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逢春
蒲公英
草叢里,他為自己造一個太陽
照亮更矮的草叢
和蜜蜂的辛勤勞作
造一把鋸子,即便沒什么
需要鋸斷,也難以鋸斷
隨便什么東西
莖管中經(jīng)營苦心
那流淌的奶與蜜
為一切野心的虛火降溫
微風也是風暴,有時是
孩子們的惡作劇,讓他俯身
擁抱更為廣闊的大地
食筍的詩學
青綠小筍炒豬肉
在白瓷盤里
被木筷輕輕夾起
這一盤,將來的
半根洞簫或長笛
幾支筆管
它們可能會吹奏清風朗月
去書寫天空大海
描繪白云和鳥群
高雅的命運誤入盤中
一代又一代往復不已
我們向來毫不客氣地請請請
現(xiàn)在,它只有一種可能
與豬肉一道被咀嚼、吞咽、消化
而后排泄
訂 碑
早在七月,我們就開始悄悄為父親準備后事。
南高原溽熱,天空是一望無際的藍,讓人心慌。
我即將預訂的石碑,也將用白云的筆法
潦草勾勒一個人的一生:
生于何時,死于何地,子孫有幾。
但畢竟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
我們在石料場里輾轉(zhuǎn),耐心地比較
黑石頭,白石頭,研究尺寸和價格
拖延著,盡量推遲那必將到來的決定,以此安慰自己。
但毫無疑問,總有一塊是他應得的
總有一塊為他的一生預留了空白。
總有一個日子空出來,在前面等待。
我們將鑿除石頭多余的部分,這個日子
將鑿除日歷中多余的部分。
一個明擺著的事實是,絕望無處不在
你甚至能感受到它虛無的重量
它持續(xù)施加的壓力,足以讓線型的時間折斷。
但我們用800元定金
給它劃定了地盤。
在壽衣店
這是我和弟弟第一次光顧壽衣店
旁邊是三個姑媽,一個姨媽。
姨媽家的大姐正在討價還價。
四個老人討論著,該給那個將死之人
穿七件、九件,還是十一件衣服。
我在考慮鞋子和帽子的尺寸。
此刻,他正躺在沙發(fā)上進入短暫的睡眠
或許還有輕微的鼾聲,用疾病難得的喘息
換取片刻寧靜,在這場耗時一年的馬拉松中
疲憊者需要休息。
門外,弟弟在行道樹旁彎下腰桿
或許他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我們正為父親預訂死亡
而死者毫不知情。
空 山
空山就是我啊
云的面具雨的面具霧的面具修飾的
那寒冷的空山就是我啊
木葉落盡,在風中,沙沙響
那在骨頭里被撕扯成碎片的空山就是我啊
眾鳥高飛,那肝臟被啄食殆盡的
空山就是我啊
當你踏足,我便充盈
你低語,我便應和
那鏡子一樣的空山
就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