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嘩與騷動》李文俊譯本翻譯方法研究

張致遙 王立欣 連凱宇

摘要：以操縱理論為指導分析李文俊翻譯美國作家威廉·福克納的作品《喧嘩與騷動》的過程和結(jié)果可知，譯者考慮到翻譯年代社會主流意識形態(tài)對譯作的特殊要求，在作品選擇和翻譯策略上進行了特殊考量。同時，詞語直譯、增詞、代詞明晰化和英語方言國內(nèi)語境化處理等翻譯方法為李文俊的譯本成就增色不少。

關(guān)鍵詞：《喧嘩與騷動》; 操縱理論; 李文俊; 翻譯方法

一、引言

《喧嘩與騷動》為美國作家威廉·?？思{所作，采用了包括意識流的數(shù)種敘事風格。這部小說在評論界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于美國的文學歷史中地位突出，并對威廉·?？思{獲得1949年諾貝爾文學獎起到積極的推動作用。這部毋庸置疑的杰作因其非傳統(tǒng)的敘事風格——雖然書中的詞匯基本，但意識流技巧直接記錄了敘述者的思想，時間和場景頻繁切換，句子結(jié)構(gòu)和語法松散，常常使新讀者，尤其是母語非英語的讀者望而卻步。

1984年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了國內(nèi)第一部《喧嘩與騷動》的譯本，譯者為李文俊。本文選取此譯本，且將從操縱理論視角研究譯者的翻譯過程與結(jié)果，以探求特定社會特定時期對作品選擇和翻譯策略的影響，并賞析李譯本內(nèi)的精妙之處。

二、國內(nèi)外學者對《喧嘩與騷動》的研究

我國學者對?？思{的研究在經(jīng)歷了20世紀60年代，那段政治與階級是最大關(guān)注點，且傳統(tǒng)現(xiàn)實主義為文學作品最高衡量標準的歲月之后，于1979年以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一系列?？思{的作品為標志步入了正軌。與我國介紹其他外國作家不同，國內(nèi)出版商在1984年譯介《喧嘩與騷動》之前，首先引入了外國學者對其的評價。走過90年代中外學者合作研究本作主旨思想、手法技巧和人物形象的黃金十年，我國學者在進入21世紀后，在討論深度得到提高的基礎(chǔ)上對婦女與種族兩大美國南方核心問題進行著持續(xù)的探索，得出了“南方上層白人在剝奪黑人權(quán)利的基礎(chǔ)之上人為地為窮苦白人提供某些種族特權(quán)，其目的是把南方窮苦白人與統(tǒng)治階級捆綁在一起，確保自己的政治利益”（李常磊， 2009）等結(jié)論，且對以女性主義理論討論《喧嘩與騷動》中蘊含的婦女觀展示出了熱切的興趣。另外可喜的是，我國對此作的研究人群正不斷年輕化，除了著名的學者，作者中正涌現(xiàn)出越來越多的在校學生。

然而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副研究員Aaron L. Moore博士在提出中西方對此作品研究側(cè)重點不同的同時（西方學者受歐洲大陸哲學思想的影響更注重對其玄學因素進行研究，而中國學者尤其重視倫理），點明了李文俊在翻譯班吉部分時對原文不合語法的語句沒有貫徹忠實原則，而是對零散的語句進行了正?；幚?。（Aaron L. Moore， 2020）因此，忠實地再造原文體現(xiàn)講述者意識混亂的文體風格會在中國讀者中形成怎樣的閱讀體驗也很值得我們的思考。

三、操縱理論簡介

20世紀80年代，生于比利時的翻譯理論學家勒菲弗爾系統(tǒng)地提出了翻譯領(lǐng)域中的操縱理論，標志著操縱學派的形成。操縱學派的核心觀點是翻譯實踐受目的語意識形態(tài)和詩學的操縱。正如勒菲弗爾所說，翻譯是對原文的重寫。所有的改寫都反映了一種特定的意識形態(tài)和詩學，因此操縱文學以一種特定的方式在特定的社會中發(fā)揮作用。他認為“翻譯需要與權(quán)力和庇護、意識形態(tài)和詩學聯(lián)系起來研究，強調(diào)對現(xiàn)存意識形態(tài)或現(xiàn)存詩學的各種支持或破壞的嘗試”。（Lefevere， 2004）20世紀末，勒菲弗爾的操縱理論被引入中國。

