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史伶官傳序》是一篇著名的史論文章,通過總結前人的經(jīng)驗教訓,來勸諫當世統(tǒng)治階級要引以為戒,不可重蹈覆轍,具有警示作用。史論文顧名思義,由“史”和“論”組成,“史”指歷史史實,“論”指論說論證。對于政治敏感類的話題,關乎統(tǒng)治者權威的勸誡,在語言的使用上要謹小慎微,仔細揣摩?;诖耍處熢谝龑W生體會本文的語言時,首先,要分析講史和立論時的用語,其次,要考慮勸誡統(tǒng)治者時的措辭,最后,要沉入字詞句和修辭品析語言。以下,我們從三方面進行分析。
一、講史立論:語言簡潔明了,自然暢達
史論文由史和論構成,既需要講述歷史事件為論點的闡發(fā)提供具體依據(jù),增強文章的說服力,又需要提出精辟獨到的論點來警醒世人,發(fā)人深思。本篇序文共有317字,雖短小精悍,但內(nèi)容完整。因此,教師在向?qū)W生講授史論文時,要幫助學生明確作者如何處理講史和立論時的不同語言表述,從而使文章結構嚴密,上下貫通,銜接自然。
首先,史論文的重點在于論,論貴在精辟。文章開篇“盛衰之理,雖曰天命,豈非人事哉!”[1],便提出了文章的中心論點,點明主旨,從“雖曰”“豈非”可以看出作者將興和亡歸結到“人事”上,沒有冗雜的文字。作者在文章的結尾,引用了《尚書》中的話“滿招損,謙得益”,總結出“憂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亡身”的警句,這些歷史經(jīng)驗對國家的興與亡、盛與衰做出了高度的概括,鮮明且具體。作者更是發(fā)自肺腑的感嘆道:“夫禍患常積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這句忠言是對歷代統(tǒng)治者的告誡。
其次,史論文的敘述貴在簡潔。因而敘事時不必過于詳細,作者通過“原莊總之所以得天下,與其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開門見山,簡明有力,為引出下文具體的論據(jù)做鋪墊。作者在文章中沒有大量的鋪敘記述,而是精選史實,選擇寓意深刻的故事,進行形象的敘述,講述了唐莊宗李存勖的父親李克用在臨終時“賜三矢、托遺愿”的故事。在唐莊宗受命于父,開創(chuàng)功業(yè),意氣之盛的時候,文章多運用短句,自然暢達,如第三段中“方其系燕父子以組,函梁君臣之首,入于太廟,還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氣之盛,可謂壯哉!”在國家衰亡,他被伶人圍困,身處狼狽境地之時,作者運用四言短句,如文中“一夫夜呼,亂者四應,倉皇東出,未及見賊而士卒離散,君臣相顧,不知所歸。至于誓天斷發(fā),泣下沾襟,何其衰也!”語言言簡意賅,語氣從容不迫,對于言語的運用游刃有余。本文語言平易自然,暢達流暢 ,沒有艱深晦澀的措辭,沒有華麗辭藻的堆砌,這也正體現(xiàn)了歐陽修“文從字順”的文章特點。
二、勸誡上司:語言委婉含蓄,迂徐有致
史論文通過談史論道,警醒當世封建統(tǒng)治階級要吸取前人教訓,及時懸崖勒馬,革除弊政。在講授中,教師要帶領學生體味勸誡時的語言,體悟向上層階級諫言,如何做到既維護封建統(tǒng)治者的權威,又表露出自己的建議和觀點。
當時那些眼光長遠、思想先進的政治家看到了宋朝社會存在的弊端和統(tǒng)治者的不良統(tǒng)治,主張實施改革,但遭到了頑固派的強烈反對,政治受挫、遭受貶謫的經(jīng)歷,讓歐陽修進行了重新的思考。作者在文中沒有對統(tǒng)治者進行猛烈的抨擊,而是在總結經(jīng)驗教訓,為當世的統(tǒng)治階級提供歷史借鑒。文中沒有生硬的說教和尖酸刻薄的話語,作者語言委婉含蓄,迂回曲折,雖有強烈的情感需要抒發(fā),但又沒有直接地講出來。
