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散曲對宋玉及其作品的接受

劉輝

【摘要】宋玉其人及作品中的文學(xué)典故、文學(xué)主題在清代散曲中被頻繁提及和援引，通過梳理全清散曲發(fā)現(xiàn)，對于宋玉及其作品的接受既呈現(xiàn)出和元明散曲中一以貫之的承襲特點，即多附會于男女情事，同時亦有向本事本義回歸的出新。

【關(guān)鍵詞】清代散曲;宋玉;接受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 ?【文獻標(biāo)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39-0043-04

宋玉批評自漢代始，史載可查者當(dāng)為司馬遷“莫敢直諫”之言，這一帶有強烈批判色彩的評價不同程度影響著后人對宋玉的接受。自此以降，文人筆下的宋玉可謂褒貶不一，毀譽參半。毀之極者莫如郭沫若劇中的屈節(jié)叛師、奴顏婢膝之丑態(tài);稱譽者必推劉勰、李白、杜甫、李商隱等人;亦有自晚唐以來戲曲、小說中的異化之勢。其作品同樣也經(jīng)歷了長時間的真?zhèn)螤幾h，幸得出土文獻佐證及眾多學(xué)者的潛心考辨，宋玉研究得以再次激活。當(dāng)下，在文本文獻、身世地域、作品考辨等領(lǐng)域的研究成果已十分豐碩，尚有許多新的研究領(lǐng)域待后人去開拓，而宋玉接受研究這一新的領(lǐng)域雖已經(jīng)開始但急需大膽推進。

當(dāng)下的清代宋玉接受研究主推劉剛、毛慶教授，兩位前輩的高論對于正確認(rèn)識清代宋玉批評及宋玉影響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然而其研究出發(fā)點主要立足于有清一代的學(xué)術(shù)大環(huán)境即經(jīng)學(xué)考據(jù)視野，這固然能一睹清代宋玉批評主流，卻不能盡覽清之宋玉批評全貌。

本文從散曲這一通俗文學(xué)樣式入手，從謝伯陽編的《全清散曲》（增補版）中耙梳涉宋玉作品共41篇，作者31位，其中無名氏1人?？梢姡星逡淮?，宋玉及其作品對散曲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影響不可小覷。接下來，本文從宋玉其人和宋玉作品的接受兩個方面展開，其中對于宋玉作品的接受又從作品典故、文學(xué)主題兩個方面來談。

一、對宋玉其人的接受——多才、多愁

筆者所搜集的材料中直接對宋玉其人進行評價的不多，且主要集中于對宋玉才華的贊賞和多愁的情感認(rèn)同。

馮班【南仙呂入雙調(diào)玉抱肚】《戲贈陳閬曉》：“粉痕沾被，膩香濃教人暗疑。殢多才宋玉東鄰，是宵來與伊同睡。芳心遙想透靈犀，一點幽香若個知？”[1]287作者將“宋玉東鄰”比喻為和友人歡情的主人公，以此對友人進行調(diào)侃，“多才”一詞不難看出作者對宋玉才華的贊賞之情。宋琬，清八大詩家之一，他對宋玉的稱贊不只是一句帶過，而是從宋玉作品中去發(fā)掘其才華。其【北仙呂·憶王孫】《賦得不曾真?zhèn)€也銷魂》：“吾家宋玉自多才，曾賦高唐神女來，賺得襄王夢不回。楚陽臺，幻雨荒云總費猜?！盵1]2916作者稱贊宋玉以高超的才華描繪了一位超美絕倫的高唐神女形象，使得楚襄王愛慕神女卻親近不得而致“顛倒失據(jù)”“惆悵垂涕”[2]75，楚襄王的這種悵然若失之態(tài)便已十足體現(xiàn)了宋玉文筆的造詣，“吾家”一詞更是拉近了和宋玉的距離，頗具親切感，就像夸贊自己的友人一樣，其對于宋玉的稱贊和喜慕之情不言而明。

