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盟津與中國古代關(guān)津

陳習剛

(河南省社會科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2)

黃河是中國的母親河，黃河上關(guān)津數(shù)十上百，關(guān)津文化是黃河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關(guān)津是關(guān)防之地，置于要道險隘處，是歷朝統(tǒng)治為控制人民和防止外部侵擾而創(chuàng)建的。“津”，《說文·水部》：“水渡也”[1]233。本義為渡口，引申為水路沖要之處，常與關(guān)并稱為“津關(guān)”“關(guān)津”。元人胡三省說：“關(guān)，往來必由之要處；津，濟渡必由之要處?！盵2]卷二六六，2936關(guān)津處于水陸要沖，控扼重要交通線路，在邊塞和戰(zhàn)爭之時，又是軍事要地，有著軍事上的守備防務(wù)之責。盟津是黃河上重要關(guān)津之一。盟津為西周武王討伐商紂北渡黃河兩會諸侯之地?！懊私颉痹Q“孟津”，為夏代古國孟國之津，自周武王盟諸侯于孟津后，又主要以“盟津”稱名。后曾稱孟津戍、富平津、陶渚、河陽津、河陽關(guān)、河陽三城等。其地望因黃河變遷而有所移徙。

盟津是中國最古老的關(guān)津之一，在軍事史、交通史、建筑史尤其是關(guān)津史上具有重要的歷史地位，反映出中國古代關(guān)津的發(fā)展演變歷程與特征，具有代表性，是中國古代關(guān)津的縮影，是黃河關(guān)津文化的核心。以下在前賢今彥的研究基礎(chǔ)上①，主要就盟津的名稱、演變、地望、歷史地位等問題再作討論，不當之處，祈請方家批評指正。

一、盟津名稱的由來

盟津的名稱，學者有不同的觀點。這實際上涉及兩個問題，一是盟津是否為最初的名稱，二是盟津的得名。若盟津是最初的名稱，那得名什么？若盟津并非最初的名稱，那就是原名稱更名，原名稱得名是什么，更名又是依據(jù)什么？盟津的名稱有四種觀點，但主要有兩種觀點。

一是盟津的原名為孟津。

盟津的名稱，最初的觀點是為孟津，就是說盟津源于孟津，孟津在先，孟津是盟津的前名。這種觀點出現(xiàn)于戰(zhàn)國時期，其依據(jù)有《尚書·禹貢》：“導河、積石至于龍門，南至于華陰，東至于厎柱，又東至于孟津，東過洛汭至于大伾。”[3]29《尚書·禹貢》作于戰(zhàn)國中期。東晉梅賾所獻孔安國(西漢人)傳《古文尚書》(偽孔傳、偽傳)說：“孟津，地名?！贝艘娞迫死钯t注《后漢書》卷一上《光武帝紀上》更始二年(公元24)所載光武帝令馮異守孟津之事(詳下)。唐孔穎達疏云：“孟是地名，津是渡處，在孟地致津，謂之孟津；《傳》(指孔安國傳)云‘地名’，謂孟是地名耳。”可見，戰(zhàn)國時期有孟津之名了。也說明西漢有孟津之名，孔安國指出了得名之因，是因地名得名。

《史記》卷二九《河渠書》載有“孟津”一名：“故導河自積石歷龍門，南到華陰，東下砥柱，及孟津、雒汭，至于大伾。”[4]1405不過，王樹民認為《史記·夏本紀》《史記·殷本紀》《史記·周本紀》和《漢書·地理志》《漢書·溝洫志》都作“盟津”，懷疑此處是后人忘改所致[5]。

《后漢書》卷一上《光武帝紀上》更始二年載：“青犢、赤眉賊入函谷關(guān)，攻更始。光武乃遣鄧禹率六裨將引兵而西，以乘更始、赤眉之亂。時更始使大司馬朱鮪、舞陰王李軼等屯洛陽，光武亦令馮異守孟津以拒之?！痹ⅲ骸翱装矅ⅰ渡袝吩疲骸?，地名，在洛北，都道所湊，古今以為津。’《論衡》曰：‘武王伐紂，八百諸侯同于此盟，故曰盟津?！酌问颍窈雨柨h津也。”[6]18《后漢書》紀傳部分是唐高宗的兒子章懷太子李賢注的，重點是解釋文字，但也參考其他東漢史書；對史實有所補正，為各志作注的是南朝梁劉昭，他的注側(cè)重說明或補訂史實?？装矅鵀槲鳚h人，王充為東漢人。偽孔傳雖是偽作，但包含其中的《今文尚書》篇章并非偽書。據(jù)孔安國所注，西漢時有孟津一名，“古今以為津”，因地得名，但沒有說出什么時候出現(xiàn)這一名稱?！痘茨献印び[冥篇》也載有孟津之名：“武王伐紂，渡于孟津，陽侯之波，逆流而擊，疾風晦冥，……于是風濟而波罷?！盵7]329依《后漢書》所載，東漢也是有提孟津這一觀點。

東漢還提出了孟津得名的原因和出現(xiàn)的時代?！墩摵庑ａ尅分小陡骄幰弧ふ摵庳摹份d：“武王伐紂，升舟，……中流，白魚入于舟。燔以告天，與八百諸侯咸同此盟?！渡袝匪^‘不謀同辭’也。故曰孟津，亦曰盟津。《尚書》所謂‘東至于孟津’者也。”原注：“《水經(jīng)注·河水注》卷五?！逗鬂h書·明帝紀》②注引作‘武王伐紂，八百諸侯同于此盟，故曰盟津’。按：《感虛篇》文略同?！盵8]1214《感虛篇》也是王充作品?！墩摵狻肪砦濉陡刑撈罚骸拔渫醴ゼq，渡孟津”，“武王渡孟津時，士眾喜樂，前歌后舞，天人同應(yīng)”[8]229。這里說孟津、盟津名稱同時出現(xiàn)，其得名原因都是一樣的原因。但說明東漢人有支持孟津一名提法，并認為孟津得名“不謀同辭”，因事件得名，時代在商代。不過，我們注意到王充并沒有指出孟津、盟津之前的名稱。

魏晉南北朝時，有孟津之名?！妒酚洝肪矶断谋炯o》：“道河積石，至于龍門，南至華陰，東至砥柱，又東至于盟津?！碧扑抉R貞《索隱》：“孟津在河陽。(北魏闞骃)《十三州記》云‘河陽縣在河上，即孟津’是也?！盵4]70-72《監(jiān)本附音春秋谷梁注疏》卷二隱公八年(前715)載：“盟詛不及三王?！睎|晉范寧(339—401)集解：“三王，謂夏、殷、周也。夏后有鈞臺之享，商湯有景亳之命，周武有盟津之會。眾所歸信，不盟詛也。……盟津音孟，本亦作孟?！盵9]2371從晉人注音來說，也表明“孟”在“盟”前。

唐人明確指出盟津原名孟津，盟津因音同而來。如前引《史記·夏本紀》：“道河積石，……又東至于盟津?！碧扑抉R貞《索隱》：“盟，古‘孟’字。孟津在河陽?！盵4]70-72這里，也是說盟津原為孟津，孟、盟為古今字。

今人也有認同這一觀點。如易健賢認為孟津是“黃河古渡口，在今河南省孟津縣東北，孟縣西南。史載周武王討伐商紂，曾在此與諸侯盟約，故又稱盟津”[10]卷二，450。還有學者進一步推測孟津是夏代古國孟國之津，因周武王盟諸侯于此而更名盟津，將“孟”具體確定為“孟國”。周天游認為，孟國就是夏代孟涂氏封國，孟津縣“地處古都洛陽北近郊，黃河南岸。夏為孟涂氏封國，商為內(nèi)畿地，周朝稱邑，秦代設(shè)縣”[11]126。馬世之指出，夏代古國“孟國的地域在孟縣境內(nèi)，孟縣即今河南省孟州市，古稱河陽，唐會昌三年(843)置孟州，明洪武十年(1377)廢州為縣，1996年撤縣設(shè)市。……‘孟津’之名，大約就是孟國之津的意思”，并引《孟津史話》說：“自周武王盟諸侯于孟津后，史家易‘孟’為‘盟’，將‘孟津’改名為‘盟津’?！盵12]26就是說，盟津初名孟津，是夏代古國孟國的津渡，得名于孟國，因國得名?！渡袝び碡暋分械摹懊稀敝浮懊蠂保辖蚓褪敲蠂S河上的津渡。

二是孟津的原名為盟津。

說盟津在先，歷代文獻上也有記載。據(jù)戰(zhàn)國《尉繚子》，盟津在商代就有。《尉繚子·武議》：“太公望年七十，屠牛朝歌，賣食盟津，過七十余而主不聽，人人謂之狂夫也。……武王伐紂，師渡盟津，右旄左鉞，死士三百，戰(zhàn)士三萬；紂之陳億萬，飛廉、惡來身先戟斧，陳開百里。武王不罷士民，兵不血刃而〔克〕商誅紂，無祥異也，人事修不修而然也?！盵13]36-37姜太公在遇見周文王前，曾在盟津一帶販賣食物，就是說商代就已經(jīng)有盟津，而且是一個重要的津渡。這樣，盟津就不是得名于武王伐紂盟諸侯之事了，與八百諸侯會盟事件無關(guān)。

西漢人也提盟津。據(jù)《史記》所載，商代已經(jīng)有盟津。如《史記》卷三《殷本紀》：“西伯既卒，周武王之東伐，至盟津，諸侯叛殷會周者八百。諸侯皆曰：‘紂可伐矣?！渫踉唬骸疇栁粗烀！藦蜌w?！盵4]108又同書卷四《殷本紀》：

九年，武王上祭于畢。東觀兵，盟津?！渫醵珊?，中流，白魚躍入王舟中，武王俯取以祭。既渡，……是時，諸侯不期而會盟津者八百諸侯。諸侯皆曰：“紂可伐矣?！蔽渫踉唬骸芭粗烀纯梢?。”乃還師歸。居二年，……十一年十二月戊午，師畢渡盟津，諸侯咸會。曰：“孳孳無??！”武王乃作太誓，告于眾庶……[4]120-122。

《正義》：“畢，盡也。盡從河南渡河北。”就《史記》所載，武王預(yù)征商紂時，盟津在商代就存在，“諸侯不期而會盟津者八百諸侯”，也說明盟津不是因武王伐紂之盟事件而得名。也表明西漢時人有盟津之稱。又如前引《史記·夏本紀》所云“又東至于盟津”。這說明夏禹之時就有盟津之名。《漢書》卷二八上《地理志上》載：“道河積石，至于龍門，南至于華陰，東至于厎柱，又東至于盟津?！盵14]1534也是作盟津之名。東漢時，也有盟津的觀點。如上所引南朝宋范曄《后漢書·光武帝紀上》更始二年(公元24)記載及所注東漢人王充《論衡》及《論衡校釋》中《附編一·論衡佚文》。

魏晉南北朝時，仍然有盟津觀點。如《水經(jīng)注》卷五《河水》：“又東過平縣北，湛水從北來注之?！弊⒃疲骸昂铀谒?，有盟津之目?！盵15]107

唐人也有認為，先有盟津，后有孟津，孟津源于盟津。前引《漢書·地理志上》所載“道河積石，……又東至于盟津”，唐人顏師古曰：“盟，讀曰孟。孟津在洛陽之北，都道所湊，故號孟津。孟，長大也?！本褪钦f，孟津因盟津而來。孟津的得名有兩種原因：一是因與盟津讀音相同而來，二是因“都道所湊”而來，即讀音與內(nèi)涵是孟津得名的由來。前引《后漢書·光武帝紀》唐人李賢注引有“武王伐紂，八百諸侯同于此盟，故曰盟津”，也說明唐代仍然有盟津觀點[6]18。

