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ephanie Rafanelli
就在西西里島西海岸之外,光鮮的意大利幻想可能會讓你在成群繁殖的藍鰭金槍魚和來自非洲的熱風(fēng)中喘不過氣。不過,在幻影般的巖石和變幻莫測的海水之間,埃加迪群島會用野性之美回饋你。這里處于歐洲最大的海洋保護區(qū),在海面下,海王星草像纖毛一樣扭動,拂過無數(shù)沉船 —— 它們曾屬于腓尼基人、羅馬人、諾曼人、阿拉伯人、阿拉貢人…… 沉船太常見了,以至于有些部件被當?shù)厝四脕懋旀?zhèn)紙。
這片島嶼給人的感覺特別遙遠,但其實最大的島嶼法維尼亞納島(Favignana)距離西西里本島的特拉帕尼(Trapani)才半小時的水翼船航程。透過蕾絲窗簾,法維尼亞納島進入了我的視野,一個駝峰一樣的山包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山頂上是殘破的圣卡特琳娜城堡(Santa Caterina),城堡坍塌后的形狀像一具馬鞍?!斑@片海水中是有奇跡存在的?!碑斘覀凂?cè)雿u嶼“藍色的裙邊”時,旁邊的老牧師說,“圣卡特琳娜城堡看起來比意大利所有的教堂都還要漂亮和圣潔?!?p>
在早市上,漁夫瞇著眼睛,嘴里叼著煙卷,面前是他昨晚通宵達旦出海的成果,它們閃閃發(fā)光,像一堆古董銀質(zhì)托盤。“那條黃條紋的是什么?”我問?!安嫜栗?,夢之魚!”其中一個人回道,“吃了它,你就會看到美人魚了,甚至耶穌!”他們都大笑起來,他們的眼睛像杏仁,皮膚黝黑。不遠處,一個名叫安吉洛的男人在他的攤位后面閑晃,他長得像《圣經(jīng)》里的人物,正在售賣一些精致的海鯛吊墜。來這里尋找靈感的攝影師都想把他放在拍攝計劃中。有一個攝影師曾為了展覽,讓他的形象變成了一位女性漁民。安吉洛不會離開這座島,即使他去了特拉帕尼,本能也會呼喚他回來,就像魚兒總是成群游弋。
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之前,這里都一直是世界的“金槍魚之都”,當?shù)厝藭谙募九e行金槍魚屠宰儀式(La Mattanza),他們所用的古老捕魚方式可以追溯到腓尼基人時代。這是一個殘忍但又具有某種對稱的詩意的儀式:金槍魚捕獵者鄭重地排成一行,穿著羊毛外套,戴著黑色的貝托帽,像是去參加法維尼亞納島“落網(wǎng)者”的葬禮。
“我們尊重生命的循環(huán),先讓金槍魚產(chǎn)完卵之后,再吃掉它們?nèi)淼乃胁课弧!币晃淮髦羟蛎?、操著方言的老人說。不過雷達的日益發(fā)達幫助商業(yè)捕撈船搶在魚群抵達地中海沿岸產(chǎn)卵前就攔截了魚群。所以,20世紀90年代,法維尼亞納的海域平靜下來,用于存放藍鰭金槍魚的倉庫也變成了博物館。
如今,還在世的金槍魚捕獵者被當成退役的拳擊冠軍般對待。這些勇猛的男子曾與1/4噸重的龐然大物一對一地較量。70多歲的克萊門特· 溫多涅(Clemente Ventrone)開著哈雷摩托車咆哮著沖進港口,破爛的汗衫下露出古銅色的肌肉;羅伯特· 普蘭特(Robert Plant)撲閃著深海般害羞的眼睛吐露心聲:“我還沒有去過加利福尼亞,我害怕坐飛機。”但是人們千里迢迢地來拜訪他,不坐白色的漂亮游艇,而要坐他的木船,只是為了聽他講那些傳奇的故事。他的項鏈上掛著一顆鯊魚的牙齒,它來自一次出海的戰(zhàn)利品,那一次他捕到了三頭鯊魚 —— 其中一頭鯊魚的肚子里還藏著一只海豚。