此外，散曲家們對宋玉多愁的性格也有提及，并以自身的經(jīng)歷感受對宋玉的多愁困頓給予認(rèn)同和互勉。如馬顛便在作品中便以多愁宋玉自比，其《題柳東籬采芝圖》：“則緣俺半世英豪，酒債詩逋，湖海游遨。只落得宋玉多愁，文園善病，兩鬢蕭蕭。何處討買山錢終南徑巧，好盼上駐顏丹益壽方高。拋了吟毫，插了花標(biāo)。小排場丹鼎皋盧，大生涯火棗冰桃?！盵1]895-896

二、對宋玉作品的接受

（一）對宋玉作品典故的接受

宋玉存世作品中出現(xiàn)了很多經(jīng)典的文學(xué)典故，如《九辯》中的“悲秋”，《高唐賦》《神女賦》中的“巫娥”“高唐”“陽臺”“云雨”，《登徒子好色賦》中的“東墻”“東墻女”等，這些典故在宋玉作品中就是物象本義所指，并無任何衍生意義。然而隨著宋玉作品影響的不斷擴大，后世文人爭相沿用并對之效仿，在接受過程中自覺地融入了個人情感，促使典故的內(nèi)涵也隨之變化。正如劉剛所言“自中唐艷情詩漸興，其所指始見風(fēng)流多情之用，至五代兩宋之艷詞，其所指在風(fēng)流多情外又多被用于文人狎妓的風(fēng)流韻事之中……在元代的元曲之中，由于這種自中唐以來綿延近五百年的點綴文人狎妓風(fēng)俗的用典使事形成了一種約定俗成的典故意義的孳乳態(tài)勢……同時又由于元代突破了‘發(fā)乎情止乎禮義’的儒學(xué)傳統(tǒng)觀念，勇于追求個性的解放，敢于肯定情欲與性愛的合理性，又使新生的宋玉典故及原有宋玉典故的新生義項表現(xiàn)出一律向情事與艷情色彩傾倒的走勢?！盵3]在這種走勢下，清代散曲中的宋玉典故既有承襲亦有出新。

1.“宋玉愁”“宋玉悲”——向家國情懷、羈旅愁苦的回歸

由《九辯》可知，宋玉之愁并不是某種單一的情緒，而是交雜了朝政和自身經(jīng)歷的多重不如意，元明兩代的散曲，尤其是元代，大多借宋玉之愁來附會男女情事。在清代散曲中，呈現(xiàn)出明顯的變化，即宋玉之悲愁向家國情懷和羈旅愁苦回歸。

魏荔彤《留別曲濠郡移官時作》“孤征罔恤，樓中計日歸思急。春風(fēng)春雨仍飄泊，宋玉詞，屈原騷，相如筆。別魂黯黯情難述，故國迢迢夢易失，東南留滯無消息?！?[1]698面對家國的憂慮和滯留異鄉(xiāng)的滿腔愁緒，即使是“宋玉詞”“屈原騷”“相如筆”也無法盡述，從整個語境可知，宋玉“詞”指的就是宋玉的賦作《九辯》，對宋玉交織復(fù)雜的愁緒，作者給予了深深的情感認(rèn)同。何承燕《題索笑圖自壽》：“俺只是乘興過亭皋，舞西風(fēng)亂葉飄，可憐宋玉悲秋老。今年這遭，明年那遭，誰教處處留鴻爪？甚登高，欲行且卻，生怕是勞勞！”[1]985作者援引“宋玉悲秋”的典故來表達“今年這遭，明年那遭”的羈旅之愁，這種漂泊異鄉(xiāng)、居無定所的潦倒寫照不就是和宋玉一樣嗎？沈非病《春夜感懷》：“家徒四壁，題橋司馬知何日！浮云滿眼飄風(fēng)疾，想宋玉愁、劉琨舞、江淹筆。送窮韓愈誰相惜，王粲登樓漫悲憶，抵多少江州客！” [1]169劉琨之“舞”、江淹之“筆”都寓意著遠(yuǎn)大志向和政治抱負(fù)，作者將宋玉之“愁”與二者并提，顯示出對宋玉家國愁情的情感共鳴?？梢娗宕⑶覀兎浅ＵJ(rèn)同宋玉作品中表現(xiàn)出的政治使命感和責(zé)任感，已經(jīng)跨越了元代較為普遍的男女風(fēng)情題材。

