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 程(南京財經(jīng)大學 藝術設計學院)
太陽紋人面像是原始先民基于原始宗教視野下的 “萬物有靈”[1]思維而構建的一種視覺圖像,史前先民運用鑿刻、線刻或者涂繪等技法將太陽、人臉以及火神的形象相結合,凸顯了神靈的意象存在。從世界巖畫區(qū)域來看,太陽紋人面像大概分布在古代墨西哥阿茲特克人居住的區(qū)域、古代美洲印第安人居住的區(qū)域、兩河流域、伊朗、印度、埃及、秘魯以及中國等區(qū)域[2]。在中國,這類造像主要集中在北方地區(qū),多數(shù)磨刻在東南方向,且均刻畫在地勢顯要的位置。特別是在內(nèi)蒙古烏海市桌子山召燒溝最為集中,“在約2 500 m2范圍內(nèi),布滿了頭布刺芒狀物的人面形?!盵3]他們常常把擬人化的生命精神賦予長著一雙大眼睛、張口獠牙、輪廓之外有一圈向四周發(fā)射輻射線的人面圖像之上。大多數(shù)的太陽紋人面像造型具有抽象性和寫意性,整體以二維呈像為主,線性特征比較明顯,他們以這種平面化的圖像作為先民祈求神靈護佑的主要視覺法寶,并借用這種視覺圖像來保佑氏族農(nóng)業(yè)五谷豐登、風調(diào)雨順,祈求人畜繁衍、社會安定幸福。太陽紋人面像造型的研究對于我們深刻理解原始宗教巫術在特定條件下的應用和存在有著重要的社會意義,也為我們探查原始社會審美意識的變遷提供了重要的參考資料。
對太陽的崇拜頻繁見諸于中國古代不同類別的典籍之中。如最早提到太陽崇拜的則是在殷墟卜辭中的“乙巳卜,王賓日”[4]?!渡胶=?jīng)·大荒東經(jīng)》曰:“湯谷上有扶米。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載于烏?!盵5]在 《尚書·堯典》《淮男子·精神訓》等古代文獻中均記載有 “日中星鳥”[6]以及 “日中有踆烏”[7]等神話傳說。“烏”,類似于今天所說的烏鴉,原始先民把棲居于太陽之上的三足金烏表述為對太陽的崇拜。還有 《帝王世紀》曰: “天之有日,由吾之有民。日亡吾乃亡也?!盵8]夏桀把自己與太陽的神圣劃為等號?!抖Y記正義》曰:“大報天而主日也……天之神,日為尊。”[9]還有 《春秋左傳注·桓公·十七年》曰: “天子有日官,諸侯有日御。日官居卿以底日,禮也?!盵10]這些記載為更深入地了解太陽崇拜及其社會地位奠定了基礎。在那個時代,人們通過對太陽細致地觀察,把自己、氏族的理想和愿望寄托在這個圖像之上,以此作為原始人類認識世界和拓展空間意識的重要橋梁和紐帶。如今,云南“阿昌族各家堂屋都供奉一尊泥塑或繪圖的太陽神偶像,每逢月初,供獻酒肉茶飯祭祀太陽神,祈求太陽神保佑家庭安康。”[11]在西方,如英國有立石柱作為祭祀太陽的重要象征。美國亞利桑那州的霍比人,“在某些共同的災難來臨時,……每日黎明時向太陽祈禱,以求得全村人的健康順利?!盵12]古代人往往把太陽比作 “火神的象征”[13]“光明之神”[14]“踆烏”[15]等事象,并把這個對象想象成能夠“規(guī)定”氏族和個人生死存亡的神靈。這樣不但體現(xiàn)了原始先民的宗教巫術觀,也揭示了原始社會中的互滲律對原始先民的深切影響。如陰山地區(qū)有一幅太陽崇拜巖畫圖像,兩腿交叉,雙臂上舉,雙手合十,舉過頭頂,在頭頂之上有一個圓圈,類似于太陽,從拜日者的動作來看,體現(xiàn)著一種特別虔誠和肅穆的巫術氣息。