我自己租了一輛摩托車,沿著一個個海灣溜達。一叢叢的龍舌蘭就像幽靈帆船的黑色桅桿,甲蟲在地下某處抽動著生命,然后房屋和綠洲突然出現(xiàn)了,木槿花纏繞在門上,像煙花一樣閃過。我從15米的高度沖到采石場,又重新回到懸崖教堂,迷失在石頭迷宮里。再往前騎,在一輛墨西哥餐車里,有一個頭戴飛行員帽的人正在煎金槍魚。我在卡拉羅薩(Cala Rossa)山頂停了車,深吸了一口香氣,里面有海百里香和雜草的味道,然后把車鑰匙掛在一棵柏樹上 —— 樹叢中還掛著大概10把車鑰匙。我和一個紅棕色皮膚的西西里女孩跌跌撞撞地往下走,這里沒有正規(guī)的路,只有比基尼和登山靴,我們循著本能探索。
透過巖石的裂縫,我看到一個女人在石頭平臺上曬太陽,她的背上有鯨魚圖案的文身,頭發(fā)像烏賊一樣披散在水里。我穿著涼鞋在褶皺的巖石上搖搖晃晃地走,直到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于一個圓形的巖石劇場。那里有很高的方形洞穴,一群男孩冒著生命危險爬進其中一個洞穴,在里面支了一頂白色帳篷,像叛亂者一樣揮舞旗幟?!八麄兒馨簦瑢Σ粚??”有鯨魚文身的女人對我喊道。“就像20世紀60年代的撒丁島。”夕陽下沉,海面隨著流云變換顏色 —— 從蟬翼上的靛藍色變成鯖魚色,再變成大蝦和貝殼的顏色,仿佛正在進行一場化學(xué)反應(yīng)。
日落時,我在懸崖下尋找前往 Zu Nillu的秘密通道,那是一座建在古老的凝灰?guī)r采石場中的房子。順著這條路,我來到一片蒙著橘紅色薄霧的巨大果園。果園里有杏、榅桲、桑葚和很小的梨。管家安東尼奧突然出現(xiàn)在石砌拱門下,地上是鋪了一地的角豆莢。這個身穿職業(yè)裝、長得像格里高利· 派克的男人帶我深入地下有金字塔那么高的采石場。他甚至有自己的博物館 —— 野餐桌上陳列著雙耳甕、劍和一個古典的半身像。有時,他只是來這里用吉他彈唱小夜曲以撫慰神靈。那天晚上,我一步步走回卡拉羅薩,天上的星座投射在海面上,看起來像海底的金屬被反射到水面上。
第二天一早,我乘船去了馬雷提莫島(Marettimo),還去了位于港口的特拉蒙塔納咖啡館(Caffe Tramontana),那家店的天花板上吊著一個捕蝦籠?!盁犸L(fēng)(sirocco)要來了,也許明天吧?!丙愃粲兴嫉卣f。一個黝黑的胖女人長著羅馬鼻子,好像在看新聞。在這里,話題總是圍繞著風(fēng)。有人說,就在熱風(fēng)襲來之前,沒有一個島民能講意大利語,話語如鯁在喉。但外面是一排排質(zhì)樸的白色立方體房子,一切都很平靜,我只聽得見小船上的山羊鈴聲。一個卷發(fā)糙漢搖搖晃晃地走了過去,他的身子堅忍地向前傾,仿佛在想象中的大風(fēng)里行走。這里的300名常住居民分為海邊的人和山上的人。
神秘而令人眩暈的埃加迪島(Egadis)距離法維尼亞納20多公里。最早前來定居的是信教人士,10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到處都是罕見的植物、洞穴和傳奇故事。19世紀的小說家塞繆爾· 巴特勒(Samuel Butler)來探索過這里,后來他聲稱馬雷提莫就是荷馬史詩《奧德賽》中的伊薩卡島(Ithaca),以及這部史詩其實來自一個特拉帕尼少女的想象,她有一雙能洞穿人心的眼睛。