2.和“宋玉悲秋”相反，面對世事曠達超然

在對“悲秋”典故的引用中，散曲家黃周星表現(xiàn)出了和其他文人不一樣的態(tài)度，他不再苦苦吟詠秋天的凄涼和內(nèi)心的憂傷，而是表現(xiàn)出了灑脫淡然的曠達。如《秋富貴曲》：“經(jīng)秋宋玉悲，枉情癡，名花美酒歡相值。緇衣誼，黃絹詞，青云器。滄桑世局何須計，幕天席地應(yīng)沉醉。” [1]225-226在作者看來，秋天的景色是美麗的，在此之際應(yīng)該欣賞名花，品嘗美酒，陶醉其中與歡樂相伴，而不是像宋玉那樣為“滄桑世局”所傷，使自己不快樂，表現(xiàn)出了與宋玉截然相反的曠達樂觀，因此對宋玉那百般的愁苦自然就是以“枉”字論之了。又如易順鼎《題陳迦陵填詞圖為張養(yǎng)如作》：“向天涯打個殘包，蹤跡混漁樵。脫紅衣免得畫圖描，茱萸休插帽，醉倚溪橋。引清尊避了箏笆鬧，酒醒來何處今宵？盡悲秋宋玉猶年少，怕吟成九辯發(fā)先凋?！盵1]1835曲中的主人公不愿如宋玉那般年少便為仕途勞勞，只喜終日混作漁人樵夫，以酒為樂。

3.“宋玉悲”——男女愁思

在清散曲家的筆下，“宋玉悲”不僅用于表達家國羈旅愁苦，也常出現(xiàn)在男女愁思的用事中。

吳綺《九日泊鴛湖憶內(nèi)》：“霜花剪，嘆柔腸與孤帆共卷。六尺篷窗無幾扇，裝來離緒，那堪恨萬愁千。宋玉悲涼騷屈怨，都砌就相思一片。影凄然，灑青衫秋風(fēng)淚落燈前?！盵1]341只身在外，不能和心愛的妻子相聚團圓，作者心中的萬千愁恨繾綣不絕，便借宋玉之悲、屈原之怨來吐露心中對愛人的無盡思念和不能相聚的怨恨之情。沈非病《離恨》：“凄咽！宋玉東墻，五湖西子，早又暮砧霜葉。新月如鉤，無奈照人離別。飛徹，一行鴻雁驚度遠(yuǎn)，又祇見荻蘆吹雪。更芙蓉寂寥江上，似盼郎舟楫。” [1]179作者以“宋玉東墻”“五湖西子”喻思念情人的女子，此處不直接詠嘆分別的愁苦，而以一眾物象來寄托內(nèi)心的相思之情，如似鉤的新月，遠(yuǎn)飛的鴻雁，更以江上的芙蓉比喻護送情郎歸來的舟楫，一個“盼”字將女子心中的繾綣相思表達得淋漓盡致。