“太陽崇拜”是全球性的人類宗教巫術活動,古今人類均以不同的形式對其進行祭拜活動。在原始社會里,先民們認為自然界中居住著無數(shù)個神靈,如太陽神、水神、惡魔甚至精靈等,“這些超自然存在物形成了神生活在其中并管理的社會或群體?!盵1]在全世界不同民族中大致都將太陽作為神靈來崇拜,如北歐有些民族認為:篝火節(jié)作為一種宗教巫術手段,其篝火自身所散發(fā)出的光和熱與太陽形成一種類比?!肮虐<罢J為日神是創(chuàng)世之神。北美的達科他人認為太陽是‘人類之父’。印第安人認為太陽是活的精靈。‘日本’的意思是 ‘日出之國’?!盵16]在其他自然宗教中,人們將太陽、山或者河視為一種神而崇拜。“古波斯教把自然界的光,即發(fā)光的太陽、星辰和火,看作絕對或神?!盵17]在我國原始社會中,由于充斥著原始宗教思維觀念,原始先民對日月星辰等天體有著更深層次的考量,特別是“太陽光芒呈放射狀,給人以溫暖和光明?!枷让裢ㄟ^觀察就已經(jīng)認識到‘萬物生長靠太陽’,……太陽主宰著世上的一切,給世界帶來生命之光,尤其是在寒冷又漫長的冬季更能感受到太陽的溫暖和珍貴;黑夜的降臨不但寒冷而且可怕,所以人們感激太陽又敬畏太陽?!盵18]在那個時候,人們要適應大自然的惡劣環(huán)境,還要獲取人們?nèi)粘I畹谋仨毱?。這樣,最原始的太陽崇拜現(xiàn)象應運而生。
總之,對太陽的崇拜已經(jīng)成為各民族共同的宗教事務,他們通過這種宗教巫術活動來傳遞史前先民的精神祈愿和吉祥祝福。在這里,太陽不再是現(xiàn)實化的物象,更多地體現(xiàn)了史前先民對它的一種精神期許或情感慰藉,是一種物態(tài)藝術化和藝術物態(tài)化的符號。它糅合了原始主觀巫術觀念和客觀物象造型,以象表意,以意顯象,圖意結合,以一種更加全新的線性造型圖式把先民們的穎悟鮮明地呈現(xiàn)出來,這也高度體現(xiàn)了先民的概括能力和寫意能力。
太陽紋人面像在我國南北各大巖畫區(qū)中都有分布,只不過北方這類圖像較多,例如陰山、賀蘭山、桌子山等巖畫點。人們均使用點、線、面等元素去創(chuàng)作適合本地先民信仰的圖像,用這種簡約化的圖像去呈現(xiàn)原始人類對神靈的敬仰觀念。太陽紋人面像分為具象、抽象,但大多數(shù)的圖像偏向于抽象的造型,概括化、抽象化、寫意化程度比較高,筆簡意厚,言簡意賅。
學者對于太陽紋人面像的圖像構成有著相同的觀點。如蓋山林在《中國巖畫學》一書中這樣總結:太陽紋人面像具有對太陽形態(tài)摹寫的特征,它在人面形的基礎上加入了太陽的光冠,或者在“人形(或人的變形)頭上加太陽,或人手握太陽,或人在太陽之中?!盵19]陳兆復、邢璉在其著作《外國巖畫發(fā)現(xiàn)史》中曾經(jīng)引用阿賽葉夫(Asenyev)的發(fā)現(xiàn): “在黑龍江邊岸,靠近舍卡奇-阿連,……在一塊巖石上刻著人面的輪廓,那眼睛、鼻子、眉弓、嘴巴和臉頰都能清楚地辨別出來;在另一塊巖石上,又有2個人面像,眼睛和嘴巴,甚至鼻子都是用同心圓來表現(xiàn),前額上有許多起伏的線條,給人以一種驚訝的印象?!