民國時期，王樹民指出，“盟津原為河之大津，因有此大事，后世遂以事名其地焉。然則本字當作‘盟津’，其作‘孟津’者，同聲假借也?！盵5]童書業(yè)亦認同這種觀點，只是對“孟津”得名未作說明[16]。

今人牛汝辰認為，“孟津原名‘盟津’,是古代洛陽東北黃河上的重要渡口,是以周武王伐紂在此與諸侯歃血為盟命名的；孟為盟的諧音,金代在孟津渡南口置孟津縣?！盵17]98

三是孟津、盟津名稱同時出現(xiàn)。

在前兩種觀點之外，其實還有一種觀點，就是孟津與盟津的名稱同時出現(xiàn)的，沒有先后之分。這種看法出現(xiàn)在東漢。

據(jù)上所引南朝宋范曄《后漢書·光武帝紀上》更始二年(公元24)記載及所注東漢人王充《論衡》及《論衡校釋》中《附編一·論衡佚文》，《論衡》既提及盟津，也提及孟津。并認為孟津得名“不謀同辭”，因事件得名，時代在商代。孟津、盟津同時并提，又是一種觀點。但王充沒有提及此津之前的名稱。

四是盟津、孟津并非同一地名名稱的先后。

吳郁芳曾提出盟津地理位置在風陵渡而不是在孟津說[18]。雖然是就盟津地望的探討，但從另一角度看，反映出了一種新觀點，就是孟津、盟津是兩個不同名稱，代表著兩個不同地方，孟津、盟津不是一個地方名稱的先后名稱。不過，在這種情況下，兩個名稱的先后仍包括在前面三種情況之內(nèi)。

由前所述，關(guān)于盟津名稱的出現(xiàn)時代、得名原因及與孟津之關(guān)系等都存在不同的觀點。那么到底哪一種觀點更為合理或更接近歷史的真相呢？

暫且不論盟津一名什么時候出現(xiàn)，但作為當時黃河南北的一大渡口存在于夏商時代，應(yīng)該毋庸置疑。既然是一個重要交通渡口，應(yīng)該有一個名稱或稱呼，不可能僅僅以渡口的泛稱“津”來稱呼。這樣，這個渡口的存在就與商末周武王在此津會盟八百諸侯之事件無關(guān)。即使有關(guān)，也僅僅與改名有關(guān)，至多是“盟津”一名的來源。前引先秦文獻，無論是《尚書·禹貢》還是《尉繚子》，雖然提及孟津、盟津，但這兩個名稱來歷都與武王伐紂之盟事件無關(guān)，它們在夏商時代已經(jīng)存在?！妒酚洝贰稘h書》所載也是證明?！兑葜軙ど淌钠份d：“昔我盟津，帝休，辨商其有何國?！薄兑葜軙烦捎跐h代，但有學者認為其《商誓篇》為西周作品，以此認為“孟津”原為“盟津”之鐵證[16]。此處“盟”為動詞不錯，但不足以反映“孟津”與“盟津”間關(guān)系。即使說此為后人將此盟于津的“盟津”誤為地名“盟津”原因，這至多說明“盟津”一名的可能來由，但仍然無法知道此津渡的原名是什么。再說，盟誓之事，也有不同說法。如前引《監(jiān)本附音春秋谷梁注疏》卷二隱公八年(前715)所載“盟詛不及三王”，東晉范寧(339—401)所注“周武有盟津之會。眾所歸信，不盟詛也”，“眾所歸信，不盟詛也”，是說當時周武王與諸侯的合聚并不是因會盟立誓，而是民心的歸順。

據(jù)前引周天游、馬世之所論，夏代有古國孟國，此后來稱之為“盟津”的大渡口就在孟國境內(nèi)，因此，稱此津為“孟津”，因國為名。古國孟國的存在是事實，但問題在于此孟國到底在哪？此津是否在孟國范圍之內(nèi)？《附釋音春秋左傳注疏》卷四隱六年(前717)載：“君子謂鄭莊公失政刑矣?！跞∴w、劉、蔿、邘之田于鄭，而與鄭人蘇忿生之田：溫、原、絺、樊、隰郕、欑茅、向、盟、州、陘、隤、懷?！蔽鲿x杜預(yù)注：“凡十二邑，皆蘇忿生之田。欑茅、隤屬汲郡。余皆屬河內(nèi)”；“盟”，“今盟津，盟音孟”[19]1736-1737。此盟邑在河內(nèi)，盟津也是在河內(nèi)，兩地應(yīng)該相關(guān)。我們認為，在孟國時的孟津，因孟國為名，后來又寫作盟津，正如唐人司馬貞所言，孟、盟為古今字，因為“孟”字今字“盟”的出現(xiàn)，“孟津”也寫作“盟津”，這正是夏商時代、先秦文獻中孟津、盟津都見記載的原因。如《史記》卷四《周本紀》正義引《尚書·太誓篇》：“惟十有三年春，大會于孟津?！盵4]120童書業(yè)認為這是今《偽泰誓》所載，漢初之書逸《偽泰誓》所載則為“盟津”[16]。但今文尚書是可信的先秦文獻，而古文尚書則是魏晉時期人造的偽書。這樣，今《偽泰誓》所載還更可信。周武王伐紂會盟諸侯于孟津后，就更多地以“盟津”稱名。孟國滅亡后，在盟津附近又興起了“盟”邑，因“盟津”為名。

二、盟津的演變

從上述歷代所出現(xiàn)的有關(guān)盟津觀點的討論，也可以看出盟津名稱演變情況一斑。當然，實際情況比這更復雜一些。盟津的發(fā)展演變大致可分為三個階段。

(一)夏代至漢末的交通要沖

夏代，因孟國，黃河渡口出現(xiàn)孟津一名。隨后，因古今字原因，出現(xiàn)盟津?qū)懛?。這兩種寫法一直延續(xù)到商末周武王伐紂事件發(fā)生時。此后，孟津多以盟津為名。盟津作為津渡的同時，也是當時的市集地，如前引戰(zhàn)國《尉繚子》所載，太公望曾賣食盟津。

孟國滅亡后，在“盟津”已經(jīng)興起“盟”邑，實際上就是集鎮(zhèn)。如前引《監(jiān)本附音春秋谷梁注疏》卷二所載，有“盟”之稱。盟當因盟津得名，在盟津北渡口?！蹲x史方輿紀要》卷四九《河南四》“孟縣”條：“周武王會諸侯于孟津，是也。亦曰盟津?！蹲髠鳌冯[十一年(前712)：‘王以盟與鄭?！髮贂x，為河陽。戰(zhàn)國屬魏，為垣雍地③。漢為河陽縣，屬河內(nèi)郡，高祖封陳滑為侯國?！盵20]2298同書同卷孟縣“河陽城”條：“舊城在今縣西南三十里。春秋時晉之河陽邑，僖二十年(前640)‘天王狩于河陽’是也。后屬魏。《史記》：‘趙惠文王十一年(前288)，董叔與魏氏伐宋，得河陽于魏?！瘽h置縣。”[20]2298僖二十年(前640)當為僖二十八年(前632)(詳后)。“得河陽于魏”句見于《史記》卷四三《趙世家》所載[4]1816。但《太平寰宇記》卷五二《河北道一》孟州載：“河陽郡……在周為畿內(nèi)蘇忿生之邑，后為晉邑?！髮傥?，魏哀王(前318—前296年在位)改為河雍。至漢又為河陽縣，魏、晉同之，屬河內(nèi)郡。后入后漢劉聰、后秦姚宏亦如之?！盵21]436這里說盟地為王畿，未曾給鄭國，后為晉國所得，戰(zhàn)國魏時河陽邑已經(jīng)改為河雍了。溫原為周初蘇忿生的封邑。王豐也指出盟邑由王畿成為晉國之地：“春秋初，周桓王曾一度把它換給鄭國，只是蘇氏不聽命，所以仍屬王畿之地。周襄王又賜給了晉國，為晉南陽地?！盵22]當時與鄭的包括溫邑、盟邑等在內(nèi)的十二邑，應(yīng)該都沒有給鄭國。

《史記》卷五《秦本紀》載：秦昭襄王十七年(前290)“王之宜陽”，十八年(前289)“(司馬)錯攻垣、河雍，決橋取之”。《集解》：“(東晉)徐廣曰：《汲冢紀年》云魏哀王二十四年(前295)，改宜陽曰河雍，改向曰高平?！盵4]212-215這是說河雍縣又源自宜陽。據(jù)《史記》卷五《秦本紀》載，秦武王四年(前307)，取韓宜陽[4]209。公元前307年，宜陽已經(jīng)屬秦，并且公元前290年秦仍有宜陽，公元前289年秦才攻取河雍，宜陽、河雍兩地都存在，說魏哀王二十四年(前295)“改宜陽曰河雍”似有誤。又，公元前289年河雍已經(jīng)屬秦，公元前288年趙國從魏國得到河陽，說明當時河陽、河雍也都存在，說河雍改為河陽，也前后矛盾，就《史記》所載，戰(zhàn)國魏時原晉河陽未曾改名河雍，仍是河陽?？梢?，宜陽、河雍、河陽三者關(guān)系存疑。秦時，河陽邑當仍為河雍邑。

以上說明盟津在春秋初期已經(jīng)形成盟邑，周王曾允諾給鄭國，后屬晉國，名為河陽邑；戰(zhàn)國時期屬魏國，或改名河雍邑，又屬趙，又屬秦，仍為河雍邑；到漢代，置為河陽縣。不過，此河陽并非“天王狩于河陽”的河陽，“天王狩于河陽”的河陽具體指河陽踐土(詳下)。

《中國歷史地圖集》“宗周、成周附近”圖、“春秋鄭宋衛(wèi)”圖、“春秋晉秦·汾澮、南陽附近”圖中有盟津、盟，不過盟在盟津北渡口東，盟約在今孟州市偏西南黃河北，盟津則約在今孟州市西南黃河北；“春秋鄭宋衛(wèi)”圖、“春秋晉秦·汾澮、南陽附近”圖中盟津、盟、河陽為三地，河陽在盟津北渡口的西北部[23]17，20-21，23-24。這也是說西周、春秋時有盟津、盟邑、河陽，不過盟津與盟邑、河陽不是一地?！吨袊鴼v史地圖集》“戰(zhàn)國韓魏”圖中，盟津名為孟津[23]33-34。這也表明，盟津、盟、河陽是否為一地，還存在著不同觀點，詳細討論在后盟津地望一節(jié)，此不贅述。

西周已置關(guān)隘，春秋戰(zhàn)國至秦漢時期，也見有置關(guān)的記載，但未見有盟津置關(guān)的記載，直到漢末。如《周禮》卷四《地官司徒下》“司關(guān)”條：“掌國貨之節(jié)以聯(lián)門市，司貨賄之出入者，掌其冶禁與其征廛，凡貨不出于關(guān)者，舉其貨，罰其人；凡所達貨賄者，則以節(jié)傳出之。國兇札，則無關(guān)門之征。尤幾，凡四方之賓客叩關(guān)，則為之告，有外內(nèi)之送令，則以節(jié)傳出內(nèi)之。”[24]155說明周代國境置有關(guān)隘，境內(nèi)似未曾置關(guān)。南宋王應(yīng)麟《玉?！肪矶摹吨苁P(guān)》：“司關(guān)，疏：司關(guān)，總檢校十二關(guān)所司。在國內(nèi)下云：每關(guān)下士二人者，自在關(guān)門開閉。王畿千里，王城在中，面有五百里界首，面置三關(guān)，則亦十二關(guān)，故云關(guān)界上門也?！薄坝浻裨遄ⅲ阂髣t關(guān)譏而不征。疏：王制是殷禮?！盵25]413這是說國境置有關(guān)門，早至殷商時期。當然，這是后人的注疏，說商代置關(guān)，存疑。但據(jù)《周禮》卷七《夏官司馬》“司險”條：“掌九州之圖，以周知其山林川澤之阻，而達其道路。設(shè)國之五溝五涂，而樹之林以為阻固，皆有守禁，而達其道路。國有故，則藩塞阻路而止行者，以其屬守之，唯有節(jié)者達之?！盵24]311則周時，境內(nèi)在交通要路上設(shè)有類似國境關(guān)隘的設(shè)施。盟津作為黃河南北交通的重要渡口，應(yīng)該有守禁機構(gòu)。

