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昌疏影錄

姚一鳴

以前，十分喜歡日本齋藤昌三編纂的內(nèi)田魯庵隨筆集《紙魚繁昌記》，這本日本的書話集很好地契合了讀書人對于書的癡迷。如書中所言，淘書、愛書、藏書，像一條書魚一樣自由自在，乃平生一大樂事。如今提筆回憶過往歲月中有關(guān)書的記憶，從自印本、油印本到重裝本，竟引出以下幾種淘書的往事來。

自印本

我平素喜歡逛冷攤和亂淘。之前在上海南市的文廟附近是有不少舊書攤的，中華路向北穿過復(fù)興路，至夢花街上熱鬧非凡。特別是從凌晨到天亮這段時間，路的一側(cè)布滿了各類地攤，以賣舊貨為主，也有一些舊書刊。我在那里淘到過二十世紀(jì)五十年代的《上影畫報》創(chuàng)刊號，僅僅花了五塊錢。至于亂淘，就是指在不常去的書鋪或書攤，不經(jīng)意間淘到好書。故紙堆中耐心找尋，如能覓到好書刊，自是一陣歡喜；但也錯過不少機會，如見到過的《宣南紀(jì)游百一》和《永春夾漈（鄭崇福先生洪潤夫人）三慶集》等五十年代自印本，因索價過高未購，至今想來后悔不迭。

除了文廟，在上海靈石路聚奇城也有個舊書市場，多民國的老紙頭，當(dāng)然價格也要高一些，因其正市周五是工作日，有些不便，只能一個月去一次，總體上收獲不大，只是有兩件仍記憶深刻。

一次去聚奇城閑逛，在三樓的小書鋪遇見一熟人，是個八十歲左右的老者。我在周日的文廟舊書市場也見過，臉熟，雖連姓什么也叫不上，但彼此見面會打個招呼。小鋪里亂七八糟的老紙頭很多，大多不是我收集的范圍，一陣亂找以后，看中套《蘇州舊影》的郵資明信片，尺寸是狹長條的，照片都拍于1933年，印制清晰，令人愛不釋手。但老者開價頗高，還不下來，后一想還是收了吧，實在是太喜歡了。

還有一次是個下雨天，轉(zhuǎn)到聚奇城二樓時，又發(fā)現(xiàn)一家小書鋪，狹窄的店堂內(nèi)多拍賣圖錄，還有雜件之類。當(dāng)時一邊和店主閑聊，一邊又開始亂翻，在角落里尋到一本線裝書，是《上海李右之著詩文稿百篇》，封面有“門人嚴(yán)獨鶴敬題”字樣，無出版單位和出版日期，從李右之的跋來看，應(yīng)出版于1949年至1950年之間，是其門人為其所編的詩文集，屬自印本，比較珍稀。向店主詢價后，覺還在心理價格范圍之內(nèi)，便收下。

油印本

一次聽說書友收到一批舊書，便興沖沖前往一觀。書友的家在上海江灣鎮(zhèn)的一個小區(qū)里，他把院子改成了書房，架子上堆滿了各種舊書刊。有一堆他剛收來的舊書，亂七八糟地堆在地上，看了一下，有不少校刊和美術(shù)學(xué)院的年刊，還有《申報年鑒》等，只是開價過高沒有要。后看中一本剪報冊，表面有些破舊，內(nèi)容都是關(guān)于魯迅研究的，仔細(xì)一翻，發(fā)現(xiàn)其中夾有一本《魯迅先生紀(jì)念集》，是1950年中國公學(xué)出的油印本，甚為珍貴，便花百元購下了剪貼本。

還有次在文廟舊書市場，遇見有個書攤圍了不少人，眾人爭相搶購，擠進(jìn)去一看，原來是顧廷龍的簽名書，價格自然昂貴。當(dāng)時沒湊這個熱鬧，便在文廟又轉(zhuǎn)了一圈，等圍著的人逐漸散去才去挑了一下。有人講，好貨都讓人挑走了，還有什么可選的？我自有理由：一來莫辨顧廷龍簽名的真?zhèn)?，有無簽名價格要相差好幾倍；二來顧廷龍的簽名不怎么稀罕，如果有上款或題跋才為珍貴，如果光簽個名，連日期也沒有，好像沒多大意思；三是我并不迷信簽名，書還是要看內(nèi)容的。