盵20]陳兆復在《中國巖畫發(fā)現(xiàn)史》中也提到:太陽紋人面像只畫一個圓圈,有的圓圈中有一個圓點,還有的則加入了某些輻射線形狀[20]。王克榮、邱鐘侖、陳遠璋在《廣西左江巖畫》中提到關于古人對于太陽的認知:他們雙手舉起帶有雙圓圈的物象,在雙圓圈的邊緣有射線狀的短線條排列[21]。通過以上學者對太陽神圖像的簡要歸納,筆者認為,太陽紋人面像的概念可以定義為:史前先民將太陽、火焰以及人面形象3者相結合,對其進行夸張、變形、抽象、提煉之后,把現(xiàn)實的人面化育為一種具有象征性的宗教視覺二維圖像,它體現(xiàn)了原始社會原生層的表象結構,在此基礎上,他們運用這類圖像去呈現(xiàn)先民對太陽圖像的圖騰崇拜。
早期的太陽紋人面像只畫一個太陽的形狀,一個大圓圈加上一個小圓圈和數(shù)條輻射線。后來,這種太陽紋人面像就把里面的小圓圈由意象化的五官來代替,并呈現(xiàn)出不同程度的喜怒哀樂表情。外輪廓還是用輻射線進行裝飾。這時候的太陽神逐漸失去了祭拜的功能,逐漸被氏族政治權利的功能所取代。不管社會如何變化,太陽紋人面像自始至終都是以人面、太陽與火神的圖像共同構建而成,只不過刻繪出來的人面像有具象和抽象罷了。
總之,太陽紋人面像的概念經(jīng)過歷史的發(fā)展與演變形成了不同的式樣,顯然這種變化對人面像的形象塑造以及象征性影響頗深。從總體來看,它是一個較為復雜并具有全球性的神話色彩體系。被界定為一種祈福、生殖以及神靈的象征,先民往往在造型上將人面、太陽以及火焰的造型合并意象構建,經(jīng)過先民對外物的感悟以及獨特的審美價值判斷,他們從 “觀” “取” “意” “寫”的形象創(chuàng)構過程中將那種生生不息的生命精神灌注于這些造型之中,從而形成了具有主觀化的人面物態(tài)化形式。這些太陽人面像在情景合一、物我貫通之中以象達意,以意顯象,意象結合,充分體現(xiàn)了以象傳神的構像過程,通過超越物象的感性形態(tài)來實現(xiàn)主體要表達的隱喻話語。
“點”與 “線”是史前太陽紋人面像造型創(chuàng)構的基本元素,也是把太陽紋人面像的各種情感向世人呈現(xiàn)的重要形式。史前先民借用不同的造型元素去創(chuàng)構各種類型、各種表情的太陽紋人面像。這些造型元素是先民對感性物象高度概括的結果,是略形取神的重要形式,他們將這些高度簡略化的元素融匯于每一個造型之中,用每一個元素去表現(xiàn)先民質(zhì)樸的生活祈愿和精神慰藉。
史前先民非常注重用點去簡化現(xiàn)實中的眼睛、鼻子或者嘴巴的形狀,在點的周圍伴生有輔助的各類抽象線條,用點元素來指代人面圖像中的某個局部細節(jié)。甚至只用一個點就將局部的五官形狀和位置呈現(xiàn)出來,充分體現(xiàn)了點元素在人面像創(chuàng)構過程中的塑形作用和審美價值。
