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
——晚清蒲華山水畫及其市場狀況研究

徐偉玲

首都師范大學(xué)

晚清書畫家蒲華，作為“海派四杰”之一，書畫造詣頗深，竹石、山水、花鳥兼長。黃賓虹推崇蒲華為海派第一人，吳昌碩也曾交代后人務(wù)必收藏好蒲華墨跡，可見兩位杰出書畫家對蒲華藝術(shù)成就的肯定。但他在去世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名聲暗淡、不被認同，這與他的畫壇地位和影響不匹配，其作品價值有待進一步挖掘。

一、居無定所，橐筆出游

蒲華（1832-1911），原名成，初字作英，后改名華，字作英[1]，號胥山野史，種竹道人，齋名芙蓉庵，因醉心古琴、名硯，又取九琴十研齋。浙江秀水（今嘉興縣北）人。家境貧寒，父靠賣“保福餃”維持生計。年少聰穎好學(xué)，得外祖父姚磐石啟蒙，銘記于心，曾在《芙蓉庵燹馀草》中寫道：“幼讀書，先外祖姚公磐石甚器重，憶及感愧?？偨切形募s略通，逢人說項璺癡翁。[2]”咸豐三年（1853），應(yīng)試考中秀才，后與繆氏成婚。同治二年（1863），妻子繆氏病故，家庭破碎，蒲華悲痛欲絕。同治三年（1864），迫于生計，至甬（寧波）、臺州太平縣（溫嶺）做幕僚，后絕心官場，醉心書畫創(chuàng)作，攜筆硯浪跡四方，雖顛沛流離，卻也為山水寫生提供素材。清光緒七年（1881），受詩友陳曼壽(鴻誥）相邀，東游日本鬻畫為生。蒲華一生窮困潦倒，卻富于筆墨。晚年定居上海，做職業(yè)畫家。熱愛藝術(shù)研究，是上海“豫園書畫善會”“上海書畫研究會”的發(fā)起者。交友廣泛，與海派畫家吳昌碩近四十載的學(xué)藝切磋，更成為后世的一段美談。

二、以古為師，博采眾長

蒲華曾受到山水畫大家黃賓虹的贊譽，黃賓虹在致函女弟子顧飛時就全面概括了其山水特色：“蒲華不僅墨竹絕妙，其山水也十分精湛。他用畫花卉的筆法畫山水，山石樹木以長線條出之，皴擦寥寥幾筆，點苔濃濃淡淡、粗粗細細、大大小小，使整個畫面全局貫通，富有節(jié)奏感又氣韻生動”[3]。

蒲華的山水畫不完全桎梏于傳統(tǒng)，勇于開徑辟路，破除舊習(xí)。雖在山水冊頁題“仿子久”“仿松雪”“學(xué)海岳”“仿梅道人”等，但他學(xué)古而不泥古，集古人之大成，推陳出新。關(guān)于蒲華山水畫的師承問題，學(xué)術(shù)界目前有以下幾個觀點。邵洛羊曾指出：“其山水樹石，縱放恣肆，水墨淋漓，取法于石濤、石谿”[4]。而蔡耕、富華在《蒲華書畫集》中則認為“他的中期作品有著清初四王和石濤影響的痕跡”[5]。王伯敏在《中國繪畫通史》中說“他畫山水，自謂取法吳鎮(zhèn)”[6]。可見蒲華山水取法眾多，博采眾長，不囿于“復(fù)制”某一畫家，而是從元人到四王、石濤都加以學(xué)習(xí)，以為己用，站在那個時間節(jié)點上，雖未與“主流”產(chǎn)生多大背離，但在一定程度上對傳統(tǒng)進行突破和創(chuàng)新，沖擊晚清畫壇摹古陋習(xí)。

