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能源轉型：目標美好，過程艱難

朱利安·佩龍

2021年上半年，德國的褐煤消耗量上漲了1/3，煤消耗量上漲了23%。圖為加茨韋勒礦場。

沃爾特勞德·基芬多夫將車停在了圍欄邊上，極目遠眺，眼前盡是加茨韋勒礦場的荒涼景色。她手扶著欄桿說道：“有人諷刺地將這里稱作‘月球表面’，有人叫它‘大坑’。要我說，叫‘世界末日’更合適?！奔哟捻f勒礦場是西歐最大的露天礦場，占地48平方公里，深200米，表面光禿禿的，現(xiàn)在，除了巨大的挖掘機和卡車外，什么也沒有。

杜塞爾多夫向西南30多公里處就是加茨韋勒礦場。位于魯爾的發(fā)電站燒的褐煤就出自該礦場。褐煤污染很大，但德國想告別褐煤，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大坑越擴越大，周邊的村落都有被吞噬的危險，沃爾特勞德居住的庫庫姆村便是其中之一?！斑@里一共有192名村民，我們村很有可能是下一個?！彼f。礦場的東家萊茵集團為了開采庫庫姆村那片土地，一直在勸離村民。有的村民已經(jīng)拿支票走人了，但沃爾特勞德拒絕妥協(xié)?！拔覀兗夷菞l街道就剩我和我老公了?！彼湴恋卣f。附近村落有不少不愿搬遷的村民，他們自發(fā)成立了護村組織，年近六十的沃爾特勞德也加入了。為了不讓萊茵集團得手，他們甚至會自掏腰包，回購小片土地。幾英里以外就是新庫庫姆村，她不愿搬過去，這并不只是為了自己的家，更是為了環(huán)保。她說，為了應對氣候變化，德國作了許多承諾，而用褐煤發(fā)電，污染最重，加茨韋勒礦場的存在明顯是在背道而馳。

盧策拉特村恰好位于礦場邊上，這里住著一名年長的農(nóng)場主，他和沃爾特勞德一樣，也拒絕離開。有20多名年輕人得知此事后，專門在附近的樹林中搭起了臨時營地，共同抗爭。去年9月中旬，營地被封，他們不能再次進入，也不能拍照。一名參與者告訴我，他們正在想辦法回去。與此同時，大坑內的隆隆聲從未間斷，盡管有人在抗爭，礦場依舊在全速運轉，不曾停歇。

德國貝格海姆的一座煤電站緊鄰居民區(qū)。

聚集在加茨韋勒礦場中抗議燃煤發(fā)電的環(huán)保人士

德國計劃在2038年徹底告別化石燃料。但在此之前，也就是2022年，計劃關停所有核電站的德國勢必要啟用更多的火力發(fā)電站。2021年上半年，德國的褐煤消耗量上漲了1/3，二氧化碳排放量上漲了6.2%。從數(shù)據(jù)上看，德國離《巴黎協(xié)定》的目標越來越遠?？紤]到這一情況，專家提出，德國如果想達到二氧化碳減排55%的目標，2030年就要停止使用一切化石燃料，這比官方給出的時間要早8年。

德國一直在大力發(fā)展可再生能源，但目前為止，我們從二氧化碳排放量上還未看出成果。世界銀行公布的數(shù)據(jù)表明：德國的二氧化碳排放量是法國的兩倍，是歐盟平均水平的1.3倍。魯爾區(qū)巨大的礦場足以說明德國對化石燃料的依賴。

地平線上有兩股濃煙擋住了視線，這兩股濃煙分別是從尼德豪森電廠和紐拉特電廠排出的，而加茨韋勒礦場的褐煤主要就是由這兩家電廠接收。從礦場到電廠，一路上可以看到十來個風力發(fā)電機，這說明德國為了發(fā)展可再生能源確實下了大力氣。但我去的那天，沒什么風，大多數(shù)發(fā)電機連轉都沒轉。不過，有沒有風都影響不到礦場的挖掘，那一天，挖掘機不斷地從地下挖出褐煤，裝上火車，運往紐拉特電廠。紐拉特是歐盟污染程度排名第二的電廠，煙囪排出的濃霧一直飄到幾十米高空才緩緩散去，而且在它為萊茵–魯爾都市區(qū)以及西歐部分區(qū)域持續(xù)輸送電力的同時，也在不停地污染環(huán)境。