文章主要通過從后唐莊宗李存勖寵信優(yōu)伶而導致“身死國滅”的典型事例中,為當世和后世的封建統(tǒng)治階級提供經(jīng)驗教訓,意在維護封建統(tǒng)治。在國家政治穩(wěn)固,國運處在興盛之時,作者的言語中飽含著謳歌和贊頌之情,文中第三段寫道:“系燕父子以組,函梁君臣之首,入于太廟,還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在國家政治腐敗,國運走向衰敗之時,作者的話語中隱含著深深的痛心和惋惜之情,如“一夫夜呼,亂者四應,倉皇東出,未及見賊而士卒離散,君臣相顧,不知所歸。至于誓天斷發(fā),泣下沾襟,何其衰也!”作者情緒激動,激昂憤慨,表達出自己對朝廷深深的感情,正所謂愛之深情之切。之后便陷入沉思,在歌頌和惋惜之間,作者對當世統(tǒng)治階層進行委婉的提醒和勸誡,在文章最后一段中“故方其盛也,舉天下之豪杰,莫能與之爭;及其衰也,數(shù)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國滅,為天下笑”,“故”有承上啟下的作用,自此語氣也變得婉轉(zhuǎn),隱含著苦口婆心的勸告。內(nèi)心強烈的感情往往通過曲折委婉的方式表達出來,這種對時事有著清醒的認識,卻又不能痛快明說的情緒,貫穿于文章的敘述和議論之中[2]。
三、運用修辭:語言氣勢充沛,詞氣極盛
史論文教學中,教師更多的是幫助學生梳理文章脈絡、理清文章大意,以找準論點為萬事大吉,卻忽略了對字詞句的揣摩。在《五代史伶官傳序》中,作者字詞句的運用,都是經(jīng)過了精雕細刻、反復推敲的,教師指導學生細細品味,定會被作者極強的語言功力所折服。
首先,是感嘆詞。文章由“嗚呼”開篇,增強了文章的氣勢,吸引了讀者的注意力,從而引出文章的中心論點:“盛衰之理,雖曰天命,豈非人事哉!”具有警策意義。在“夫禍患常積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中,“夫”是語氣詞,引發(fā)了人們對于國家興與亡的原因的討論,意蘊深刻,耐人尋味。其次,是動詞。在文章的第二段寫道:“莊宗受而藏之于廟。其后用兵,則遣從事以一少牢告廟,請其矢,盛以錦囊,負而前驅(qū),及凱旋而納之。”其中“藏”“遣”“告”“請”“盛”“負”“驅(qū)”“納”這些動詞的連用,形象具體的展現(xiàn)了唐莊宗在最初受命時的謹小慎微,表現(xiàn)了為父親報仇的毅力和決心,為下文中四處征戰(zhàn),屢屢獲勝,開拓功績做鋪墊。在“系燕父子以組,函梁君臣之首,入于太廟,還矢先王,而告以成功”中,“系”“函”“入”“還”“告”等一系列動詞的運用,描繪出唐莊宗為父報仇成功,凱旋而歸的英勇君王形象,和最終收場時的狼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動詞的連用更好抒發(fā)了飽滿的情感,語言鏗鏘有力,悅耳動聽,增強了文章的感染力。最后,是對稱詞。文中的“盛”與“衰”、“天命”與“人事”、“得”與“失”、“難”與“易”、“成”與“敗”、“憂勞”與“逸豫”、“興”與“亡”[3],這些對比詞增加了文章的氣勢,表達出作者內(nèi)心激動的情緒,同時,通過對比,也讓人們陷入了嚴肅的思考:如何做才能使國家興盛?如何做才能避免亡國?文字使用不艱深,寄寓深遠。
修辭存在于語文各類閱讀作品之中,是教師和學生在分析文本時都繞不開的問題,每位作者對于修辭的使用各不相同,本篇史論文讀起來情緒起伏波動,語調(diào)朗朗上口,娓娓動人,毫無生硬之感,這要歸功于歐陽修對修辭手法的運用,修辭通過修飾、調(diào)整語句,以提高語言的表達效果,增強文章的表現(xiàn)力和感染力。
首先,是感嘆句和反問句。文章開頭“嗚呼”以唱嘆起筆,抒發(fā)無限感慨,表達出自己的觀點和情感,引出“盛衰之理,雖曰天命,豈非人事哉!”的立論,警醒世人。在第二段中,“可謂壯哉”、“何其衰也”兩句感嘆,對唐莊宗在創(chuàng)世之初的意氣之盛進行慨嘆,對他在平定四方之后,寵信伶官,沉迷于紙醉金迷,不理朝政,導致亡國的結局進行哀嘆,濃烈的感情溢于言表,情緒留存于字字句句之中,語句富有節(jié)奏感和韻律感。反問句加強了語氣,在第三段末尾,“豈得之難而失之易歟?抑本其成敗之跡,而皆自于人歟?”將成敗歸因于人事,用疑問句的形式表示肯定的意思,激發(fā)讀者的感情,增強了文章的說服力和氣勢。文章結尾以反問句作結,“夫禍患常積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豈獨伶人也哉!”更是和文章開頭相互照應,將亡國的原因歸于人事和自身。禍患常常是極小的錯誤積累而成的,即使是聰明果敢的人,也受其興趣的迷惑的時候,進而沉溺于其中,難道單單是因為樂工嗎?這不禁讓人陷入沉思。