首先,先民直接使用點來表示五官,簡化和意象具體五官的形狀和位置。在陰山、桌子山以及賀蘭山等巖畫點上,先民直接把點刻繪在巖石上,表示人面像的局部形狀??刀ㄋ够f:“點本質(zhì)上是最簡潔的形?!亲詈喢鞣€(wěn)固的宣言,簡單,肯定和迅速地形成的?!盵22]他強調(diào)了 “點”是一種最簡潔的表形元素,更是畫家用點去呈現(xiàn)宇宙生命精神的重要載體。在這些人面像巖畫中,史前先民把眼睛、鼻子和嘴巴看成一個整體,忽略這些五官的具體細節(jié),將它們簡化成一個空心點或者實心點,用這個空心點或?qū)嵭狞c來代表某個五官的大致形狀,并將這些點按照現(xiàn)實化的人面五官的位置寫意地布置在巖面上;位置的準確性對他們來說不重要,關鍵在于點的放置有效地抒發(fā)了作者內(nèi)在的心境。如陰山地區(qū)的太陽神圖像,畫中的眼睛、鼻子以及嘴巴,作者用3個點(兩上一下)形成了三角形的形式架構,呈現(xiàn)出一種無窮的藝術魅力。
其次,先民用線條圍合成一個點,來呈現(xiàn)局部形狀。史前先民利用長短不齊的線條圍合成大小不一的塊狀圖像,從遠處看,它呈現(xiàn)了一種富有幾何化的點。因此,點作為形式美的表達元素,它體現(xiàn)了先民想使用點去感化受眾,用點去創(chuàng)造富有內(nèi)容與形式的審美圖像。
“線”成為太陽紋人面像使用最多的表現(xiàn)元素。史前巖畫中的太陽紋人面像大多是由各式各樣簡單樸實的線條來象征著宇宙的生命精神,有直線、曲線、折線以及自由線,曲線居多,他們用活生生的、動態(tài)感的和富有生命精神的線性元素去狀物和抒情。著名的抽象表現(xiàn)藝術家康定斯基說過:“從線條中透露出形象的姿態(tài)”[22]。這些線條遍及到人面像的每一個局部,有長的,有短的,有粗的,還有細的,并架構成線圈式的人面結構。
首先,先民憑借著線條去描畫形象的外在輪廓。中國境內(nèi)的太陽紋人面像大多呈現(xiàn)線性的輪廓特征。宗白華說:“線條乃為描畫形體輪廓”[23],他們用勁秀的輪廓線條去“表現(xiàn)對象的體感質(zhì)感,以線的轉(zhuǎn)折、線的組合來表達對象形體,并通過觀者想象的補充來造成立體的感覺?!盵24]史前先民往往運用簡略、率性的線條將太陽紋人面像的外在輪廓意象化地勾勒出來,不注重對外形的真實再現(xiàn),而是非常注重線條的傳神寫照,以形取神,形神兼?zhèn)洌镁€條去書寫先民對太陽神外在整體面貌的感性認知。他們將人面像的輪廓有意刻繪成方形、圓形、卵形、骷髏形、猴頭形、菱形以及其他線圈式的輪廓結構。每一個圖像的外在輪廓線都呈現(xiàn)出高低起伏、粗細不一的節(jié)奏和韻律。各類輪廓的線條依然保持著率真、自由、稚拙、艱澀的視覺效果。
其次,史前先民用抽象的線條去簡化人面內(nèi)部的五官細節(jié),給我們呈現(xiàn)出一種似與不似的寫意審美風尚。在寧夏賀蘭山、內(nèi)蒙古陰山以及桌子山地區(qū),遍布著大量的具有抽象和寫意化的太陽紋人面像。每一個人面像都散發(fā)出可怖、怪誕以及喜怒無常的神態(tài)表情,讓人覺得不寒而栗。太陽紋人面像的五官均被作者簡約和抽象化了,先民沒有按照現(xiàn)實化五官的形狀進行描摹和摹寫,而是將現(xiàn)實化的五官進行簡化,不注重五官的具體形狀,而是著意刻畫五官所帶給受眾的審美感受,用自由的線條將其形狀勾勒出來。雖然他們刻繪的這些五官具有抽象性或者造型不準等特點,但是這都是先民將客觀物象融匯于心,由心而刻繪的視覺形態(tài)。如陰山太陽紋人面像,大多數(shù)是抽象性或變形了的人面圖像,他們用稚拙的線條對五官隨意勾勒,自由布置,運用簡化了的線性圖像去表現(xiàn)太陽神的喜怒哀樂。五官只是意象化地放置在人面的一個位置。還有的先民用具有裝飾性的線條對臉部五官進行裝飾,粗細長短,變化無窮。