總之，在漢末之前，盟津主要是作為一個黃河交通渡口，渡口北有市集，并一度形成過集鎮(zhèn)，可能置有類似關(guān)隘的守禁機構(gòu)，后發(fā)展為縣。

(二)漢末至宋元軍事功能凸顯

東漢末，盟津見有關(guān)都尉的記載，說明盟津置關(guān)，為盟津關(guān)。關(guān)都尉為秦始置，漢代沿設(shè)。如《漢書》卷六○《杜周傳》：“后(杜)業(yè)坐法免官，復為函谷關(guān)都尉。”[14]2678秦、西漢不見盟津置關(guān)記載。有認為西漢初期津、關(guān)相關(guān)或相同[26]68。但至少到東漢末，津關(guān)還是有所區(qū)分的，這種區(qū)別在唐代有明顯記載，唐代關(guān)下有津，職官也不同?！逗鬂h紀》卷二四《孝靈皇帝紀中》載：中平元年(184)三月戊申，“河南尹何進為大將軍，帥師次于都亭，自函谷、伊闕、太谷、轘轅、盟津皆置都尉，備張角也”[27]474?！逗鬂h書》卷八《孝靈帝紀》載：中平元年(184)三月戊申，“以河南尹何進為大將軍，將兵屯都亭。置八關(guān)都尉官”。注曰：“八關(guān)謂函谷、廣城、伊闕、大谷、轘轅、旋門、小平津、孟津也。”[6]348何進設(shè)盟津等八關(guān)都尉，目的是防御和鎮(zhèn)壓張角農(nóng)民起義軍，盟津等關(guān)的軍事性質(zhì)明顯。

魏晉南北朝時，有盟津、孟津、武濟、孟津戍等名稱。三國時盟津有小平津之稱?！妒酚洝は谋炯o》所載“又東至于盟津”的“盟津”，《集解》：“(北魏闞骃)《十三州記》云‘河陽縣在河上,即孟津’是也”。《正義》：“《括地志》云：‘盟津,……《水經(jīng)》云小平津,今云河陽津是也?！盵4]70-72據(jù)《括地志》，三國時成書的《水經(jīng)》載盟津為小平津。但如前所述，漢末設(shè)有小平津、孟津等關(guān)都尉，可見小平津與孟津不是同一關(guān)隘名?！端?jīng)注疏》卷五：

河水又東，逕平縣故城北。守敬按：

兩漢縣屬河南，魏廢，在今孟津縣東。漢武帝元朔三年(前126)，封濟北貞王子劉遂為侯國，王莽之所謂治平矣，俗謂之小平也。守敬按：《后漢書·靈帝紀》，中平元年(184)置八關(guān)都尉官?！蹲ⅰ沸∑浇蚱湟灰病Ｊ菨h已以俗稱名津。又《曹真碑》陰有小平農(nóng)都尉安定某，則小平在魏時更入金石文矣。有高祖講武場。會貞按：《魏書·高祖紀》，太和二十年(496)九月，車駕閱武于小平津。《通鑒·齊明帝紀》稱，魏主講武于小平津。平縣在河南，《注》言縣有講武場，則亦當在河南，故下另敘河北二城。而《懷慶府志》云，在下孟州河干，俗呼蜀王城，似誤[28]3-4。

可見，小平津在平縣故城北黃河上，在清孟津縣東。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卷四八《河南三》孟津縣“小平城”條：

在今縣西北?！杜f志》云：“漢平陰北有河津曰小平津，津上有城，靈帝時河南八關(guān)之一也?！痹B誅宦官，中常侍張讓等將帝步出穀門，至小平津，讓等投河死，帝夜從小平津步至雒舍。雒舍在邙山之北，驛舍也。晉永嘉末傅祗保盟津小城，或曰即小平津。(東晉)建興末(316)劉聰將趙固以洛陽歸晉，聰遣劉粲以步騎十萬屯小平津逼洛陽。(東晉)隆和元年(362)慕容暐遣其將呂護屯河陰，進攻洛陽，桓溫遣軍赴救，護退守小平津，中流矢而死。后魏(北魏)太和二十年(496)講武于小平津。又(北魏)武泰初(528)爾朱榮舉兵南向，胡太后遣費穆屯小平津拒之，穆遁還。《水經(jīng)注》：“小平津亦曰河陽津?！盵20]2250

顧祖禹則認為小平津在明清孟津縣城西北，即在今孟縣西或西南方向。據(jù)《孟津縣志》，平陰縣城遺址在今孟津縣白鶴鄉(xiāng)白鶴村一帶。白鶴鄉(xiāng)已經(jīng)改為白鶴鎮(zhèn)，這樣，小平津故址就在白鶴鎮(zhèn)黃河南岸一帶[29]598。清《(乾隆)孟縣志》卷一下《地理上》載：“縣南渡口在縣城南十八里，即古小平津，亦通謂之孟津?！盵30]41這是說小平津在孟縣南18里，那是在今孟津縣會盟鎮(zhèn)新花園村一帶了，與顧祖禹觀點不同?！睹辖蚩h志》也是這種觀點，認為小平津在老城鄉(xiāng)花園村東北河道中：“西漢初分洛陽縣北境置平縣，王莽時改為治平縣，東漢初復改為平縣。漢靈帝于城北置小平津，列為環(huán)衛(wèi)洛陽的八關(guān)之一。其位置在老城鄉(xiāng)花園村東北河道中”[29]599。花園村在老城鄉(xiāng)東北，老城鄉(xiāng)即會盟鎮(zhèn)。這認為小平津置于平縣城北，而不是平陰縣城北?？梢姡欁嬗硎菍⑵疥幙h城與平縣城的位置顛倒了?！逗幽闲姓^(qū)劃史》指出，春秋平陰，周邑，戰(zhàn)國時置縣，治在今河南孟津縣東；秦漢平陰縣，東漢建安中(196—219)更名河陰，曹魏、西晉、漢、前趙、后趙、前燕、前秦、后秦、東晉因之，治在今河南孟津縣北；北魏，河陰并入洛陽；東魏置河陰郡、縣，治河陰縣，北齊、北周因之，治今河南孟津縣東；隋大業(yè)元年(605)廢河陰縣入洛陽縣[31]62,87,118,133,146,158,161,173,182,197,204,242,269,311。這是認為平陰縣曾有遷徙，由今河南孟津縣東遷至今河南孟津縣北，又遷至今河南孟津縣東，具體地點則不明。

三國時，盟津有陶河之稱?！端?jīng)注》卷五《河水》：“又東過平縣北，湛水從北來注之。”注云：“河水于斯，有盟津之目。《論衡》曰：武王伐紂，……《尚書》所謂東至于孟津者也。又曰富平津。(東晉孫盛)《晉陽秋》曰：杜預(yù)造河橋于富平津，所謂造舟為梁也。又謂之為陶河。(三國)魏尚書仆射杜畿，以帝將幸許，試樓船，覆于陶河，謂此也。”[15]107由此又可見，盟津在小平津之西。

西晉有盟津、孟津、富平津之名。如前引《附釋音春秋左傳注疏》卷四隱六年(前717)所載與鄭人蘇忿生之田十二邑中“盟”，西晉杜預(yù)注“今盟津”。東晉十六國時期，盟津的軍事功能彰顯，盟津置戍，為盟津戍。戍是一種軍事性質(zhì)的機構(gòu)?！顿Y治通鑒》卷九三《晉紀十五》東晉明帝太寧三年(325)五月條：“(前)趙主(劉)曜使中山王岳將兵萬五千人趣孟津，……岳克孟津、石梁二戍，進圍(后趙)石生于(洛陽)金墉?！痹∽ⅲ骸按嗣辖蚴?，蓋置于河陰；石梁戍在洛北。”[2]2936不僅僅是軍事要地，也是軍事要道。崔鴻《十六國春秋·前秦錄》曰：“(苻)健字建業(yè)，洪第三子也?！Q晉征西大將軍都督關(guān)西諸軍事、雍州刺史。于是盡眾西行至盟津，起浮橋以濟，濟訖焚橋。三輔堡壁悉降。十一月，入都長安，于是長史賈元碩等依諸葛亮、劉備故事，表健為秦王。”[32]20據(jù)上引《晉陽秋》，盟津又稱富平津?！稌x書》亦有記載，《晉書》卷三四《杜預(yù)傳》：

預(yù)又以孟津渡險，有覆沒之患，請橋于富平津。議者以為殷周所都，歷圣賢而不作者，必不可立故也。預(yù)曰：“‘造舟為梁’，則河橋之謂也?！奔皹虺?，帝從百僚臨會，舉觴屬預(yù)曰：“非君，此橋不立也?！睂υ唬骸胺潜菹轮鳎家嗖坏檬┢湮⑶?。”[33]1028

這里，同時出現(xiàn)“孟津”與“富平津”，似乎是兩個不同的津渡，但從后面的內(nèi)容來看，又實指一處，就是盟津。這從唐時富平津、河陽關(guān)也可佐證。《新唐書》卷三八《地理志二》河南道河南府偃師縣條：“西北有故富平津、河陽故關(guān)?！盵34]982

南北朝時，又有陶渚、武濟、河陽關(guān)、河陽三城、河陽總管府、河陽鎮(zhèn)等稱名。前引《水經(jīng)注》卷五《河水》注“又謂之曰陶河”，(熊)會貞按：“《魏書·孝莊帝紀》，車駕巡河，西至陶渚，又取此河以名渚耳?！盵28]6-7東魏時置武濟城、中潬城。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卷四八《河南三》孟津縣“武濟城”條：“在舊縣東。舊傳周武王伐紂由此濟河，故名。東魏筑城于此，為戍守處。周建德四年(575)大舉伐齊，宇文憲拔武濟，進圍洛口，拔東西二城是也?！盵20]2250武濟、東西二城，這是指河陽三城中的南北城了。同書卷四九《河南四》懷慶府孟縣黃河關(guān)條載：“在縣南黃河北岸。又縣西南有河陽古關(guān)，宋白曰：‘河陽關(guān)，東魏置于中潬城?！盵20]2300《太平御覽》卷一六一《州郡部七·河北道上·孟州》：“《北齊書》曰：神武使潘岳鎮(zhèn)北城，又使高永樂守南城，以備西魏；又東魏所筑中潬城仍置河陽關(guān)；故有河陽三城?！盵35]571清《(乾隆)孟縣志》卷一下《地理上》載：“乃及北岸二城，稱為北中郎府者，蓋北中郎府即河陽三城之北城。后魏太和十七年(493)，遷洛命作河橋，河北側(cè)岸有二城相對，置北中郎府戍守之。北中不守，則可平行至洛陽。酈道元《水經(jīng)注》時止有此二城，若中潬城及南城則東魏元象間(538)所筑，道元歿于孝昌間(525—527)，此又在其后十余年矣，故道元秪及北中城而不及中潬暨南城也。”[30]33可見，北齊時仍有河陽三城，仍置河陽關(guān)。這說明到東魏、北齊時，盟津建有三城，南城又稱武濟城，中潬城上設(shè)有關(guān)隘，稱河陽關(guān)。只是《(乾隆)孟縣志》將河陽三城置于當時孟縣西南35里的野戍鎮(zhèn)黃河南北。后周置有河陽總管府、河陽鎮(zhèn)等軍事建制?！吨軙肪硪蝗段拈h明武宣諸子傳》：“滕聞王逌，字爾固突?！?建德)六年(577)，為行軍總管，與齊王憲征稽胡。逌破其渠帥穆友等，斬首八千級。還，除河陽總管?！盵36]206《北史》卷一○《周本紀下》：“大象二年(580)九月丙戌，廢河陽總管為鎮(zhèn)，隸洛州。”[37]383