4.“東家”“東墻”——佳人

“東墻”在《登徒子好色賦》中指體美容冶的佳人，因極度愛慕宋玉窺視了三年之久，最終也未引起宋玉的動心。這一經(jīng)典化的癡情美人形象在清散曲中屢見不鮮，且多發(fā)展為被男子拋棄的怨女。如范駒《有贈》：“相逢乍，我突地心中起嘆嗟。恁竟體風(fēng)流能蘊藉，怎偏生墮落，禁不住蝶粘蜂惹。若佩明珰簪玉珈，可不是幽貞靜雅。成今咋，親記得梨花門掩，宋玉東家。” [1]1270“梨花門掩，宋玉東家”比喻曾經(jīng)的兩情相悅，奈何所愛之人風(fēng)流多情流連“蜂蝶”。俞樾《【南中呂·駐云飛】》：“宋玉墻東，密約幽期宛轉(zhuǎn)通。折疊花箋送，書柬青衣奉。嗏，月老太癡聾，赤繩錯用。池上輕雷，驚破鴛鴦夢，君不見兒女癡情總是空。” [1]1609“墻東”“密約幽期”也是暗指男女幽會互相愛慕，然而也不過是一場鴛鴦空夢。又如盧前【北般涉調(diào)哨遍】《惱毛女峰》：“毛女峰前望久，舊時月照閑時候。不照燕鶯儔，哀他無女高丘淚滿袖。只道是未甘術(shù)取，一任緣差，空贏的事不隨人逗。寂寞余生，自疚情場理窟，成敗恩仇?？磥聿束P添雙翼，釣得金鰲又脫鉤。窺宋玉冷了東墻，撇雙郎走上茶船，剩長卿危弦獨奏?！?[1]2458-2459

5.“招魂”——悼念恩師

陳志憲《哭瞿安師》：“回首北極感恩高，只落得長悲悼也！嘆斯文天喪，教從何處拜清標(biāo)？未哭淚先拋，看著這怨氣騰，戰(zhàn)云飄，想清癯，怎描得憂容貌也。望天末痛把魂招，便寫成宋玉楚騷文，平不了這悲潮！”[1]2484此曲是作者哀悼恩師之作，面對先師的離世，作者極其悲愴痛苦，慟哭即使是“宋玉楚騷文”，也平定不了心中的滿腹悲傷。王逸在《楚辭章句·招魂序》中說：“《招魂》者，宋玉之所作也……宋玉憐哀屈原，忠而斥棄，愁懣山澤，魂魄放佚，厥命將落，故作《招魂》，欲以復(fù)其精神，延其年壽?！盵4]197此處作者便是借宋玉欲招其師屈原之魂而作《招魂》之說來寄寓自己對瞿安師的哀悼之情。

6.“高唐”“陽臺”“云雨”——床笫之歡

在宋玉的《高唐賦》《神女賦》中，“高唐”“陽臺”“云雨”皆指夢境中的床笫之歡，因此清代散曲家們在對典故的援引中，也多與夢聯(lián)系，或以此哀嘆歡情多艱如鏡花水月，或指代交歡幸福，且多將幾個典故連用，以“為云為雨”“行云行雨”等比喻性愛的過程，以“雨散云收”“云雨下陽臺”等喻性愛結(jié)束，既生動形象，又文雅貼切。

俆旭旦【北雙調(diào)八不就】《代人訴恨》：“既分離枉自神傷，言與笑勉強支吾，更何勞夢到，夢到高唐。信誓皆虛，深盟總謬，密約都忘。天知我，地知我，凄涼萬狀。要如你，難如你，無情鐵石心腸。望破紗窗，坐冷繩床。且將這濁酒頻斟，收拾起舊日，舊日顛狂。” [1]155昔日戀人鐵石心腸拋棄自己，往日誓言盟語已成空，心中不由生恨，凄涼萬分，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更何談妄想那歡愛之事？沈非病《寄懷》：“最堪哀，驀地里歡情變做災(zāi)?？樟实剐S，病懨懨沒情沒緒事偏乖。這相思怎得和諧？愁滾滾今成禍胎。容貌為他衰，春來魔障都因命里該。見雨晴云淡，不知何處是陽臺？” [1]155又如其《懷舊》：“香風(fēng)去，翠帷殘，舊恨新愁瘦損顏?；w水盡何曾返，這好事從天散。陽臺此去幾時還？無語怨孤單?！?[1]163“不知何處是陽臺”“陽臺此去幾時還”都是對男女歡情遙遙無期的無盡哀怨。又如郭鐘岳《題憶吹簫客胭脂和淚詩鈔》：“細(xì)思量怎該，細(xì)評論怎該，百花叢放眼春如海。朝歡暮樂及時來，飽笙歌，貪羅綺。云鎖巫山，夢繞陽臺，假因緣真歡愛。幾年來情衰，幾年來色衰，見幾個愛根苗長長在?！?[1]1529