總之,史前先民運用點與線等造型元素對太陽紋人面像進行塑寫,充分體現(xiàn)了史前先民高度的概括能力和抽象能力。他們將現(xiàn)實物象和人面相結合,人情物態(tài)化,物態(tài)人情化,在巖石表面上創(chuàng)構了一幅擁有豐富表情的視覺巫術圖像。一方面,先民用自己所制作的各類巖畫造型以神靈的意志去言說,體現(xiàn)了比較古樸而稚拙的審美風貌;另一方面,他們用點、線等造型形式元素,構建了不同題材的神靈視像。它們既非具象也非抽象,而是高度蘊含了原始社會的審美與宗教意識。
縱觀南北方史前巖畫中的太陽神人面巖畫,特別是北方陰山、賀蘭山以及桌子山的巖畫點,史前先民近取諸身,遠取諸物,并將自己所看到的、所聽到的、所體悟到的某些事象,融匯于不同的造型元素之中,“使得直線造型與曲線造型動靜相成,剛?cè)嵯酀V本€描其輪廓,給人以莊重威嚴之感,曲線畫其細節(jié)。精致而細膩。他們大膽地化用原始宗教、神話的題材”[25],并運用多元化的造型元素在巖石上呈現(xiàn)了異彩紛呈、表情各異、情態(tài)萬千的視覺圖像,自然地也展現(xiàn)了太陽紋人面像所反映出的不同造型藝術風格。
史前巖畫造型蘊含了抽象特征。大部分的太陽紋人面像都被史前先民高度抽象了,很少人面像是和現(xiàn)實中的人臉相接近的,圖像之中充斥著夸張、變形以及裝飾性話語。每一幅人面像的五官都遠離現(xiàn)實人臉原貌,體現(xiàn)了一種高度抽象的視覺圖形。在桌子山巖畫點上,史前先民把現(xiàn)實物象統(tǒng)統(tǒng)塑造成具象以外的某種審美情趣或者審美意象,它們沒有逼肖于現(xiàn)實的面部形象,對感性物象高度提煉或者概括原有面部特征,將原有面部上的大量細節(jié)予以刪除。在整個人面部,人面像的五官均使用點、線、面等這種抽象化的造型元素來代替,擯棄原有的具象形態(tài),如眼睛,有的先民使用弧線,有的則使用重圈紋或圓圈,還有的用一個點來表示;鼻子一般用三角形、豎線或者省略;嘴巴一般用圓圈、皿字形、弧線、實心點或者抽象的幾何線。整個五官所在的位置被放置在臉的中間,呈現(xiàn)出正面性的視覺效果。
史前太陽紋人面像并不是逼肖于原有物象,而是將原有感性物象抽象化,來喚起作者內(nèi)心深處對形體的遐想??v觀北方的太陽紋人面像,每一個圖像的局部都運用簡略的點、線來創(chuàng)構,他們拋棄了原有現(xiàn)實化的具體造型形態(tài),形成了一種先民內(nèi)心對物象穎悟的心理視像。他們將原有物象的局部形狀抽象成點或者線,并用點、線等美術元素意象化地書寫在巖石上。這些圖像從遠處看,突破了具象物象對作者的思想和行為束縛,在大的態(tài)勢上依然保持著對原有物象的意象闡述,是似與不似、離形得似與虛實相生的意象結合。如桌子山召燒溝的太陽紋人面像,整個人面具有抽象的造型特征,均呈現(xiàn)了正面性,眼睛、鼻子、嘴巴以及眉毛等局部形狀都已經(jīng)被抽象的點、線來代替了,省略了局部中的很多細節(jié),先民只是用這些具有抽象的點、線把意象的五官形狀和位置標注出來,沒有逼肖于自然物象,它基于原有物象,而超越于現(xiàn)實物象,形成了具有彰顯先民內(nèi)心、呈現(xiàn)生活樣態(tài)、展現(xiàn)審美情趣的視覺圖像。