隋唐時期，有盟津、河陽津、河陽關(guān)、河陽宮、河陽三城、孟州等名。隋代，隨著洛陽地位的提高，洛陽所在河南地區(qū)關(guān)防顯著加強，有盟津設(shè)置。(北朝)《冀州圖經(jīng)》云：“河陽，在河內(nèi)郡南六十四里，有宮有關(guān)?！盵38]300此又見《太平御覽》卷一六一《州郡部七·河北道上·孟州》[35]571?！坝袑m有關(guān)”中的宮即河陽宮，關(guān)即河陽關(guān)。說明隋代還在河陽城建有河陽宮(詳下)?！端鍟肪砣稹兜乩碇局小泛觾?nèi)郡河陽縣：“舊廢，開皇十六年(598)置。有盟津。有古河陽城治?！盵39]848北齊天保七年(556)廢河陽，隋開皇十六年復置，治今孟州市東南黃河岸邊，非古河陰城④。這認為隋代河陽城已有遷徙，似誤。

唐代，盟津又有治戍津、河陽津等稱名。如前引南朝宋范曄《后漢書》卷一上《光武帝紀上》更始二年(公元24)所載李賢注，盟津俗名治戍津，為河陽縣津。治戍津當為冶戍津、野戍津。《(乾隆)孟縣志》卷一下《地理上》載：“杜佑曰：‘河清縣臨黃河?！斗捷浖o要》曰：‘城側(cè)有野水渡，置戍守之，亦謂之野戍?！魄?759)，鎮(zhèn)西兵自相州潰還，段秀實時為行營留后，屯懷，帥將士妻子、公私輜重自野戍渡河，待命于河清南岸，荔非元禮至而軍焉。又史思明見軍于河清，欲絕李光弼糧道，光弼軍野水渡以備之，因降其將李日越于此。(舊)《志》云‘野戍鎮(zhèn)在今縣西南三十里’似誤。據(jù)此，野戍尚當在河陽北城之西，今此所言，特據(jù)俗所通稱者，合并而言耳?！庇州d：“野戍鎮(zhèn)渡口，在縣西南三十五里，即古孟津，又為盟津，又為武濟津，又為富平津，又為古河陽渡。”[30]33-34，41前條引自《讀史方輿紀要》卷四九《河南四》懷慶府孟縣“河清城”條，據(jù)顧祖禹，河清城在孟縣西南50里，宋移治于白坡鎮(zhèn)[20]2299。據(jù)《孟津縣志》，“唐高祖武德時(618—626)置大基縣，玄宗先天元年(712)因黃河水清，易名河清縣，治在黃河北岸。今王良鄉(xiāng)河清村，黃河北岸原有北河清村。宋太祖開寶初(968)，河清縣城自黃河北岸移至白坡鎮(zhèn)(白鶴村)”[29]599。王良鄉(xiāng)河清村今為孟津縣小浪底鎮(zhèn)，遠在白鶴鎮(zhèn)以西?？梢?，將河陽城與河清縣聯(lián)系在一起，以河陽城所在盟津為野戍津，似誤。據(jù)前引《括地志》，盟津又稱河陽津。

當然，在唐代受政治、軍事形勢影響，盟津、河陽關(guān)廢置不常[40]。唐初，洛陽所在河南道關(guān)防大量廢棄。如武德九年所頒《廢潼關(guān)以東緣河諸關(guān)不禁金銀綾綺詔》云：“其潼關(guān)以東緣河諸關(guān)，悉宜停廢。其金銀綾綺等雜物，依格不得出關(guān)者，并不須禁?！盵41]卷一○八，562高宗、武則天時期，洛陽地位的上升，甚至取代長安作為都城，關(guān)防得到加強。高宗顯慶二年(657)十二月十九日洛州南面、北面各置關(guān)；天授二年(691)增設(shè)洛州南、東、北三面關(guān)防；隨后撤銷，到圣歷元年(698)，神都四面復置關(guān)防等，這都包括盟津、河陽關(guān)的變動?！对涂たh志》卷五載：河陽中潬城，天寶(742—755年)以前亦于上置關(guān)[42]144。

據(jù)《讀史方輿紀要》卷四九《河南四》懷慶府“孟縣”“河陽城”條所載，唐代河陽曾為盟州治，并置有河陽三城節(jié)度使、孟州，河陽三城包括北城、中潬城和南城；建中二年(781)設(shè)置河陽三城節(jié)度使，建中三年(782)移治河陽(詳后)[20]2298-2299。同書同卷懷慶府孟縣：

中潬城，在今縣西南黃河中央灘上。

舊曰河中渚?！端?jīng)注》：“河中渚上有河平侯祠，河之南岸有一碑，題曰‘洛陽北界’?！敝袧牫巧w在河中渚上，東魏元象元年(538)筑，歷代為防拒之所。唐武德三年(620)賊帥李商胡據(jù)孟津中潬，為竇建德所滅。今廢[20]2299。

《唐代的州和道》載：

孟州：會昌三年(843)，以河南府縣置。治河陽(今河南孟縣)。約當今河南溫縣、孟縣、濟源、孟津南至黃河的地區(qū)。

河陽：建中二年(781)置河陽三城節(jié)度使，貞元初廢，十二年(796)再置河陽懷節(jié)度使。亦名懷衛(wèi)。治河陽(今河南孟縣南)。領(lǐng)河陽三城、孟、懷、衛(wèi)等州，約當今河南黃河以北，太行山以南，?？h以西及黃河南岸孟津、滎陽一部分[43]24，102。

說唐代孟州治所河陽為今河南孟縣有誤，據(jù)前所述，這是金代河陽遷徙后的治所?！逗幽闲姓^(qū)劃史》對唐五代河陽的建制沿革情況也有具體介紹：

武德四年(621)河陽為盟州治，八年

(625)廢州，會昌三年(843)為孟州治；建中二年(781)，在河陽縣置河陽三城節(jié)度使(簡稱河陽節(jié)度使)，轄懷州、鄭州、汝州、陜州及河南府河陽、溫、汜水、河清、濟源五縣，同年改轄懷州、衛(wèi)州及河陽、溫、汜水、河清、濟源五縣，又稱為懷衛(wèi)節(jié)度使；貞元元年(785)，降為河陽懷都團練使，所轄衛(wèi)州分出；貞元五年移鎮(zhèn)懷州，貞元十二年(796)復為河陽節(jié)度使，長慶元年(821)鎮(zhèn)還治河陽，會昌三年(843)河陽又為孟州治，唐末鎮(zhèn)轄孟、懷二州；五代，后梁一度增轄澤州，河陽治在今河南孟州市東南[31]314-315，374，390。

這是將河陽治置于今孟州市東南，與置于今孟州市南、孟津縣東北的盟津略有不同[31]22-23?！对贰肪砦灏恕兜乩碇疽弧罚骸懊现?，下。唐置河陽軍，又升孟州?！盵44]1362

五代宋金時期仍有盟津，仍置河陽三城節(jié)度使、孟州，金代在盟津南渡口置孟津縣。五代，《宋史》卷二六二《李濤傳》：“晉天福初，改考功員外郎、史館修撰。晉祖幸大梁，張從賓以盟津叛，陷洛陽，扼虎牢。”[45]9060北宋，《全宋詩》卷二四八梅堯臣《送河東轉(zhuǎn)運劉察院》：

塞郡屯師久，飛芻始得人。 權(quán)傾將，詔輟繡衣臣。舊里過京洛，辭家渡盟津。紫裘蘇合染，驄馬玉環(huán)辰。榆莢關(guān)頭雨，梨花谷口春。高車方陟險，豐膳暫違親。山勢北臨岱，地雄西隔秦。行臺知不遠，能使問安頻[46]2914。

南宋，《宋史》卷四一二《孟珙傳》：南宋端平元年(1234)，“太常寺簿朱楊祖、看班祗候林拓朝八陵，諜云大元兵傳宋來爭河南府，哨已及盟津，陜府、潼關(guān)、河南皆增屯設(shè)伏，又聞淮閫刻日進師，眾畏不前”[45]12374。據(jù)《讀史方輿紀要》卷四九《河南四》懷慶府孟縣條，宋仍曰孟州，亦置三城節(jié)度使(詳后)。

金代至明代置縣，金代還一度置淘州。牛汝辰指出金代在孟津渡南口置孟津縣[17]98。此見顧祖禹。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卷四八《河南三》“孟津舊縣”條：“在縣東二十里。周武王伐紂，師渡孟津是也。漢為平陰縣地，晉屬河陰縣，唐屬河清縣，宋亦為河清縣地。金人徙置孟津縣于此，明朝嘉靖中又徙今治，置孟津巡簡(按：‘簡’當作‘檢’)司于舊縣治?！杜f志》：縣北去孟縣三十里?！蓖瑫怼懊辖蚩h”條：“宋移河清縣治白坂鎮(zhèn)。金徙治孟津渡，改孟津縣，又升為淘州，州旋廢。元仍曰孟津縣。明朝嘉靖十七年(1538)圮于水，二十五年(1546)始遷今治?！盵20]2249《元史》卷一四一《察罕帖木兒傳》：“(至正)十五年(1355)，賊鋒。賊乃北渡盟津，焚掠至覃懷，河北震動。察罕帖木兒進戰(zhàn)，大敗之，余黨柵河洲，殲之無遺類，河北遂定?！盵44]3384

但據(jù)《孟津縣志》“孟津縣城”條、“明、清孟津縣城”條，元代時孟津縣城也有過遷徙[29]598-599。史念?！逗由郊窊?jù)嘉慶《清一統(tǒng)志》卷二○六《河南府》也指出元代孟津縣城有遷徙[47]140-141?！逗幽闲姓^(qū)劃史》將元代孟津縣城治置于今孟津縣東會盟鎮(zhèn)新花園[31]444，此大致是盟津所在地，這也是認為元代孟津縣城未曾遷徙。

(三)明清時期的廢棄

明清時期，盟津的廢棄反映在兩個方面，一是盟津津渡的廢棄，二是盟津所在地州縣等設(shè)置的遷移。如前引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卷四八《河南三》“孟津縣”條所載，孟津縣“明朝嘉靖十七年(1538)圮于水，二十五年(1546)始遷今治”?！睹魇贰肪硭亩兜乩碇救泛幽虾幽细辖蚩h條：“府東北。舊治在縣東，今治本圣賢莊，嘉靖十四年七月遷于此。西北有大河。又西有硤石津，又西有委粟津，又有高渚、馬渚、陶渚，皆大河津濟處。東北有孟津巡檢司。”[48]982因元代孟津縣治已經(jīng)有過遷徙，所以明代于孟津縣舊縣治所設(shè)孟津巡檢司也并非在原盟津南津渡處，是在其附近。清代時，盟津北渡口的河陽縣治、河陽關(guān)已經(jīng)廢棄?！洞笄?乾隆)一統(tǒng)志》卷一六○河南懷慶府“古跡”載：“河陽故城，在孟縣西三十五里?！盵49]230《讀史方輿紀要》卷四九《河南四》懷慶府孟縣黃河關(guān)條載：“在縣南黃河北岸。又縣西南有河陽古關(guān)，宋白曰：‘河陽關(guān)，東魏置于中氵單城。’”[20]2300

