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婚姻家庭制度是克欽社會制度的基礎,緬甸的克欽社會中盛行的“姆尤—達瑪”婚姻制度是克欽社會制度的基礎,這種婚姻制度帶來的等級性使得克欽社會內部充滿矛盾??藲J地區(qū)存在著“撣邦”“貢薩”“貢勞”三種社會政治制度,其中“貢薩”和”貢勞”是克欽人所特有的,兩者間充滿矛盾,導致克欽人在兩種制度間來回擺動,克欽社會亦處于一種動態(tài)平衡狀態(tài)。對于貢薩社會來說,理想的秩序是由相關的世系群組成一個等級制的社會,而貢薩制的弱點在于山官總想否認與百姓間的親屬關系,而把他們當作奴隸來看待,這也就成為了非山官貴族及百姓叛亂的理由;對于貢勞制而言,他們可以通過婚姻維持彼此間的平等,但貢勞社會的世系群的根基很淺,彼此間沒有可連接的紐帶,內部較為松散,社會結構也就相對的不牢固,難以長期地保持穩(wěn)定,又使得克欽社會回到貢薩制度。因而造成克欽社會在“貢薩”和“貢勞”間的來回擺動。
關鍵詞:婚姻制度;社會制度;貢薩;貢勞
中圖分類號:D73/7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1)12-0129-03
利奇先后跟著馬林諾夫斯基和弗思學習人類學,但并沒有一味遵從他們的學術思想,而是提出了獨具特色的新結構主義人類學的理論,也被稱為是列維斯特勞斯在英國的代言人。利奇于1939年到緬甸的克欽地區(qū)進行調查,后因二戰(zhàn)留在克欽地區(qū)直到1945年,在此期間利奇對克欽地區(qū)進行了詳細的調查,后又因第一手資料在戰(zhàn)爭中丟失,利奇只得根據自身經歷和二手資料撰寫博士論文《緬甸高地的政治制度》,此書后經整理出版,成為學科的經典之作。利奇在書中主要描寫克欽人的社會結構,提出“鐘擺模式”和“動態(tài)平衡”兩種理論,他認為在克欽地區(qū)存在著“撣邦”“貢薩”“貢勞”三種社會政治制度,其中“貢薩”和”貢勞”是克欽人所特有的,它們兩者間充滿矛盾導致克欽人在兩種制度間來回擺動,使克欽社會處于一種動態(tài)平衡的狀態(tài)?!柏曀_”“貢勞”制度與克欽的姻親關系有莫大關聯,因此本文出婚姻家庭制度的角度出發(fā),探討其與社會制度的聯系。
一、克欽婚姻家庭制度
婚姻指男女兩性的結合,是獲得法律和社會規(guī)范認可的夫妻關系。夫妻關系確立后,夫妻彼此間負有責任和義務,兩者原來所屬家庭的社交網絡擴大化。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婚姻制度也在不斷變化,從伙婚制到血緣婚制(普那路亞群婚、級別婚、環(huán)狀婚)再到對偶婚最后發(fā)展為專偶婚(一夫一妻制)。
一般而言,家庭由不同種類的親屬構成,這里的親屬主要包括具有血緣關系、夫妻關系、合法收養(yǎng)關系等社會關系的個體。家庭具有養(yǎng)育、教育孩子,贍養(yǎng)老人等傳統(tǒng)功能及其他經濟功能。家庭有核心家庭、擴大家庭、聯合家庭、單身家庭等結構類型,家庭的結構總是和社會經濟情況相適應。
婚姻和家庭相結合,組成婚姻家庭,兩者間總是互相對應的,都是社會發(fā)展的產物,都受社會經濟發(fā)展的影響。此外,婚姻家庭制度還對親屬制度產生影響,可以說是婚姻家庭制度決定親屬制度,不同的婚姻關系構成不同的親屬關系,婚姻與家庭直接限定親屬的范圍,并根據婚姻和家庭的類型決定親屬間的稱謂和繼嗣類型,婚姻家庭制度與親屬制度、繼嗣制度等有莫大聯系。