（一）內(nèi)容

蒲華山水畫比真山真水更具情趣，更具觀賞性。從內(nèi)容上看，沒有奢華的亭臺樓閣，而是采用具有文人意向的涼亭草屋。多取點景人物，以讀書品茗、聽琴觀想、泛舟遠眺、深居論道、文會雅集等傳統(tǒng)題材為主，刻畫不求細節(jié)，只求意向，既有文人畫的高雅格調(diào)，又暗含野趣生機。畫中人物形象冠以符號化的特征，渺小甚微，不著太多筆墨，雖寥寥幾筆，但生動傳神，且多為著寬袖長袍，梳高髻的文人雅士形象，使作品在格調(diào)上增添高古氣息。此外，蒲華喜在山水畫題唐詩宋詞，力求圖文呼應(yīng)，增添許多詩意?！洞喝兆x書圖》，是詩文與書畫相結(jié)合的文人畫典范。右上題宋代翁森寫的詩詞《四時讀書樂》一首，畫面將輕靈俊秀的早春風(fēng)光表現(xiàn)的淋漓盡致，呈現(xiàn)在觀者眼前，描繪春日山澗之下，叢柳之間，幾棟房屋掩映其中，一人在草堂中讀書，遠處蒼松老柏，奇峰怪石，一帶遠山橫亙眼簾，近處楊柳掩映，枝干挺拔，嵐色郁蒼。《佳日幽懷圖軸》遠山墨韻淡染,中景樹叢隱蔽,兩側(cè)植被繁茂，空氣朦朧濕潤，高士對坐撫琴，山居深靜，松風(fēng)琴韻，一曲幽思深遠，猶得佳音在旁。用筆濃淡兼施，頗具筆墨趣味。

（二）構(gòu)圖

唐代畫家張彥遠曾在《歷代名畫記》中談到“經(jīng)營位置，則畫之總要”，可見，取景布局對一幅畫的成敗至關(guān)重要。蒲華的山水畫構(gòu)思巧妙，編排合理自然。以傳統(tǒng)構(gòu)圖為主，多取平遠或深遠，使畫面視野廣闊，大氣雄渾。平遠構(gòu)圖多出現(xiàn)在扇面、冊頁、小品形式中，主體景物通常繪制在畫面或左或右，并詳細刻畫，另一側(cè)或畫點景人物，或畫湖面點綴空間，水波紋一道又一道排列，綿延至遠方。畫面雖咫尺之間，但營造的距離卻千丈之遠。余杭博物館藏《巫峽晴云圖扇面》，遠處連綿不絕的群山，中景河流環(huán)繞，浩渺無邊，水面波光粼粼，近處一人坐石遠眺，空間開闊，景色怡人，一片萬籟寂靜。深遠構(gòu)圖多出現(xiàn)在立軸、條屏中，立意亦以傳統(tǒng)文人題材為多,起手以山坡起勢，以湖泊、樹叢連其勢，引出層巒，將房舍、庭院疏落有致地點綴在層巒之中或湖泊之畔?；蚪鼐笆綐?gòu)圖，取對角線內(nèi)畫山之一角，將主要內(nèi)容置入其中。1909 年作《海天旭日圖》遠處海天一片，水面霧氣朦朧，一輪旭日掛于空中，近處山巔之上，林木蓊郁，一文人在閣樓遠眺。

（三）筆墨

蒲華的山水畫水墨最多，線條、淺絳次之，青綠最少。畫風(fēng)豪邁雄健、渾厚古樸、老辣蒼勁。用筆簡率肆意，灑脫自然，用墨燥潤兼施，濃淡相宜。通常用水份飽和的濕筆與宿墨作畫，畫面追求枯潤的鮮明效果，觀之可感酣暢淋漓，生動清新。所以他的山水畫蒼茫渾厚、整個畫面雖用筆用墨不多，卻給人以空曠高遠、大氣磅礴之感，可謂大手筆。畫遠山，用濕筆渲染，不以皴法修飾。近處群峰并峙，山石多作圓形，用濕筆中鋒勾勒山形，粗筆淡墨擦染，皴法多采用披麻皴，靠墨筆施色深淺的變化或短而有力的線條橫掃來分出陰陽向背。濃墨點苔，兼作設(shè)色。主要圍繞山脊點開，起到分層并推遠近空間的效果。畫石輪廓線則變化多端，依山勢石態(tài)而有粗細變化，柔硬變化，用筆曲中見方，取書法用筆，以書入畫，金石意蘊濃厚，筆勢連亙，極其爽冽。畫樹則枯勁有力、挺拔健勁，以中鋒勾勒樹干，粗筆干墨，略加皴擦，皴筆富有韻律感，畫葉筆法凝練堅實，爽利而沉厚。樹葉以點葉、勾葉為主，葉形變化多端，裝飾性強，樹葉密集部分以多層次表現(xiàn)，而非平面鋪開。