三、盟津的地望

盟津的地理位置，一般認為就在今河南省孟津縣和孟州市。也有學者提出新觀點，認為在風陵津，即今山西省運城市芮城縣風陵渡鎮(zhèn)風陵渡，而不是在孟津[18]。朱圣鐘對此新觀點進行了駁論，認為此觀點不成立，盟津就是孟縣(今孟州市)西南部孟津[50]。其實，吳郁芳觀點之誤，直接證據(jù)就不少。如前引《史記·夏本紀》所載“道河積石，至于龍門，南至華陰，東至砥柱，又東至于盟津”；《漢書·地理志上》所載“道河積石，至于龍門，南至于華陰，東至于底柱，又東至于盟津”，說明盟津在三門峽砥柱的東邊。前引《漢書·溝洫志》所載“唯是為務(wù)，故道河自積石，歷龍門，南到華陰，東下底柱，及盟津、雒汭，至于大伾”，這是說盟津在黃河砥柱與洛汭之間，離洛汭不遠。洛汭是洛河與黃河的交匯處。顯而易見，這些都證明渭河入黃河處的黃河北岸的風陵津不是盟津所在地。

雖然一般都認為盟津的地理位置就在今河南省孟津縣和孟州市，但具體來說，也有不同之處，其具體的地理位置并不明確。如《中國歷史地名大辭典》認為盟津在今河南省孟縣(今孟州市)西南黃河上[51]2692；牛汝辰認為盟津是古代洛陽東北黃河上的重要渡口[17]98；最近出版的《河南行政區(qū)劃史》也說盟津“為古黃河渡口，在今河南省孟州市南、孟津縣東北”[31]22-23，41；曾廣開認為盟津“即孟津，在今河南省孟縣之南，洛陽東北”[52]，這都是大致方位，并沒有具體的地理位置。前引朱圣鐘認為盟津就是孟縣(今孟州市)西南部孟津，似乎說盟津只屬于孟州市，至于西南部孟津的具體位置也沒有說明。就是方位，孟州市南與西南是不同的；孟津縣東北與洛陽市東北也是不同的；說古代洛陽東北，而古代洛陽城也是變動的，漢魏洛陽城與隋唐洛陽城就不是同處。一般認為盟津包括黃河南、北兩岸的渡口,這是沒有問題的[53]56，但就盟津而來的河陽三城來講，盟津還應(yīng)包括南北渡口間的中潬城所在的河中渚。

(一)盟津南渡口地望

明確記載盟津地理位置的是前引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卷四八《河南三》“孟津舊縣”條、“孟津縣”條，說金代孟津縣城就在盟津，西距明清孟津縣城20里。

但據(jù)《孟津縣志》“孟津縣城”條、“明、清孟津縣城”條，金代孟津縣城遷至盟津(老城鄉(xiāng)花園村東北)，因水災(zāi)，到元代縣治西遷5里至永安堤(老城鄉(xiāng)小集村北)，明嘉靖四十一年(1562)又西遷12里至太平莊(今老城)[29]598-599。這里，盟津西距明清孟津縣城17里。史念海《河山集二集》據(jù)嘉慶《清一統(tǒng)志》卷二○六《河南府》指出：“孟津這個地名，遠在西周初年就已見于歷史記載。但作為一個縣城，卻是在金時，當然還可以上溯到宋代的河清縣。宋時縣城在白坡鎮(zhèn)，金移于古渡口桃花店西一里柳林，元代再往西移二里，到永安堤上，明中葉又往西移二十五里，就是現(xiàn)在的孟津老城”；明代為黃河溢水所圮的縣城，“城移后改稱舊縣鎮(zhèn)。今孟津老城東二十五里已在黃河的中游，舊縣鎮(zhèn)當已淹沒于水中。金時的舊縣城更在其東一里，那里同樣也已經(jīng)成為洪流”[47]140-141。這里，盟津則西距明清孟津縣城26里?！逗幽闲姓^(qū)劃史》將元代孟津縣治置于今孟津縣東會盟鎮(zhèn)新花園[31]444，說明老花園村已經(jīng)不存在了。這些都說明盟津南渡口的變遷。

圖1 孟津縣劉秀墳和孟津老城黃河圖[47]144

又據(jù)前引《孟津縣志》“孟津縣城”條、“明、清孟津縣城”條，金代孟津縣城在今孟津縣老城鄉(xiāng)花園村東北，明清孟津縣城在今孟津縣城老城鄉(xiāng)。1959年，孟津縣治由老城遷長華(今孟津縣城關(guān)鎮(zhèn))，原所轄地稱老城鄉(xiāng)，1994年撤老城鄉(xiāng)建立會盟鎮(zhèn)，駐地在陸村，老城鄉(xiāng)改為老城村，西距會盟鎮(zhèn)1公里，西距縣城19公里。據(jù)史念海，盟津南渡口在今孟津縣東64里、老城村東26里左右的黃河中，具體在會盟鎮(zhèn)原花園村東北的黃河中?！逗幽闲姓^(qū)劃史》將元代孟津縣城治置于今孟津縣東會盟鎮(zhèn)新花園[31]444，新花園即新花園村，在花園村的東南，原花園村已為黃河河道，新花園村東南則是扣馬村(圖2、3)。就是說原來的盟津已為黃河圮毀。楊冬晨認為盟津南渡口遺址“在今河南孟津縣老城鄉(xiāng)扣馬村東南的邙山腳下。邙山的一個小土峰曾改名‘同盟山’,設(shè)祭的黃土臺改為‘會盟臺’,軍隊的駐地改名‘武濟城’,遺址今仍存”(圖4)[53]56-57。這是認為盟津南渡口在老城鄉(xiāng)扣馬村東南的邙山腳下的扣馬村黃河邊?？垴R村得名周武王會盟伐商紂時，商孤竹國君子伯夷、叔齊叩馬而諫之地(圖5)。據(jù)村民說，實際上現(xiàn)在的扣馬村因為黃河改道而遷徙過，現(xiàn)在的扣馬村北距黃河約3里?？垴R村應(yīng)屬于盟津附近之地，也非盟津的實際南渡口。這也說明盟津是一個區(qū)域，一個以盟津渡口發(fā)展演變的區(qū)域。

也有將盟津置于孟津黃河公路大橋西的渡口村，即距離橋西數(shù)里的渡口村的黃河邊，大致在今會盟鎮(zhèn)北偏西的黃河邊，“后來打聽到了橋西的渡口村，據(jù)說地名極古老。驅(qū)車西行數(shù)里，在渡口村的村頭和老人攀談，得以確證這兒就是最早的那個孟津古渡。徒步北行200多米，攀上高高的堤岸，視野驟然開闊；河水遠遠地從黃土高原千里喧騰而來，出孟津渡后河寬水闊，這條大河就在眼前靜靜地、無聲無息地流淌”[54]。

圖2 邙山(北)腳下的孟津縣會盟鎮(zhèn)扣馬村(局部)

圖3 扣馬寨 “長贏門”(背面)東側(cè)“扣馬”刻石孟津縣會盟鎮(zhèn)扣馬村

圖4 當代·扣馬寨“長贏門”內(nèi)左側(cè)會盟臺碑孟津縣會盟鎮(zhèn)扣馬村

圖5 明嘉靖八年(1529)·重遷古(伯)夷(叔)齊祠碑記(碑陽)孟津縣會盟鎮(zhèn)扣馬村

(二)盟津北渡口地望

盟津在黃河上有南北渡口，這為學術(shù)界所肯定。以上說到盟津的南渡口。與南渡口的相關(guān)的孟津縣的頻繁遷徙不同⑤，盟津的北渡口還與盟、河陽等名稱變遷相關(guān)，復雜性突出。

1.“天王狩于河陽”的河陽與五種地望

如前所述，漢代之前的盟津北渡口先后為盟邑、河陽邑、或河雍邑、河陽縣?！短藉居钣洝肪砦宥逗颖钡酪弧访现莺雨柨h：“以在河之北為名，屬河內(nèi)郡。今縣西北三十五里有古城，即漢理所?！都街輬D經(jīng)》云：河陽在河內(nèi)郡南六十四里，有宮闕，魏、晉如之?！盵21]437但河陽一名早見于前述“天王狩于河陽”?！洞呵铩べ夜四辍罚骸岸?，公會晉侯、齊侯、宋公、蔡侯、鄭伯、陳子、莒子、邾人、秦人于溫。天王狩于河陽。壬申，公朝于王所?！薄蹲髠鳌べ夜四辍匪d略同：“冬，會于溫，討不服也?！薄笆菚?，晉侯召王，以諸侯見，且使王狩。仲尼曰‘以臣召君，不可以訓’，故書曰‘天王狩于河陽’，言非其地也，且明德也。壬申，公朝于王所。”魯僖公二十八年屬春秋時期，為公元前632年。如前，《讀史方輿紀要》認為此河陽就是先前的盟邑。王豐辨析了“天王狩于河陽”的河陽地望的四種觀點：一在今原陽縣，二在今滎陽市，三在今溫縣，四在今孟州市。他認為“‘天王狩于河陽’的地望就是今日的孟州市是比較合理的結(jié)論”，據(jù)《春秋》杜預(yù)注“晉山之南，河之北故曰南陽，亦即河陽”，河陽“大體指今天的太行山以南，黃河以北一帶，包括當時的衛(wèi)邑朝歌(今河南淇縣)以西到原屬于王畿的原、陘、陽樊等邑(均在今河南濟源境內(nèi))”[22]。就是說，當時河陽只是一個黃河之北的區(qū)域，而不是一個具體的專指性地名。而且“天王狩于河陽”的真正之地是河陽踐土[22]。實際上，王豐所梳理的幾種觀點清人已有所論?！端?jīng)注疏》卷五載：