在史前社會里,對于眼花繚亂的感性形狀不可能進行詳細地描摹和摹仿,他們?yōu)榱藢⑽锵竽芸焖俚乜汤L下來并使觀眾牢牢記住,運用鑿刻或線刻的方式有意識地去追求一定程度的概括化,生成了一種現(xiàn)實人面像與主觀加工后的人面之“象”的結合體,在這種情況下,現(xiàn)實的人面像被先民化育為更加具有抽象意味的主觀視覺圖像,并自覺不自覺地走向了程式化的方向。先民往往對現(xiàn)實人面中錯綜復雜的細節(jié)進行篩選,去粗存真,把面部的主要結構與形狀,以點、線、面等創(chuàng)構元素,按照統(tǒng)一與變化的形式美規(guī)律進行架構,物象中許多自然屬性已經(jīng)被先民淡化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種幾何形,以幾何形來代替現(xiàn)實的五官形態(tài),曲中取直,以簡略化的書寫意識對物象的造型進行塑形。
例如,畫眼睛就用線條勾勒出葉子形或者圓形,描摹鼻子用一根線從眼眉一道刻畫下來,2個鼻翼之間省略2個鼻孔,它們之間就用一條線表示鼻底,鼻子也有三角形、圓形。刻畫嘴巴就刻畫上嘴唇和下嘴唇中間的線條,耳朵就畫出一個耳廓,有的還畫出內(nèi)耳廓,整體比較概括,用2個半圓或者重圈紋表示耳朵以及用數(shù)道短而粗的輻射線來代表太陽的萬丈光芒。如內(nèi)蒙古桌子山召燒溝的一幅太陽紋人面像。這幅人面像是鑿刻在巖石之上,在人面的外部,有數(shù)道粗細相間的短直線作為太陽神所散發(fā)出的光芒,五官則用半個重圈紋來代表,向左和向右的胡子已經(jīng)被2條粗壯的線條代替。整個圖像被先民用點、線等元素將其規(guī)范,使得圖像更加直白和清晰(見圖1[26])。
圖1 內(nèi)蒙古烏海市桌子山召燒溝巖畫
首先,運用幾何形作為整個太陽紋人面像的基本框架或結構。任何巖畫點上的太陽紋人面像,大部分都將現(xiàn)實化的人面用各種各樣的幾何造形進行概括與簡約,有三角形、圓形、橢圓形、方形、骷髏形、玉米形、桃形等框架;內(nèi)部則使用幾何元素形成了各種各樣的五官結構。
其次,先民將現(xiàn)實物象上的細部特征衰減或者刪去,在此基礎上以幾何性的元素對面部進行裝飾。如陰山和桌子山巖畫點上的太陽紋人面像,這些人面像大部分都將細部特征盡量省略,只是保留了先民對外形的總概括,其他細小的部分被先民省略或者減淡。又如,賀蘭山中有一幅神格人面像,整體呈正面,頭像之外的放射元素被先民概括成類似于半圓圈(三角形狀),五官均被先民概括成橢圓形、平行線、弧線或者三角形。這些由線形成的幾何形,蘊含了一種似像非像、以形寫神的造型觀念(見圖2[27])。
圖2 寧夏賀蘭縣金山鄉(xiāng)金山村賀蘭口人面像
原始社會時期的太陽紋人面像大都模擬人臉的各種面部情態(tài),先民運用極其簡約的線條代表古人對宇宙萬事萬物的情感體悟,將似與不似的審美體驗通過線條將人面面部表情寫意化地表現(xiàn)出來,這種表達既是作者體悟自然萬物的結果,同時又深情地寄托了先民的審美情感。