清代散曲家們不僅以“高唐”“陽臺”“云雨”喻愛情的坎坷，也以其指代愛情美滿，性事歡娛。

何承燕《題蘭庭紅袖添香夜著書圖》：“非是你性喜偷香，非是你性喜偷香，風(fēng)簾月幌，助吟懷煙篆悠揚。五夜漏聲長，盡消受溫柔情況。切莫指鸞衾鳳帳，便草草同攜手赴高唐?！盵1]976此曲寫男女雙雙欲赴雨水之歡的急切歡喜之情。素庵主人對男女交歡的場面作了一番更生動香艷的描述，其《【南商調(diào)·黃鶯兒】》：“錦帳暖溶溶，髻斜倚，云鬢松，枕邊溜下金釵鳳。陽臺夢中，襄王興濃，正歡娛生怕晨鐘動。眼蒙蒙，吁吁微喘，香汗透酥胸?！盵1]3029在這里，歡情不再是一場只能幻想的春夢，而是實實在在的肌膚之親。又如俆旭旦【南商調(diào)·金衣公子】《風(fēng)情》：“云雨下陽臺，一窩絲鳳髻歪，輕拈螺筆修眉黛。親添玉釵，親分繡鞋，盈盈笑綰同心帶。偎香腮，許多恩愛，攜手步瑤階?！盵1]2983“云雨下陽臺”指男女交合已經(jīng)結(jié)束，歡情之后的男女依然溫情蜜蜜，描繪了一幅情意濃濃的恩愛畫面。宋燕舒《落花》：“秋波內(nèi)添個凄其，翠屏前妝簾底。悠揚無力逡巡住，催客去喚儂歸。為云為雨陽臺侶，疑霧疑煙洛浦歸。風(fēng)流夢里，任驊騮陌上蝴蝶園西?！盵1]564此處作者援用了“云雨”和“陽臺”兩個典故，貼切地描述了男女歡情正濃的畫面。沈謙《元夕》：“心先陣，命已拚。金壺玉斝頻頻灌，明眸皓齒低低喚，蒼筇竹馬紛紛亂。騁豪情風(fēng)月謫仙樓，會佳期云雨高唐觀?！?[1]378此處的“高唐觀”和“陽臺”是同一個意思，都指“云雨”之歡。又如楊瑛昶【北仙呂·一半兒】：“巫山十二玉人居，暮暮朝朝曳翠裾，陽臺春夢竟何如？夜窗虛，一半兒行云一半兒雨。” [1]1192

（二）對宋玉文學(xué)主題的接受

宋玉作品開創(chuàng)了眾多的文學(xué)主題，并對后世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如《九辯》的悲秋主題：以秋天特有的物候特征如蕭瑟的草木、蟋蟀的哀鳴、漫長的黑夜、寒氣襲人的白露等，這些原本正常的自然物象，在悲傷的心情下被賦予了生命的特征，顯得異常蒼涼，從而將作者的悲傷烘托得愈加凄婉;《高唐賦》《神女賦》的相思主題：主要描寫男女之間因為愛慕而產(chǎn)生的相思之情;《高唐賦》的山水主題：通過對山水景物的狀態(tài)描寫，寄寓作者的個人情感，以此表達志向;《神女賦》《登徒子好色賦》的美人主題：通過對女性細(xì)致全面的外貌和動態(tài)描寫，盡情展現(xiàn)女性的獨特魅力;《舞賦》《笛賦》的歌舞主題：不僅描寫美人在跳舞時的體態(tài)、一顰一笑，對華麗的演出服裝也作了細(xì)致地描寫。在清代散曲中，主要體現(xiàn)在對悲秋主題和美人主題的接受。