四、《喧嘩與騷動》漢譯作品選擇和翻譯策略的分析

《喧嘩與騷動》項目伊始便有受社會主流意識形態(tài)影響、制約的痕跡。彼時改革開放尚處于初期，意識形態(tài)未太多放寬，外國作品是否能被譯入國內(nèi)市場依然取決于其是否有先進性，即作品核心內(nèi)容能否反映作者對資本主義的批判意識。（伍銀， 2019）

李文俊在譯作前言中說道：“《喧嘩與騷動》不僅提供了一幅南方地主家庭解體的圖景，在一定程度上，也包含對資本主義價值標準的批判?！保ɡ钗目?， 1984）《喧嘩與騷動》的主故事線扎根密西西比州的杰斐遜市，時間圍繞于20世紀的前十多年與后二十多年。小說聚焦前南方貴族康普森家族，描述他們在逐漸支離破碎的家族紐帶和破敗的名聲中做出的苦苦掙扎。在小說中相關(guān)的30年左右的時間里，這個家庭陷入了經(jīng)濟困境，放棄了宗教信仰，失去了杰斐遜鎮(zhèn)平民的仰慕，并且見證了不少家族成員的離世，無不揭示了舊時南方體系的崩塌。同時，福克納對杰森等人的人物刻畫生動，表現(xiàn)出了我國特定年代的讀者心目中所期待的資本主義體系問題——人民對金錢和虛榮的渴望高于一切，漠視親情、友誼和貞潔。由此可知，譯者的選擇反映了當時社會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社會要求。

再看李文俊的翻譯策略?！缎鷩W與騷動》屬于現(xiàn)代派文學，雖然它和現(xiàn)實主義文學一樣都是為了揭露現(xiàn)實，但和后者遵循連續(xù)的邏輯相比，其荒誕、非常規(guī)時間線的敘事手法不符合當時具有時代特色的社會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要求。因此，李譯本中每一時間線的轉(zhuǎn)變都會有腳注的標識，以盡可能滿足現(xiàn)實主義文學邏輯順序連貫的特點。（伍銀， 2019）例如：

例1Caddy uncaught me and we crawled through.

譯文：凱蒂把我的衣服從釘子上解下來，我們鉆了過去。

腳注：那是在1900年圣誕節(jié)前兩天（12月23日），當時，凱蒂帶著他穿過柵欄去完成毛萊舅舅交給他們的一個任務。

例2The cows came jumping out of thebarn.

譯文：那些母牛奔跑著從牲口棚里跳出來。

腳注：回到“當前”。他們倆又走到牲口棚前，使班吉勾起了下面那一段回憶……

例 3“Git in， now， and set still until your maw come.”Dilsey said.

譯文：“現(xiàn)在，你坐到車上去吧，安安靜靜地坐著，等你媽出來。”迪爾西說。

腳注：下面一大段文字，是寫班吉看到車房里的舊馬車時所引起的有關(guān)坐馬車的一段回憶……

由此可見，李文俊腳注的添加，例如上述的“1900年圣誕節(jié)前兩天”，“回到‘當前”和“下面”，表明了班吉時間意識的變化，并引出一小段有限的為讀者進入下文語境服務的時間、地點背景，主動減少其現(xiàn)代主義色彩，適應了社會意識形態(tài)，大大減少了意識流給閱讀帶來的難度與滯脹感，使目標語讀者更容易接受并理解。

五、《喧嘩與騷動》漢譯翻譯方法的賞析

《喧嘩與騷動》分為四個敘述部分。第一部分開始于1928年4月7日，由此描寫現(xiàn)時班吉的見聞，并以33歲的智力殘障者班吉·康普森的聲音和視角，展開敘述他的思想和記憶。此部分敘事風格脫節(jié)，時間順序頻繁跳躍，對事物的描述停留在幾乎完全主觀的狀態(tài)。例如“I wasn't crying， but the groundwasn't still， and then I was crying. The ground kept sloping up andthe cows ran up the hill.”譯者對此文本的翻譯為“我先沒哭，可是地變得不穩(wěn)起來，我就哭了。地面不斷向上斜，牛群都朝山岡上奔去”。此處描述的場景是凱蒂結(jié)婚當日，昆丁和T.P.因后者開與昆丁兄妹關(guān)系極其親密的凱蒂的玩笑而發(fā)生口角與推搡，而后不小心絆倒了一旁的班吉。譯者沒有直接點明班吉此時處于失去方向感，即將跌倒的狀況，而是用“地面上斜”這一與原文一致的說法表明他認知能力的缺陷。包括之后的“I went on with them， up the bright hill”對應的譯文為“我隨著他們往前走，爬上明亮的山坡”，李文俊并未說明班吉此時是被威爾許、T.P.和昆丁用麻袋抬著離開馬廄，而只傳遞了原文班吉在朦朧睡意中主觀認為自己和眾人一起上山的訊息。譯者運用詞語直譯，將班吉的智力缺陷完整地帶給了國內(nèi)讀者。

但其認知能力的低下往往會造成他意識當中施動者或被動者的缺失。例如下文中，福克納可以安排了“球”這一意象的缺失，來暗示班吉缺乏抽象思維的能力和簡單局限的思維方式。

例4They were hitting little， across the pasture. I went back along thefence to where the flag was.

