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賞月有講究

榮智慧

八月十五，三秋之半。什么節(jié)氣，出點什么故事，在文化傳統(tǒng)里有個“講究”。

白娘子幻化人形，西湖煙雨，向靦腆書生借傘，必須發(fā)生在清明，否則就少了妖氣森森的纏綿。許仙敬上雄黃酒，好比《史密斯夫婦》無意將愛人一軍，必須發(fā)生在端午，不然一杯“二鍋頭”就不太對勁兒。

崔鶯鶯和張生幾番試探，春宵私會，秋日別離。若不是春日“花落水流紅，閑愁萬種，無語怨東風”的“意惹情牽”，又何來“長亭送別”的“碧云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

中秋節(jié)，歷來重“團圓”。

《水滸傳》開篇用“九紋龍”史進的中秋宴請，乃至流亡，鋪墊出了綠林好漢壯懷激烈、身不由己的離散命運?！都t樓夢》開頭用賈雨村“天上一輪才捧出，人間萬姓仰頭看”的中秋野心，展開一幅繁花似錦、烈火烹油的四大家族的富貴畫卷；等到第75回、76回的中秋，賈府剛經歷官府抄檢，已顯現出由內而外崩潰的衰景，笛聲嗚咽，勾起賈母無限哀傷。黛玉和湘云聯句“壺漏聲將涸，窗燈焰已昏。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不能不說是對家族和自身即將“香篆銷金鼎”的凄涼預感。

團圓之夜不團圓，破碎的感情往往激發(fā)出更動人心魄的力量?！端氖劳谩防镒钣忻囊欢?，是北平中秋的景致。老舍飽含感情地說，“中秋前后是北平最美麗的時候……北平之秋就是人間的天堂，也許比天堂更繁榮一點呢”，背后是淪陷區(qū)做奴隸的痛苦，“月圓之夜人不歸，花香之地無和平”。

中秋節(jié)，歷來重“團圓”。然而，無論月圓月缺，幸?？偸窍∪逼?。

情緒濃度一向很高的徐志摩在印度洋興起秋思。“秋月呀？我不盼望你團圓。這是秋月的特色，不論她是懸在落日殘照邊的新鐮，與‘黃昏曉競艷的眉鉤，中宵斗沒西陲的金碗，星云參差間的銀床，以至一輪腴滿的中秋，不論盈昃高下，總在原來澄爽明秋之中，遍灑著一種我只能稱之為‘悲哀的輕靄，和‘傳愁的以太?！边@段話是說，無論初一十五，詩人都有抹不去的淡淡哀傷。

《馬路天使》中，金嗓子周璇飾演的歌女小紅唱過一曲《四季歌》，“秋季到來荷花香，大姑娘夜夜夢家鄉(xiāng)。醒來不見爹娘面，只見窗前明月光”，金秋時分，家人失散，正是“九一八”之后東北人民流離失所的悲慘遭遇，因此才有“冬季到來雪茫茫，寒衣做好送情郎。血肉筑出長城長，儂愿做當年小孟姜”的決絕。

周璇還為《一江春水向東流》唱過插曲《月兒彎彎照九州》，“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幾家高樓飲美酒，幾家流落在街頭……”無論月圓月缺，幸?？偸窍∪逼?。南宋楊萬里的《竹枝詞》看透了人世滄桑，“月子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愁釘人來關月事，得休休去且休休?！?/p>

中秋還有“許愿”的習俗。據說從宋代開始，到了八月十五，男性祈愿“蟾宮折桂”，女性默禱“貌似嫦娥”。最狠辣的許愿莫過于魯迅寫于1934年的《中秋二愿》，他痛斥中國人互相“攀關系”“拜把子”的陋習，鄙視男性知識分子聲稱女性的才華因與男性發(fā)生肉體關系而受到影響、歐洲的女作家都有文人做情人，而全不顧“蘇格拉底的太太不懂哲學，托爾斯泰的太太也不會做文字”的“反證”，“因為文學和梅毒不同，決不會由性傳給對手”。

他說，一愿從此不再和別人攀親，二愿從此眼光離開臍下三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