1.悲秋主題

宋玉《九辯》開創(chuàng)的悲秋主題影響深遠(yuǎn)，且已成為了一種特定的文學(xué)現(xiàn)象，在清散曲中亦可窺見。如王端淑【南商調(diào)·黃鶯兒】《秋閨》：“促織傍籬鳴，敗梧敲幽夢醒，沙汀月冷蘆花病。砧聲乍驚，寒威漸生，飄零葉擁愁人徑。瘦香蘅，長宵轉(zhuǎn)側(cè)，宋玉賦秋清。” [1]2896“宋玉賦”即指《九辯》，作者沿襲了宋玉通過一眾秋日景象來烘托秋日之寒、之蕭瑟的筆法，然而通過題目“秋閨”可知，這是閨房女子心情幽怨的傾吐。

2.美人主題

宋玉對美人的描寫可以說已經(jīng)窮盡其態(tài)，無論是服飾、儀態(tài)、美貌還是舞姿等等，其創(chuàng)造的高唐神女形象被頻繁援引到作品中代指美人，然而宋玉筆下的高唐神女非凡間所有，從清代散曲家的作品中可以感知到這番可望而不可即的悵然無奈。如沈非病《偶見》：“思量。一隊嬌娥，見珠圍翠繞，三三兩兩。指豐姿綽約，判人間天上。惆悵！羅衣飄異香，紅粉點宮妝。笑聲長，恰似高唐神女，添些妄想。” [1]143作者先是對偶遇的美人作一番服飾體態(tài)的贊美，美得使人無法分辨是人間還是天上，一陣欣喜之后，又由喜轉(zhuǎn)悲，感嘆佳人就像高唐神女般不可親近，再多的妄想也只是徒添煩惱罷了。尤侗，曾被順治譽為“真才子”，他一反大眾的描寫視角，轉(zhuǎn)而通過美人足的動態(tài)來展現(xiàn)美之曼妙、性之歡愉。其【南商調(diào)黃·鶯兒】《美人足》：“素足裹紅靴，印芳塵、玉一梭，弓彎斜疊蓮花朵。氍毹踏歌，秋千笑拖，伴郎春夜鴛鴦臥。解凌波，巫山雨過，怕濕襪兒羅?！盵1]320此處，作者不僅繼承發(fā)揚了宋玉的美人主題，對其經(jīng)典的云雨意象也作了援引，以“巫山雨過”喻交合的完成。

三、總結(jié)

清代的宋玉接受，為中國古代文學(xué)的宋玉接受畫上了句號，并體現(xiàn)出了和清代以前一些不同的態(tài)度和觀點。

劉剛對清代的宋玉接受做了詳盡深入地分析，探討了清代在對宋玉文學(xué)史地位和作品價值的重新認(rèn)定中體現(xiàn)出的獨特視野，在他看來，“清代的學(xué)者在文學(xué)之變、賦體之興、駁議朱學(xué)和評、辨的研討中，以求實的學(xué)術(shù)態(tài)度切實地評價了宋玉?！盵5]由前文可知，清代散曲家們在對宋玉其人進行評價時，已經(jīng)找不到諸如自中晚唐以來詩詞戲曲中“風(fēng)流”“多情”“歪邪”等異化之詞，更多的是對宋玉才華的贊揚，也對“宋玉愁”“宋玉悲”給予了情感認(rèn)同以及知己般的共勉。在他們的眼中，宋玉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風(fēng)流歪邪的情場浪子，仿佛又讓讀者看到了那個為國事憂愁郁結(jié)、為自身潦倒感慨的仁人志士。從這一點來看，劉剛的評價無疑是中肯的。

但通過梳理清散曲家們對宋玉作品典故和主題的接受情況，可知宋玉作品中最經(jīng)典并被歷代文人頻繁引用的典故諸如“東墻”“陽臺”“高唐”“云雨”等常被附會男女情事的用典態(tài)勢，在清代也一以貫之。他們以“東墻”代指戀愛中的佳人，以“高唐”“陽臺”“云雨”或哀嘆歡情的不理想，或以此大膽吐露床笫之歡。顯然，這種接受視角很大程度上與散曲這種市民大眾的通俗文學(xué)特點息息相關(guān)。綜論，清散曲對于宋玉及其作品的接受，既有指向男女情事的沿襲，亦有回歸本事本義的出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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