譯文：他們過好半天才打一下球，球在草場上飛過去。我順著柵欄走回到小旗附近去。

譯文上下文中“球”一共出現(xiàn)了五次，雖然反映出與原文不符的信息，即“班吉能夠辨認出打高爾夫這項活動”，但如果不以增詞法譯出此被動者，將有可能讓國內(nèi)讀者在閱讀時不知所云。

轉(zhuǎn)觀代詞明晰化。原作中代詞“it”使用頻率較高，故意創(chuàng)造出指代不明的文本，以彰顯人物混亂的精神狀態(tài)。為了有利于國內(nèi)讀者的理解，譯者在翻譯工作上進行了一定的代詞明晰化。例如：

例5they have an affinity for evilfor supplying whatever the evil lacks in itself for drawing it aboutthem instinctively as you do bed-clothing in slumber fertilising themind for it until the evil has served its purpose whether it everexisted or no

譯文：她們對于罪惡有一種天然的親和力罪惡中缺少什么她們就補償什么她們會出于本能地把罪惡往自己身上拉就像你在睡夢中會把被子往自己身上拉一樣她們一直給自己的頭腦補充肥料好讓頭腦里的犯罪意識保持分量直到達成罪惡不管罪惡是否真的存在

此段文本為昆丁父親對昆丁的陳述，目的是減輕昆丁因妹妹凱蒂失貞而感到的痛苦。其中的數(shù)個“it”都可簡易從上下文推出其所指代的意義，比如“drawingit”從前文可知是“把罪惡往自己身上拉”，而若不將畫線短語“fertilising the mind for it”中的代詞進行貼合語境的完整解釋，很容易造成讀者的理解錯亂。

另外，我們可以看到李文俊對黑人英語的翻譯也很值得玩味。文學作品中對不符合發(fā)音和語法規(guī)范的黑人語言往往使用拼寫來表示，例如：

例6“Aint you shamed， talking that way.”Dilsey said. “Dont you know it'lltake more than a eighteen year old nigger to make Queenie runaway.”

譯文：“瞧您說的，您害臊不害臊。”迪爾西說，“您不知道嗎，光是一個十八歲的黑小伙兒也沒法能讓‘小王后撒腿飛跑?！?/p>

各個階級的英語方言有各自明顯的特色，而漢語的方言僅與地域有關(guān)。因此，方言在翻譯時因漢語和英語的社會語言分類不同而難度頗大。李譯本中采用粗氣奔放的北方漢語詞匯，如選段中的“瞧您說的”和“害臊”，來替代黑人語言，用歸化的處理方式凸顯了文中黑人的人物性格。

六、結(jié)語

操縱理論對翻譯實踐有著決定性意義。從譯文選擇和翻譯策略上，我們可以體會到當時國內(nèi)讀者的習慣與喜好，感悟到李文俊為符合他所處年代占主流地位的現(xiàn)實主義文學的要求而付出了良苦用心。同時，李譯本中采用的翻譯方法對今后國外意識流作品的譯介工作有著積極的參考作用。

作者簡介：張致遙（2000-）在讀本科生，研究方向為翻譯學，英美文學;王立欣（1971-）博士，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研究方向為翻譯學;連凱宇（1991-）講師，研究方向為哲學。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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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Lefevere，Andre.TRANSLATION，REWRITING ANDTHE MANIPULATION OF LITERARY FAME [M]. 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Education Press， 2004.

[4] 李常磊.政治無意識：威廉·?？思{《押沙龍，押沙龍！》對黑人群體命運的象征性沉思[J]. 國外文學， 2009， 3： 90-96.

[5] 威廉·?？思{. 喧嘩與騷動[M]. 李文俊， 譯. 上海譯文出版社， 1984.

[6] 伍銀. 《喧嘩與騷動》李文俊譯本的影響因素探析[J]. 哈爾濱學院學報， 2019 （12）.

（東北大學秦皇島分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