河水又東，逕河陽縣故城南。朱一字訛作《經(jīng)》，戴改《注》，云：考河陽、臨平、洛陽在平陰之東，平縣之西，不得與《經(jīng)》文淆紊。全、趙改《注》同。守敬按：兩漢、魏晉、后魏，縣并屬河內(nèi)郡，在今孟縣西三十五里?！洞呵锝?jīng)》書天王狩于河陽?！菧匾匾?。戴云：按河陽故城在今孟縣西三十五里，溫故城在今溫縣西南三十里，是以道元辯之。守敬按：《漢志》《續(xù)漢志》并有河陽、溫二縣，酈氏蓋因服、賈說，恐人誤以為溫即河陽，故此詳引古籍，辯河陽與溫各是一縣。然春秋時，河陽為晉溫邑之地，則舉溫可該河陽，是以下文又明服、賈言溫之故。漢高帝六年，封陳涓為侯國，王莽之河亭也?！妒葜尽吩唬褐魏由希?，孟津河也。(東晉末)郭緣生《述征記》曰：踐土，今冶坂城，是名異《春秋》焉，非也。朱冶訛作治，下同。全、趙、戴改。趙云：《魏書》作冶坂，亦作野坂?！端螘ね蹑?zhèn)惡傳》，索虜野坂戍主黑弰公游騎在芒上，是也。野、冶音同。戴云：考冶坂城，其下為冶坂津，在今孟縣西南，而踐土在今滎澤縣西北王宮城之內(nèi)，故道元辯其非。會貞按：踐土有二，《春秋》僖二十八年(前632)五月，公會諸侯盟于踐土。杜《注》，踐土，鄭地?！独ǖ刂尽?，滎澤縣西北十五里有王宮城，《左傳》所云作王宮于踐土者。又二十八年(前632)冬，天王狩于河陽。壬申，公朝于王所?！妒酚洝ぶ鼙炯o》則云，晉文公召襄王，王會之河陽踐土?！稌x世家》亦云，壬申，文公率諸侯朝王于踐土?！都狻芬Z逵曰，踐土，鄭地名，在河內(nèi)者?！端麟[》引劉氏云“踐土一在河南，一在河北”是也。惟以元城縣西之踐土驛當河北之踐土，則太迂遠矣。郭說踐土，蓋以目驗得之。酈因冶坂之名，與《春秋》之踐土異，以郭為非，由不知河北之踐土在此也。戴止知有河南之踐土，故所說又失酈意。《寰宇記》，板城在河陽縣西北三十五里，即此冶坂城也，而又載踐土城引《冀州圖經(jīng)》在縣東七里，洛陽西北四十二里。分冶坂、踐土為二地，失之。今河北見者，河陽城故縣也，在冶坂西北，蓋晉之溫地，故群儒有溫之論矣。《魏土地記》曰：冶坂城舊名漢祖渡，守敬按：《史記·高祖本紀》，二年(前205)，南渡平陰津。冶坂在平陰東，相去不遠。又《后漢書·光武帝紀》，更始元年(公元23)，自洛陽北度河。建武元年(公元25)八月，幸河陽，十月，入洛陽，此正其濟渡處也。城險固，南臨孟津河。朱此下有“洛陽西北四十二里故鄧鄉(xiāng)矣”十二字，趙同，戴移入上卷末[28]P1-3。

從注疏中可以看出，自古以來關(guān)于河陽或河陽踐土的地望，觀點不一。清人較為詳細地梳理與辨析了“天王狩于河陽”中河陽的溫縣、滎澤縣、河陽縣、元城縣等地望，認為踐土在清代孟縣冶坂。這里還反映出河陽地望的第五種觀點，即元城縣(今河北大名縣)。

從上引《水經(jīng)注疏》可見，“天王狩于河陽”的河陽踐土，即冶坂城，又稱漢祖渡；北魏時亦作野坂，置野坂戍，冶坂城下有冶坂津，西距平陰津不遠。從中亦知，踐土的具體地址也是有爭議的。《水經(jīng)注》認為踐土在冶坂西北；《太平寰宇記》將冶坂與踐土作為兩地，踐土在當時河陽縣(冶坂城)西北35里；清人郭守敬等認為在當時孟縣西35里；今人有認為踐土城即今孟州市槐樹鄉(xiāng)順澗湖古周城[22]等。如《讀史方輿紀要》卷四九《河南四》懷慶府孟縣“治坂津”條：

在縣東南四十三里。郭緣生《述》：治坂城，春秋踐土也。《水經(jīng)注》：河陽故城，在治坂西北?！段和恋赜洝罚褐污喑?，舊名漢祖渡，城險固，南臨孟津。劉宋景平元年(423)，魏主嗣寇河南，還至孟津，于栗磾造河橋于治坂津。魏主遂引兵北濟，西如河內(nèi)。元嘉七年(430)，宋人復取河南地，魏遣安頡擊到彥之，彥之遣裨將姚聳夫渡河攻治坂，與頡戰(zhàn)，敗績于此。舊《志》：治坂津，在洛陽東北四十二里[20]2300。

這里，顧祖禹將冶坂城寫作治坂城，冶坂城則在當時孟縣東南43里。清《(乾隆)孟縣志》認為“東南”是“西南”之誤[30]29，并將冶坂置于當時孟縣白坡村，在縣西南45里。清《(乾隆)孟縣志》卷一下《地理上·關(guān)津》載：“白坡村渡口，在縣西南四十五里，又名漢王渡，即古漢祖渡，又為古鄧津，又為冶坂津，又為灅陂津，亦通謂之孟津?！盵30]41同書同卷《地理上·山川》載：“而白坡即冶坂，冶坂即古鄧鄉(xiāng)矣。抑河南岸又有一白坡與河北岸白坡相對。”[30]41不過，清《(乾隆)孟縣志》認為冶坂并非踐土，踐土在野戍鎮(zhèn)西30里[30]33。史念海指出宋代河清縣城在白坡鎮(zhèn)，“現(xiàn)在白坡鎮(zhèn)還在孟津老城西黃河岸上(今圖作白鶴，是因為北岸也有一個白坡鎮(zhèn)而改稱的)”[47]141。黃河北白坡今屬洛陽吉利區(qū)白坡，黃河南白坡今屬于孟津縣白鶴鎮(zhèn)白鶴村。

2.盟津北渡口的具體地望

《讀史方輿紀要》認為“天王狩于河陽”的河陽就是先前的盟津北渡口處的盟邑，后晉國改盟邑為河陽邑。當時盟津為周武王會盟諸侯討伐商紂之地，地名顯赫，名震中外，若天王狩于盟津北盟邑，不至于改稱為河陽或河陽踐土，兩者應(yīng)非一地。既然“天王狩于河陽”的河陽實為河陽踐土，那為何一個區(qū)域名稱河陽卻成為盟津北盟邑的又一專指性名稱呢？

河陽邑專名的出現(xiàn)當在“天王狩于河陽”事件之后，與盟津一樣，也是因事件得名。盟津的盟邑改稱河陽邑是在春秋晉國時，晉文公是在“尊王”的旗幟下會盟諸侯，“一方而以顯示自己擁有召喚天子的權(quán)威，顯示自己在‘尊王’旗幟下的霸氣，另一方而也是為了達到控制周天子，以便隨時‘挾天子以令諸侯’”[22]。就是說晉文公事實上是脅迫周王以號令諸侯，進而樹立自己權(quán)威和霸主地位。晉國為紀念這一重要事件而將盟邑改名河陽是可能的，因這一事件有違君臣之禮，并為時人議論，所以晉國不便直接將“天王狩于河陽”的河陽踐土易名河陽，而是將發(fā)生過類似事件的盟津之會而來的盟邑稱名為河陽。后來，三家分晉的魏國繼承河陽，或改名河雍，可能也有著當時政治上的考量。

后人往往將盟邑而來的河陽作為“天王狩于河陽”的河陽踐土，兩地地望誤為一處。如前引《讀史方輿紀要》。不過，還有兩種情況，一是認為盟津與河陽為兩地，就是說河陽并非置于盟津之地，兩地地點是不同的，不能以河陽地點來判定盟津地點；二是認為盟津與河陽是一體的，河陽只是盟津北渡口，孟津縣故城是盟津的南渡口，能以河陽地址來確定盟津地址。就是說，河陽是否就是盟津所在地是存在不同觀點的。

其一，與盟津為兩地的河陽。

與盟津為兩地的河陽，如前引史念?！吨袊鴼v史地圖冊》“春秋鄭宋衛(wèi)”圖、“春秋晉秦·汾澮、南陽附近”圖中盟津、盟、河陽為三地，河陽在盟津北渡口的西北部，盟津與河陽不在一處。又如《孟津縣志》河陽三城：

北魏建。一為北城，在黃河北岸(區(qū)冶戍鎮(zhèn))；一為中潬城，在黃河夾灘(雷家灘)中，已沒于河；一為南城，在白鶴鄉(xiāng)牛莊村。北魏、唐、宋以河陽三城為洛陽咽喉，置三城節(jié)度使鎮(zhèn)守，故亦稱河陽關(guān)。

1984年文物普查時，在白鶴鄉(xiāng)于家村發(fā)現(xiàn)排鼓上寫有“古南城”三字。老于家村已沒于河，這是個新發(fā)現(xiàn)。據(jù)北城位置與老于家村恰成東南向斜線，而牛莊村位置在北城西南向，似不可逆水連城。清《孟津縣志》、民國《(乾隆)孟縣志》(稿)所記三城位置有誤[29]601。

這是將河陽大致置于今孟津縣白鶴鄉(xiāng)對面的黃河北白坡，為“天王狩于河陽”的河陽所在地，與盟津不是一處。前引《河南行政區(qū)劃史》所載盟津與河陽，今孟州市西南與東南，從方位上來看也是兩地。杭侃認為隋開皇十六年(596)，河陽縣治自野戍鎮(zhèn)徙至今孟州市南15里[55]。就是說，隋代之前的河陽城在冶坂，隋代之后遷移到盟津北渡口，河陽城與盟津也是兩地。

其二，與盟津一體的河陽。

盟津與河陽一體，主要見于《讀史方輿紀要》和清《(乾隆)孟縣志》。盟津就是后來的河陽關(guān)、河陽三城等地望?！蹲x史方輿紀要》卷四九《河南四》懷慶府所載盟津及其后河陽沿革較為詳細：

孟縣，在府西南六十里。西南至府孟津縣四十里。北至山西澤州一百九十里。周武王會諸侯于孟津，是也。亦曰盟津?！蹲髠鳌冯[十一年(前712)：“王以盟與鄭?！焙髮贂x，為河陽。戰(zhàn)國屬魏，為垣雍地。漢為河陽縣，屬河內(nèi)郡，高祖封陳滑為侯國。晉仍屬河內(nèi)郡，后魏因之。隋仍為河陽縣，屬懷州。唐武德四年(621)置盟州于此，八年(625)州廢。顯慶二年(657)改屬河南府，建中三年(782)河陽三城節(jié)度使治焉。會昌三年(843)置孟州，治河陽縣。宋仍曰孟州，亦置三城節(jié)度。金亦為孟州。元屬懷慶路，明朝改州為縣，以河陽縣省入。

河陽城，舊城在今縣西南三十里。春秋時晉之河陽邑。僖二十年(前640)“天王狩于河陽”是也。后屬魏?！妒酚洝罚骸摆w惠文王十一年(前288)，董叔與魏氏伐宋，得河陽于魏?！睗h置縣。建武初(公元前25)帝幸河陽。晉仍為河陽縣。后魏因之。太和中(477—499)筑河陽城。北齊置河陽關(guān)。后周建德六年(577)滅齊，置河陽總管府，以地臨河津，特為重鎮(zhèn)。隋置河陽宮于城內(nèi)。唐仍曰河陽縣。劉昫曰：“河陽城臨大河，長橋架水，古稱設(shè)險。”乾元中(758—759)史思明再陷洛陽，太尉李光弼以重兵守河陽。及雍王平賊，留觀軍容使魚朝恩守之。建中二年(781)遂以河陽為節(jié)鎮(zhèn)。會昌中(841—846)中書門下因奏置孟州于此?！对S志》云：“懷州南至河陽七十里，河陽東南至河陰百六十二里。金大定中(1161—1189)，城為河水所壞，筑城徙治，土人謂之上孟州；興定中(1217—1221)復治故城，土人謂之下孟州。元初(1271)復治上孟州，即今治也?！盵20]2298-2299

由此可見，顧祖禹雖將“天王狩于河陽”的河陽誤認為先前的盟津北渡口處的盟邑，但認為河陽是盟津的延續(xù)，這從唐初盟州的設(shè)置上也見其淵源，那就是盟津。

實際上，還有更多證據(jù)表明盟津就是河陽三城所在地，河陽三城分置于盟津南北渡口和南北渡口間的河中洲，是盟津的延續(xù)與發(fā)展。如贊寧《宋高僧傳》卷二六《唐晉州大梵寺代病師傳》載：“釋代病者，臺州天臺人也?！仁侨情g多暴風雹，動傷苗稼雉堞，號為毒龍為之也。代病為誦密語，后經(jīng)歲序都亡是患。盟津民立堂宇若生祠焉?！盵56]669這里說河陽就是盟津?！秲愿敗肪硭囊凰摹秾洸俊じ霸份d：