三、漸入佳境，未來可期

在時人眼中，蒲華作品不受重視。多與他家境貧寒、身份低微和不善經(jīng)營之道有關(guān)。蒲華性格粗獷，不講究作畫的時間、地點，經(jīng)常在受到美酒款待后，即興揮毫，并將畫作隨手贈與，不珍惜筆墨，對紙也沒有過高要求，有時甚至在糊窗紙上作畫，且作品數(shù)量多，潤格微薄。胡天如《有關(guān)蒲華札記》記載：“大畫鋪于地,小畫置于幾,飯前畫冊頁十二幅,飯后揮立幅數(shù)十。飯店堂倌衢州人頗多,蒲見索其畫,往往立于柜邊,一揮數(shù)十張,一一分贈,皆大歡喜”[7]。據(jù)王及在《蒲華研究》中所寫“凡是稍有名望的，或是稍有資財?shù)模瑤缀跫依锒加衅讶A的書畫，一些有名的寺院廟堂，也都藏有蒲華的書畫。五六十年代，我們臺州一帶的舊書攤、舊貨店等，只要你問問，差不多都有蒲華的作品，而其價格便宜得叫人難以相信……破而無裱頭的蒲竹一張五角錢！”[8]

蒲華的山水畫除收藏在國博、浙博等省級博物館外，在浙江（臨海、瑞安、臺州、嘉興、溫州、余姚、杭州、湖州、舟山）市級博物館均有收藏，此外，縱觀蒲華書畫交易市場，高價拍品在北京頻現(xiàn)，但作品的主要流通地卻是江浙滬地區(qū)，以浙江居多。這與蒲華一生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他生活在這一區(qū)域，足跡遍布江浙各地，與諸鄉(xiāng)賢交游，許多大戶人家祖上傳下很多蒲華的書畫作品，臺州著名富商煦東，蒲華曾數(shù)寓其家，教其畫蘭[9]。所以作為“本土文化名人”，江浙滬一帶人對蒲華很有感情。

根據(jù)雅昌藝術(shù)市場檢測中心（AMMA）編制的2019 年古代書畫藝術(shù)家TOP50，蒲華，上拍量133 件，成交量96 件，成交率為72.18%，拍賣總額為14，848，439 元，位列41 名。虛谷，名次比蒲華靠后，位列44 名，上拍37 件，僅22 件成交，成交率較低為59.45%，但拍賣總額卻為13，231，784 元，可見，他22 件作品的價格與蒲華96 件作品的價格相差無幾。任伯年位列16 名，上拍161 件，成交114 件，成交率為70.80%，拍賣總額為50，724，168 元，是蒲華作品價格的三倍左右。此外，2000——2021 海派四家拍賣指數(shù)（表一）也指出，蒲華作品成交率較高，但價格極低，綜上所述，蒲華與海派另三家的作品價格存在較大差距，頗為不合理。

表1 2000-2021 海派四家拍賣指數(shù)

截至目前，蒲華價格八十萬以上的山水畫在拍賣市場僅有21 幅，且價格區(qū)間跨度大，在80.50 萬元至862.50 萬元之間。最高的拍品是1908 年冬季創(chuàng)作的《西湖小隱圖》，這件作品在拍賣會上可查的記錄有三次，分別在2009 年西泠印社秋季藝術(shù)品拍賣會以190.40 萬元成交，2016 年中國嘉德春季拍賣會以816.50 成交，時隔7 年增長626.10 萬元，2021 年在北京保利春季拍賣會更是斬獲862.50 萬元佳績。此畫是蒲華山水作品的絕響，其題贈墨君（墨君為葉翰仙，字墨君，西泠印社葉為銘之姑）、峭然（蒲華之妹）二位女史之作，引首為湯壽潛篆書題西湖小隱圖，后有潘天壽、張宗詳、章勁宇等18 位名家題跋，畫面描繪秀潤清雅的西湖景致，起伏的山脈滿目蔥郁，生機盎然，文人蕩舟游船，為平淡天真的山水景致增添著深厚的人文氣息，寄托蒲華的真情實感。

四、結(jié)語

蒲華的山水畫，蘊含江南風(fēng)雅，兼具詩情古趣。生前鬻畫自足，但不計筆潤多寡，有索輒應(yīng)，不為時珍。當(dāng)前作品價格雖漸入佳境，卻仍與同時期畫家相差懸殊，藝術(shù)成就與經(jīng)濟價值不匹配，有進一步發(fā)展空間，市場價格未來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