根據進化論的觀點,婚姻形式決定家庭形式,家庭形式決定親屬制度,同屬古典進化論學派的摩爾根開創(chuàng)親屬制度研究的先河,并認為“每一種親屬制度表達了該制度建立時所存在的家族(家庭)的實際親屬關系,因此,它也就反映了當時所流行的婚姻形態(tài)和家族形態(tài)”[1]?;橐黾彝ブ贫群陀H屬制度都包括親屬稱謂、兩性居住形式、婚姻規(guī)則、親屬繼嗣等內容,兩者密不可分,所以在本文把兩者結合起來從克欽的婚姻家庭、親屬關系、繼嗣形式等方面看克欽的社會關系和結構。
在克欽社會中,女子與男子婚姻的締結,需要通過“嫩詩萊”儀式,只有通過這個儀式,才是合法的婚姻,子女才會被社會承認??藲J人對婚姻意識很淡薄,因為在克欽社會中男女間的性關系并沒有明顯的限制,之所以要成為合法的夫妻,只是為了使女子所生子女在付聘禮的男人所屬世系中獲得合法地位,盡管該男子可能不是這些子女的生父,子女仍然受到“嫩詩萊”的保護。
雖然克欽人對婚姻的態(tài)度比較隨性,但在這也是在一定范圍內的隨性,克欽人的通婚范圍是被限制了的,實行環(huán)狀的外婚制。克欽人稱姻親關系為“姆尤—達瑪”,其中“姆尤尼指姆尤世系群,他本人所屬世系群中有男性近年來從這些世系群中娶妻子;達瑪尼即達瑪世系群,他本人所屬世系群中有女性近年來嫁入了這些世系群”,即當一對男女締結婚姻關系后,妻子原屬的世系群是丈夫世系群的姆尤,丈夫所屬世系群就是妻子世系群的達瑪,這種姻親關系涉及男女雙方屬世系群而不僅僅是他們所屬的個體家庭,這也就擴大了通婚圈內男女雙方選擇的范圍。“男子不可以與他的達瑪聯姻,女子不可以與她的姆尤通婚……這個制度屬于母系交表婚……如果一個克欽人從他姆尤尼那里娶了一個女子,并不一定就是娶了個真正的母系交表姐妹,而只是一個分類上的交表姐妹”,從中可以看出,克欽人的實行單行交表婚,并且通婚的范圍從表姐妹擴大到表姐妹所在的群體,從而就結成了兩個世系群的姻親關系。
克欽社會的“姆尤—達瑪”姻親關系類似于中國景頗族的“丈人種”和“姑爺種”間的關系,可以借助景頗的婚制加深對克欽婚姻制度的了解?!罢扇朔N”和“姑爺種”的涵義就是姑母家中的兒子必須優(yōu)先娶舅舅家的女兒,但舅舅家的兒子卻不能娶姑姑家的女兒,意味“血不能倒流”。這樣舅舅家就屬于“丈人種”姓氏而姑姑家屬于“姑爺種”姓氏,“丈人種”姓氏的女子必須嫁給“姑爺種”姓氏的男子,而“丈人種”姓氏的男子不能娶“姑爺種”姓氏的女子。
對于“姆尤—達瑪”姻親關系,利奇強調“姆尤—達瑪關系是世系群間而非個人間的關系;它被認為是一個持久性的制度。雙方有一樁婚姻結成之后,達瑪世系群就有資格再一次提親,而且人們也希望他們這么做,實際上如果他們不這樣是要受罰的;在任何一個村寨內,如果姆尤和達瑪分屬不同的社會階層,那么姆尤差不多總是更高等級的世系群。”此外利奇指出克欽社會中的世系群間組成封閉式的“表親循環(huán)路徑”,在加強同一社會階層世系群之間聯系的同時進行群體捆綁,形成利益共同體,締結婚姻實質就是兩個利益階層的對話,并企圖通過婚姻關系維護階層間的友好關系。以上就是利奇對克欽社會姻親關系的總結,利奇把婚姻關系與克欽社會的等級聯系起來,在克欽社會中男子娶妻是“高攀”,女子則是“下嫁”,這樣就可以明顯看出男女雙方等級高低,女方一般都要高于男方,以此類推,整個克欽社會都處于這種婚姻的等級制度中。
克欽社會中存在的“姆尤—達瑪”婚姻關系,導致克欽社會以擴展家庭為主要的家庭類型,利奇所說的擴展家庭指“屬于同一父系世系群,居住在同一個村寨的所有男性和未婚女性,再加上前者的妻子”[2],克欽社會實行父系世系下的幼子繼承制,一般都是以從夫居為主要的居住類型。
二、克欽社會制度的擺動