梁張存敬為右騎都將，唐光啟中

(885—887年)，李罕之會晉軍圍張宗奭于盟津，太祖遣丁會、葛從周、存敬同往馳救。存敬引騎軍先犯虜騎，諸軍翼之，虜騎大敗，乃解河橋之圍。

牛存節(jié)為宣義軍小將，唐文德元年夏，李罕之以并軍圍張宗奭于河陽，太祖遣存節(jié)率軍赴之[57]4932。

這也是說盟津即河陽。同書卷三九六《將帥部·勇敢第三》：

郝廷玉者，驍勇善格斗，事太尉李為帳中愛將。乾元中，史思明再陷雒陽，光弼拔東都之師保河陽。時三城壁壘不完，芻糧不支旬日，賊將安大清等軍數(shù)萬四面急攻。光弼懼勢西犯河潼，極力保孟津以掎其后，……繇是賊解中潬之圍，信宿走去[57]4700-4701。

這同樣說明盟津與河陽三城的一致性。再如《(雍正)河南通志》卷七《山川上》：“絕流通道而橋梁設(shè)則河橋為天造之險(杜預(yù)建河橋于富平津，在今懷慶府孟縣西南三十里)，自周武渡孟津以迄后來河陽三城之隘，周齊抗衡所必出也?！盵58]152等等。這些都說明盟津是河陽三城所在地。

其三，盟津北渡口的具體地望。

從渡口的特征來說，盟津北渡口當在盟津南渡口的對面，但如前引《孟津縣志》所載“河陽三城”所揭示的，雖說地望不對，但表明盟津南北渡口這種對面并非直對面，再加上還有河中洲，盟津的這種南北中的位置絕非一條直線，是有曲度的。

從前面所論，河陽城在今孟州市南或偏南的黃河邊。1991年12月，今孟州市城西7里的堤北頭村西北角100米處發(fā)現(xiàn)了唐開元五年程最墓，該募坐落在“北邙嶺”的南麓，出土的《大唐故處士程君(最)墓志銘并序》反映出程最與夫人同葬于河陽北18里，其略云：“惟君太極元年(712)六月九卒于私弟。先口郭氏為禮去。開元五年(717)三月二日與薛夫人同葬建穸。唯夫人又德名徹鄉(xiāng)，儛忽奄風塵之燭，與君之同葬河陽縣北，平原嶺山之禮也。一十八里?！盵59]這揭示出唐代該募與河陽城的相對位置，當時河陽城在該募南18里左右，也就是大致在今孟州市南偏西18里左右的黃河邊，已經(jīng)在今天的黃河中了，河對面大致當孟津市新華園村一帶。實際上，孟津縣在盟津南渡口附近的遷徙也反映盟津是盟津渡口為中心的一個區(qū)域。

四、盟津的歷史地位

盟津在中國歷史上具有重要的歷史地位。盟津的歷史地位，主要可從四個方面講，一是軍事上，二是交通上，三是關(guān)津史上，四是文化史上。

(一)軍事重地

盟津在軍事上具有重要的歷史地位。盟津北臨黃河，俯控洛陽，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既是渡黃河北上的戰(zhàn)略要地，也是渡黃河南下的戰(zhàn)略重地。這從前述盟津演變中的關(guān)、城、戍、軍府、河陽軍、河陽鎮(zhèn)等所在軍事建制也可見一斑。彥春、沙丹對孟津關(guān)所在地的歷代軍事戰(zhàn)爭略有述及，認為盟津之地是歷代兵爭要地[60]。嚴耕望對盟津在軍事上的地位有精辟論述，他指出，唐代盟津“為兵家必爭之地，天下有亂，常置重兵。隋及唐代前期，置關(guān)于中潬，曰河陽關(guān)。……洛陽為唐代潼關(guān)以東第一政治軍事中心，惟藉黃河之阻，以絕河北藩鎮(zhèn)之窺伺，而河陽為最近洛陽之大津渡處，故常置河陽節(jié)度使度使，統(tǒng)重兵以鎮(zhèn)之，是以李吉甫稱為‘都城之巨防’也”[61]132。

漢末軍閥混戰(zhàn)，盟津在軍事上的重要性多有記載?！度龂尽の涞奂o》中載有曹操勸袁紹等搶占以孟津為重點的各個要地以平董卓之亂：

諸君聽吾計，使勃海(即勃海太紹)引河內(nèi)之眾臨孟津，酸棗諸將守成皋，據(jù)敖倉，塞轘轅、太谷，全制其險；使袁將軍(即袁術(shù))率南陽之軍軍丹、淅，入武關(guān)，以震三輔；皆高壘深壁，勿與戰(zhàn)，益為疑兵，示天下形勢，以順珠逆，可立定也[62]7-8。

曹丕《典論自序》中也有關(guān)東諸將占領(lǐng)孟津的記載：“山東牧守……于是大興義兵?！瓋?、豫之師，戰(zhàn)于滎陽，河內(nèi)之甲軍于孟津?！盵10]卷一，299

兩漢之際，劉秀在河北發(fā)展自己勢力，并在孟津駐兵以防守劉玄兵力北上的攻擊?！逗鬂h書》卷一上《光武帝紀上》更始二年(公元24)載：

青犢、赤眉賊入函谷關(guān)，攻更始。乃遣鄧禹率六裨將引兵而西，以乘更始、赤眉之亂。時更始使大司馬朱鮪、舞陰王李軼等屯洛陽，光武亦令馮異守孟津以拒之[6]18。

劉秀也是自盟津南下黃河取洛陽等地。東漢，在盟津置關(guān)盟津關(guān)。津、關(guān)雖然都置于交通要道之處，但關(guān)還強調(diào)軍事守備防衛(wèi)功能?！逗鬂h紀》卷二四《孝靈皇帝紀中》載：中平元年(184)三月戊申，“河南尹何進為大將軍，帥師次于都亭。自函谷、[伊闕](關(guān))、大谷、轘轅、盟津，皆置都尉，備張角也”[11]126?！逗鬂h書》卷八《孝靈帝紀》載：中平元年(184)三月戊申，“以河南尹何進為大將軍，將兵屯都亭。置八關(guān)都尉官”。注曰：“八關(guān)謂函谷、廣城、伊闕、大谷、轘轅、旋門、小平津、孟津也?！盵6]348何進設(shè)盟津等八關(guān)都尉，目的是防衛(wèi)張角農(nóng)民起義軍，軍事目的明確。東漢張衡(字平子)《東京賦》曰：“盟津達其后，大谷通其前?！盵63]67張衡論及洛陽優(yōu)越的地理位置，就是因為洛陽四邊有盟津、大谷等重關(guān)可守。

東晉十六國時期，盟津置戍，成為一種軍事性質(zhì)的機構(gòu)。東晉大興元年(318)，東晉與漢(前趙)在盟津爭戰(zhàn)?！短接[》卷三一四《兵部四十五·突圍》：

《晉書》曰：李矩將張支與劉燦戰(zhàn)津，矩進救之，使壯士三千泛舟迎支。賊臨河列陣，作長鉤以鉤船，連戰(zhàn)數(shù)日不得渡。夜遣部將格增濟入支壘，與支選精騎千余，而殺所獲牛馬，焚燒器械，夜突圍而出，奔武牢[35]804。

李矩為東晉將領(lǐng)，劉粲為漢(前趙)將領(lǐng)。漢在盟津北邊圍困東晉張支，并沿河建有防御工程?！顿Y治通鑒》卷九三《晉紀十五》明帝太寧三年(325)五月條：“(前)趙主(劉)曜使中山王岳將兵萬五千人趣孟津，……岳克孟津、石梁二戍，進圍石生于金墉?！焙∽ⅲ骸按嗣辖蚴?，蓋置于河陰；石梁戍在洛北?！盵2]2936盟津南岸置戍。

南北朝時置河陽三城、河陽關(guān)、河陽總管府等。如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卷四八《河南三》“武濟城”條：“在舊縣東。舊傳周武王伐紂由此濟河，故名。東魏筑城于此，為戍守處。周建德四年(575)大舉伐齊，宇文憲拔武濟，進圍洛口，拔東西二城是也。”[20]2250

唐安史之亂期間，唐軍與安史叛軍為爭奪河陽三城多次鏖戰(zhàn)。如前引《冊府元龜》卷三九六《將帥部·勇敢第三》：“郝廷玉者，驍勇善格斗，事太尉李光弼為帳中愛將。乾元中，史思明再陷雒陽，光弼拔東都之師保河陽。時三城壁壘不完，芻糧不支旬日，賊將安大清等軍數(shù)萬四面急攻。光弼懼賊勢西犯河潼，極力保孟津以掎其后，晝夜嬰城血戰(zhàn)不解，將士夷傷。……俄而賊黨大敗于河壖，廷玉擒賊將徐璜而還，繇是賊解中潬之圍，信宿走去?！庇秩缤瑫硭囊凰摹秾洸俊じ霸罚骸傲簭埓婢礊橛因T都將，唐光啟中(885—887)，李罕之會晉軍圍張宗奭于盟津，太祖遣丁會、葛從周、存敬同往馳救。存敬引騎軍先犯虜騎，諸軍翼之，虜騎大敗，乃解河橋之圍。”

五代宋金時，盟津仍然是軍事要地。如前引《宋史》卷二六二《李濤傳》所載后晉張從賓以盟津叛，陷洛陽；《宋史》卷二六七《趙昌言傳》所載北宋在盟津增屯兵防備遼兵南侵。對盟津的重要地位，曾鞏《知河陽制》有精辟論述：

盟津冀豫之域，背河向洛。成皋，天下之重地也。山川之固，為國屏翰。分土而治，非文武之特，曷可以當選授哉？某以材進拔，閱試已孚。俾仍近班，往祗厥服。有生齒之眾，屬爾撫和；有連營之師，待爾綏輯。尚茂循良之效，庶寬西顧之憂[64]卷二六，399。

盟津地理條件優(yōu)越，位置險要，為“天下之重地”，具有重要軍事戰(zhàn)略地位。

(二)交通要津

盟津的交通線路、地位，就唐代的情況，嚴耕望有較為詳細的考論。他指出，盟津“渡橋而南，臨拊洛京，在咫尺之間。渡橋而北，直北上天井關(guān)，趨上黨、太原；東北經(jīng)臨清關(guān)，達鄴城、燕、趙；西北入軹關(guān)，至晉、絳，誠為中古時代南北交通之第一要津”[61]132。盟津在古代交通上的重要性可見一斑(圖6)。

盟津是軍隊通行的必經(jīng)之地。周武王伐商紂，就前后兩次經(jīng)盟津北上?！度鬂h文》卷九二陳琳《為曹洪與魏太子書》：

不然，商、周何以不敵哉！昔鬼昧，崇虎讒兇，殷辛暴虐，三者皆下科也。然高宗有三年之征，文王有退修之軍，盟津有再駕之役，然后殪戎勝殷，有此武功[65]5。

周武王滅商遷商鼎也是自盟津南下?！端纬聦嶎愒贰肪矶稹毒哦Α罚骸盎騿栐唬褐芪渫踹w商鼎，鼎在今汲郡，如何渡河耶？通曰：如顏率言，一鼎用九萬人，士卒師徒器械備具焉，詳于時造舟為梁，越盟津而至洛，必矣。雖遷徙至河南而安置，未得所，故成王定鼎于郟，鄏城也?！盵66]244魏晉時期，盟津的軍事要道作用凸顯。如后趙將領(lǐng)苻健就是帥軍自盟津過黃河西進，奪取長安建立前秦。《太平御覽》卷一二一《偏霸部五·苻健》：“崔鴻《十六國春秋·前秦錄》曰：(苻)健字建業(yè)，洪第三子。……(東)晉永和六年(350)，自稱晉征西大將軍、開府、都督關(guān)西諸軍事、雍州刺史。于是盡眾西行，至盟津，起浮橋以濟，濟訖焚橋。三輔堡壁悉降。十一月，入都長安，于是左長史賈玄碩等依昭烈稱漢中王故事，表健為秦王?！盵35]256

