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丹華
它是京杭大運河的一段,從我家門前流過。上世紀八十年代末,父母從關外搬到了關內,在魯西古城一個叫念窯的地方安頓下來。
從我家租住的那個十平米左右的小房子里走出,穿過一個架著葡萄藤的小院,就能看到這條顏色都已浸染了年代的河,過了路就是上下坡的河壩。那河壩上種著灌木、洋槐和棗樹。樹木挨得密密匝匝,連個小道都不給,地上長滿了草。天暖時,樹干上爬滿了一種帶殼的蟲子。岸邊植物的綠似乎也分給了河水很多,濃綠的水面上經常漂著一些不明之物。每次從鬧市區(qū)下橋后回家,幾十米的路都走得心驚膽戰(zhàn)。
夏天,河壩樹間的知了叫得分外熱鬧。中原的太陽很干很亮,這陽光和蟲鳴也沖淡了真實和想象中的陰翳??拷拥耐谅飞?,會坐著一些乘涼的人,摘菜、扯閑話、打量路人。人們守著河,該起灶起灶,該漿洗漿洗,安然地與河共處。那些祖祖輩輩在此生活了很久的本地人,絲毫不覺得這條河有任何異常之處。盡管漕運興盛時的繁華早已消失,河上已經不再跑船,可岸邊總是有百姓在居家過日子,它的生命力就一直緩緩地延伸著。
記得有段時間,衛(wèi)校的女學生們要考試了,個個戴著護士帽穿著白大褂聚在運河畔。她們在河壩上的樹下復習,仿佛看著河背書,記東西就會更快一樣。我很羨慕這些女生,能夠如此浪漫地讀書。誰不盼望著長到十七八歲呢,那可是最美的錦繡年華。這些衛(wèi)校的女孩,在知了尖叫的午后,真的裝點了不那么美的運河風景。
我在這條河邊居住的時間很短。來到這里,也只是去探望父母和姐姐,和他們共處幾天后再坐十幾個小時的車,穿省回到真正意義上的那個故鄉(xiāng)。三年過后,我家再次搬家。這一次,我們去往更遙遠的北方。在那座距離邊境不遠的陌生小城里,我經常站在窗邊,幻想著能看到一條長長的河,看到守著河水坐在板凳上乘涼的親人。
詩意的想象總是帶著與現實抗爭的無奈。又過了一些年,我來到北京,偶爾在通惠河下車。幾近靜止的泛綠的河面上,常有劃小船的環(huán)衛(wèi)工人經過,打撈水藻等雜物。經過了許多次,我才發(fā)覺,這就是我童年生活過的那條運河的延伸,是劉紹棠筆下在小村口流過的“水汽中帶著花香,沁人心脾”的那條河。這么遠,這么久,它一直在綿延不斷地流,流過華北平原的泥土沙石,流到了日新月異的大都市。輾轉多年,我也來到這里上學、謀生,是它跟著我的足跡在流淌,還是我追隨著它的去向在前行?
一個農歷春節(jié)后,我回到了闊別多年的魯西古運河畔。
記憶的打撈往往是徒勞的。在那座翻新的古城里,我沿著城墻走了很久,尋到了往昔的居住地。兩岸的房屋和夾道都消失了,蓋起了一排排高樓,河壩整飭得整整齊齊,水也清澈了許多,河道似乎都比以前寬敞了,以前那條令人感到陰森的林蔭道,也不見了。想起河畔那些復習功課的衛(wèi)校女生們,她們早已步入了中年。時間不由分說地攆著每個人朝前走,只有那條河,污濁也好,清澈也好,依然沉默堅強地流淌著,凝望和包容著人間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