首先,先民對面部五官似與不似的塑造。戶曉輝在《中國人審美心理的發(fā)生學研究》一書中說:“與歐洲洞穴壁畫追求對動物外形的酷似和模仿相比,中國巖畫圖像,大多追求一種粗線條的勾勒,具有寫意的特點。”[28]“這種寫意性的巖畫具有很強概括性、抽象性和符號性,即把描繪的對象舍其一般而取其特征,在藝術手法上運用夸張變形,僅保留原形的象征意義?!盵18]中國巖畫重視物象中的神似,只求用寫意的手法達到一種宗教巫術的功利目的。在各大巖畫點中,特別是北方的巖畫點,一些太陽紋人面像的五官均被先民用點、線等元素代替了,他們運用自由靈活、筆力勁健、筆簡意厚的線條將五官的大致輪廓刻繪出來,不注重細節(jié),只擬形表意,五官局部似有似無,每一個局部的形狀都點到為止,沒有刻意地去描摹五官的具體細節(jié)。如刻繪太陽神的眼睛就用一個圓圈或一個圓點來表示,刻畫嘴巴就用“皿”字形或者上弧線或下弧線等。如著名的賀蘭口的太陽神圖像,圖像中的五官采用重圈紋繪制,里面是一個小圓,在其外面套著一個大圓,用大圓圈表示神靈怒目而視的樣子。巫師頭上戴著各種裝飾物均用高度簡潔的線條隨意勾勒,只是標注所在位置或外在的大體輪廓,沒有物象詳細的內(nèi)在細節(jié)。這似乎是先民率意為之的結果,并不真正描摹現(xiàn)實。
其次,太陽紋人面像體現(xiàn)了寫意的造型特點,但又不離開現(xiàn)實的人面。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發(fā)現(xiàn),這些太陽紋人面像整體還是呈現(xiàn)了人面五官的相關特點,只不過這些特點比較模糊和不清晰罷了。例如他們刻畫瞪大的眼睛,現(xiàn)實中的眼睛是圓圓的,先民就用重圈紋刻畫怒目而視的神態(tài)。他們用一個圓圈來表示驚訝張大的嘴巴,雖然沒有描摹現(xiàn)實細節(jié),但是這些人面圖像均基于現(xiàn)實圖像,從遠處看,這些圖像依然呈現(xiàn)出喜怒哀樂的表情。
總之,史前先民所塑造的太陽紋人面像具有抽象、概括和寫意化的造型藝術特征,他們使用高度簡略化的線條將原始人類對太陽神的崇拜神情一一表現(xiàn)出來,往往寥寥數(shù)筆卻神態(tài)惟妙惟肖。每一個視覺圖像都寄托著先民對太陽神的崇拜之情,每一個視覺圖像都糅合了人面、太陽與火神的形象,他們用這些簡約化的圖像向天神作虔誠地巫術禱告。
綜上所述,縱觀南北方的太陽紋人面像,它們是先民用巖畫圖像去反映史前人類的圖騰崇拜、宗教信仰以及民族心理,先民將這些具有宗教意味的詞匯賦予造型之上,既具有濃郁的原始宗教色彩,又折射出“天人合一”的哲學觀念。它是史前人類對太陽崇拜和政治權利追訴的一種外在表現(xiàn),更是人類認識世界和感悟世界的一種自覺精神活動,它將先民對生命的熱愛、子孫平安、五谷豐登等祈福話語有感而發(fā)地賦予太陽紋人面像的創(chuàng)構活動中,憑借著太陽紋人面像中的點、線、面等造型形態(tài)來觸發(fā)先民內(nèi)心深處與物象的共鳴,從而在禮儀活動中呈現(xiàn)物我兩忘、物我交融、神與物游的主體精神風貌。它基于原始巫術思維在圖像上構建了一個超時空、超感性的神靈世界,這個世界摻雜著原始人類的審美觀念和對生活巫術化的一種詮釋,建構了某種神靈與人之間溝通的秩序和規(guī)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