圖6 《唐代洛陽太原道驛程圖》(局部)[61](圖四)

除作為軍事要道，盟津還是黃河南北重要通道。這是東周時周王自盟津過黃河北上晉國?！锻ㄨb》卷一四九南朝梁武帝普通元年(520)八月條載：“元略亡抵故人河內(nèi)司馬始賓，始賓與略縛獲筏夜渡孟津，詣屯留栗發(fā)光家”，“元略乃魏相州刺史中山文莊王(元)熙之弟，為給事黃門侍郎，元煕為侍中、領(lǐng)軍將軍元義所殺，究治其黨，略避禍”[2]4658-4659。元略為避禍，自洛陽夜渡孟津逃至屯留。《隋書》卷三二《經(jīng)籍志》云：“后魏之末，齊神武(高歡)執(zhí)政，自洛陽徙(《石經(jīng)》)于鄴都，行至河陽，值岸崩，遂沒于水，其得至鄴者，不盈太半?！盵39]947這《石經(jīng)》是經(jīng)河陽(盟津)北上鄴都的?！哆z山集》卷一《送欽叔內(nèi)翰并寄劉達卿郎中白文舉編修》五首之二：

六月渡盟津，十月行汜水。風濤舟，冰雪危墮指。孝子在中野，永念負甘旨。家貧親已老，形瘵心欲死。古稱季路孝，負米曾百里。顧作鯉與魴，寧當怨赪尾。君歸不可緩，獻壽迫歲始。遙知慈母心，己為烏鵲喜[67]11。

這是走盟津南下再至汜水的交通線路，詩人描繪了沿途風光。

盟津不僅是交通要津，還是黃河交通橋梁、水上樓船建造、試驗之地，在橋梁建設(shè)史上也具有重要地位。如前引《晉陽秋》所載杜預(yù)曾在盟津用舟船造河橋，即造舟為梁；崔鴻《十六國春秋·前秦錄》所載符健在盟津起浮橋以濟黃河，也是造舟為梁過黃河；《水經(jīng)注》卷五《河水》所載三國魏尚書仆射杜畿曾在盟津測試樓船。又如《北史》卷二三《于栗磾》：

洛陽雖歷代所都，實為邊界，栗磾安集，甚得百姓心。(北魏)明元南幸盟津，謂栗磾曰：“河可橋乎？”栗磾曰：“杜預(yù)造橋，遺事可想。”乃編大船，構(gòu)橋于野坂。六軍既濟，帝深嘆美之[37]838。

這是北魏時盟津舟橋的建造，只是誤將盟津置于野坂(冶坂)。前引《(雍正)河南通志》卷七《山川上》所載“絕流通道而橋梁設(shè)則河橋為天造之險(杜預(yù)建河橋于富平津，在今懷慶府孟縣西南三十里)，自周武渡孟津以迄后來河陽三城之隘，周齊抗衡所必出也”，肯定了盟津上河橋建設(shè)的重要地位。

盟津旁有舟楫停泊港或水埠?！蹲x史方輿紀要》卷四九《河南四》懷慶府孟縣黃河略云：“在縣西南三十里。南渡即河南孟津縣。河廣二里，亦曰富平津，亦曰陶渚，自古設(shè)險之所。太子賢曰：‘孟津在河陽縣南門外?！显唬骸觾?nèi)北有太行之險，南據(jù)河津之要?！馕涑醢蓠T異為孟津?qū)④?，統(tǒng)魏郡、河內(nèi)兵于河上一拒洛陽是也。又有萬艘潭，在舊縣治南，潭水深平，為舟楫輳泊之所?！盵20]2300

當然，盟津還是物資、漕運集散地。

(三)盟津是關(guān)津發(fā)展史上的典型代表

盟津發(fā)展演變的歷史全面反映了我國古代關(guān)津產(chǎn)生、發(fā)展和演變的歷程與特征。前引《讀史方輿紀要》卷四九《河南四》懷慶府所載盟津及其后河陽沿革較為詳細，結(jié)合前面論述，可以說盟津具有四大特征：一是悠久性。盟津的產(chǎn)生遠至夏代以前。二是全面性。盟津的變遷包括了關(guān)津發(fā)展演變的整個過程，從津渡到市集、城邑、縣、戍、關(guān)津、軍府、州府、節(jié)度使，再到關(guān)津、鎮(zhèn)戍、行政區(qū)劃的廢棄遷徙，乃至實地于黃河的堙沒消失等，揭示出中國古代關(guān)津變遷的復雜而完整的歷程。三是開創(chuàng)性。盟津舟橋是大河橋梁建設(shè)的先導。如唐代盟津浮橋因河水分南北二流，故橋也為南北兩橋，以“船為腳，竹亙之”[42]卷五，144，置木工10人，水手250人[68]卷七，144，以資維修；此橋規(guī)制宏壯，為當時第一大橋，連鎖三城，為南北交通之樞紐[61]131-132。四是標志性。盟津反映黃河不同河段的分界特征。《元史》卷一七○《尚文傳》：“長河萬里西來，其勢湍猛，至盟津而下，地平土疏，移徙不常，失禹故道，為中國患，不知幾千百年矣?！盵44]3987黃河河段的不同特征，在這里反映出來。

(四)盟津也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素材

盟津之會成為歷代聯(lián)合各方力量改朝換代的典故，也揭示出人心向背與國家興亡間的攸關(guān)關(guān)系。如《舊唐書》卷五三《李密傳》載：

(李)密復下回洛倉而據(jù)之，大修，以逼東都，仍作書以移郡縣曰：……今者順人將革，先天不違，大誓孟津，陳命景亳，三千列國，八百諸侯，不謀而同辭，不召而自至。轟轟隱隱，如霆如雷，彪虎嘯而谷風生，應(yīng)龍驤而景云起。我魏公聰明神武，齊圣廣淵，總七德而在躬，包九功而挺出?！?/p>

及義旗建，密負其強盛，欲自為盟主，乃致書呼高祖為兄，請合從以滅隋，大略云欲與高祖為盟津之會，殪商辛于牧野，執(zhí)子嬰于咸陽，其旨以弒后主執(zhí)代王為意。[69]2212，2216，2220

又如《全唐詩》卷六四七胡曾《孟津》：“秋風颯颯孟津頭，立馬沙邊看水流。見說武王東渡日，戎衣曾此叱陽侯?！盵70]7432再如蒙古國耶律楚材《湛然居士文集》卷九《和呂飛卿》：“一試戎衣大定初，達賢不得退閑居。盟津既渡諸侯喜，親見王舟躍白魚。”[71]137《國朝詩話》卷一吳符奇《題畫冊褒姒舉烽》云：“烽火兒嬉事可哀，西周宗社陡成灰。方知八百盟津會，只直驪山一笑來?！?/p>

盟津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素材。東漢末曹操《蒿里行》詩云：“關(guān)東有義士，興兵討群兇。初期會盟津，乃心在咸陽。軍合力不齊，躊躇而雁行。勢利使人爭，嗣還自相戕?；茨系芊Q號，刻璽于北方。鎧甲生蟣虱，萬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72]4曾廣開認為該詩實際上是曹操所構(gòu)想的討伐董卓的作戰(zhàn)方略的藝術(shù)再現(xiàn)，是寫實而非用典[53]?！段倪x》卷三張衡(張平子)《東京賦》亦云：“審曲面勢，溯洛背河，左伊右瀍。西阻九阿，東門于旋。盟津達其后，太谷通其前。回行道乎伊闕，邪徑捷乎轘轅。大室作鎮(zhèn)，揭以熊耳。底柱綴流，鐔以大岯。”[63]67又如曹丕《孟津》：

良辰啟初節(jié)，高會構(gòu)歡娛。通天云，俯臨四達衢。

羽爵浮象樽，珍膳盈豆區(qū)。清歌發(fā)妙曲，樂正奏笙竽。

曜靈忽西邁，炎燭繼望舒。翌日浮黃河，長驅(qū)旋鄴都[10]450-451。

該詩作于建安二十一年(216)曹丕隨征漢中張魯勝利凱旋途中的孟津，反映曹操軍隊準備渡過孟津返回鄴都前夕在孟津短暫停留時所舉辦的慶祝勝利的歌舞宴會盛況。韋莊《自孟津舟西上雨中作》：“秋煙漠漠雨蒙蒙，不卷征帆任晚風。百口寄安滄海上，一身逃難綠林中。來時楚岸楊花白，去日隋堤蓼穗紅。卻到故園翻似客，歸心迢遞秣陵東?！盵70]卷六九七，1304明蔣一葵《堯山堂外紀》卷四一載五代南唐江文蔚《土牛賦》云：“飲渚俄臨，訝盟津之捧塞；度關(guān)儻許，疑函谷之九封?！?/p>

盟津也是黃河上關(guān)津通稱、黃河段特稱。清乾隆《(乾隆)孟縣志》卷一下《地理上》載：“縣南渡口在縣城南十八里，即古小平津，亦通謂之孟津。”[30]41又前引同書同卷載：“白坡村渡口，在縣西南四十五里，又名漢王渡，即古漢祖渡，又為古鄧津，又為冶坂津，又為灅陂津，亦通謂之孟津?！泵私虺蔀槊辖蛞欢吸S河上津渡泛稱。同時，孟津也成為盟津所在一段黃河特稱。如《樂府詩集》卷第二五《折楊柳歌辭五曲》之四：“遙看孟津河，楊柳郁婆娑。我是虜家兒，不解漢兒歌?！盵73]370又如《全唐詩》卷一二八王維《雜詩三首》之一：“家住孟津河，門對孟津口。常有江南船，寄書家中否?！盵70]1304

注釋：

① 現(xiàn)有盟津的研究，主要在盟津的得名與地望方面，成果見參考文獻[5][16][18][50]等。

② 《后漢書·明帝紀》有誤，應(yīng)該是《后漢書·光武帝紀》。參見[6](P18)。

③ 趙炳清等認為戰(zhàn)國時垣雍為春秋時的衡雍，治在今河南省原陽縣西，《中國歷史地圖集》也是將垣雍置于今原陽縣西。分別參見[31](P55)、[23](P33-34)。

④ [31](P266)。《河南行政區(qū)劃史》指出，春秋平陰，周邑，戰(zhàn)國時置縣，治在今河南孟津縣東；秦漢平陰縣，東漢建安中(196—219年)更名河陰，曹魏、西晉、漢、前趙、后趙、前燕、前秦、后秦、東晉，治在今河南孟津縣北；北魏，河陰并入洛陽；東魏置河陰郡、縣，治河陰縣，北齊、北周因之，治今河南孟津縣東；隋大業(yè)元年(605)廢河陰縣入洛陽縣?！蹲x史方輿紀要》置古河陰城(平陰城)于當時孟津縣東1里?！睹辖蚩h志》置河陰城遺址在孟津縣白鶴鄉(xiāng)白鶴村一帶(白鶴鎮(zhèn))。分別參見[31](P62，87，118，133，146，158，161，173，182，197，204，242，269，311)、[20](P2249-2250)、[29](P598-599)。

⑤ 《孟津縣志》說“孟津縣歷代曾九易其稱，十三次徙治”。參見[29](P5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