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邕“似我者俗，學我者死”的書學主張

摘要：“似我者俗，學我者死”是盛唐書家李邕的書學主張，在當時影響了一大批學書者，如今學書之人往往深陷于傳統(tǒng)之中，正需要此類書法主張引導大家進行藝術創(chuàng)作。本文從“似我者俗，學我者死”的出處與釋義及其現(xiàn)實意義兩方面對李邕的書學主張進行探析，旨在為學書者提供一些思維上的啟發(fā)。

關鍵詞：俗書；化古開今；繼承與創(chuàng)新

一、“似我者俗，學我者死”的出處與釋意

清劉熙載《藝概·書概》載：“李北海書以拗峭勝，而落落不涉作為。昧其解者，有意低昂，走入佻巧一路，此北海所謂‘似我者俗，學我者死也?！雹俅藶槔铉邥鴮W主張的出處。該主張的提出不僅警醒了同時代的人，更對后世學書者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面對當今書法的傳承與發(fā)展，當代學書者應當認真研究古人的學習方法和學習心得。李邕的書學主張針砭時弊，其作品有振聾發(fā)聵的作用，當今的書法風格多隨波逐流，就更有必要認真分析李邕提出的書學主張對當今時代的影響。李邕生活于武則天至玄宗年間，這期間行書發(fā)展尤為緩慢，仍停留在唐太宗獨尊的王書上，還是“右軍之勢，幾奔走天下”的局面。對于當時書家而言，行書主流的王氏書風，其壓倒性令他們難以思索突破方向，宛若“寄人籬下”（馬宗霍語）。而李邕膽識過人，于王氏書風之外竟另辟蹊徑，創(chuàng)成新體。

李邕提出的八字學書箴言“似我者俗，學我者死”，可謂是對時代的呼吁。一方面，“似我者俗”旨在點醒當朝及后世學書者不要人云亦云，作品呈現(xiàn)的風貌不要都如王氏一般千篇一律，避免書作落入俗套。查閱書論，我們發(fā)現(xiàn)“俗”字引入書法批評始于唐，張懷瓘在《評書藥石論》中談到，“俗”即“故與眾者俗物，與異者奇才”，意為書法作品風格過于大眾化，缺少自己的理解，沒有流露自己的性情，因此，作品容易“俗”。藝術創(chuàng)作包含著很強的個人情感，絕不是簡單的模仿。宋代黃庭堅更是強調(diào)：“士大夫處世可以百為，唯不可俗，俗不可醫(yī)也。”②黃庭堅深諳其理，他學眾家之長，而有自家風貌。另一方面，“學我者死”闡明了學習書法的態(tài)度。書法學習當然是需要繼承前賢的，但是只學一家，甚至只學一家之一體，就會進入死胡同，難以形成自己的藝術語言。書法學習不能只學一家，要融會貫通，集諸家之妙，然后形成自己的面貌。

“似我者俗，學我者死”并不是說不能學李邕的書法，而是勸導學書之人要變通、辯證地學習書法。當代書法正有大興之勢，不論是書法賽事還是書法理論研究，又或是專業(yè)學科的建設，都處于迅速發(fā)展的狀態(tài)，人們更應該理性地學習書法，為當代書法的傳承和發(fā)展和傳統(tǒng)文化的持續(xù)發(fā)展作出貢獻。

二、“似我者俗，學我者死”的現(xiàn)實意義

毫無疑問，李邕的書學主張為人們的書法學習敲響了警鐘，尤其對傳承與創(chuàng)新的問題提供了一個明確的回答，為人們的書法學習帶來了深刻的啟發(fā)。

（一）它提示書家們究竟該向前人學什么

學習傳統(tǒng)藝術，向先賢們?nèi)〗?jīng)是毋庸置疑的，關鍵要懂得怎樣取舍?，F(xiàn)代學書者需學習古人作品中森嚴的法度和動人的神采，絕不能流于表象，僅學其皮毛以求形似。所以，劉熙載《藝概·書概》中的“李北海書……不涉作為。昧其解者，有意低昂，走入佻巧一路”③，就應該這樣解讀：倘若在不得法的情況下，擯棄前人書法最本真的精神，盲目效仿其作品風格，易使自身作品蹩腳。與此同時，學書之人還應學習前輩濃厚的“字外底蘊”。

書法是一門學問，不是簡單的技術，學書者不僅需要熟練地掌握用筆技巧，熟悉字法章法等規(guī)律，更需要具備深厚的人文知識與文學素養(yǎng)。書者以各方面的素養(yǎng)作為創(chuàng)作源泉，其筆下書才能更具獨特魅力，存在值得他人仔細研究的地方。李邕乃“碑版照四裔”的文章圣手，具備極高的文學素養(yǎng)，因此，他的書法高于常人的關鍵之處在于其作品經(jīng)得起反復推敲，有著耐人尋味的底蘊與內(nèi)涵。歐陽修曾撰文《試筆·李邕書》道：“余始得李邕書，不甚好之。然疑邕以書自名，必有深趣。及看之久，遂為他書少及者，得之最晚，好之尤篤。譬尤結交，其始也難，則其合也必久?！边B宋代的文壇大領袖、書法大家歐陽修對李邕書法的評價都如此之高，可見其書法的確有不凡的魅力。

李北海的書法雖一眼看去平淡無奇，無獨特之處，然若靜心欣賞和細細體會，其作品卻透著深趣，神采打動人心，法度之嚴謹也給人以震撼，或許淵博的才學和超人的膽量是其在前賢法書的基礎上能夠加以繼承和創(chuàng)新的原因。所以，清人劉熙載才有這樣的評論：“李北海、徐季海書多得異勢，然所恃全在筆力。東坡論書謂‘守駿莫如跛，余亦謂用跛莫如駿焉?！贝搜詷O妙?？梢赃@樣理解，若想學習李邕的書法，則需要具備如李邕一般的字外精神，而這又恰恰是書法的內(nèi)涵和魅力所在，只是外形漂亮的書法不具備供人們長時間欣賞和研究的價值。