在社會結構方面,利奇主張的結構主義和列維斯特勞斯的結構主義不一樣,盡管他被稱為列維斯特勞斯在英國的的代言人,利奇說:“我本人曾是馬利諾夫斯基的學生,盡管我看到了馬林諾夫斯基理論的局限性,但在我的心目中,我仍是一個功能主義者。雖然我已經偶爾地使用列維斯特勞斯的結構主義方法去解釋特殊文化、制度的面貌。但是,我和列維斯特勞斯在基本觀點之間的裂縫還是很寬的,”[3]利奇的新結構主義既不同于功能主義也不同于法國結構主義。列維斯特勞斯的結構主義主張用模式的幫助去解釋社會關系,并認為社會結構是一種適用于任何社會研究的方法。而利奇則認為“當人類學家試圖敘述一個社會制度時,他只需描述社會實體的模式……人類學家描述的結構僅是存在于他心中邏輯構造的模式”。
利奇把克欽地區(qū)的社會結構分成撣邦、貢薩、貢勞三種結構類型,也就是三種政治制度。撣邦是一種封建的中央集權式的制度,貢薩是一種貴族統(tǒng)治的制度,貢勞是一種民主、近乎無政府主義的制度。利奇認為克欽社會的政治制度在貢薩和貢勞間來回擺動,是克欽人社會主要的社會制度。在貢薩和貢勞制度下還有等級制度、婚姻制度、繼嗣制度等社會制度,這些社會制度也會對克欽社會的政治制度產生影響,導致克欽社會在貢薩和貢勞間擺動,尋求動態(tài)的平衡。
在克欽貢薩制社會中存在著官種(山官)、百姓、奴隸三個等級,而且這種等級制度是與他們婚姻制度聯系在一起的?!澳酚取_瑪”婚姻制度本身就具有等級性,姆尤世系群地位要高于達瑪世系群,也就是上文中提到的男“高攀”,女“下嫁”。此外等級制度還體現在親屬制度上,“幼子繼承山官職位,幼子相對于自己的諸兄長,在世俗和神圣兩方面都具有優(yōu)先性和高階性;在婚姻方面,實行‘姆尤—達瑪母方單向交表婚,嫁出去女人的‘姆尤世系高于接受女人的‘達瑪世系,且‘姆尤和‘達瑪的關系世代維持不可顛倒。”[4]
因為地理的緣故,克欽人深受撣人撣邦制度的影響,克欽人羨慕并向往撣邦制,因此,他們摹仿撣邦制,逐漸地克欽社會成為了擁有官種、百姓、奴隸三個等級的等級制社會,也就形成了由山官統(tǒng)治的貢薩政治制度。在貢薩制度下,每一位山官都擁有自己的臣民和領地,各山官間獨立存在,互不從屬,在克欽地區(qū),山官之上沒有更高的統(tǒng)治階級。克欽貢薩制度的形成是受社會影響的而不是自發(fā)形成的,在貢薩制度下,克欽社會并不穩(wěn)定,因為山官是具有象征性的職位,雖然山官可以主持天神祭祀,擁有大屋子,收取下屬的供奉,但山官也必須付出一定的東西去攏絡下屬,并參加生產勞動,同下屬吃同樣的食物。此外,山官還要與下屬聯姻,山官把自己的女兒下嫁給下屬,加強與下屬的聯系,鞏固統(tǒng)治。這也就形成了克欽人特有的“姆尤—達瑪”姻親關系,這樣,山官和百姓同屬于同一個通婚圈子,彼此之間都是親戚,這樣,山官的下屬也是他的親戚,山官的權利被削弱,下屬對山官的義務并沒有山官對下屬的義務重,山官和下屬間屬于一種互惠關系而不是統(tǒng)治關系,所以山官想要擺脫這種關系,傾向于否定和下屬間的親屬關系,想要形成像撣邦那樣的國王與百姓的關系,于是山官開始進行各種轉換角色的嘗試,這些嘗試遭到了非山官貴族的反對,甚至是發(fā)動叛亂推翻山官的統(tǒng)治,也就形成了民主型的貢勞制度。
盡管在貢勞制下似乎克欽社會中的所有世系都是平等的,但由于克欽人仍然實行“姆尤—達瑪”的婚姻制度,由婚姻關系造成的等級制仍然存在,且克欽人的亂倫禁忌要求他們不能放棄“姆尤—達瑪”,這樣克欽社會仍然屬于等級社會的范疇,因等級制的婚姻關系,造成社會內部關系的緊張使得克欽社會由回到了原來的貢薩制度。
三、總結