沒有了簽名本，反而可以在那個書攤從容挑書了，意外地覓到兩冊油印本，一本是《近代期刊簡目（1840-1918）》，上海圖書館1961年編?。涣硪槐臼请娪啊段枧_姐妹》的完成臺本，天馬電影制片廠1964年編印?！督诳喣俊肥巧虾D書館作為內(nèi)部資料油印的征求意見稿，也是隨后由上海人民出版社所出《中國近代期刊聯(lián)合目錄》的底本。油印本中有些地方有劃線和修改，可惜查遍全書，未找到是誰的筆跡。電影《舞臺姐妹》的完成臺本也甚為稀少。這部由林谷、徐進(jìn)、謝晉編劇，謝晉導(dǎo)演，謝芳等主演的電影，反映了舊時戲劇演員的悲歡離合，其中不少情節(jié)是以戲曲表演藝術(shù)家袁雪芬的經(jīng)歷為雛形。書中有勾劃和筆跡，不知是哪位演員，或電影廠工作人員的。

重裝本

在各類書籍版本中，重裝本也是一種，但似不多見。近日從網(wǎng)上拍到一本民國《小說月報》的重裝本（也可叫做自訂本，即把原在雜志或報紙上連載的作品，或小說，或詩話，或傳奇，或散文等，從原刊中抽出來，再按照順序編排好重新裝訂，這樣既便于閱讀，也能夠保存喜歡的作品），分別擷取《小說月報》第五卷一至八號、第八卷七至十二號的四篇文章：《閨秀詩評》《陔南山館詩話》《板橋雜記補》《讀畫輯略》等，由原收藏者重新裝訂成冊，泛黃的紙頁透著時代的滄桑，也可見原收藏者的愛書之情。

我還得過另一種民國的重裝本，是多年前在福州路上的圖書城四樓的舊書店所得，現(xiàn)四樓這些舊書店早已不復(fù)存在。所得兩本重裝本是《世界文庫》中馮夢龍編的《警世通言》全篇，一本為一至六卷，另一本為七至十二卷。書中的插圖俱在，據(jù)插頁“兼善堂本警世通言書影”載：“三桂堂本‘通言’，今所見數(shù)本，皆為三十六卷，惟日本藏兼善堂本獨為四十卷?！薄毒劳ㄑ浴烦蓵谔靻⑺哪辏?624年），署隴西君（馮夢龍）撰，含四十卷，擬話本小說四十篇，是我國古代白話短篇小說的一個高峰。書中所描述的大多是市民階層的思想面貌、情趣愛好、生活景象等等。

《世界文庫》是上世紀(jì)三十年代由生活書店出版的一本中外經(jīng)典文學(xué)作品的叢刊，主編者為鄭振鐸，編委有蔡元培、魯迅、胡適、周作人、茅盾等三十六人。從1935年5月20日出版第一冊開始，至1936年出至第十二冊以后，以《世界文庫》的總名改出了單行本。在十二輯的《世界文庫》中，共刊出了64種中國文學(xué)作品（其中古典小說戲曲有45種），翻譯外國文學(xué)作品63種（其中魯迅最后翻譯的果戈里《死魂靈》），從所選作品來看，和鄭振鐸當(dāng)初宣稱的“匯齊世界文學(xué)名著及中國罕見孤本”，是有一定差距的，從恢宏開局到草草收場，《世界文庫》留下了不少的遺憾。

說回重裝本，也有十分遺憾之事。十多年前，在福建路上的上海舊書店，曾見過一本民國的重裝本，為阿英的《辛亥革命書征》。三十二開，裝訂得較為簡陋，原刊于上世紀(jì)四十年代的《大眾》雜志，署名魏如晦，后收入阿英《晚清文藝報刊述略》（古典文學(xué)出版社1958年出版）。當(dāng)時一個閃念，被別人先手購去，至今遺憾不已。

責(zé)編：馬京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