（二）化古為今、融會貫通

師古而不泥古，是學習書法的重要法則，不拘泥于古人，才能逐步形成自己的風格。李邕的千姿百態(tài)終究是李邕，后人即便再接近也不過是依樣畫葫蘆。學書最為可貴的恰恰是在繼承前人的基礎上進行自我創(chuàng)新。千百年來，書家們一直在學“二王”，“二王”如同一座寶庫，眾多書家都來尋寶，李邕在寶庫中不僅學到了書法技法，更學到了敢于化古開今的勇氣和善于思考并大膽變革的精神，這也是李邕留給后人的寶藏。

“二王”也正是以這樣的精神變革前人技法的?！霸鰮p古法，裁成今體”是王羲之的最大功績，他所創(chuàng)的“今妍”的“新體”來源于傳統(tǒng)書法的“古質(zhì)”之風。王羲之在行書書寫方便、快捷的優(yōu)點上，進一步規(guī)范行書書寫，將楷書作為行書的規(guī)范，繼鐘繇之后完善了楷書的形態(tài)變化。

從王羲之的書作來看，在結體上，王羲之參照隸書和楷書，使行書結構徹底脫離草書結構，裁并有度的筆畫體現(xiàn)了不過于放縱的原則，這大大加強了文字的可辨識度與流行程度，使未接受太多識字教育的百姓也能夠理解。在筆法上，其參照楷書的規(guī)范嚴謹，避免了以往行書無章程、隨意性的傾向，使各筆畫有了明顯的起、行、收環(huán)節(jié)，同時也避免筆畫的起、收過于程式化而影響行書書寫的便利，達到了行與楷的完美融合?，F(xiàn)在看來，在王羲之的時代，成型的草書、行書以及與某些有行書意味而不太成熟的書體在大體上已得到區(qū)分。

王羲之對于書體發(fā)展作出的改革，為眾書家提供了參考，而其子王獻之青出于藍，將父親的“今體”發(fā)展為“破體”。

“二王”之中，王獻之之所以能與其父親并列，名揚天下，在于他的創(chuàng)新能力與其父并駕齊驅(qū)，其書體獨樹一幟。黃伯思有言：“大令之書特知名而與逸少方駕者，蓋能本父之書意所循者大故也。真行則法鐘，草圣則師張。二家之法，逸少所自出。從而效之，所以特高于諸王?！蓖醌I之的書作風格放縱爽朗，氣勢開闊豪邁，不論是書體、筆勢還是趣味等都明顯區(qū)別于王羲之。他好寫行草，似乎有意擺脫字體的實用功能，追求藝術性的審美。綜上所述，就字體而言，其父偏重行楷，然其子更重行草，風格上“子敬放肆豪邁，與右軍差異”，羲之溫婉恬淡，獻之奔放豪邁。

“二王”能夠千百年來為后人所學，關鍵在于一個“變”字，李邕為后人所重，亦在于此。李邕先宗“二王”，而后出入北碑，取法鐘繇，將書法里的點畫起止、轉(zhuǎn)折處融入碑刻元素，使之沉淀，并將字的重心由中上變?yōu)橹邢?，?chuàng)作上緊下松、上疏下密的碑版行書樣式，最后于行書入碑，獨樹一幟，與王羲之和有唐一代大家一同成為書家楷模。晚唐書家釋亞棲在《論書》中寫道：“凡書通即變。王變白云體，歐變右軍體，柳變歐陽體。永禪師、褚遂良、顏真卿、李邕、虞世南等，并得書中法，后皆自變其體，以傳后世，俱得垂名。若執(zhí)法不變，縱能入石三分，亦被號為書奴，終非自立之體，是書家之大要?！边@里所說的“變”都是在繼承傳統(tǒng)的基礎上而言的，“并得書中法”就是指繼承古法，如若“執(zhí)法不變”，就會淪為書奴，就如李邕對“二王”的探尋過程，他沒有停留在表面的形似，而在挖根探源后尋找自己的藝術語言。唐高正臣所書《明征君碑》、唐張從申所書《福興寺碑》都是行書，均出自《懷仁集王羲之圣教序》，但都沒形成自己的風格，一招一式皆屈從于《懷仁集王羲之圣教序》。李可染先生認為傳統(tǒng)藝術要“用最大的功力打進去，用最大的勇氣打出來”。李邕有“功力”也有“勇氣”，他對傳統(tǒng)鉆得很深，并且能化古開今，實為后世之榜樣。從《李思訓碑》能看出，李邕在用心地向王羲之學習，于亦步亦趨外尋求一些變化。李邕書作在用筆上更加剛勁頓挫，行筆放縱開張，起止有法，收放有節(jié)，體勢重心都發(fā)生了變化，其明顯在行書入碑方面下了功夫。李邕曾提出“似我者俗，學我者死”的觀點，并非反對人們學習他的書法，只是不主張死學或盲目模仿罷了。

作者簡介

盧司茂，1990年生，男，漢族，湖南長沙人，助教，美術學碩士，研究方向為書法創(chuàng)作與研究。

注釋

①劉熙載：《藝概·書概.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書畫出版社2017年版，第681頁。

②黃庭堅：《山谷題跋》，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16年版，第27頁。

③劉熙載：《藝概·書概》，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59頁。

參考文獻

[1]曹寶麟.中國書法史：宋遼金卷[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9.

[2]黃停.中國書法史：元明卷[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9.

[3]董其昌.畫禪室隨筆[M].杭州：杭州人民美術出版社，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