理位置的優(yōu)勢,漁洋關商業(yè)繁盛,不僅是五峰縣最大市場,而且是鄂西“首鎮(zhèn)”,出產增多,“尤其是馳名國際市場的紅茶、桐油和漆油等,是夠它驕傲的”[35]。漁洋關成為了五峰、鶴峰兩縣及周邊宜紅茶區(qū)之集散中心,“五、鶴茶產向均集中漁關,由茶商設廠加工精制后,利用漁洋河運長江外銷,國際市場名曰‘宜紅’,頗富盛譽”[36]。貨物由漁洋河水道運至宜都報關完稅,再運至宜昌或沙市附輪運漢,暢銷國外,“每年由漁洋關轉運出口者,占全數三分之二”[16]??箲?zhàn)前,漁洋關“已形成了河街、老街、水田街、向家巷等八條大街小巷,茶號、花線行、鹽鋪、銀匠鋪、雜貨鋪、騾馬店以及糧油加工作坊布滿街巷,備類商號、作坊達200多家,比較大宗的工商業(yè)有紅茶精制、造紙、榨油、木材加工等。紅茶精制規(guī)模宏大,工藝精良,先后有廣東、江西、浙江、漢陽等地茶商和制茶技工來這里開設茶號,傳授紅茶采制技術,五峰、長陽、鶴峰、石門、桑植、龍山、來鳳等地的紅茶初制品均中轉至此加工精制”[37](P9-10)?!段宸蹇h抗戰(zhàn)史料》 記載漁洋關商業(yè)繁盛曰:“縣之土產各茶、漆、桐、木、油等大宗出品均以此為集散地,官商肆之制茶廠均設于此,桐、木、油、茶、漆商行數十家,商賈云集,房舍毗連,住戶五百余家。”[30]《五峰縣志》亦曰:“1936年,茶號9家,紙廠、油坊、制線、印刷、店鋪四布”,“街市熱鬧,通宵達旦,素有‘小漢口’之稱?!保?](P43、P234)華中通訊社漢口總社駐漁洋關記者吳嵩亦報道商業(yè)情形曰:“過境的貨物多半分散往宜都、五峰、長陽、鶴峰、石門的一部分農民身上去,當茶、桐、紙和貨物交流的時候,百貨店里表現極度的交易忙,茶樓食堂也是賓客滿堂,熙熙攘攘的人們在街上……夜幕從山坡拉過來,煤氣燈和桐油燈交織的光芒,照著青石板鋪成的街道與經營的房屋,出現一幅優(yōu)美的圖畫,散步其間,仿佛也呼吸著都市的濃厚氣息?!保?]因此,漁洋關為茶業(yè)的加工、貿易與轉運提供了重要的區(qū)位優(yōu)勢,逐漸成為了近代鄂西茶葉貿易的中心;同時,漁洋關茶業(yè)的發(fā)展帶動了商業(yè)的繁榮,茶葉逐漸成為區(qū)域貿易和轉運的大宗,進而又促進了漁洋關作為商貿與物資集散中心的形成。
近代以來,隨著國際市場需求的拉動,外地、本地甚至外國商人紛紛在此開設茶號制茶,塑造了區(qū)域社會面貌。為方便茶葉貿易,茶商多次捐資修路,光緒年間,漁洋關茶商宮福泰、林子臣等人為便于運輸茶葉,多次捐資修筑區(qū)域內的道路[38](P9)。交通的改善大大促進了茶業(yè)的發(fā)展,更重要的是,加強了區(qū)域內外的貨物、人員和思想的交往交流交融。同時,各大茶號一般都會在主要茶產區(qū)就近設立分莊進行初制加工,由此,各分莊所在周邊區(qū)域形成了大片的茶園。五峰縣茶產區(qū)主要在:“前茶園、后茶園、楠木、小茶園、草坪灣、漁池坪、馬子山、柳林子、沙子坵、白沾坡、大坡、瓦屋場、水浕司、石梁司、采花、楠木橋、富足溪、長茅司、珍珠頭、大名山、大灣、土門子、中溪、大村、殺頭坡、印臺、偏坡山、沐浴山、遠望坡、石板溝、三叉石、杜格河等”,水浕司、長茅司、采花等處茶園更是“連亙百余里”[17]。