令人費解的是，德國人雖然有很強的生態(tài)保護意識，但在當下，德國又對煤炭有了前所未有的依賴。2019年5月，大眾首席執(zhí)行官赫伯特·迪斯接受采訪時表示：要想減少火電廠的污染，有一個簡單高效的辦法，那就是再多用幾年核電站。2011年，福島核電站事故爆發(fā)后，原本支持核能的默克爾迫于輿論壓力，決定逐步關停國內的核電站。如今，德國在用的核電站僅剩6個，余下的29個都關停了?！笆虑槭欠州p重緩急的，當務之急是擺脫煤炭，而非叫停核能?！钡纤狗瘩g道。核能可以源源不斷地提供電能，又不會產(chǎn)生二氧化碳，是理想的能源。大眾在大力發(fā)展電動汽車，沒了核能，德國很難為電動汽車提供足夠的能源。迪斯自然是德國的大人物，但在這件事上，他也孤掌難鳴。候選人、政黨領袖、文化名人，沒有一個愿意為核能說話。德國《商報》的專欄作家托馬斯·雅恩最近寫了篇文章，題為《我們應該再給核能一次機會》?！斑@篇文章沒什么點擊量?！毖哦魈孤实卣f，“核能在我們國家仿佛已經(jīng)翻篇了。調查表明，大多數(shù)人都反對重新啟用核能。政客更是清一色地反對?！?/p>

在加茨韋勒礦廠200公里開外，一家名為“格羅恩德”的核電站關門了。它是世界知名的核電站，自1984年運營以來，該電站年均發(fā)電100億度，截至2021年2月7日，共發(fā)電4000多億度。盡管如此，運營商還是要在2021年底將其關停。電站發(fā)言人表示：“我們用實際行動證明了格羅恩德是穩(wěn)定、可靠的，但按照規(guī)定，我們必須關停，我們對此深表遺憾。”有人提了這樣一個問題：有沒有政客會為核能爭取機會？這名發(fā)言人答道：“老實講，我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到誰。”

歐盟污染程度排名第二的紐拉特電廠

去年7月，有人在格羅恩德核電站門口游行示威，反對關停核電站的決定，但影響有限。60歲的萊納·克盧特是一名信息系統(tǒng)專家，他創(chuàng)立了支持核能的公益組織Nucleaire，目前共有350名成員?！拔覀儾]有拿核能工業(yè)的一分錢?！笨吮R特說。他這么做，一方面是想改掉人們對核能的刻板印象，另一方面是想讓人們明白，匆忙放棄核能只會帶來巨大的環(huán)境代價?！拔覀兊奶栒倭Ψ浅Ｓ邢?，主要是因為德國人尚未意識到這一政策會帶來嚴重后果。”他說，“大家并沒有考慮清楚，叫停核能會對電價以及氣候產(chǎn)生怎樣的影響?！彼€表示，德國人通常都很理性，但一談到核能就非常情緒化?！斑@件事很難解釋。這或許和綠黨有關，過去40年，他們一直都在強調核能是有害的。我們的大眾文化跟這件事可能也有關系，許多德國人都讀過1987年出版的書籍《那些云彩》，說這本書影響了一代人也不為過?！笨吮R特說。專欄作家雅恩認為，二戰(zhàn)后，美國在德國部署核彈頭的做法也影響了德國人對民用核能的判斷?！斑@個國家是從廢墟中重建的，這些核彈頭意味著國家隨時可能再次淪為廢墟。”他說，“許多環(huán)保組織都反對核能，他們支持可再生能源，但反對核能早就寫入了他們的基因。”

德國人通常都很理性，但一談到核能就非常情緒化。

| 抗議 |

根據(jù)德國政府的藍圖，到2030，德國使用的可再生能源在所有能源中的占比要達到65%，到2045年，達到100%。然而，德國當下不僅啟用了一些舊煤電站，還建了一些新煤電站。2020年5月，一座新煤電站在小鎮(zhèn)達特爾恩投入運營。退休老警察萊納·科斯特是小鎮(zhèn)的居民，他看著天空升起的濃煙非常生氣。他說：“煤電站運轉的第一天，鎮(zhèn)上的居民就走上街頭抗議了?！彼麄兒髞韺⒚弘娬靖嫔狭朔ㄔ?。去年4月底，法院宣布煤電站為非法運營。但煤電站緊跟著就上訴了，從煙囪冒出的濃煙就可以看出，它還在繼續(xù)運營?？扑固夭]有泄氣，用他的話講：“正義站在我們這一邊。等法院判決下來了，我要第一個拿起榔頭拆了這座煤電站?！睕]了煤電站，附近地區(qū)的供電怎么辦？“燃氣電站吧，污染會小一點，”他說，“而且輸氣管道馬上就建好了，我們可以用俄羅斯的天然氣?！笔怯眉哟捻f勒的褐煤還是俄羅斯的天然氣？這對德國而言確實是一個兩難選擇。

[編譯自法國《觀點》]

編輯：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