婚姻家庭制度是克欽社會制度的基礎,克欽社會的貢薩和貢勞制度就是建立在此之上?;橐鲫P系造成社會內部的矛盾和緊張使得克欽社會來貢薩和貢勞間來回擺動。因為“姆尤—達瑪”的婚姻制度,克欽社會存在山官—百姓等級制和姆尤世系群—達瑪世系群之間的對立,對于貢薩社會來說,理想的秩序是由相關的世系群組成一個等級制的社會,而貢薩制的弱點在于山官總想否認與百姓間的親屬關系,而把他們當作奴隸來看待,這也就成為了非山官貴族及百姓叛亂的理由。對于貢勞制而言,他們可以通過婚姻維持彼此間的平等,但因為不能長期地保持這種穩(wěn)定使得克欽社會又回到貢薩制度。
克欽社會的不穩(wěn)定有內部的原因也有外部的原因,在外部原因的影響下山官學習撣邦制,渴望擁有獨裁的權利,但這最主要的還是因為個人欲望的膨脹,對權利的追求。
繼嗣制度也會對社會制度造成影響,在貢薩制度下,實行幼子繼承制,兄長們在成家之后可以尋找另外的山頭“自立為王”,兄長們的山官權利是向幼弟“購買”,通過舉行特定的儀式,繼承山官的幼子同意兄長成為其下屬的地域性山官,所以在克欽地區(qū)山官有大中小之分。盡管如此,克欽人還是幼子山官為尊,幼子山官世系才是正統(tǒng),為了表示自己正統(tǒng)的身份,山官們通常會采用家譜的形式把世系群中的每一代人都記錄下來,有追溯父系世系的傳統(tǒng),并且,他們還通過這種方式加強了世系群內部的聯系,增強認同感,當世系群發(fā)生裂變時也還能找到自己祖先,確定自己所屬的等級。這種世系群把世系群內部的從屬關系傳承下來,限制了地域性山官的權利,維持了社會的穩(wěn)定。在貢勞制社會中兄弟姐妹間是平等的,且貢勞世系分裂得很快,因為彼此間沒有等級的區(qū)別,也就沒有必要特意記錄譜系,導致貢勞社會的世系群的根基很淺,彼此間沒有可連接的紐帶,內部較為松散,社會結構也就相對的不牢固。
利奇通過克欽社會的政治活動來闡釋社會結構的變遷,并探求社會發(fā)展的動力,認為“具有不同文化特征的社會可能擁有相同的社會體系人,具有相同文化特征的人也可能擁有不同的社會體系”,也就是說文化并不是社會體系形成的決定性因素,人們對社會體系的選擇并不一定遵從其文化特征,這是利奇的貢獻。此外,他的“鐘擺模式”和“動態(tài)平衡”的概念是對當時盛行的社會結構主義的挑戰(zhàn),且“他所關心的是實際克欽人的行為與理想的克欽人行為之間的關系,并把克欽社會的多樣性大略可歸諸到兩類沖突的倫理制度上”[5],這些都奠定了利奇在人類學界的地位。利奇也有一些不足,他對克欽地區(qū)的歷史文獻資料掌握得不夠充分,并且他主張的“鐘擺模式”只是在結構內有限的兩極之間擺動,沒有跳出結構功能主義的圈子,他的“動態(tài)平衡”也只是在結構理論的框架內進行分析和表述。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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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王慶仁.利奇及其新結構主義學說[J].國外社會科學,1981(4).
[4] 鄭少雄.“單一社會”的難題及其解決——再評“上緬甸諸政治體制”[J].西北民族研究,2009(3).
[5] 趙旭東.動態(tài)平衡中的社會變遷——利奇著《上緬甸高原的政治制度》評述[J].民俗研究,1998(4).
作者簡介:盧德玉(1993—),女,布依族,貴州都勻人,黔南民族師范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西南民族文化。
(責任編輯:董惠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