植茶和制茶成為了區(qū)域內茶農、茶工的重要生計方式,“除茶每年于三四月收獲一次外,其余則獲利甚遲而微?!保?](P1440)鼎盛時期,漁洋關“直接從事于制茶工人約三千人左右,而間接恃茶為生者亦有五萬人以上”[39]。因而,民國時期就有“五峰為產茶之區(qū),漁關乃制茶之廠”[40]之說。因此,茶葉貿易的發(fā)展改變了區(qū)域社會面貌,茶業(yè)經濟成了區(qū)域內“多數人維生的資源”[41](P70)。
近代漁洋關商業(yè)貿易的發(fā)展不僅帶動了區(qū)域社會經濟的發(fā)展,而且推動了區(qū)域文化的興盛,“縣府在該地辦有民教館,館內有體育場、戲劇社等設備,除商業(yè)繁盛以外,文化發(fā)達,弦歌不絕”[30]。區(qū)域文化繁榮為特色茶文化的形成奠定了基礎。在區(qū)域人們的日常生活中至今還保存并流傳著茶歌、茶謎、茶俗、茶禮、茶故事、茶地名、茶詩文等茶文化,如容美田氏后裔田卓然《售紅茶》詩曰:“紅茶紅茶難為商,購自山中售外洋。外人嗜茶如性命,大宗出品頗擅場?!保?2](P92)因此,茶葉深深地融入了區(qū)域內人們的日常生活之中。
隨著宜昌開埠,鄂西地區(qū)被卷入資本主義世界市場,其對外貿易逐漸發(fā)展,漁洋關茶葉貿易興起,外銷紅茶興盛,其品質上乘、制造精美、國際稱譽,“五峰紅茶素來銷往英、美、法、蘇等國,故五峰出茶,屬內頗不有名”[18]。國際茶葉市場的需求和變化主導了近代漁洋關茶葉貿易的興衰,地理位置優(yōu)勢在促進茶業(yè)興起的同時,山地丘陵地理地貌制約了茶葉貿易的生產運輸和規(guī)模擴大,動蕩的政治時局影響了茶葉貿易的穩(wěn)定經營的環(huán)境保障,但茶葉貿易的發(fā)展推動了區(qū)域茶業(yè)社會的形成,帶動了區(qū)域商貿的繁榮,加快了區(qū)域社會融入經濟全球化的進程。因此,近代漁洋關茶葉貿易的曲折發(fā)展歷程,體現了傳統(tǒng)農業(yè)產品在近代全球化潮流中的適應能力。區(qū)域社會為茶葉貿易的發(fā)展奠定了基礎條件,同時茶葉貿易的發(fā)展又塑造了區(qū)域經濟、文化和社會生活面貌,與區(qū)域社會形成了一種的共生互動關系。近代漁洋關茶葉貿易的發(fā)展表明了區(qū)域與其外部時空的整體聯動性,并且在與全球化的并接融合中,區(qū)域茶業(yè)也在不斷調適自身。
注釋:
①覃士才《五峰茶業(yè)簡史》,載《茶葉通訊》2007年第4期;劉曉航《五峰漁洋關是萬里茶道湖北段與羊樓洞并列的重要支點》,載《農業(yè)考古》2016年第5期;黃祥深《五峰茶葉發(fā)展歷史述略》,載《三峽論壇》2016年第6期;黃祥深《試論漁洋關在鄂西茶葉發(fā)展史上的地位》,載《三峽大學學報》2017年第5期;李超《近代鄂西地區(qū)宜紅茶貿易體系的發(fā)展與嬗變》,載《中國農史》2021年第2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