狗在這里自由自在,大門也總是敞開的。一頭驢溜達過去,它厚厚的皮毛是像猛犸象一樣的赤褐色。戴著小圓帽、穿著太陽裙的女人在街邊的躺椅上看電視。三個戴眼鏡的漁夫 —— 名字都是朱塞佩 —— 坐在一起修補一捆墜著栗子大小的浮標的漁網(wǎng),就像在精心鉤織一件“套頭衫”,已經(jīng)編織了100年。在圣徒節(jié),所有馬雷提莫人都會把桌子搬到外面,在巷子里點上蠟燭,一起吃晚飯。在旅游旺季,他們向游客出租臥室?!澳沟乜赡苁俏覀冞@兒唯一的大酒店。”彼得羅笑著說。他是廚師兼船夫,開船帶我駛向牛仔藍的東邊海岸。在我們面前,懸崖有600多米高?!斑@就是海上的多洛米蒂山!”彼得羅的喊聲蓋過了引擎聲。然后我們在一片洞穴下面熄滅了引擎,它們有各種名字 —— 教皇的法冠、駱駝、煙斗,像呼吸著海水的鼻孔。
他指著蓬塔利貝西奧燈塔(Punta Libeccio)告訴我,在意大利 Vogue 雜志編輯的慫恿下,洛倫佐· 馬拉法里納(LorenzoMalafarina)租下燈塔,打算建一座奢華酒店。彼得羅聳了聳肩,說:“但是什么也沒發(fā)生,30年才搞到一個加油泵!”當我終于潛入水中時,40米深的海水讓我一開始感覺自己像一條柔弱的鳳尾魚,之后我就陷入了寂靜之中。
駛?cè)肴R萬佐(Levanzo)的港口后,大海依然郁郁不樂,像快要沸騰的水。萊萬佐是三個主島中最小的一個,島上的200名居民聚集在 Arcobaleno —— 唯一的事件發(fā)生地。今天是 Festival ofPesce Povero,即魚的節(jié)日,所有人的午餐都被切得很碎,咖啡機發(fā)出“嘶嘶”聲??娢鲖I· 普拉達(Miuccia Prada)有時會來,她在這里有兩棟別墅,在卡拉羅薩也有一棟,那里和這里隔著一片水域,潛水員會潛入這片海水搜尋一艘古羅馬沉船??鞓返目脊艑W(xué)家納塔萊開車帶我去了格羅塔杰· 諾韋塞(Grotta Genovese)山頂,那里開著數(shù)百株紫紅色的水仙花,它們是“地下世界的花朵”,像風(fēng)信子的骷髏精靈一樣從山坡上翩然而下。我們踩著“嘎吱”響的石頭和橙色的地衣到達洞穴,彎著腰走在黑暗中。我們再次站起來時,似乎進入了穴居人的思想。“這是一位新石器時代藝術(shù)家的作品,”他一邊說,一邊拿火把照亮長得像蜥蜴的棍子人的巖畫,“這些距今1,2000年了?!睅r石上還刻畫著一頭長著駝峰的驢。
回到 Arcobaleno,一支民間手風(fēng)琴樂隊正在演奏,手風(fēng)琴手就像在吉格舞曲中指揮著海浪。每個人都在這里,端著一杯法蘭吉娜葡萄酒(Falanghina)和一盤沙丁魚卷。我坐在阿爾貝托旁邊,他是一位干石匠和藝術(shù)家,用海灘上被沖刷過的骨頭和鵝卵石制作精巧的老式牧羊人房屋模型。作為燈塔看守人的孫子,他在自己和現(xiàn)代世界之間保持著一束光線的距離?!坝袝r我想知道我們還是不是智人,”他說,聲音幾乎聽不見,“或者我們已經(jīng)進化成別的東西了?!?/p>
在回法維尼亞納的渡輪上,底艙浸到水面下,所以我以海豚的視角航行。下午晚些時候,克萊門特帶我來島的東邊釣魚,海神草在涂漆的船身下?lián)u曳,魚群跟著他們的魔笛手。他們說,他一吹口哨,魚就來了。作為海綿采集潛水員的兒子,他認為自己現(xiàn)在更像魚,而不是人:“當你在水下和那些無辜的生物在一起時,你就獲得了安寧。在那兒,它們對我們一無所知。”