其次,是長短句,駢散結合。文中在敘事和議論時,語言波瀾起伏。在講述李克用“三矢托遺愿”的故事時,語氣平緩,將故事娓娓道來。在寫唐莊宗受命于父,忍辱負重,最終大獲全勝時,采用長短句結合的方式,語氣轉(zhuǎn)為強烈,如“方其系燕父子以組,函梁君臣之首,入于太廟,還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向人們展示了一位前途無量的君王形象。在唐莊宗貪圖享樂,淪落到身死國滅的悲慘境地時,文中寫道:“及仇讎已滅,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亂者四應,倉皇東出,未及見賊而士卒離散,君臣相顧,不知所歸。至于誓天斷發(fā),泣下沾襟,何其衰也!”運用四言短句,語氣急促,把唐莊宗處在危急時刻的慌亂和無措展現(xiàn)的淋漓盡致,銜接緊密,節(jié)奏感強烈,讓讀者的情緒也跟著一起跌宕起伏,用短小精煉的語句,將唐莊宗的狼狽模樣,描述的生動形象,深入人心。文章通過四、六字的短促句式,一氣呵成,富有韻律感和音樂美,給人排山倒海的氣勢和情感沖擊。歐陽修擅長運駢入散,以散破駢,這就造就了文章散而不亂,氣勢貫通,蕩氣回腸。
最后,是對偶句?!翱芍^壯哉”、“何其衰也”這兩個對稱句,將唐莊宗在為父報仇、平定戰(zhàn)亂、一統(tǒng)中原之時的奮發(fā)有為的形象,和在國家安定后,沉迷于音樂歌曲,不理朝政,致使國家滅亡,自己也陷入危機時刻的形象形成鮮明對比。《尚書》中“滿招損,謙得益”的千古名句流傳至今,警醒當世和后世的君主要以此為戒?!皯n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亡身”這句話,上下兩片字數(shù)相等,結構和形式相同,前后相互映襯,節(jié)奏鮮明,音調(diào)和諧,語言簡潔凝練,加強了語言的表現(xiàn)力,憂勞興國與逸豫亡身形成強烈對比,促使世人陷入思考,字數(shù)短小精悍卻又蘊含著深刻的哲理和思辨[4]。
此外,文章中抑揚頓挫的寫作手法,既委婉曲折又為文章增強了氣勢。在敘述李存勖的故事時,寫道“方其系燕父子以組,函梁君臣之首”和“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亂者四應”,突出他的一盛一衰,一興一亡,形成了語氣表達上的一次抑揚,語言鏗鏘有力,酣暢淋漓,氣勢一往無前,作者激昂的感情貫注于字里行間。文章之后又重敘了李存勖的興與亡,“故方其盛也,舉天下之豪杰,莫能與之爭。及其衰也,數(shù)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國滅,為天下笑”,又重復了一次抑揚。這兩次抑揚的寫作手法前后呼應,使文章脈絡曲折迂回,回旋往復,有著一唱三嘆的音樂美。清代文學家沈德潛曾評價道:“抑揚頓挫,得《史記》神髓。《五代史》中的第一篇文字?!?/p>
《五代史伶官傳序》作為史論文章中的經(jīng)典篇目,語言獨具風格、使用得當,從講史立論、表情達意到警醒世人,語言如同行云流水般,自然暢達,生動感人。明代文學家茅坤曾說:“此等文章,千年絕調(diào)?!盵5]學習本文,教師要帶領學生沉入字詞句當中,去體味,去品析,感悟其中蘊含的情感。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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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李玉梅.思想和藝術頗豐的史論名篇[J].河北建筑科技學院學報.2002.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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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傅德岷,賴云琪.古文觀止鑒賞[M].武漢崇文書局.2005.
[5]蕭瑞峰,張星集著.張伯行編.唐宋八大家文鈔[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楊佳悅,寶雞文理學院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學科語文在讀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